旭日初上,清风徐来,洛水水面上的薄雾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散去,远处炊烟袅袅,在微风的吹拂下,四散萦绕。羿小狐三人经一夜折腾,早已是疲惫不堪,此刻正趴在船屋床边,酣然入睡。
岸边几处鸟叫清丽嘹亮,宛如鸡鸣,船上老翁翻身醒来,正要下床,一脚踩在羿小狐腿上,哎哟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羿小狐猛然惊醒,见阳光照射进船舱内,知道天已大亮,忙拍了拍莫小熊与王小虎道:“快醒醒,天亮了,趁老头没发现,我们快逃吧。”
莫王二人揉了揉眼,站了起来。王小虎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对着河水,脱下裤子,狠狠地撒了一泡尿。
船内老翁张大了嘴巴,瞧着三人走上甲板,一时间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了一下,便爬了起来,追到舱外,问道:“你们是谁?”
三人呀一声吓了一跳,羿小狐陪笑道:“我们是过路的,因走的累了,所以在你船上歇息歇息。”
老翁指着三人身上衣服道:“你们怎么穿着我的衣服?”
原来羿小狐三人身上衣服早已湿透,于是在船上翻箱倒柜,找出了几件老翁的旧衣服,就穿在身上。老翁身体瘦弱,与羿小狐相近,所以羿小狐正合身,莫小熊穿起来也还可看,只王小虎体型娇小,显得十分肥大。
羿小狐挠挠头道:“我们的衣服湿透了,所以借你的衣服穿一穿。”
渔翁微微怒道:“既然如此,现在脱了还我。”
羿小狐笑道:“不急不急,先靠了岸再说。”
渔翁道:“等船一靠岸,你们三个撒丫子跑了,我却怎么追的上?”环顾四周,却见河岸宽阔,水流湍急,两侧树木茂盛、蒿草繁密,哪里还是洛阳城东?当下问道:“这是哪里?”
羿小狐道:“渔船顺水漂了半夜,也不知到了哪里。”
渔翁怒道:“你们三个**,把我老头子的船放到这里,我却怎么回去?”
莫小熊歉意道:“老伯,对不住了,这事原本是我们不对。”
王小虎笑道:“你是住在船里吗?到哪里去不是去?”
渔翁怒目圆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王小虎忙吐了吐舌头,躲在羿小狐身后。
羿小狐道:“不如我们先将船停住,再做计较。”
渔翁也不答话,瞥了他一眼,调动船头,向岸上靠去,将船系在一棵树上,抛了锚,又转身质问道:“你们几个到底干嘛的?”
羿小狐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兄弟三人本是龙门山下的乞丐。昨夜因到龙门山上觅食,却无意中卷入了一场争斗,因此不得不背井离乡、流落他处。”
渔翁疑道:“龙门山上的争斗?就在穆老爷眼皮底下?”
羿小狐正色道:“此事正与穆老爷有关。昨夜几路人马上山,要找穆老爷的麻烦,龙门山也被人一把火烧了大半。”
渔翁睁大了眼睛,盯着羿小狐,半晌,一巴掌打在羿小狐头上,口中骂道:“臭小子,不说实话。穆老爷是万人敬仰的大侠士,谁敢找他的麻烦?”
羿小狐捂着头,哎哟哎哟叫了几声,说道:“我刚才所说千真万确,谁骗你***。”
渔翁听得出他话中暗骂自己是***,当下恼了,抄起一支木桨,迎头便打。
羿小狐三人忙跳上了岸,就要逃走。
渔翁突然叫住他们,见三人矮小瘦弱,心生怜悯,便说道:“你们等一等,我拿些吃的给你们。”
三人连说不要。
渔翁心下甚是奇怪,嘀咕道:“还有乞丐不要饭的?”转身回屋,却发现自己屋里的食物早就被吃了个精光,立马跳了出来,高声叫道:“臭小子,你们把老头子几天的粮食都吃了个精光,哎哟,别跑,你们给我回来。”
三人一口气跑了四五里,这才停下。王小虎笑道:“大哥,我们把他的饭菜都吃光了,他会不会饿死呀?”
羿小狐道:“怎么会,你没看见他有船吗?他会打鱼。”
莫小熊道:“那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羿小狐看了看周围,道:“我们这就去具茨山,找公孙狼。”
三人不识路,逢人便问。只是一连问了五六个人,都说不识。直问道一个行路商人,那人才道:“具茨山又名始祖山,是轩辕黄帝故里,在新郑地界,一路向东便是。”
新郑在上古时候又称有熊,乃轩辕黄帝建都之所。始祖山不仅是黄帝屯兵练兵之处,也是风后所封之地。是以具茨山以轩辕黄帝庙为主庙,以风后顶为主峰。
羿小狐行了七八日,已到新郑地界。三人一路沿街讨食,再加上风餐露宿,早已是蓬头垢面,肮脏不堪。好在饥肠辘辘之时,总能讨上一口饭吃,所以也并不在意。打听得始祖山已只有十余里路,便大步前行,不多时来到山脚。见一旁有一条小溪,三人便跳入溪水中仔细清洗一番。这才笑嘻嘻乐呵呵上山去。
越过几个山村,见路旁有一空地,地是石砌而成,台上有座庙,庙里供着一位神将。羿小狐三人走近观看,见上有一块匾额,两侧有一副对联。王小虎不识字,问道:“大哥,上面写的什么?”
羿小狐笑道:“你们常说许先生教我识字是白教的,眼下知道用处了吧。”抬头细看,上联写的是“双目观日月”,下联写的是“一指定乾坤”。羿小狐看罢哈哈大笑,指着对联说道:“二弟三弟,你们瞧,好大的口气。”
王小虎忙问道:“写的什么?写的什么?”
羿小狐道:“他说这个人两只眼睛能看日月,一根指头可定乾坤,可不是口气大的没边吗?”
王小虎又问道:“这上面供的是谁?”
羿小狐又去看那匾额,见上面有两个小字写道“天师”二字,中间四个大字乃是“牧马童子”。羿小狐这才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
莫小熊问道:“大哥,这牧马童子是谁?”
羿小狐答道:“《庄子·徐无鬼》中说起,当年黄帝以七圣为伴,欲往具茨山,访大隗。到了襄城之野,众人迷了路。问一牧马童子是否知道具茨山方向,小童说知道。又问他是否知道大隗,小童也答知道。黄帝十分惊奇,就与他讨论治理天下之法。说完,小童就消失不见了。因此,黄帝拜他为天师。”
王小虎悠然神往,叹道:“这小童这么厉害啊。”
羿小狐道:“天下奇人异士多了。”见供桌上放着些果品,虽然干瘪失色,尘迹斑斑,却并不在意。拿起一个,在衣服上蹭了蹭,一口咬掉一大半。莫王二人见状,也各拿一个,大口吞咽。王小虎边吃边拜道:“牧天师啊牧天师,吃你一个果子,助我成为大人物。”
羿小狐四顾看了一眼,见道路对侧有一张桌子,一个年轻人正伏在桌子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羿小狐见那人一副庄稼汉打扮,想是山前山后的农户,便走上前去,拱手行礼道:“兄台你好,请问如何称呼?”
那人也不还礼,仔仔细细在羿小狐身上打量一番,笑眯眯地说道:“你样子一变,快让人认不出了。”
羿小狐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道:“不做乞丐还有点不适应,你以前认得我吗?”
那人也不回答,继续说道:“姐姐被你骗的好苦,以为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连夜赶去万仙山白龙洞,然而里面空空如也,哪里有叶随风的影子?”
羿小狐听他自称姐姐,又提到万仙山白龙洞,已知道她是小蝶,暗道一声不好,转身就要逃走。那人向前一步,一指将他点倒。羿小狐只觉得四肢发麻,口齿难辨,想说话却发不出声来。
小蝶笑嘻嘻说道:“你小子模样倒挺俊俏,等姐姐将你兄弟二人*了灭口,再来好好陪你。”转身抽出兵器,向莫王二人走去。羿小狐大急,然而自己丝毫动弹不得,又说不出话,只憋得他双眼通红,青筋暴出。
就在此时,从山上跑下几个人来,小蝶见状,忙收了兵器,抱起羿小狐躲在一旁。
莫小熊王小虎二人正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有人喊道:“什么人,敢偷吃供果?”
二人吓了一跳,回头望去,见五六个人,各持兵器,围了上来。
王小虎咬了一口干瘪的苹果,说道:“这是牧马童子的东西,吃几个有什么打紧。”
一人挺身说道:“这些是我们给牧马天师上供的供品,岂能是随便吃的?”
莫小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忙把手中啃了一半的果子藏在身后,悄悄放回盘子里。
王小虎忽然叫道:“大哥,我大哥呢?”
一人指着王小虎叫道:“师兄,他们还有同伙。”
一人又道:“这些供品,都是我们费尽辛苦采摘的时鲜果品,我们自己尚不舍得吃,你们居然吃的自由自在、有滋有味。”
王小虎噘着嘴道:“明明是干瘪发霉的果子,哪里时鲜了?”
那人一步上前,揪住王小虎左耳骂道:“你还敢顶嘴,小爷说是时鲜果品就是时鲜果品。”
另一人对着中间一人说道:“三师兄,不如把他们带到山上,交由师父发落。”
王小虎哼一声,说道:“去就去,吃几个干瘪果子,还能把我们怎么样了?”
莫小熊忙鞠躬行礼道:“这事是我们不对,求求你们原谅我们吧。”
三师兄道:“偷吃几个果子也不打紧,或许是山下的孩子,可别伤了和气。”
那人说道:“山下乡亲的孩子我都认识,这二人不是本地的。”
三师兄点了点头,缓缓说道:“牧马天师是人祖轩辕黄帝的引路圣人,容不得别人对他不敬。我们古剑山庄既然作为始祖山之主,自然应当尽起守护的责任。你们二人偷吃供果,侮辱天师,六师弟,你看该如何处置?”
六师弟眨眨眼,说道:“偷吃供果者,当罚钱五百,苦工三月。”
三师兄嗯了一声,道:“我古剑山庄向以宽厚待人,钱五百就免了。”
莫小熊忙赔礼道:“多谢多谢。”
六师弟道:“这个苦工三月嘛,却是免不了的。以勤补过向来是我们古剑山庄的规矩。”
三师兄对莫小熊说道:“罚你们二人苦工三月,你们可愿意?”
王小虎叫道:“不愿意!”
莫小熊也轻轻摇了摇头。
三师兄道:“既然如此,那就按规矩办事吧,不能因为宽厚坏了本分。钱五百,苦工三月。”
六师弟道:“是。”众人便上前拿住二人。王小虎连连挣扎,高声叫道:“你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莫小熊唉声叹气,跟着众人走在后面。王小虎道:“二哥,快跑,他们整治我们呢。”
莫小熊眼角含泪,叹了口气,苦笑一声,说道:“走吧,上山去吧。”
六师弟咦的一声,笑道:“你倒聪明得很呢。”
三师兄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们既然身处始祖山,自然要遵守始祖山的规矩。”对左右一摆手,那几人一哄而上,便要绑住二人双手。
王小虎四肢乱挣,口中高声大哥,就是不愿被他们绑住。一人上前一个大嘴巴子抽了过去,只抽的王小虎半边脸肿了起来。王小虎哇哇大叫,哭的撕心裂肺。莫小熊忙前去相护,被一人一把推倒。那人狠狠的道:“今天我非要把你绑了。”几人过来按住王小虎手脚,将他手脚绑了个牢牢实实。王小虎哭声叫道:“大哥,大哥。”
羿小狐紧咬钢牙,急的眼泪直流。
几人扛起王小虎,一人拎起莫小熊,上山去了。
三师兄转身对六师弟道:“你在这里等着,他们既然偷了东西,自然要家里长辈给个说法。”对他使了个眼色,轻声道,“把大的也弄上山。”
六师弟咧嘴一笑,低声道:“这个不需吩咐,我自然晓得。”
众人连骂带吼,将二人押上山去。六师弟见众人走得远了,在供桌上挑了一枚果子,放在口中咬了一口,只觉干瘪如絮、绵软无味,呸一声吐了出来。转身见一侧有一套桌椅,奇道:“是谁放了这些家伙什?”走到桌子前,在椅子上坐下,闻到桌椅上一阵花香气息,忍不住猛嗅几下,笑道:“好香好香,这多半是一位美人留下的。”便在桌子上左蹭右蹭,嗅来嗅去。
小蝶躲在一旁,见那人猥琐恶俗,忍不住一阵作呕,突然跳出,飞起一脚,将那人踢出几丈远。那人身子飞出山路,骨碌碌滚了下去。小蝶回过身来对羿小狐说道:“你不是一直说要到古剑山庄吗?如今就到了山下,你兄弟二人给你探路去了。”
羿小狐连连给她示意,要她解开自己身上穴道。
小蝶接着说道:“古剑山庄的人,个个凶狠毒辣、不仁不义,你兄弟二人倘若惹恼了他们,只怕要被埋尸荒野的。”瞧了羿小狐一眼,见他眉头紧皱,一脸不安,便语气一转,轻声说道,“倘若你听话,乖乖地把天池龙宫地图交给姐姐,姐姐一定帮你救出两位兄弟,如何?你若同意,就眨眨眼。”
羿小狐不假思索,连连眨眼。小蝶登时眉开眼笑,立马解了羿小狐的穴道。
羿小狐周身经脉顿时舒畅,不由得长长吐了口气。
小蝶笑吟吟地伸出手,说道:“拿来吧。”
羿小狐道:“拿什么?”
小蝶道:“地图啊。”
羿小狐道:“地图不在我手上。”
小蝶问道:“那在哪里?”
羿小狐道:“你救了我兄弟,我自然告诉你。”
小蝶笑道:“你告诉我,我自然去救你兄弟。”
羿小狐心一横,说道:“你先救我兄弟出来。”
小蝶脸色一变,怒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羿小狐摇了摇头道:“你不救我兄弟我是不会说的。”
小蝶连说三个好字,咬着牙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不过我救他们出来,你若不说或不知道,我就*了他们。”说罢,转身欲行。
羿小狐急忙拦住,说道:“他们已经上山,人数又多,你怎么救?”
小蝶笑道:“这几个毛贼,我还不放在眼里。”一提气,早已奔出老远。羿小狐见她步法神奇、身形迅捷,心下稍宽,便坐在椅子上休息。
等了半晌,从山下跑来几名男子,来到牧马童子庙前停住,当先一人说道:“五师兄,六师兄所说,便是在这里被人踢下山去的。”
一人四处张望,正看到羿小狐坐在一侧桌椅上休息,便高声叫道:“快看,那有个人。”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羿小狐急忙站起,说道:“你们做什么?”
一人上前说道:“你是不是有两个兄弟被我们师兄弟带上山去了?”
羿小狐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我兄弟不懂事,求你们放了他们吧。”
那人一把抓住羿小狐,叫道:“五师兄,就是这个人把六师兄踢死的。”
羿小狐心中大骇,忙摇手道:“不是我不是我,踢死你六师兄的另有其人。”
那人问道:“是谁?”
羿小狐本想说踢死他的正是小蝶,但倘若这么一说,对方如果问起小蝶哪里去了,总不能告诉他们她正往山上赶去,要在你们手中救人。于是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人见羿小狐不做声,以为他默认了,当下抽出长剑,高声叫道:“我要给六师兄报仇。”
羿小狐辩解道:“当真不是我,我是受穆子盟之托来找公孙狼的,他现在正在你们庄内。”
那人嘿嘿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看剑。”一剑向羿小狐刺来。
羿小狐连连后退,一不小心,踩到一块山石,脚下不稳,便摔倒在地。
那人持剑追来,羿小狐突然拔地而起,撒腿就跑。
几人忙叫道:“别跑,别跑。”
羿小狐心想:“你们要*我,我不跑难道等着被你们砍死?”脚下跑得更快了。
众人在身后追赶,羿小狐在山林中穿来穿去,几个转折,就把众人甩在远处。
此时薄暮西垂,山风渐起。一弯弦月静静挂在天边,羿小狐见天色渐黑,心中便有些焦急,寻思道:“也不知二弟三弟他们怎么样了。况且此时天已黑了,我在山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万一碰到豺狼虎豹,小命休矣。”想到这里,便欲寻路下山。然而他逃跑时慌不择路,早已迷失方位,哪里还回得去?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走了半晌,见有一处石阶。羿小狐登上石阶,四下里望去,远近山林中有几处火把晃动,铺成一线,向自己走来。羿小狐暗叫:“不好,显然是他们搬了救兵,满山搜索起来。那些人穷凶极恶,又把他们六师兄的死怪在我的头上,只怕一见面,就要把我乱剑劈了。”当下走得更快了,一步用作两步,连跨几个石阶。
石阶向上延伸,右侧是一处斜坡,一块巨石赫然而立,占了山道大半。越过巨石,转而向左,却是一片平地,地上种了些花花草草。平地一侧有一石壁,石壁下方有一个洞口,洞口上刻着“黄帝屯兵洞”五个大字。
羿小狐见屯兵洞洞口不过几尺有余,忍不住疑道:“这小小的山洞,如何屯得下千军万马?”走进洞口,忽觉阴风袭来、寒气阵阵,身体便打了个哆嗦。石洞内隐隐散发出些许火光,羿小狐蹑手蹑脚,悄悄靠近,原来洞内立有许多泥雕,沿石壁一线排开,那火光正是泥雕座前的长明灯的灯光。
羿小狐走近当先一座泥雕,见那雕像举止优雅、神色文静,眉须整齐、气定神闲,手持一卷卷轴,底座上写有“文昌”二字;与之并列的泥雕豹眼圆睁、面目狰狞,举止威武、不怒自威,左手钢鞭右手金锏,底座上写着“武盛”二字。
羿小狐拍手赞道:“文昌武盛,当真妙极。”赞叹一番,观赏一番。洞内泥雕众多,既有方明、昌高等七圣,也有应龙、女魃等神将,各有其态,栩栩如生。
走到尽头,见一泥塑老者侧立一壁,乃上古先祖神农氏。羿小狐心中颇有感慨,念神农氏之丰功伟业,忍不住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喃喃说道:“老祖先,求你救我两位兄弟脱险,他日必来此地,重塑法身。”
石洞尽处中央,立着的正是华夏始祖黄帝轩辕氏的泥塑雕像,羿小狐不由分说,匍匐便跪,口中说道:“人祖啊人祖,今日救我一救,倘若我能躲过此劫,他日定当翻修此洞,光我炎黄。”说罢,“腾腾腾”磕起头来。
磕头已毕,羿小狐便站了起来。石洞内冷气侵骨,犹如寒冬腊月泡在冰河里一般。羿小狐被冻得牙齿打战,四肢僵冷,心想:“若不是山中有人追*于我,我死活也不愿待在这里。”这么一想,又觉得是对炎黄二帝大大的不敬,连忙拱手作揖,直说自己的不是。
如此挨了半个时辰,羿小狐实在难以忍受,心想若继续在这个洞里待下去,追兵不到,自己就先被冻死了。搓了搓手,抖了抖精神,便要向洞口走去。
这时,忽听得洞外脚步登登,也不知来了多少人,正举着火把,围在屯兵洞之外。
羿小狐心如死灰,暗骂自己愚蠢,倘若是在山林中,夜色之下,也好逃脱,此时身处一石洞,可不是小鱼撞在了鸟嘴里。
洞外有人开口说道:“兄弟们,只差这里没搜了,二师兄,咱们马上进去,一定要把*人凶手抓起来,为六师兄报仇。”
一人高声喝道:“放肆,黄帝屯兵洞乃是我门圣地,岂可随便乱搜?况且六师弟一事尚未查清,待事情水落石出再下定论。”
那人低声回了句“是”。
一人问道:“二师兄,眼下如何是好?”
二师兄正色道:“众位师弟端正衣冠、静心除念,我们一同去给先祖上供。”
众人皆道甚好,当下有人拿出几样果品,取一木盘盛了,二师兄端在身前,领着众人往洞内走去。
羿小狐听得众人渐渐逼近,心中砰砰直跳,想到若被捉去,定是先遭一番羞辱,然后被他们乱剑砍死,不由得悲从中来,抱着黄帝泥塑哭声道:“黄帝老爷,救我一救,他们要来*我了。”他声音本来不大,只是洞中空间狭窄,石壁又反声,这几句话便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
人群便有人说道:“洞里有声音,他在洞里。”
一人冷笑道:“羿小狐,你跑呀,你还能往哪里跑?”
羿小狐听得他叫自己名字,吃了一惊,随即想道:“是了,他们定是拿了小熊与小虎,问出了我的名字。这么说小蝶没能救出他们。”心中焦虑,抓着黄帝泥塑的手便多用力几分。
那泥塑本来年代久远,又在阴冷潮湿的洞穴之中,再加上常年失修,所以脆弱不堪。羿小狐虽用力不大,只轻轻地摇了两下,泥塑却轰然一声,坍塌一片。羿小狐大惊,不知所措,心里沮丧道:“看来连黄帝老爷也不愿救我。”
众人听得塌声,便加快脚步,向里赶来。羿小狐知道自己已是插翅难飞,便不再挣扎,瘫坐在地上。
谁知,他屁股刚着地,又听得轰隆隆一阵声响,泥塑身后的石壁竟然裂出了一条缝,洞外暖风吹来,扑在羿小狐脸上。羿小狐慌忙坐起,望着撒入的淡淡月光,嘀咕道:“难道泥塑坍塌,竟然震坏了石壁?”仔细一想,又觉得绝无可能。
那石缝越来越大,终于,石壁一转,将羿小狐连同泥塑泥台一同转到了石壁之外。
羿小狐呆在原地怔怔发愣,此时他已身处石洞之外,犹自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天空中银光挥洒,映得满山玉雾笼罩,宛如仙境。
羿小狐向身后看去,只见一座坍塌的泥塑泥台,堆在一处。石壁早已是严丝合缝,毫无痕迹。
愣了片刻,羿小狐哈哈大笑,高声叫道:“多谢多谢,黄帝老爷,今天多谢你了。”捡起泥台上散落的一枚供果,也不管上面有无泥土,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只觉得入口甘甜,甚有滋味,当真比肥鸡还要好吃。对着泥台上坍塌的泥塑深深鞠了一躬,笑道:“他日,我一定再来拜访。”说罢,转身离去。
哪知他一脚踏出,却踩了个空,身子一歪,滴溜溜滚了下去。一路上尖石劲草、坑洼土丘,摔得他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晕头转向、疼痛难当。好不容易爬了起来,一摸脸上,热乎乎一片,鲜血满手,也不知是头上流的,还是脸上流的。
羿小狐心中委屈,他自小与许由一起住在洛阳城。自八岁那年,许由上昆仑山以后,便与莫小熊二人在城中乞讨,后来捡了个幼童,三兄弟便开始了“朝食千家饭,夜宿古庙旁”这种神仙般挨饿受冻的日子。然而日子虽苦,却也自在,一心只放在吃饭穿衣上,也没有什么性命之危、迫害之险。但是这些天来,三人却经历了种种苦难,不仅动不动就有人拿着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也有不由分说、被人持剑便砍的凄惨经历。如今不仅要为吃食担忧,还要时刻提防,以免自己有*身之祸,再加上背井离乡,思乡情重,两位兄弟又不知生死,羿小狐越想越悲,越想越凄凉,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凄惨沉痛,绕着山谷来往回荡,久久不散。
哭了半晌,羿小狐擦干眼泪鼻涕,站起身来。好在血已经自行止住,料是伤口不深不大。羿小狐环顾四周,要找路而走,忽然,只觉得四下里阴气重重、森森郁郁,极目望去,见好大一片山谷,到处立着些石碑。定神一看,那石碑竟然都是墓碑,这片山谷,竟然是一座坟场墓地。
羿小狐小小年纪,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登时啊呀一声,吓得双腿发软、内心惶惶。手中碰到一块墓碑,隐约间摸到上面有字,便怯怯地低身去看。见那墓碑中央,大大的刻着一个“剑”字,右下方有一行小字,上面写道:“古剑山庄代字辈七长老”。
羿小狐觉得奇怪,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里为何只写了一个‘剑’字?也不知道这七长老到底是墓中之人还是立碑之人?”心中犯疑,便向那碑上的字看去。他刚才一眼扫过,尚能看清碑上‘剑’字,此时定睛细看,却只觉得头晕目眩,看不分明,那‘剑’字也仿佛隐约模糊,似有若无。
羿小狐暗暗称奇,心中嘀咕道:“难不成我眼神也不好使了?”睁大了眼,趴在墓碑前,使劲盯着那个剑字。看了半天,只觉得碑上似乎有那么个字,一旦仔细看去,又好像没有。
忽然,羿小狐只觉得自己双目隐隐作痛,头昏脑涨,一股困意袭来。
羿小狐摇了摇头,只道自己是困乏饥渴、疲惫不堪所致,也不十分在意,只是对碑上的字却起了十二分的兴趣。
霎时间,羿小狐眼前一恍,那“剑”字起首的一撇便微微清晰起来。羿小狐觉得有趣,更加全神贯注,细细观看。那一撇如一把钢刀,一点一丝,在碑上刻画出来。
羿小狐心口突地一疼,仿佛那一撇不是刻在石碑上,更像是刻在自己心口一般。只是他此时头脑昏沉,双目无光,所以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过了片刻,碑上剑字那一捺也清晰可辨了。羿小狐又觉自己左肩一动,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这疼痛起初并不十分剧烈,只是痛感越来越长,开始时只在肩头,后来蔓延至左臂,最后整条臂膀都有些酸麻胀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碑上剑字终于全都看的清晰了。羿小狐长长吐了口气,咧嘴笑道:“这碑上文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此时他双目半睁,模样痴呆,倒像是未醒一般。
这片坟场名为墓林剑冢,是古剑山庄长老先辈的埋骨之所。场中墓穴虽是他人所凿,碑上文字却是自己所刻。刻“剑”字入碑是古剑山庄的不传之秘,这剑字又名一字剑意,是此人剑术造诣的精华所在,而能入住墓林剑冢者,无一不是在剑术上有极大造诣之人。况且此地乃是古剑山庄的一个秘密所在,一般子弟别说来到此处,就连听也没听过。羿小狐只道碑上剑字好玩有趣,强自观看,殊不知他本已疲惫不堪、身心疲惫,此时强观剑意,十分心神,已损其一。
看完一处碑文,羿小狐跌跌撞撞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墓林剑冢内,越是深处,年代越是久远,虽然时代相隔,一字剑意各有千秋,但精深绝妙之列,往往不乏其数。
羿小狐走的气喘吁吁,便蹲下身子,扶在一块石碑上休息。那石碑上枯藤碎屑厚厚地积了一层,被羿小狐轻轻一碰,哗啦啦掉下大半。羿小狐侧身向那碑中看去,碑中剑字依旧隐约难辨,只左下角一行小字十分清晰,上面写道:“古剑山庄万字辈大长老”。
羿小狐不知古剑山庄如何排辈,也不知这万字辈大长**代字辈早了几代,只觉得他既然是大长老,碑上的字应当更有趣些,低头向那剑字看去。
这万字辈大长老的碑中剑字,与代字辈七长老有所不同。万字辈时,嬴政尚未统一中国,各大国间,都有自己的文字。郑都属韩,碑上所用文字乃是韩字,与秦字略有出入。
只是华夏文字,皆始于仓颉,虽然承继、衍化各有不同,但总体看来,都是大同小异。羿小狐也不知道此剑字比之秦字哪里少了一点,哪里多了一点,只是一心要把剑字看得真切。
石碑剑字只寥寥数笔,与刚才七长老庄重工整、一笔一划的笔法出入甚大。此剑字许多笔画一气呵成,从首贯穿至尾,却在最后一笔上断断续续,难以衔接。羿小狐隐隐察觉此字走势十分古怪,忍不住自言自语道:“莫非这大长老不会写字?”刚想到这里,那剑字起势一笔忽然清晰,接着急转直下,草草一笔,却已将整个字写了个大半,其后连勾数笔,停在左半边收尾那一横上。
那剑势停了几息,又继续向右半边游动,只是势头渐缓,又有些断断续续,最终停在最后一笔上。
羿小狐正觉得奇怪,忽然,那剑势蓦地一快,羿小狐心中也随之一紧,头脑便有些发蒙;那剑势又忽然变慢,羿小狐心口也随之一松,头脑便稍微清醒。羿小狐忙大口喘气,谁知那剑势不等他呼吸均匀、心神安定,又向下极速划去。羿小狐心口猛然一震,只觉得耳边咚咚连响,也不知是自己的心脏跳动声,还是当真有什么人在他耳边敲锣打鼓。羿小狐头脑昏昏沉沉,那剑字势头时快时慢、忽急忽缓,羿小狐心神也随之一张一弛、飘忽不定。就在此时,羿小狐背上一动,便有一股凌厉的气息自他后背及右肋经脉中冲出,奔向他丹田上方关元穴中。羿小狐霎时间只觉得腹痛如铰,心神俱碎。
这墓碑上所说万字辈大长老,乃前人中一位惊才绝艳之辈,其剑法之精妙高深,不知比代字辈七长老强了多少。羿小狐不知深浅,强观剑意,心神所受创伤,比之刚才又重了几分。此时他九分心神,又损了三分。
此时月牙西斜,山雾大盛,已经是后半夜了。羿小狐躺在地上,明明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反而还有一丝亢奋。此时他浑浑沌沌、迷迷糊糊,眼睛半睁不睁,只留有一丝朦朦胧胧的视线。
四周树影斑驳、墓碑林立,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在树林间呼啸,林中顿时山鸟悲鸣、野兽哀嚎,愈发显得阴森可怖。羿小狐受了惊吓,心中悲悲戚戚,背上冷汗涔涔,强自打起精神,爬了起来,弓着身子,漫无目的的向前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处石台。羿小狐抬头见台中有一巨石,椭圆细长,似一把巨剑,直插在地。巨石中央刻着三个大字“天心石”。字体苍拙古朴,和平中正。
羿小狐瞧见“天心石”三字,眯着眼睛想了许久,喃喃说道:“也不知这天心石是说天外陨石?还是指天下中心之石?”他只想了这个问题,就已是思索半天,绞尽脑汁了。
此时周围忽然安静下来,虫鸣鸟叫尽皆不见,四下里死灰一片,寂寂无声。羿小狐气喘吁吁、虚汗直出,有气无力地瘫坐在石阶上。因四肢酸痛,便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手刚伸出,却碰到一件圆滑冰凉的物事,低头细看,赫然是一件头骨。羿小狐大惊坐起,见周围散落着一堆堆白色碎石般的骨头,少说也有十几处,心中大骇,挣扎着站了起来,暗道:“这里处处都是古怪,呆不得。”扶着巨石,喘了两口大气,便要离开。一抬头,见那天心石旁有一底座,上书:“千古无绝代,天地只一招”十个小字。羿小狐干笑两声,张口骂道:“当真无耻,狂妄之极。”只是他既笑不出来,也骂不出声音,只听得他口中呵呵连声,几不可闻。
忽然,天心石上寒光大胜,一股剑气充盈其中,羿小狐尚未反应过来,那寒光突然变成一柄利剑,倏地射出,击中羿小狐眉心。
羿小狐啊的一声,只觉天旋地转、翻山倒海一般,双手捂着眉间乱揉乱挠。石上寒光越来越亮,起初宛如一颗明珠,继而渐如火炬,最后竟变得太阳般明亮耀眼,把整个墓林剑冢照射的好似白昼一般。寒光不衰,剑气不灭,连绵不绝地向羿小狐眉心射去。
羿小狐一声闷哼,口中鲜血狂喷,身子歪歪扭扭、摇摇晃晃,终于,一个不稳,一头栽倒在地。
冷风悄悄和缓,山雾却越来越浓,东方天空上,那轮红日依旧藏在厚厚的晨霭之中。黎明既过,山脚处几声鸡鸣,引得林野中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羿小狐睡了半夜,被鸟雀吵醒,揉了揉眼睛,怔怔地爬了起来。他四肢僵硬,头脑昏沉,眼睛半睁半闭,倒像是个傻子,想要向外走去,却是举步维艰,走上一步要等上三步。山上尖石坑洼,鳞鳞皆是。羿小狐也一个跟头一个跟头摔了个遍体鳞伤。
磕磕绊绊走了大半上午,这才来到平地,羿小狐听得溪水叮咚,知道不远处便有水源。他折腾了一天一夜,早已是饥渴难耐,歪着身子,便向叮咚处走去。
小河边正坐着十几个人,个个穿盔戴甲,挎刀持剑。人群中央一个少年将军,正坐在小河边钓鱼。众人三三两两散坐各处,或擦拭兵器,或闲坐聊天。见羿小狐傻愣愣地走来,皆感奇怪,当中一人扯开嗓子,吼了一声:“喂!”
羿小狐恍若不闻。那人又道:“干嘛的?”羿小狐又似没听到,有人便笑道:“杨将军,傻子。”
众人哄然大笑。
那少年将军转过头来,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忙笑嘻嘻地指着羿小狐道:“杨将军,我说山上下来个傻子。”
那杨将军便向羿小狐看去,见他蓬头垢面、血迹斑斑,目光呆滞、举止僵硬,连个傻子模样都算不上,忍不住皱眉道:“怎么像是被打了个半死逃出来的。”
羿小狐闭着眼睛,穿过众人,径直走向河边,本想低下头去喝水,哪知身子一歪,只听噗通一声,一头栽倒水里。
河边忙有人上前,把羿小狐捞起,放在岸边。有人惊呼道:“这小子浑身青肿,都是伤。”
有人答道:“像是从山上滚下来似的。”
杨将军搭了搭羿小狐脉搏,摇头道:“是被剑气所伤。”
众人均感惊奇,便有人扒开羿小狐衣服,见他身上虽然青一块紫一块,却并无兵刃所留的伤口。翻过身子,露出后背,一人叫道:“在这里了,你们瞧。”
众人向羿小狐后背看去,见他背上有一处淤青掌印,另一人指着羿小狐右肋道:“这里也有。”一人道:“右肋那地方,倒不像是掌印。”
杨将军扫了一眼,说道:“这一处是踢伤,想必伤他之人善于使剑,将剑气运于掌中足尖,这才导致他体内剑气肆虐,伤其经脉。”说着,他又低下了头,思索道:“只是这两处伤并不足以致命,此人到底为何心神俱碎,奄奄一息?”他呢喃片刻,又拿起鱼竿,叹道:“可惜了,好好一个少年。”
羿小狐躺在地上,口中*道:“水,水...”
人群中有人笑道:“这小子刚才扑倒河里,却还没喝够。”
杨将军道:“濒死之人,也无他求,给他口水喝吧。”便有人递了水壶过来,一人接了,打开塞子,喂给羿小狐。
羿小狐喝了大半壶,便止住嘴巴,躺在地上,渐渐睡去了。
众人见他一语不发,许久没有动静,有人便问道:“他不会死了吧?”
杨将军道:“只怕这一觉睡去,他便醒不过来了。”
身侧一名大汉身形一动,望着杨将军,欲言又止。
杨将军淡淡笑道:“你怪我见死不救?”
那大汉叹了口气,说道:“这小子挺可怜的。”
杨将军放下鱼竿,说一声“苍生如我,我如苍狗。”转身扶起羿小狐,又去搭他脉搏。
羿小狐正自昏睡,睡梦中梦见自己被人追赶,赶上后一顿拳打脚踢,朦胧中又想起莫小熊王小虎二人,不由得悲从中来,低声哭泣,边哭便嘟哝道:“二弟,三弟,你们在哪?大哥要死了。”
那大汉看了片刻,忍不住叹了口气,又看着杨将军。
杨将军扶羿小狐坐正,双手抵住他背心,内力运转,助羿小狐修复经脉。
杨将军初探羿小狐经脉,只觉得他体内空空荡荡,毫无内力。正自诧异,忽觉羿小狐身体一动,自其关元穴中涌出两股真气,一路横冲直撞,向杨将军双掌袭来。杨将军双手一麻,即被弹开,摇了摇头道:“伤他之人内力既高,手法也怪,难难难。”
他一连说了三个难字,众人相视一眼,面面相觑。杨将军又伸手在羿小狐胸腹间几处大穴推揉按摩,道:“眼下只得护住心脉,等他清醒过来,说几句遗言吧。”
众人默不作声。
杨将军又转过身子,依旧拿着鱼竿在河边钓鱼,他从早上直坐到午间,一条鱼也没掉上来。
羿小狐昏睡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悠悠转醒,他经杨将军按摩几处穴道,虽然内上依旧,神智却清醒的多了。坐了起来,见一种官兵围在周围,先是吓了一大跳,好在众人也还算是客气,见了他都笑眯眯的,这才稍微安心。人群中有人递水过来,羿小狐忙双手接了,喝了满满一壶,道了声谢,便站了起来,见一个少年将军正坐在太阳底下钓鱼,便忍不住说道:“错了错了。”
有人问道:“什么错了?”
羿小狐指着杨将军道:“不对不对。”
杨将军回头奇道:“你说哪里不对?”
羿小狐道:“时辰错了,方位也不对。”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羿小狐又接着说道:“可不曾听前人说过,‘春钓雨雾夏钓早,秋钓黄昏冬钓草。’这样春夏交接的时候,你坐在太阳下只怕一条鱼也钓不上来。”
杨将军哦一声,似乎不大信,扫了羿小狐一眼,对他笑了笑,又继续盯着水中浮标。羿小狐吐了口气,道:“夏天到,鱼难钓,鱼难钓啊。”
有人嘿嘿笑道:“现在春日正好,夏天还远着哩。”
杨将军提起鱼竿,看了看鱼钩,钩上的蚯蚓依旧挂在上面,都泡的烂了,旁边一人说道:“小将军坐了半天,连个咬钩的都没有,莫非水里无鱼?”
羿小狐嘻嘻一笑,坐在草地上,望着蓝天,高声说道:“钓位选不好,等于瞎胡闹。”低头看那浮标,那浮标在水中荡了半天,忽然上下微微颤动。众人面色一喜,皆道:“有鱼有鱼。”杨将军握紧鱼竿,摒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生怕一张嘴,把鱼儿都给吓跑了。
羿小狐摇摇头,扭了扭身子,闭着眼睛说道:“朝钓鱼,晚钓虾,中午钓个,”
他话未说完,杨将军嘿地一声,紧握的鱼竿猛然提了起来,羿小狐慢悠悠地说道:“中午钓个癞蛤蟆。”他这癞蛤蟆三个字一出口,杨将军的鱼钩也提了起来,然而阳光之下看得分明,只见四条短腿乱蹬,一张大嘴咬着鱼钩,可不就是一只癞蛤蟆吗!
众人见状,哈哈大笑,有人打趣道:“难怪小将军半天钓不上来鱼,原来是来钓癞蛤蟆来了。”
羿小狐拍手笑道:“癞蛤蟆癞蛤蟆,鱼钩的滋味好吃吗?”
杨将军微微一笑,解下癞蛤蟆,丢回水里,把鱼竿放到岸上,对羿小狐说道:“你很会钓鱼吗?”
羿小狐笑道:“每逢夏天,我一半时间都在水里,另一半时间都在岸边,钓鱼这事,自然清楚得很。”
杨将军道:“你居然有如此雅致,酷爱钓鱼。”
羿小狐哈哈大笑:“我平时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会有什么闲情雅致,不过是常年要在水里捉些鱼虾充饥罢了。”
杨将军点了点头,道:“那你说我为何钓不上鱼?”
羿小狐指着天空说道:“古语有云‘早晚钓边,中午钓远。’你不仅方位时辰不对,下钩的地方也有问题。现在大中午的,你把鱼钩放的这么近,哪里钓得到鱼?”
一旁有人叫道:“刚才鱼钩也是放在河心远处,一样不见鱼。”
羿小狐道:“太阳高照,河心处又无阴影遮蔽,自然无鱼。”指了指远处河面道,“那里有鱼。”
杨将军便重整鱼钩,挂好鱼饵,将鱼钩抛到羿小狐所指之处。钩刚入水,水中浮标蓦地一动,荡出一层小小的涟漪。人群中有人低呼:“上钩了,上钩了。”
浮标晃了两晃,便猛然一沉,没入水中去了。
杨将军毫不迟疑,用力一拉,水面上甩出一条一尺多长的大鱼。
杨将军眉头舒展,呵呵笑了两声,众人喜笑颜开,有人打趣道:“难怪小将军许久不钓鱼上来,原来一直在等它呀,啧啧,这么大一条鱼,大家伙中饭又着落了。”
羿小狐伸手帮他摘下了鱼,笑道:“你这钩下的浅,钓出的是鲢鱼,倘若下的深些,可以钓出大鲤鱼。
卢生三人相视无言,钟无艳道:“几枚石子我还是躲得过得,不想却有劳持玉公子出手。”她嘴上虽这么说,可语气间尽是欢快之色,显然对二人到来十分惊喜。
持玉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钟姑娘躲得过,旁人却躲不过。”回头指了指身后,钟无艳顺势看去,却见草丛中卧着个小乞丐,正伏在地上发蒙。
钟无艳笑道:“原来你是为了救他。”
那小乞丐正是羿小狐,他本来跟在众人之后,坐在石头上,见双方僵持不下,说着说着便动起手来,于是躲在草丛中看热闹,哪知钟无艳刚巧停在石头上,这才险些被侯生石子射中。
观月回头看了看羿小狐,道:“我们又见面了。”
羿小狐挠了挠头,心想:“这人是谁?好像见过我似的。”
卢生上前问道:“不知道观月持玉二位公子前来,所谓何事?”
观月道:“我们特来叙旧。”
持玉笑道:“我二人与钟姑娘向来交好,今日前来,特为看望钟姑娘。”
钟无艳行礼道:“多谢二位。”
石生收了短尺,笑道:“梅山上有事你们不做,却跑来厮混,倘若梅山老人泉下有知,多半要气死了。”
观月勃然大怒,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侯生冷哼一声,高声叫道:“梅山老人于三月十八日毙命于龙门山上,天下皆知。你们瞒得过自己,却瞒不过天下人。”
观月咬着牙,就要站出来,持玉止住,轻声道:“此在下家事,不劳天下人挂心。”
钟无艳脸色大变,问持玉道:“他说什么?梅山伯伯死了?”
持玉黯然道:“这事等下再说,我们前来,正为此事。”抬头对众人说道:“诸位若要在此停留,那就请便,只是不要打扰钟姑娘清净。否则,你们就不会太清净。”
侯生嘿嘿笑道:“我们自然不愿打扰几位好事,美景美人,公子福气。”
钟无艳听闻梅山之死,满心烦躁,又听侯生不干不净的话语,心中顿时怒火中烧,一个箭步冲了出来,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长剑,径直向他刺去。卢生大叫:“四弟小心。”便起身相迎,哪知钟无艳速度既快、身法又奇,一扭身晃过卢生,一剑刺在侯生肩头。若不是先有卢生提醒,只怕这一剑早已穿胸而过,血溅当场。
一旁杨雄见状,持剑刺来,钟无艳以剑相格,打落他手中长剑。众人才知道钟无艳不仅脚上功夫了得,手中剑法也十分高明。卢生石生忙飞身而起,左右夹击,早被观月持玉二人拦下。
钟无艳将长剑掷在地上,对着众人高声说道:“我念扶苏厚待之心,屡次相让,你们却一再以武力相逼。诸位若再兵刃相向,就别怪我不客气。”
侯生捂着肩头,说道:“钟无艳,他日......”他话未说完,钟无艳一声大喝“滚”。卢生忙扶住他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与众人一起离去了。
钟无艳见长剑犹自横在地上,随脚一踢,长剑顺势飞出,正追上众人,射入一名士兵剑鞘里。转身对观月说道:“寒舍狼狈如此,二位不要见怪。”
观月长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说道:“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钟无艳嗯了一声,请二人在院中石凳上坐下,便又问道:“刚听他们说,梅山伯伯,他老人家仙去了?”
观月点了点头,道:“三月十八日晚,不归山、林家堡、高阳氏三家合围龙门山,家师便死于此间。”
钟无艳低头思索良久,问道:“这事可与小蝶有关?”
持玉道:“关系重大。”
钟无艳一拍石桌,高声骂道:“这贱婢,总是胡作非为。倘若此时果真是她下的毒手,我万花谷一定不会包庇藏私。”
观月点头道:“钟姑娘正气凛然,让人钦佩。”
钟无艳苦笑道:“这小蝶本就是我万花谷弃徒,师门出了如此败类,理应是我万花谷之过。”
正说间,羿小狐忽然摇摇晃晃走了过来,指着观月持玉道:“是你们,洛阳城中闯入我家的人是你们。”
三人扫了羿小狐一眼,观月叹气道:“多日不见,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持玉问道:“他还有得救吗?”
钟无艳摇了摇头,道:“难说。”招了招手,让羿小狐走近,看他身形不稳,便知道羿小狐受了内伤,问道:“是谁打伤了你?”
羿小狐呆呆反问道:“你是说我被人打伤了吗?不觉得呀,只是在山上摔得厉害。”
观月便伸手捏住羿小狐脉搏,一探之下,吃了一惊,忙褪去他上衣,见前身皆是磕伤碰上,便翻过他身子,只见他后背背心处,赫然有一个淤青掌印。观月指着那掌印对持玉说道:“持玉,你看像不像?”
持玉脸色一变,说道:“当真是一模一样。”
观月问羿小狐道:“你这背上掌印是谁留下的?”
羿小狐挠头想了半天,才想起当时龙门山上跳河之时,被小蝶一掌拍到背上,便道:“正是带头围攻龙门山的小蝶留下的。”
观月持玉相视一眼,持玉道:“果不其然,当时我质问小蝶时,便知她言语间半藏半掖,家师前胸心口中了一掌,与此掌如出一辙。”
钟无艳一把抓过羿小狐,看视良久,说道:“此掌化自蝴蝶剑法‘断空式’,此式专以剑气阻其经脉运行见长。小蝶这一掌本无*念,只想要他动弹不得。只是这一掌力度没有用上,所以便无效果。只是剑气却自掌中发出,侵入他体内。”
观月道:“按理说,以小蝶的手段,并不是先师对手,就算加上林少松高阳虎一众人,只要先师不求战,他们也未必伤得了先师分毫,只是小蝶这一掌却正中前胸,向来令人十分不解。”
钟无艳想了想,说道:“莫非是另有高人在场,前后夹击,打了梅山伯伯一个措手不及?”
持玉点头道:“钟姑娘所言极是,小蝶这一掌并不足以致命。我二人察视先师遗体,就在其后背中央发现了一点印痕。”
钟无艳哦一声,问道:“是剑伤?还是暗器所伤?”
观月道:“看似像是被铁莲子、小石子一类的暗器所伤,然而那一点印痕之下,却有一片殷红,仿佛被人隔着皮肤割断了血脉。那殷红起初也只半寸方圆,隔了两日,竟变成手掌大小,一直聚在印痕之下,凝而不散。”
钟无艳道:“这么说,背上这一处,也是被剑气所伤。”
持玉点了点头,道:“依我们之见,当是被人以剑招一指点在后背,只是,这一招蹊跷之处,却并非招式本身,而是这一指中所使的功夫。”
钟无艳喃喃说道:“一点印痕之下,其后殷红不止。这番话怎么如此熟悉?”思索半天,突然起身叫道,“叶随风,是叶随风。”
观月惊道:“钟姑娘,你说什么?”
钟无艳道:“当年叶随风被人一剑斩落在铁崖之下,并没立死。虽然伤口深可见骨,却并没伤及心脉内脏。小蝶遍寻良医,都说只要伤口能愈合,人就有办法医治。然而说来奇怪,再好的医生,再名贵的金疮药,始终无法让他伤口愈合。小蝶强行用针线缝住,又以百枯草堂名药创伤膏外敷,那伤口虽然暂时外皮长好了,皮肤之下,却是殷红不断,血流不止。小蝶曾托人传书与我,要我念在同门之谊,救他一救。来信中说起叶随风伤口,便是这几个字‘一点伤痕之下,其后殷红不止’。”
观月持玉二人闻言大惊,观月道:“如此说来,*害先师之人,就是*害叶随风之人?”
钟无艳点头道:“如果伤口确如两位所说,那么此事多半不假。”
持玉忽然说道:“叶随风与小蝶情深义重,既是如此,那小蝶断不可能与*害叶随风之人联手,对付我梅山一派。”
观月摇头道:“或许小蝶并不知情也未可知。”
钟无艳站起身来,招了招手,那只小花猫不知从何处跳了过来,蜷在她怀中,钟无艳抚摸着小猫皮毛,问道:“你们既然知道梅山伯伯致命伤口,那么可知道凶手是谁?”
观月叹了口气,道:“眼下只有猜测。”
钟无艳道:“你们猜的是谁?”
持玉道:“钟姑娘想的是谁?”
钟无艳道:“一剑刺中,伤口难愈,只怕只有画影承影两把剑有此功效。这么说,伤害梅山伯伯的人,不是清光入,便是赵公子歇了。”
观月起身道:“我们也是这么想。”
钟无艳沉吟道:“只是赵公子歇自与公子嘉争夺代地失败后,便销声匿迹,了无声息。若说是出自他手,我绝不相信。”
持玉道:“那么,如果是清光入呢?他手持画影剑,剑法高明,内力深厚,为人又十分机敏谨慎。”
钟无艳摇头道:“清光入五年前被穆子盟等人囚禁在天池龙宫内,他又怎么*得了叶随风,偷袭梅山老人?除非...”
观月接着她话说道:“除非清光入压根就没被关进天池龙宫,或者他早就逃了出来。”
钟无艳疑道:“这天池龙宫本是天堑地壑,里面又尽是迷宫绝境,要说他能从里面逃出来,这却不大可信。”
观月道:“这天池龙宫也不是铜墙铁壁,思前想后,再加上这种种迹象,只他的可能最大。”
钟无艳道:“既然如此,两位如何行事?”
观月与持玉躬身行礼道:“我们正有事相求,还请钟姑娘相助。”
钟无艳忙还礼道:“两委只管开口,不必客气。”
观月道:“此事关系重大,若钟姑娘愿意出手,助我兄弟二人得报深仇,我们自当费尽辛苦,找到公子歇下落,以宽姑娘之心。”
钟姑娘听得此话,心中砰砰直跳。当年赵国覆灭,公子歇与公子嘉反目成仇,公子嘉入主代地,称代王,公子歇却销声匿迹,不见踪影。钟无艳巡防多年,依然毫无消息。而观月持玉二人交友甚广,若得他们相助,定能有所收获。想到这里,忙躬身道:“既然如此,小女子定当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观月大喜,道:“如此,先行谢过了。”
钟无艳道:“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
观月道:“以我们虽然怀疑是清光入下的手,但终究只是猜测。况且他是否当真逃了出来也未可知。因此,我们二人决定去天池龙宫一探究竟,倘若清光入好好的在那,那凶手便另有其人;倘若清光入不在那里,那基本可以断定是他无疑了。”
钟无艳点了点头道:“观月公子所言极是,只是这天池龙宫如何去得?”
持玉道:“这个我们自然晓得,所以请钟姑娘出手,帮我们取一下地图。”
钟无艳道:“这地图不是在穆子盟手里?”
观月道:“本来是在的,但三年前,叶随风被逐出师门,穆前辈心灰意冷,已将地图还给鬼谷老人了。”
持玉道:“请钟姑娘辛苦一趟,去云梦山走上一遭,姑娘步法独步天下,必是手到擒来。”
钟无艳面楼难色,支支吾吾道:“这个却是,却是...”
观月惊道:“莫非钟姑娘不愿帮忙?”
钟无艳叹了口气,将怀中小猫放到地上,转身走进屋内,不多时,取出一封书信,交于观月道:“两位请看。”
二人见信封上写道:“万花谷钟无艳亲启”,打开信封,是一张发黄的信纸,入手干涩清脆,想是已经有些时日了。
观月打开信,轻声读道:“无艳贤侄,久不相见,近来可好?吾与尊师素有渊源,十八年前,与尊师云梦一会,以剑论道,意态畅然。知尊师虽为女子,中原男儿多有不如。且尊师步法既无畏于天下,剑之一道,亦无匹敌,某与黄石向来钦佩。”观月读到这里,忍不住疑道:“鬼谷老人与黄石老人,两位皆为大能,为何对尊师如此推崇?”
钟无艳微微笑道:“家师白氏,名讳是莲花二字。”
观月喃喃说道:“白莲花,白莲花,好生熟悉。”
钟无艳道:“当年家师初入中原,以一柄长剑尽败大河两岸英雄。那一日于黄河之上遇到黄石公,二人一见如故,便坐在一处谈论剑道。后来黄石公便要与家师比试一番,家师侥幸,胜了黄石公半式。”她说来虽只寥寥几句、平淡无奇,可在观月持玉均是心惊。钟无艳继续说道,“后来黄石公与家师一同前往云梦山,寻鬼谷子。鬼谷子听得比剑一事,当时技痒,便与家师相较起来。家师侥幸,也胜了他半式。”
二人不可思议地看着钟无艳,许久,观月才喟然长叹道:“尊师天下无敌矣。”
钟无艳笑道:“我派剑法是很好的,二位岂不知‘蝴蝶长剑将军印,乌龙短刀莲子心。’这蝴蝶长剑指的便是我派剑法。只是先师既改蝴蝶谷为万花谷之后,又禁止门人弟子使剑,再加上这几十年来只我与小蝶两个弟子,所以人才凋零,不为人知了。”
持玉叹气道:“遁甲知天地,晓阴阳;鬼谷治经纬,连纵横;黄石善剑法,长武功。三老败其二,实在匪夷所思。”想了一想,忽然想起一句话,便问钟无艳道,“天下人皆道‘生子不如扶苏,生女不如花姑。’尊师莫非就是花姑中的大金花?”
钟无艳点了点头道:“正是。”
观月二人又是一番赞叹,低头看信,见那信上接着写道:“然,近日有女子名小蝶者,潜入云梦山中,仿燕太子丹,行鸡鸣狗盗之事。某念昔日情谊,不忍重罚,杖四十、禁三月。特此告知。尊师既殁,贤侄身为万花谷梁柱,理当严教子弟、广大门楣,使不枉故人之心,亦不辜某之所念。”落款是云梦山鬼谷五字。
观月读毕,道:“小蝶曾到鬼谷行窃?”
钟无艳点了点头,说道:“当时我接到此信,便动身前往鬼谷,小蝶被重重打了四十棍,关在石室之内。原来她潜入云梦山中,却被机关所陷,难以脱身,不得已大声呼救,这才脱险。”
观月暗暗笑道:“偷东西的却喊被偷的救命,可笑可笑。”
钟无艳道:“小蝶入门时日虽不及我,但她随身侍奉先师左右,所以常得先师指点,进益较快。先师号称‘无影无踪’,我号称‘有踪无影’,小蝶却号称‘有影无踪’,由此可见,我二人均逊色与先师许多,彼此却差别不大。她既然深陷鬼谷机关之中,难以脱身,我冒险而去,也必是一个下场。”
持玉道:“不如我们备下重礼,恭恭敬敬上山,将此间事情都告诉他,借他地图一用如何?”
观月道:“倘若他要是借给我们自然最好,只是鬼谷老头生性高傲,清光入又是他与穆子盟等人送入天池龙宫之内,若说清光入逃了出来,这老头多半会生气,还要指责我们嫌弃他做事不利,没有囚禁好清光入,以至于犯下如此重案。他若一念及此,不借我们,又该如何?”
钟无艳道:“不如这样,我们先去拜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若肯借,自然最好。他若不借,我们便在山上盘桓几日,等摸熟地形,再下手取来不迟。”
二人大喜,都说这个主意甚好。三人商议一阵,便约定时日,准备前往云梦山,拜访鬼谷子。
羿小狐呆在一旁,蹲坐在草地上,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大半天,心中早就有些不耐烦,只是听他们说自己好像受了严重的内伤,这才在一旁静静地听他们说完。见三人都不在言语,便开口说道:“打扰一下,你们刚才说我身上中了剑气,不知到底如何?”
持玉答道:“你在龙门山上,被那名叫小蝶的女子一掌打中后背,被她剑气所伤。”
羿小狐挠头道:“既然是一掌打中后背,又何来的剑气,这个我却不懂。”
持玉一时半会也解释不太明白,便避而不答,说道:“后来你似乎受了什么惊吓,导致心神受损,引动剑气,这才酿成了重伤。”
羿小狐听得重伤二字,心中便有些害怕,忙问道:“能治吗?”
观月指了指钟无艳,笑道:“小蝶师姐就在这里,能治不能治你要问她。”
羿小狐一听是小蝶师姐,只道她们是蛇鼠一窝,心中大惊,忙对着钟无艳磕头道:“我并没有冲撞小蝶姑娘,还请师姐大人明察。”
钟无艳道:“她已被逐出师门,我也不再是她师姐,你起来吧。”
羿小狐心下稍宽,低头站了起来。
钟无艳道:“你这内伤起初并不严重,只是心神受损太过,引动体内剑气横冲直撞,伤了经脉,所以难以医治。”
羿小狐闻言,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哀求道:“你们武功既是同源,想必一定有法子。还请师姐大人施展手段,救我性命。”
钟无艳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内伤,须得从自我入手,除了修习本门心法,再难医治。就算我强行助你,也只是挡得了一时三刻,挡不了终生无虞。”
观月瞧了瞧持玉,努了努嘴,持玉便点了点头,说道:“万花谷蝴蝶剑当年风采,真可谓是人人瞻仰、个个钦服。如今人才凋零,只有钟姑娘一人。那小蝶既被逐出山谷,传承师门的重任便落在了钟姑娘肩上。”
观月忙附和道:“只是钟姑娘闲云野鹤,素来不喜参与江湖纷争,如此下去,再过个三五十年,只怕天下间再也没人知道万花谷这一名号了。”
持玉道:“倘若是我,定当广收门徒,将我派剑法武功传之于人,也好让后人知道我门武功之高妙。”
钟无艳左支右吾,良久才道:“两位公子心意,我自然明白。只是我曾发下重誓,不收徒弟。”
观月唉声叹气道:“如此,蝴蝶舞步与蝴蝶剑法绝于姑娘之手,可怜可叹,可悲可感。”
钟无艳脸上一红,低下头不说话,却伸手抓住了羿小狐手腕,仔仔细细给他把了一回脉。羿小狐不敢言语,观月二人也是急忙噤声。
钟无艳寻思片刻,对羿小狐说道:“你所受的伤虽重,若救治得法,却也十分容易。只是天下间能救你的,也只有我与小蝶二人。可惜我不愿收徒。”
羿小狐暗暗叫苦:“小蝶是万万不可能救我的,况且此时此刻也不知她在何处。你若再不出手,我不是要在此等死吗?”不由得想起了许多悲伤事来,两只眼眶内泪水滴溜溜地打转。
钟无艳道:“我虽不收徒,你却可以拜我万花谷门下。”
观月奇道:“莫非钟姑娘肯收回先师遗命,重录小蝶入门,将这小子拜在她的门下?”
钟无艳摇头道:“先师遗命,绝难收回。我的意思,是让这小子拜我师为师,叫我一声师姐。”
观月听她如此做法,倍感好笑,心想:“原来收徒弟还能这样收法,自己不要,却给死去的师父收了个关门弟子。呵呵,这白莲花既然已经仙去,那也算不上关门弟子了。”
钟无艳说完,问道:“你拜在我万花谷门下,可愿意?”
羿小狐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愿意愿意。”
钟无艳道:“那么,你拜先师为师,叫我师姐,可愿意?”
羿小狐道:“愿意愿意。”
钟无艳嗯了一声,对观月二人说道:“既然如此,请两位做个见证。”
观月笑道:“万花谷喜得高徒,江湖之幸。恭喜恭喜。”
钟无艳起身还礼,一边备下香案,请出白莲花灵位,钟无艳拈香行李道:“恩师在上,弟子钟无艳叩首。我万花谷时至今日,人丁稀少、威名不存,弟子每念及此,常常心痛。今日既有机缘,遇到”,回头问羿小狐道,“你叫什么名字?”羿小狐忙答道,“我叫羿小狐。”钟无艳继续说道,“遇到羿小狐,弟子便将他录入我万花谷门下。然而弟子曾与数年前立下重誓,终生不收徒弟,因此特让他拜在恩师足下。一来可保我派香火延续;二来也可助我门发扬光大。弟子再拜,特此上告。”说罢,对着灵案磕了三个头,羿小狐跪在她身后,忙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钟无艳起身,对羿小狐说道:“你来与师父行礼敬茶。”
羿小狐走上前来,接过茶盏,向上拜了几拜,洒在案前地上。说道:“我叫羿小狐,今日得拜”,钟无艳轻声说道:“师父跟前,不可称我。”羿小狐忙改口道:“弟子羿小狐,今日得拜万花谷门下,实在是我一生之幸。我,弟子定当努力奋进,光耀门楣。”
钟无艳点了点头,笑道:“如此,你便是我万花谷的弟子了。”
观月持玉走上前来,连连贺喜。观月从怀中取出一枚石子,笑道:“这是咸阳城切玉庄所产的雪花石,送与羿兄弟,聊表心意。”
羿小狐心道:“送礼还有送石子的?”当下谢过,揣入怀中。
钟无艳笑道:“切玉庄的金玉器具、珠宝玩物天下闻名,观月公子的礼物也太过贵重了。”
羿小狐心中哎哟一声,暗自叹道:“我只道是一颗普通石子,原来竟是一枚宝贝。”
观月道:“一枚石子,何足挂齿。”
持玉捧着一把匕首,递给羿小狐道:“我身外无物,只有一把长笛,一柄短剑。今日将这短剑送与你,期待他日羿兄弟大施拳脚,江湖留名。”
羿小狐大喜,连连称谢。
钟无艳备下几个小菜,取了一壶酒,就于篱笆院内石桌旁坐下,四人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吃了饭,三人又就云梦山之行商议一番。羿小狐将碗碟收拾干净,又把院内打扫一番,把那些断枝落叶清扫一空,他本想将那间被卢生打破的茅屋收拾收拾,只是自己体弱气喘,脚步虚浮,便坐在一旁休息。
傍晚时分,观月持玉二人便要离去,到附近镇上投宿。钟无艳因与羿小狐初识,恐多有尴尬,便强留二人。二人无奈,便住在东边一间茅屋内。钟无艳叫来羿小狐,让他坐在竹床上,以真气探其经脉,其后,对羿小狐说道:“你这身上的内伤,若要化去,十分容易。只需按我们内功修行之法运行几个周天,体内剑气自然化去。只是你心神受损过重,需要慢慢调养。”
羿小狐连连点头。
钟无艳道:“大凡世间修行之法,莫不是练气与炼体两个路子,我万花谷与练气一路,注重气、意相合,就连剑术步法拳脚,也是以气意为主。我万花谷蝴蝶舞步独步天下,世人莫不歆羡。我们师父将蝴蝶舞练到极致,飞身腾挪、跳跃回转,无不是瞬息皆至,巧妙之极。江湖人称‘无影无踪’。你师姐我只学的她老人家一半功夫,人称我为‘有踪无影’。我们万花谷弃徒小蝶也学得一半功夫,人称‘有影无踪’。”
羿小狐问道:“师姐,你与小蝶都学了师父一半功夫,名号却恰恰相反,到底有什么不同?”
钟无艳听得他一声师姐,内心颇有些颤动,她这许多年来,一直是一个人浪迹江湖,只一个小蝶还算沾亲带故,可惜与自己一向不合。此时听得这么一个俊俏少年,稚嫩嫩地叫一声师姐,当下脸上一红,竟有些娇羞之色。定了定神,问道:“你可曾见过小蝶施展蝴蝶舞步?”
羿小狐想了想,道:“见过的。”
钟无艳道:“那好,你看我这一招。”说着,身形一转,只见一道云光闪过,她已不知何时走到了门旁。钟无艳问道:“你看清了吗?”
羿小狐低头沉思,半晌不说话。
钟无艳道:“你再看。”右脚一抬,一道云光闪过,她又自门边来到了竹床前。
羿小狐沉吟道:“师姐的步法好像与小蝶有所不同。”
钟无艳脸色一喜,忙问道:“有何不同?”
羿小狐略作思索,说道:“师姐步法虽与小蝶同样十分迅捷,只是师姐身形模糊,难以辨别,走快些我就看不到了。小蝶身形虽不及师姐快,可是走起来似乎十分随意,左一步右一步,走起来十分流畅圆转。”
钟无艳呵呵笑了两声,点头道:“不错不错,你只看了我一遍就说出了我二人的根本所在,十分难得。我二人各学了师父一半功夫,便彰显在此。我喜安静,若无心思就很少走动,师父正是看出来我这一点,所以传我步法时要我以意动气,所以我每当走起蝴蝶舞,必是意先到,气随后。因此,师姐步法井然不杂乱,也因为师姐步法意图过于外漏,而速度奇快,因此才有了‘有踪无影’的名号。师弟,你说说看,小蝶的蝴蝶舞又强在哪里?”
羿小狐道:“小蝶既然是‘有影无踪’,与师姐相对,想必是以气带意,师弟斗胆猜想,她走蝴蝶舞步时,多半是气之所动,身之所向。走起来看似眼花缭乱,十分精妙,其实步法有些杂乱,难以克制。”
钟无艳咦的一声,似是十分惊奇,问道:“你这又是从何得来?”
羿小狐道:“我在龙门山上曾遭小蝶堵截,她几次施重手于我,都落了空。又沿河追我,却也追不上。因此我知道她的步法看似精彩,实则太过杂乱无章。”
钟无艳大喜,赞道:“不错不错,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只是小蝶既然有‘有影无踪’之名,也是十分厉害了。倘若我与她比较起来,也未必能胜。”
羿小狐问道:“师姐,你打不过她吗?”
钟无艳抿嘴笑道:“我不过是说步法,这是我们一切武功的根基,倘若比起拳脚剑术,她可差得远了。”
羿小狐嘿嘿笑道:“那就好。”
钟无艳道:“我先传你气意互动之法,等你熟悉之后,即可意气互动,修习我万花谷内功。”
羿小狐喜不自胜,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钟无艳道:“气之一词极好理解,就是意之一物,却难明说。”伸手在羿小狐关元穴上轻轻点了一下,羿小狐忽然哎哟一声,直很疼。钟无艳指着他关元穴道:“你瞧,弄疼你的,便是小蝶的剑气,那你若想要抵御这疼痛,该当如何?”
羿小狐苦笑道:“疼痛难当,难以抵御。”
钟无艳道:“那我刚才不碰你,就没有那么痛。”
羿小狐低头凝思,忽地恍然大悟道:“我懂了,师姐是说我在运气抵御。”
钟无艳点点头,说道:“你虽然没有练过武功,可人体内自然都有气。你无意中运起抵御疼痛的,便是你体内之气。”
羿小狐连连点头。钟无艳又道:“那你身体又没动,又无外人助你,又是什么使你运气镇痛?你又如何催动气息,使之为你所用?”
羿小狐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腹,又静坐在竹床上模拟片刻,忽然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原来这就是师姐所说的意。”
钟无艳嗯了一声,笑道:“你很好,我不过随意说了两句你就能够明白。”
羿小狐忙跳下竹床,深深作揖道:“是师姐教诲得好。”
钟无艳道:“你既然明白了这一层,那将我派内功融会贯通便指日可待。你坐好,我来教你运气的路子和经脉。”
羿小狐道:“师姐,我不识经脉。”
钟无艳道:“无妨。”起身从一侧竹篮里取出一幅卷轴,一个铜人。打开卷轴来看,是一幅经脉图。图中画有两个裸体男人,一正一背,人体各路经脉标注的清清楚楚。铜人上布满了针针点点,针点旁都有小字标示,写着各处穴道名称。钟无艳取了一张竹桌,放在羿小狐面前,摆上经脉图和铜人,对羿小狐说道:“你看下这些经脉穴道,我在一旁助你。你按我说的法子运行一周天,然后慢慢熟悉。”
羿小狐大喜,见那铜人栩栩如生,眼睛鼻子都刻画的一清二楚,铜人上的字体虽然十分细小,一笔一划都十分清晰,制作十分精致。羿小狐又去看那经脉图,图上除表明人体十二正经之外,还有任脉、督脉等奇经八脉,每一经脉上又标注了几处重要穴道。羿小狐扫了一眼,大概清楚了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的位置,想着虽然知道得并不清楚,若是一边看一边练,再加上师姐从旁协助,必然事半功倍。因此拍拍胸脯,说道:“师姐,来吧。”
钟无艳见羿小狐干劲满满,十分欣慰,笑道:“我辈习武之人,一怕不肯下苦功夫,二怕半途而废。须知一点进益许下十分功夫,日积月累方能积少成多。切记切记。”
羿小狐一一记在心里。钟无艳便指着经脉图道:“我们万花谷蝴蝶舞步,虽然以一双腿脚走遍天下,可是又有几人知道,我们内功的命脉并不在腿上。”说到这里,钟无艳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为人既恬静文雅,笑起来也是半掩着口,咯咯咯咯笑个不停。羿小狐也不知她笑些什么,但心里莫名地觉得好笑,也跟着嘿嘿嘿嘿地龇牙咧嘴。钟无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江湖中多少人觊觎我派步法,私以为蝴蝶舞走的这么快,步法又这么神奇,肯定是在腿脚上下了苦功夫。因此一个个专注于六足经,更有奇怪的只练足少阴肾经和足太阳膀胱经。想着只要腿上经脉练得好了,定能飞檐走壁,无往不利。哈哈,结果一个个变成了身子短小,双腿粗大的怪物,别提多有趣了。”说着,钟无艳又忍不住,捂着嘴咯咯咯咯笑了起来。
羿小狐见钟无艳美艳动人,忍不住说道:“师姐,你真好看。”
钟无艳脸一红,微微变色,说道:“说什么胡话!没大没小。”她口中虽然这么说,不过天下又有几个女子不喜别人夸她美貌的。羿小狐挠了挠头,知道师姐是真的生气了,便不敢说话。
钟无艳道:“我派内功,专以肺经为核心。与手阳明大肠经互为表里,相互作用。上接足厥阴肝经于肺,下接手阳明大肠经于指。我派内功重呼吸,讲气韵。要将呼吸吐纳融入于步法之中,就连剑术拳脚也不例外。因此,我派内功专以调呼吸、纠气韵为主。你可明白?”
羿小狐听得似懂非懂,只得说道:“有点明白,也有点不明白。”
钟无艳点了点头,道:“那你就是明白了。你先按我说的经脉穴道路子,跟着我走一遍。”从一旁搬过一张竹椅,盘腿坐在椅子上。将气息走势仔仔细细地说给羿小狐听,有什么不明白的便比着经脉图和小铜人一一对照。羿小狐铭记在心,便按照钟无艳所说的方法运起气来。
羿小狐本是第一次练功,不仅练功的方法一窍不通,就连经脉穴道也认识不了几个。钟无艳在旁边一步一步详细指点,这才勉强练完一遍。羿小狐累的满头大汗,起身下床,也觉得身体疲惫不堪,只是觉得精神特别好。走到门外,一看天空,竟然已经黑透了。
羿小狐忙叫道:“师姐,天都黑了。”
东边茅屋内忽然哈哈两声大笑,接着观月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你们一直练了两个时辰这才结束,天早就黑了。来吃饭吧。”从屋内搬出一张小桌,持玉取了几张小椅,放在篱笆院中。桌上有一只肥鸡,一条煎鱼,几样时鲜小菜,几张油饼。羿小狐早就饿了,又见这么多美味,口水便止不住地往下流。
观月请二人入座,羿小狐毫不客气,美美地吃了一顿。钟无艳只吃了几口,就不再吃了。饭毕,持玉将羿小狐唤进屋内,拿出一套淡青色衣服,一双鞋袜,递给羿小狐道:“羿小兄弟逍遥放浪惯了,不甚注重装束,今日既然拜在万花谷门下,与往日更不相同。这一套衣物鞋袜送与你吧,也算是我一点心意。”
羿小狐忙捧在手里,笑道:“白天已经收了你一柄短剑,又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说罢,将衣服在身上比了比,正合身,便飞奔也似的跑出去,叫道:“师姐师姐,持玉公子又送我衣服了。”
钟无艳在屋内说道:“既是公子美意,你就收下吧,定要好生谢过两位公子。”
羿小狐忙答应了,心里却想:“这是持玉公子送的,却要我谢过两位公子,难道他们两个当真不分彼此?”走回东屋内,对着观月持玉二人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两位公子。”
观月道:“羿兄弟不必客气。”从一旁取出一把剑来,递给羿小狐道:“你万花谷一派善于使剑,我身无长物,只这把剑乃是故人之物,今日送了与你吧。”持玉一惊,望了观月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说。观月微微一笑,将剑递在羿小狐手中。羿小狐满心欢喜,忙又鞠了几个躬,连连道谢。又跑到钟无艳房内,拿出长剑,在她面前晃了两晃,笑道:“师姐你看,观月公子送的。”
钟无艳看了那剑,吃了一惊,说道:“拿来我看。”羿小狐将长剑摆在桌上,钟无艳抽出长剑,只觉一阵剑光飞起,映得满屋霞光灿灿。细细看去,那剑长约三尺半、宽两寸,剑身淡黑,隐隐泛着些赤色。钟无艳观剑惊道:“这是离火剑,天下名器。”拉着羿小狐就往外走,来到东屋内,将离火剑放在观月面前,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观月反问道:“怎么?”
钟无艳指着离火剑道:“此剑乃是一把名剑,公子送如此贵重的礼物,意欲何为?”
观月道:“这把剑本来是先师收藏之物,放在梅山上,多年未曾示人。先师既殁,总不能将这把剑带进棺材里。今日就送了羿兄弟吧。”
钟无艳道:“既是尊师遗物,那我们就更不能要了。还请公子收回。”
观月笑道:“我师兄弟素来不喜收藏兵器,只爱些金石玩物,唉,等师父大仇一报,再帮钟姑娘找到公子歇,我便归隐山野,不想再做这打打**的营生。这把剑若跟着我,只好砍柴*鱼了。”
钟无艳呢喃道:“公子,这,又何必如此呢?”
观月叹了口气,道:“如今暗流涌动,强秦铁骑征战不休,六国旧部又蠢蠢欲动,北胡南蛮、东夷西羌,四海之内南无平日。我看着天下,不久便会战火四起、连年厮*,想想还不如趁早脱身,躲在远处闲度此生。”
持玉笑道:“况且以我们的本事,有无此剑,想来差别不大。”
钟无艳点了点头,道:“如此,那就多谢了。”拉过羿小狐,让他恭恭敬敬给观月行礼道谢。羿小狐一揖到地,连说几声谢谢,便拿起离火剑,把玩起来。
钟无艳转身回房,羿小狐待要跟去,却被观月叫住,道:“羿兄弟,今晚你在这里,我与你好好说些江湖旧事。”
羿小狐一心要观赏离火剑,又没听懂观月的意思,便说道:“今日天色已晚,等明日再说不迟。”说罢,就要跟着钟无艳走出去。
钟无艳撇嘴道:“天色已晚,你还不休息?今晚你就在这里睡吧。”甩手关上了门。
羿小狐暗道:“怎么师姐突然嫌弃起我来了?”细细一想,才知道天色已晚,她要回房休息,而男女授受不亲,便要自己留在此屋。当下出门找了些干草,铺在屋内,就要睡在地上。
持玉笑道:“羿兄弟不必如此,我们三人做个通铺,正好彻夜长谈。”把床收了,将被褥铺在地上,合身卧倒。羿小狐见自己身上泥泞不堪,尴尬一笑,说声稍等,便跑到小河边,仔细洗了个干净,换了新衣新鞋,这才回来,坐在一角。
持玉道:“你这一番打扮,任谁也认不出是当时那个乞丐了。”
羿小狐嘿嘿笑了两声。观月忽然问道:“你那两个兄弟哪里去了?”
羿小狐叹气道:“我兄弟二人在始祖山下被古剑山庄的人捉了去,说是要做三月苦力。”
观月道:“前几日秦廷派人巡视始祖山,古剑山庄近秦一派要向当朝示好,于是修葺房屋,整治庭院。听说人手不太够,你兄弟多半被他们带去做工去了。”
羿小狐忙起身行礼道:“请两位公子略施援手,救他们一救。”
观月道:“这个容易,等明日一早,我二人上山去,与他们说个明白。我与古剑山庄颇有交情,这个面子还是有的。”
羿小狐大喜,连连称谢。持玉又道:“你们不在洛阳城中,怎么跑到新郑来了?”
羿小狐叹了口气,见二人待自己十分不错,便说道:“我们本来受穆子盟穆老爷之托,前来古剑山庄寻公孙狼,只是事有耽搁,不曾山上。等明日请二位一同将此事告诉公孙狼,就说穆老爷让他前往万仙山白龙洞,寻他师兄叶随风。”
他话一出口,观月猛然坐起,怔怔地望着羿小狐,半天说不出话。持玉斜眼看着观月,良久才道:“师兄,这?”
观月正视羿小狐,问道:“这是穆子盟亲口对你说的?”
羿小狐点了点头。
观月又问道:“他原话怎么说的?”
羿小狐思索片刻,道:“当时我们站在龙门山庄正堂内,与小蝶等人对峙。穆老爷让我们近前,告诉我说,要我即刻动身,前往具茨山风后顶,到古剑山庄寻公孙狼,让他立马赶到万仙山白龙洞,寻叶随风。”
观月道:“你可知这叶随风是谁?”
羿小狐笑道:“这还能不知?他是穆老爷的大徒弟,公孙狼的师兄,天下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是不知怎的,被穆老爷赶下山去,至今还无消息。这下好了,他既然在万仙山,他们师徒便可早日团聚。”
持玉脸色微变,对观月说道:“师兄?”观月一摆手,止住持玉,问羿小狐道:“这叶随风已死了三年了。被人一剑刺死,摔在铁崖之下。”
羿小狐哈哈笑道:“怎么可能?他那样人物,谁*得了他?况且他既然死了,穆老爷又怎么会派公孙狼去寻他?难不成穆老爷在逗我们吗?”
观月思索良久,又对着持玉说道:“你怎么看?”
持玉道:“当年铁崖一战,小蝶在场。叶随风落败之后,她更是遍访名医,终究不治。叶随风是小蝶亲手所埋,许多人都在场,况且其中不乏许多名士。碑文也是小蝶所立,你我都见过,不会有错。”
观月呢喃道:“今年正月,师父说要去三川郡办些事情,没对你我细说,便匆匆去了。其后三月初,又让你我即刻赶往龙门山,在山下等候。想想这万仙山便在三川郡内,而穆子盟也说提到万仙山。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持玉忽然说道:“师兄,*害叶随风的凶手和*害师父的凶手只是一人,难道你竟忘了?”
观月豁然道:“原来如此,师父定是前往万仙山,发现了其中许多秘密,然后急忙奔向龙门山,在此间,被人下了毒手。倘若果真如此,或许叶随风真的还在世上,又或许是师父找出了*害他的真凶,所以被人灭口。”转身又问羿小狐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话没有?”
羿小狐摇了摇头,道:“只说让我们远离洛阳,不再回来。”
观月嗯了一声,又对持玉说道:“此事的关键还是在叶随风身上,当时就有许多传言,说不归山之主清光入对小蝶青睐有加。叶随风与小蝶双宿双飞,惹恼了清光入,便被他设计于获嘉铁崖之上劈了一剑,伤口难愈,流血不止,最后失血而亡。如今从师父伤口看来,这清光入的嫌疑越来越大。”
持玉点了点头。观月道:“所以,此次我们云梦山之行,定要志在必得,到天池龙宫内一看究竟,查个水落石出。”
二人商议到半夜,一会儿说些报仇雪恨的话,一会儿有说些旧时往事。羿小狐在一旁静静听了片刻,便觉得困意袭来,卧在一角和衣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羿小狐便被钟无艳喊了起来,揉了揉眼,走出屋内,见院内石桌上有些米粥糕点,旁边有一纸条。钟无艳将纸条递给羿小狐道:“原来你还有两个兄弟,他们去古剑山庄,帮你兄弟解困去了。”羿小狐心中感激不尽,与钟无艳吃了饭,便被她叫住,要羿小狐将昨日所学的内功修行之法原原本本的演上一遍。
羿小狐盘膝坐定,以意御气,将体内气息从手太阴肺经始,自足厥阴肝经止,又归于肺经,一丝不差运行一遍。钟无艳虽面无表情,却频频点头称赞。运行已毕,又去看羿小狐内伤。钟无艳道:“你体内剑气虽然还未化去,不过已经不再伤害经脉了,而且隐隐有随着你气息运行化为己用的迹象。再过五六日,剑气化尽,你便周身无碍了。”
羿小狐听罢,欢天喜地,连翻了几个跟头。
正午时分,观月二人便从始祖山回来了。持玉手提着一个食盒,见了羿小狐,笑道:“你两个兄弟在古剑山庄好生自在啊。”放下食盒,取出几样精美菜肴,招呼钟无艳二人吃饭,又对羿小狐说道,“我们到了古剑山庄,问得你兄弟二人,却听山庄掌门说道,那日山庄几位弟子以偷吃供果之名将你兄弟带上山去,最小的那个却大吵大闹,骂将起来,惹得山庄内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一群人都去看热闹。最后掌门人出面,得知此事,重重地责罚了那几人一顿,便要将你兄弟二人送下山去。谁知,那小子说你也被他们掳了去,只管向他们要人。口中又搬出穆子盟来,说是奉了穆子盟之托,前来始祖山,却被你们当贼人一样待见。后来公孙狼出面相劝,这才平息。你兄弟却赖在山庄之内,不肯走了。”
羿小狐道:“我三弟虽然年纪幼小,不过善于撒泼。那公孙狼还在山上吗?”
持玉摇了摇头,道:“公孙狼从你兄弟口中得知龙门山变故,早已下山,赶回洛阳去了。”
羿小狐便不再言语,几人吃了饭。观月持玉便与钟无艳商量云梦山之行。羿小狐挂念莫王二人,便要上山去寻。观月道:“我已委托过山庄掌门,好生相待,羿兄弟不必挂心。”
钟无艳也道:“我们即刻便要动身,你尚未入门,内伤未愈,便跟着我一起前往魏地,等此事一了,你再寻你兄弟不迟。”
羿小狐怏怏不乐,只得作罢。四人收拾一番,便起身向北行去。
云梦山又名青岩山,属太行山脉,在朝歌西部,归三川郡,是鬼谷子隐居之地。此山峰峦叠嶂,山岚雾霭,云蒸霞蔚,气象万千;泉水潺潺,百花争艳,素有“青岩表仙境之胜”之称。云梦山不仅风光壮美,更是英雄名士辈出之地,苏秦、张仪、孙膑、庞涓、毛遂、李牧等人都曾在此求学。鬼谷子虽然隐居不出,可鬼谷之名早已传遍天下。
四人沿官道乘车,一路北上。到了朝歌城内,便弃车改为步行。朝歌本是殷商旧都,人情风貌、一应建筑,颇有古风。四人在城内一家客栈住下,约好明日一早便去拜山。
羿小狐这几日按时练功,体内剑气早已化去。此刻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一扫原来的忧郁之色。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四人就已经起来。观月找来十几个苦力,抬着一干果品、水酒、牛羊并书籍、金银器具一类,浩浩荡荡,向云梦山行去。
众人走到午时将近,来到隐龙沟前,羿小狐向山沟里望去,只见谷内云雾蒙蒙,不可见物。谷口有一瀑布,大水飞泻,狂奔不止,化作一条大河,阻住去路。众苦力皆道不可行。观月问钟无艳道:“眼前大水当前,又有带许多笨重礼物,如何进谷?”
正说间,忽听得一人喊道:“有船。”
众人寻声看去,见大河下游,一只乌蓬渔船缓缓驶来。船上一个老年渔翁,灰白头发,穿一身蓑衣,正站在船头,观赏风景。
人群有人笑道:“这老头好大的胆子,也不怕被这大水淹了。”
观月哎哟一声,惊呼道:“此人于飞瀑之前行舟,渔船不顺水而下,却逆流而上,当真天人。”
众人这才发现,那渔翁一不摇橹、二不划桨,而渔船却在瀑布之下逆水而上,仿佛漂浮在空中一般。有几人只道遇到了神仙,倒地磕头就拜。
羿小狐看看那渔翁十分眼熟,想了一想,才知道是洛水之中,为躲避小蝶追击,躲在他船里的老翁。当即哈哈一笑,叫道:“老伯,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观月问道:“你认得他?”
钟无艳淡淡一笑,道:“此人正是鬼谷子的至交好友黄石公。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他竟然也来了。”
黄石公瞧见羿小狐,咦的一声,哈哈笑道:“臭小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说话间,渔船已驶到众人面前。羿小狐觉得有趣,纵身一跃,跳到船上,见大水在船底奔流不息,而船身稳如磐石,动也不动,顿时大感好奇,笑道:“老伯,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黄石公瞧了羿小狐一眼,说道:“本以为你已隐没于市井之内,不曾想也入了这刀光剑影之中。你瞧我这一手功夫还看得过去吗?”
羿小狐大手一挥,在黄石公背上连拍几下,赞叹道:“过得去过得去,当真过得去。”
钟无艳见他如此没大没小,早已惊得冷汗直冒,这黄石公乃是天下武林的前辈耄耋,随便一根手指头,也要了他的亲命了。此时羿小狐却像市井的混混无赖一般,大咧咧唤他老伯,还拿手掌在他背上拍来拍去,俨然一副死的够够的模样。钟无艳忙重重咳了一声,对羿小狐沉沉说道:“师弟,你,你快回来?”
羿小狐茫然反问道:“师姐,怎么了?”又扯着黄石公的衣袖,搂着黄石公脖子,勾肩搭背地对钟无艳及观月二人说道,“你们瞧,这个是我在洛水之上认识的老朋友了。你既然在洛水上打渔,我们便是老乡了。啧啧,老头,你逆水行舟这手功夫当真让我开了眼了,真不错。”
钟无艳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只得硬着头皮,对黄石公行了一礼,道:“小子不懂礼数,还望黄石老爷子不要见怪。”
黄石公点了点头,一挥手,将羿小狐轻轻推在一边,对着众人说道:“你们一路敲锣打鼓,张扬过市,又备下这些东西,是来看望鬼谷的?”
观月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道:“是。”
黄石公笑道:“我也是来看他的,你们渡水不便,就都上船来吧。”
观月大喜过望,连连称谢,吩咐众人将礼物抬上船去。本来他渔船也不算太大,况且人数众多,加之又有牛羊之类,渔船便装不下。观月持玉只好提着果品酒水,钟无艳提着金银礼物,将众人遣散,把牛羊赶在船上。黄石公捋了捋胡须,身子不动,喝一声走,渔船便横在河心,向对岸驶去。
观月等人暗暗赞道:“这黄石公竟能以一己之力,驭驶此船穿梭于飞瀑之中,这番身手,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到了对岸,有一个小小湾口,黄石公将船停在湾内,几人便持轻拖重,来到地上。羿小狐力气小,便拽着缰绳,骑在一头牛上,好似一个放牛娃娃。
几人进了谷口,在隐龙沟内走了约一刻钟,有一座凉亭。黄石公指着凉亭说道:“过了此亭,我们便到了。”
众人暗暗点头。凉亭内站着一个老奴,见了众人,便上前说道:“家主知众人到此,特遣老奴前来接应。”他口中虽说接应,却一不向众人行礼,二也不接观月等人手中礼物。观月只得回道:“如此,费心了。”
那老奴便在前面引路,转过凉亭,来到一处庄院。老奴停身道:“家主便在此间等候,少陪。”说罢,竟转身离去了。羿小狐奇道:“这老头好生无礼,怎么也不帮我们通报一声?”
钟无艳忙对他使了个眼色,要他住嘴。羿小狐从牛背上跳下,把牛羊都拴在树上,去接钟无艳手中礼物。礼物颇重,羿小狐拿不动,钟无艳道:“你去门前说一声,我们也好进去。”羿小狐便三步并作两步,跳到门前,笑嘻嘻喊道:“有人在家吗?我们看你来啦。”
观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了清嗓子,叫道:“梅山弟子观月、持玉,与万花谷钟无艳姑娘,前来拜望鬼谷先生。”
屋内一人嗯了一声,道:“进来吧。”
几人便请黄石公先行,黄石公道:“这云梦山我熟得很,你们不必谦让。”迈开步子就向里走去,观月等人跟在身后。
进了屋内,见正厅内坐着一个圆胖老头,穿一身青黑色长袍,手持一把短尺,正盘膝坐在案前读书。观月忙放下礼物,与持玉钟无艳等人一奇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晚辈拜见鬼古前辈。”
鬼谷子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竹简,对堂下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来了,就先坐吧。”
观月等人依次在右手处坐定。鬼谷子又对黄石公说道,“你怎么一起来了?”
黄石公笑道:“碰巧在谷口前遇见。”
鬼谷子点了点头,也不理他,又去看那部竹简。黄石公在屋内走了一圈,见一侧案上有许多书籍,随手打开一部,却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老二,你不是一向瞧儒家不起吗?怎么这些都是儒学的典籍?哟,这还有一部《论语》,哈哈,哈哈。”
鬼谷子老脸翻红,懦懦地道:“倒不是我要看,是我那新收的徒儿要看。不仅有儒家的,还有墨家、道家的,你瞧。”扔了一部《道德经》过去,黄石公头也不回,左手接了,右手却依旧翻那案上的儒家典籍。
鬼谷子道:“你再看这一部。”又扔了一部《黄帝内经》过去,黄石公伸根手指一挑,将那部《黄帝内经》拿在手里,右手仍是翻看案上的儒典,一边翻看一边说道:“你这其中居然还有孔夫子七十二门徒的著作,几月不见,老哥哥涉猎更广,口味也变了。”说罢,又哈哈哈大笑几声,语气间竟有些嘲笑。
鬼谷子轻哼一声,拿起身前几本书,向黄石公扔去,他虽看似漫不经心,手上力道却着实不小,只是要将黄石公的注意从案上那堆儒学的治世经典挪开。黄石公依旧不回头,左手轻轻一扫,那些书简便齐刷刷落了下来,叠成一摞。
羿小狐笑道:“黄石老伯,鬼谷先生似乎不想让你翻他的书籍,你怎么不老老实实...”
钟无艳忙止住了他,歉意道:“小子口无遮拦,二老勿怪。”
黄石公奇道:“这小子你认识?他不是洛阳城的乞丐么?”
钟无艳道:“实不相瞒,这是我万花谷新收的弟子。小狐,你来见过二位前辈。”
羿小狐有意要卖弄自己新学的蝴蝶舞步,一提气,从椅子上跳了出来,对着堂上行了个礼,笑道:“晚辈羿小狐,见过鬼谷前辈。”又飞身一个腾挪,对着黄石公说道,“见过黄石老伯。”说罢,身子在空中翻了个跟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鬼谷子见堂下一个瘦弱小子忽然跳了起来,对着自己便拜,又忽然跳了过去,对着黄石公行礼,最后又在空中翻了个大跟头,实在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心想:“难不成万花谷新收了徒弟也换了礼节?逢人行礼时须要先翻几个跟头?”
黄石公呵呵笑道:“万花谷终进新锐,可喜可贺。”对羿小狐点点头,又道,“你得拜钟姑娘为师,乃是你大大的福分。”
钟无艳道:“回老爷子,小狐是晚辈的师弟,晚辈是他的师姐。他拜在先师足下,并非我的徒弟。”
鬼谷子与黄石公面面相觑,万花谷谷主已经过世了近二十年,竟还能隔世收徒?二人活了大半辈子还不知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规矩。不过既然是别人门派的家事,那就不便过问,只微微点了点头。
忽然,自后堂走来一个少年,来到鬼谷子身前,叫了声“师父”。
众人心中一惊,均暗暗想道:“此人是谁?竟然叫鬼谷老人师父?”
鬼谷子指着堂下道:“你去见过这几位朋友,为首这位是梅山大弟子观月,第二位是万花谷大弟子钟无艳,后面依次是持玉,”轮到羿小狐时,鬼谷子却说不上来名字,反问羿小狐道,“你叫什么来着?”
羿小狐哼一声,提起真气,用出蝴蝶剑法中极具威力的一招“蛮牛式”,从椅子上纵身跃出,对着鬼谷子大声喝道:“晚辈羿小狐,羿、小、狐。”
鬼谷子一怔,心想:“他是在表演猴技吗?”对那少年说道,“嗯,他叫羿小狐,是万花谷的弟子,钟无艳的师弟。”
那少年说了声是,走下堂来,对观月深深作了一揖,道:“小子张良,见过观月公子。”
观月忙起身还礼,少年又与钟无艳持玉一一行礼,最后来到羿小狐身前,对羿小狐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张良,见过羿公子。”
羿小狐生平第一次被人称为公子,直觉得自己风度翩翩,绝技在手,已是观月公子一般的人物,当下心里美滋滋的,对张良还礼道:“见过张公子。”
张良与众人见礼已毕,却发现一个身穿蓑衣的渔翁站在角落里,便上前问道:“这位老伯,”话刚出口,哎呀一声,忙躬身道:“师叔,你怎么这般打扮?”
黄石公笑道:“你家隐龙沟前水势甚大,我又不习惯运气避雨,就偷些懒,穿一件蓑衣吧。”
张良摇头笑道:“师叔,好好的山路你不走,偏喜驾船,驾船所用功力不比避雨多吗?”忙帮黄石公脱去蓑衣,搀着他在鬼谷子左侧坐了,自己侍立身后。
观月见众人坐定,便起身说道:“晚辈久仰鬼谷前辈大名,一直少来拜会,今日有幸来此,实是人生快事。特备了些牛羊果酒与些许器具,已表弟子仰慕之心。”
鬼谷子嗯了一声道:“有劳。”
观月见他言语间似乎不太热情,便有些尴尬。钟无艳起身圆场道:“鬼谷一派的弟子向来有经天纬地之能,张公子既拜鬼谷前辈为师,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鬼谷子打了个哈哈道:“好说。”
钟无艳登时怔在原地,与观月二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黄石公忙赔笑说道:“两位请坐,不知几位前来所为何事?”
持玉侧身说道:“近日江湖中有些变故,不知二老知也不知?”
鬼谷子手握戒尺,在案桌上一点,问道:“有何变故?”
持玉道:“三月十八日晚,不归山与林家堡、高阳氏三路联合,围住龙门山,要找穆子盟前辈的麻烦,这件事情两位可知道?”
鬼谷子道:“略有耳闻。”
持玉忽然含泪道:“家师梅山公正殁于此间。”
鬼谷子大惊失色,忙道:“这事我一无所知。”
黄石公道:“我沿黄河一带走来,听的有人说起梅山去世之事,当时只道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并不在意。想不到却是真的。”
观月二人跪倒在地,说道:“家师死的离奇,请二老做主,还我们一个公道。”
鬼谷子急忙说道:“快快请起。”张良便去搀扶。黄石公道:“不知梅山怎么个死法?”
观月道:“家师与我二人约定,在三月十五日于龙门山下相会。不想我们到了山下,他却在山上。后来等到三月十八日,不归山等人围困龙门山,我们赶到山上时,家师已经不在了。”便将当时情景一一说个明白。尤其说道梅山背上伤痕,更是十分详细。
鬼谷二人听罢,都觉得这是有些蹊跷。
鬼谷子道:“按你所说,*害梅山公的凶手是小蝶和另一高人?”
观月道:“正是。”
鬼谷子点了点头,道:“不归山上有几人功夫确实不错,你描述的尊师背上伤痕,多半是出于画影剑了。”
观月急忙问道:“前辈也这么认为?”
黄石公忽然说道:“*人放血、创口不愈,只画影剑有此功效。画影剑现在不归山上,看来这是他们怎么也脱不了干系。”
鬼谷子沉吟道:“只是彭不更功力似乎略有不足,使不动这画影剑。”
观月起身道:“前辈,弟子所言并不指彭不更。”
鬼谷子道:“除了彭不更,不归山还有高人?”
观月道:“弟子所指,乃不归山之主,清光入。”
鬼谷子哦一声,似是没有听清。黄石公吸了口气,说道:“贤侄,清光入被囚在天池龙宫内,如何*得了人?”
观月道:“囚与不囚,你我并未亲见。向来听说天池龙宫凶险,乃是天作的笼牢。然而其中到底如何,世人多半不知。况且清光入被囚一事,不过众人传言,他有没有逃出此地,尚且难说;更何况他到底有没有被关了起来,仍让人怀疑。”
鬼谷子脸上微微变色,说道:“清光入被囚,有穆子盟等多位长老在场,这点无可辩驳。”
观月轻笑道:“前辈之中,不贤不肖者多了去了。再加上不学无术之徒,滥竽充数之辈,混迹其中。或许当初清光入恰巧遇到几个软脚猫、病脚虎,半路上就已逃了也说不定。”
鬼谷子勃然大怒,指着观月骂道:“无知后辈,你又晓得什么?就凭一张嘴在这里大放厥词。”
观月一惊,不知鬼谷子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火,呆立堂下,不知所措。
持玉起身说道:“前辈息怒,师兄所说,是指当时监押清光入的不学无术之徒,并非泛指。”
鬼谷子怒道:“你说别人是不学无术之徒,我看你那师父才是滥竽充数之辈!好端端的跑到龙门山去,穆子盟尚且逃了出去,他却被人一指点死,没有点真本事,充什么胖子。”
观月闻言,怒不可遏,脸一横,指着鬼谷子高声叫道:“你倚老卖老,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持玉道:“鬼谷先生,你如此辱没先师,未免为老不尊吧。”
鬼谷子哼哼笑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黄石公忙止住众人,将观月二人劝回座位,苦笑道:“贤侄有所不知,当初监押清光入且一直随行到底的正是鬼谷老儿。”
观月一听,自知失言,低着头,对着鬼谷子一抬手,低声嘟哝说道:“刚才多有得罪,勿怪。”
鬼谷子见他虽然道歉,言语间却无敬意,冷冷哼了一声,也不搭话。
正在此时,老奴走上前来,说道:“午饭已经备下了,请先生与诸位前去用饭。”
鬼谷子老脸一抬,扭向一边,高声说道:“贵客在此,我们这些不学无术之徒、滥竽充数之辈怎敢托大?怕是穷山恶水的吃食进不了有江湖大才之口,饭菜就撤下吧。”
老奴道了声是,便下去了。不多时,便听见碟碟碗碗噪杂碰撞之声,羿小狐坐在末尾靠门处,正看见那老奴将许多饭菜汤水倒在臭水池里,一只圆滚肚皮的小狗在一旁舔食,心中觉得十分可惜,忍不住叹道:“这么好的饭菜,居然都喂了狗了。”
钟无艳低声说道:“他自倒他家饭,与别人何关。”
张良在一旁劝道:“师父,何必如此?”
鬼谷子大袖一甩,转身离席,从后堂回屋去了。张良忙陪笑道:“家师略有不适,诸位勿怪。”
羿小狐笑道:“你师父何止略有不适,我看不适的很哪。”
张良道:“诸位请到饭堂稍坐,我这就去准备几样小菜。”
观月气还未消,说道:“我等身份低微,吃不得你们这山珍海味。”一甩胳膊,向门外走去。
持玉道:“我师兄性子刚直,张公子不要放在心上,等我劝他一劝。”说着,也跟了出去。
张良只得拱手相送。
羿小狐嘻嘻一笑,走到张良跟前,说道:“你师父胡子一大把,想不到脾气这么火爆,当真是倔驴的蹄子,老牛的角。”
张良苦笑道:“你嘴里歪词挺多。”
观月从屋内走出来后,径直来到凉亭内坐下,此时太阳高照,穿透山林,而谷中却依旧云雾弥漫,雾气腾腾。三人也走进凉亭,见观月愁眉苦脸,均知今日既然闹成这个样子,那时怎么也开不了口了。只好先行下山,择日再登门道歉。
众人正自踌躇,鬼谷内的老奴却向这边走来,说道:“我家公子见诸位聚在凉亭,恐山雾侵体,受了凉气,因此安排下几间卧房,请诸位休息。”
钟无艳心中暗喜,心想:“这番安排,多半是不让我们下山去了,看来此行仍有希望。”众人道声谢,跟在老奴身后,来到另一处小院内。羿小狐见院子虽小,却格外精致,院前院后又时常有飞禽走兽掠过,心中十分欢喜。讨了间靠近山林溪流的房间,便推开窗子,趴在窗棂上赏景。
老奴引众人到房后,径直去了。羿小狐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管饭,便跳下窗子,跑到山溪处捉鱼。溪水清浅,一眼到底,因此无鱼。羿小狐无奈,又捡起几颗石子,准备打鸟。见前方有几只斑鸠停在树上,便用力抛出一颗石子,居然不中。斑鸠犹自呆在树上养神,羿小狐走近两步,又掷出几颗石子,却都打不中。那斑鸠听到动静,呼啦啦扇动翅膀,飞去了。
羿小狐怏怏不快,便把石子使劲往溪水里丢。在河边撒了一阵子泼,便要往回走。忽然,在溪水边上,高草丛中,走出来一只大鹤。羿小狐从未见过,甚觉稀奇,走近几步,见那大鹤一双细长腿儿如两根竹竿,直指插在水中,一只尖嘴好比一把锄子,在草间啄来啄去。
羿小狐一声赞叹,哈哈笑道:“这大鸟,长得好生奇怪。”那只鹤听得人声,也不恐惧,扇了扇翅膀,对着羿小狐鸣叫两声。羿小狐喜不自胜,拿了一根树枝去逗那鹤。
此时,鬼谷子正卧在床上休息,听得鹤鸣,忙叫张良道:“仙鹤长鸣,不知何故,你去看一看。”张良领命去了。
羿小狐绕着大鹤转了两圈,对着它拍手大叫。那鹤仰脖向天,一声清啸,鹤鸣之声萦绕山谷,久久不绝。
羿小狐玩得累了,肚内饥饿,对着大鹤笑道:“大鸟啊大鸟,谢你陪我这么久,如今本公子肚子饿了,你就好事做到底,解解本公子的馋虫。”拿起一块大石头,对着大鹤脖颈,猛然一下砸了过去。
那鹤一声哀鸣,摔在地上,顿时气绝身亡,鲜血四溅。
羿小狐一击得手,拍手称快,捡起那只大鹤,正要放在溪水中,洗净拔毛,却见那大鹤脖鲜血顺着脖子流下,染得洁白的羽毛一片殷红,十分好看。心中好奇,便凑上嘴巴,吸了口鹤血。正在此时,身后一人惊呼,羿小狐忙回头望去,正见张良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看着自己。
羿小狐满嘴是血,掂着大鹤晃了两晃,陪笑道:“肚子太饿,便出来找些东西吃,不想却打到一只大鸟。还没来得及拔毛烹煮,倒让公子见笑了。”
张良见到他手中白鹤,突然大惊失色,指着羿小狐点头冷笑道:“好,好得很,好得很。”见那白鹤吊在羿小狐手中,动也不动,已经死绝了,便忽然回身,向鬼谷山庄奔去。
羿小狐在后面叫道:“张公子哪里去?不如吃了再走。”见张良头也不回,讨了个老大无趣,口中嘟哝道,“鬼谷的人当真无趣,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会儿笑嘻嘻的,一会儿又翻脸无情。若不是跟着师姐,我才不愿进这隐龙沟呢?从早到晚,雾气不断,当真邪门得很。”走到河边,就着河水将那只白鹤洗了,把羽毛拔了,就放在溪边卵石上,他去找些枯柴,准备把那只白鹤烤了吃。
不多时,羿小狐已找了许多干柴,便拿了那只白鹤,要放在架上火烤。忽然听得一声怒吼,羿小狐心头一震,循声望去,见鬼谷子正怒气冲冲的赶来,忙起身陪笑道:“鬼谷前辈,你...”他这个‘你’字刚刚出口,鬼谷子早赶到身边,一巴掌把羿小狐推翻在地,拿起那只拔了毛的光秃秃的白鹤,悲愤的道:“你*了我的仙鹤,你*了我的仙鹤。”反手一掌,就要盖在羿小狐头上,张良在身后忙止住道:“师父,手下留情。”鬼谷子这一掌便没拍下,转手一击,将那些枯枝碎叶打得碎粉。
黄石公从一边赶来,见溪水边羽毛零落一片,卵石上还留有许多血渍,摇头叹了口气,劝道:“二哥,算了。”
鬼谷子气的吹了吹胡子,怒道:“算了?我非扒了这小子的皮,怎么能算了?”这时,老奴正气喘吁吁的跑来,鬼谷子便指着羿小狐对他说道,“去一条麻绳,将这小子绑了,吊在隐龙沟里。”
老奴说声是,反手捉住羿小狐。羿小狐用力一挣,竟挣脱不开,被那老奴锁住手臂,押到谷前,找一根粗绳,绑了个结结实实,吊在瀑布旁一棵树上。
羿小狐哀声乞求,老奴置若罔闻,站在一旁,看着羿小狐。不多时,钟无艳赶了过来,羿小狐忙大声喊道:“师姐救我。”钟无艳见状,皱了皱眉,问道:“你做了什么事,惹得鬼谷如此气愤?”
羿小狐道:“我在泉水溪边打了一只大白鸟,*了要吃。鬼谷子便恼了,说了扒了我的皮。”
钟无艳嗯了一声,道:“你等一等,我去找他。”转身往庄内走去。
她这一去,直到天色将黑仍不见回来。羿小狐被吊在树上两个多时辰,手脚早已失去知觉,看看日头,已在西边天上摇摇欲坠,想着倘若再被吊个一时三刻,只怕要成废人了,心中求爷爷告奶奶,只求鬼谷子气消,把他放下来。又挨了半个时辰,天已黑透,钟无艳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羿小狐有气无力地叫道:“师姐,快放我下来。”
钟无艳对那老奴道:“鬼谷先生说先放他下来,关在谷内石洞中。”
老奴起身,将羿小狐放下。羿小狐浑身骨头都散了,刚挨陆地,便即软倒。钟无艳忙帮他按摩推血。老奴道:“请羿公子随我到石洞中去。”羿小狐手脚麻木,难以自持,只得说道:“先等一等,让我缓口气。”
老奴也不答话,一把抓起羿小狐,扛在肩上,对钟无艳说道:“姑娘请回。”
钟无艳道:“我与你一同前去。”老奴摇了摇头,转身便走。钟无艳忙跟在身后。老奴又道:“隐龙沟内云雾缭绕,犹如迷宫,外人进去,难以辩路,姑娘请回。”
钟无艳仗着自己有蝴蝶舞步,步法极快,心中不以为意。老奴瞧她走了两步,说道:“两年前有一女子,也是姑娘这般身法,擅长鬼谷,被困在隐龙沟内。”钟无艳闻言,知道他说的正是小蝶,当下止住脚步,说道:“多谢前辈指点,只是那我师弟又将如何?”她见老奴身手矫健,呼吸均匀,已知他是内力高强的武林前辈,说话语气也多了几分敬重。
老奴道:“姑娘勿忧,令师弟无碍。”
钟无艳点了点头,当即宽心,拱手道:“有劳前辈。”
老奴脚下加快,几个跳跃间,已淹没于云雾之中。钟无艳见眼前云气愈胜,宛如一袭袭巨浪,向自己扑来,忙退后几步,又听得隐龙沟内风声鹤唳,幽鸣呼号,让人心头不觉一颤。寻思道:“不知谷内到底有何物?怎么阴气如此之重?”望了一眼,见满眼的云气雾霭,只想要将自己卷进谷内,便抽身跃起,转身离去。
羿小狐被老奴扛在肩上,周身酸麻,动弹不得,四周云气浓的大雨一般,难以见物。也不知走了多远,只觉身上一动,那老奴大步跳起,便来到一座石洞之内,将羿小狐放下,取出火石,点着了一盏油灯。石洞内宽敞明亮,如一间卧室,家具床铺一应俱全,中央油灯灯光摇曳闪烁,洞外云气遇到灯光便四散化去,消失无形。
老奴将羿小狐放在地上,自己独自站在洞口,向外望去。
羿小狐活动活动筋骨,见洞内宽敞舒适,温暖如春,反而有些惊奇,问道:“前辈,这洞外寒冷刺骨,洞内却十分温暖,这是为何?”他也只这老奴不是一般人物,所以喊一声前辈。
老奴盯着洞外答道:“外面阴气太重,所以寒冷。”
羿小狐又问道:“这洞内阴气不重吗?”等了半晌,不见老奴回答,便站了起来,也向外面望去。这一望,只觉得洞外云气翻涌,如惊涛骇浪,迎面打来。羿小狐吃了一惊,蹭蹭蹭后退几步,抚了抚胸口,直道古怪。见石室内有一座石床,嘿嘿一笑,便褪下鞋袜,瘫倒在床上。
老奴提醒道:“你还是打起精神的好,否则小命不保。”
羿小狐笑道:“这石室内莫非住有野兽?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老奴道:“你三句话离不了吃,若不是你宰了那只白鹤,也不会有这般罪受。”
羿小狐奇道:“那白鹤是什么来头?碰也碰不得。”老奴却不在搭话,走到石室中央,盘腿坐到油灯之下,闭目养神。
羿小狐呢喃道:“你若累了,也在这床上躺一躺吧。”见那老奴似已入定,心中老大不快,嘟哝道,“这里的人,说上一句咽下一句,当真无趣。”四肢摊开,躺在床上。他又困又累,加上白天被吊了半日,早已是疲惫不堪,一沾了床,便精神松懈,放宽了心,片刻之中,竟有些恹恹欲睡。
羿小狐睡梦之中,听得耳边有人低声哭泣,起初像一小小女童,躲在角落里暗自呜咽;后来声音渐大,如一个二八少女,在脚边幽幽抽声;再后,竟似一位中年妇人,趴在羿小狐耳边呼呼悲鸣。羿小狐听得头皮发麻,浑身打战,猛然一惊,从梦中醒了过来。在石室内扫了一圈,见那盏灯火仍在洞内摇曳不停,老奴依旧在灯前坐定,灯火闪烁,照的他的脸上,恍惚间仿佛少年。
羿小狐长长吐了口气,暗自嘀咕道:“想是累了,才会在梦中听到人哭。”
那老奴突然开口道:“天刚入暮,时候还早。长夜漫漫,长夜漫漫啊。”
羿小狐忽然做起,问老奴道:“前辈,这山谷到处藏着古怪,还请你发发善心,告知一二。”
老奴长叹一声,道:“隐龙沟内,常有鬼哭;白昼不见,天阴则闻。今日恰逢天阴无月之日,你还是打起精神的好。”
羿小狐闻言,不敢大意,起身离席,来到老奴身旁坐定,拱手道:“请前辈示下。”
老奴道:“隐龙沟内飞瀑倾泻、阻绝道路;每逢天阴月黑之际,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所以人称鬼谷,只是这哭声却仿佛来自幽谷深处,又似乎源自天外。任你三山五岳、五湖四海,九州之内再无这等风声。倘若这风声只是野兽叫唤倒也罢了,可这风声之中似乎另有蹊跷,许久以前,山下村民也有进谷来的,只是一听到这风声,便受不住了。过几日往往从飞瀑中漂下他的尸体。”羿小狐听得心惊胆战,暗暗说道:“这山谷有这么离奇?”
老奴又道:“隐龙沟向以鬼谷之名传于四海,鬼谷鬼谷,你道这名字是假的吗?”
羿小狐道:“既然如此,我们堵住耳朵不就听不到了。”
老奴道:“这声音既非发于口中,也非出自山林,堵也堵不住,挡也挡不了。”
羿小狐道:“那么,我们如何挨得过去?”
老奴道:“只好打起精神,稳定精神。”说罢,闭上了眼睛,双手交叠,手心向上,渐渐入定。
羿小狐知道他是在修习自己的内功,心想:“这个法子倒不错,运起功来,心无旁骛,自然能抵御这些邪魔外道。”这下也依葫芦画瓢,学做他的样子,双腿盘膝,闭目静坐,按照钟无艳所传的心法,静静练功。
钟无艳自离了隐龙沟谷口,径直奔入庄院,来到鬼谷房门前,朗声说道:“晚辈钟无艳拜见鬼谷前辈。”房门吱呀开启,张良自门内走出,说道:“家师已经睡了。不知钟姑娘有何要紧事?”
钟无艳道:“请上复尊师,羿小狐已被带到鬼谷之中。”
张良点了点头,说声好。钟无艳向门内看了一眼,似有话说。张良道:“钟姑娘不必过于挂心,一切话语等过了今日再说。”
门内鬼谷子一声冷哼:“若那小子挨得过今晚,我自然既往不咎。”
钟无艳听他言语,隐隐觉得不妙,她素知鬼谷之内非比寻常,只是自己从未去过,不知究竟。鬼谷子这番说话,更让她觉得羿小狐今晚必定十分凶险,心中不安,便转身离去,去寻观月持玉商议。来到观月房中,见二人正坐在灯前出神,便上前叫道:“两位公子发什么呆?”
观月忙请她坐下,询问羿小狐情况。钟无艳将隐龙沟一事说了,二人皱了皱眉,良久,观月说道:“谅它小小一个山谷,也不会有什么岔子。”钟无艳听了这番话,只得随便答应一声。聊了几句,心中只是担忧,于是起身回房,呆在屋内寻思计策。
羿小狐坐在石室内油灯前,按照钟无艳的所教,以肺脉为主,静静吐纳调息。过了许久,将体内真气走了一遍,这才伸展手脚,将一口浊气排除。睁开眼睛,却见那老奴正斜眼望着自己,当即笑道:“前辈,你瞧着我做什么?”
老奴转过头去,说道:“你这练气的法门不错,似乎配合步法收益更大。”
羿小狐道:“这是我万花谷一派的独传秘技,自然与脚力有关。”
老奴歪着头,喃喃说道:“要说是炼气之法, 似乎又不全是,仿佛你呼吸之中,另有别派的吐纳之术。”
羿小狐挠头道:“没有啊,我入师门之前,从未学过功夫。”老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忽然,洞外哭号之声大胜,老奴满脸凝重,忙凝神屏息道:“快收住心神。”
羿小狐赶紧坐定,杜绝外念,一颗心登时平静如水。老奴顾盼之际,见羿小狐忽然稳坐如山,瞬息间由一个调皮少年变成了老成的修道人,心中十分讶异,暗道:“这小子定力如此之好,当真少有。”他不知道羿小狐自墓林剑冢之内走了一圈,心神均受重创,后来慢慢调息,保得无虞。此时心神稳固,任你呼和喊弄,只做不知。
峡谷深处风哭猿啸,悲鸣哀嚎,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羿小狐初时听得声音就像在耳边,便表情肃穆,严阵以待。过了片刻,忽觉那声音渐渐变小,仿佛月上柳梢之时,花园内幽怨的少女在自言自语,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羿小狐只觉那少女之声就在耳边,忍不住心痒难耐,蠢蠢欲动。体内血气随之翻涌,如江河大水,奔涌不止。
那老奴见状,忙一声断喝,羿小狐霎时警醒,暗道惭愧,只因自己一时大意,险些失了心神。他本大好一个少年,听得那谷声好像少女一般幽怨动听,心中触动,也无可厚非。只是少年人脸皮薄,唯恐老奴发觉此事,不由得一阵脸红。
过了许久,谷中声音悄悄消失,渐不可闻。羿小狐坐着无聊,便东看看西瞧瞧,见洞内有一书架,上面摆着几部竹简,笑道:“前辈,在这洞中还有人看得下去书吗?”
老奴答道:“往日家主常在此件读书,后来张公子来到此地,也偶尔来到这里。”
羿小狐听得张公子之名,顿感好奇,道:“张良也挨得过谷声吗?”
老奴哑然失笑:“他是鬼谷先生亲传弟子,自然有其独特法门。”
羿小狐哦一声,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前,见那竹简三三两两随意散落,更有一些掉在地上,忍不住叹道:“这张公子也不是个老实人。”
老奴抬头,斜眼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羿小狐指着竹简说道:“你瞧,这些显然是被人翻弄过的,只怕张公子要找什么东西,所以将这些书籍翻来覆去,唉,自己家东西,怎么如此不爱惜。”
老奴闻言,猛然站起,走上前来,果见书架上七零八落,被人翻箱倒柜搜寻一般。老奴脸色忽然凝重,在屋内巡视一圈,发觉屋内摆设与往常不同,变色道:“这里有人来过。”
羿小狐惊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此间还有外人?”
老奴指着石室内几处装饰说道:“张公子只刚入谷时来过几次,其余时间都在庄内读书,然而你看,这里家具都无灰尘,”又指着一旁桌椅道,“这些桌椅却满是尘土,显然有外人造访。”
羿小狐频频点头道:“前辈如此说,那便是了。只不知这人有何意图?”
正说话间,老奴忽然吹熄了油灯,捂住羿小狐羿小狐嘴巴,嘘了一声。羿小狐眼前一暗,不可辩物,当下怔住,不知所措。老奴在羿小狐耳边轻声说道:“有人。”忙挥衣袖打散油灯烟火气,拉着羿小狐向一旁走去,躲在木柜之后。
不多时,听得洞口处微微轻响,想是一个人自洞外跳了进来。石洞内黑压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羿小狐侧耳细听,然而那人动作极为小心,除进洞时那一丝声音外,其余皆不可闻。老奴与羿小狐靠的极近,听他呼吸粗重,气息浑浊,唯恐暴漏,心中惴惴不安。好在羿小狐长吸一口气后,竟能自发调节,将那粗拙的呼吸之声掩了过去。老奴心下稍安,寻思道:“这少年起初呼吸虽重,然而几息之后居然声不可闻,大有修炼十来年呼吸吐纳之势。想必他年幼之时必有高人指点。只是他吐纳虽然得体,确实身体虚浮、体弱气浅,内功更是毫无根基,不像是个常年习武的样子。”
忽然,听得擦擦两声响,屋内亮光闪了两闪,原来那人掏出火石,正在点火。羿小狐于电光石火间见墙上映着一个男子身影,心中一慌,险些叫出声来。老奴连连摇头,暗道:“这少年材质不错,可惜定力太差。”又见室内火光大起,知道那人已点着油灯,便凑着木柜旁一道细缝,向油灯处看去。
只见油灯之下,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手搭石桌,坐在凳上。
那人长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招魂咒招魂咒,找了一个多月,居然毫无线索。没有招魂咒,如何对付那人的长生诀。”说罢,唉了一声,重重捶了下石桌。
羿小狐听得招魂咒与长生诀几字,抬头去看老奴,老奴却只是面色凝重的看着那人。那人在灯前自怨自艾一阵,又起身来到书架旁,里里外外反反复复搜寻几遍,依旧没有收获,又在床上、木箱,连石室内四个角落也都察视良久。老奴见状,寻思他早晚要搜到木柜这来,与羿小狐使个眼色,用手刀做了个斩断的姿势,示意他伺机下手。
羿小狐别说下手,就连平日自己耍耍离火剑,都唯恐失手伤了手脚,何谈与人相斗。见老奴示意,当场就愣住了,心中突突直跳,暗暗叫道:“难不成我要与他动手?”
那人搜寻几番无果,见了木柜,就要向这边走来,正在此时,老奴呼喝一声,纵身而起,一掌拍在那人肩上。那人大惊,就势一滚,向后退了几步,这一掌便没打实。老奴占了先机,欺身而上,双手连挥,拳掌交夹,向那人打去。
那人见来人势猛,心下发虚,一边将老奴招式一一化去,一边大声叫道:“什么人?你是什么人?”
老奴也不答话,双手变掌为爪,使出鹰爪功夫,向那人手臂、肩头抓去。那人因不知深浅,不敢硬碰,连连躲避。羿小狐在木柜之后瞧的眼花缭乱,只见室内二人一个步步紧逼,时而用拳、时而用掌、时而用爪,只要打对手个措手不及。另一个虽然左挡右避,遮遮掩掩,然而却并不落下风。两人你来我往,眨眼间已拆了二十几招,犹自未分胜负。
羿小狐心生一计,忽然大声喊道:“鬼谷先生,你来了。”那人听得鬼谷之名,登时力怯,急拼两招,打退老奴,抽身往洞口跑去。
老奴叫道:“哪里走?”急忙赶上。那人一扭,自洞口隐了出去。老奴正要追出,羿小狐忙止住道:“洞外云雾缭绕,目不见物,如何追赶?”
老奴道:“此人潜入谷内一月有余,若不将他拿下,恐有后患。”说着,追了出去,羿小狐只得紧随其后。
石洞外云气水气浓浓的粘在身上,一息之间,将二人浑身上下打的湿透。老奴见那人身形一闪,向隐龙沟深处遁去,忙扯住羿小狐,向里追赶。忽然,谷内云雾涌动,如滚滚蒸汽,翻腾不止,谷内风声大作,化作一阵阵鬼哭,在山谷中蔓延而去。
羿小狐体内气血翻涌,难以忍受,便对老奴说道:“这声音邪门得很,我只怕撑不住。”
老奴指着前方道:“那人向鬼谷神府逃去了,我们也去那里,可以避过谷声。”
羿小狐点头说好,老奴便搀着羿小狐往神府方向走去。走没几步,老奴只觉得羿小狐身子渐重,脚步也迈不开了,低头一看,羿小狐白眼上翻,唾液横流,已经不省人事了,忙将羿小狐负在背上,疾行而去。
山谷越往深处,那鬼哭之声越是凄厉惨绝,听得也越真切。老奴开始时尚在谷中飞奔,不一会儿就感觉头晕目眩、气血不足,只好背着羿小狐轻轻慢跑,跑不多时,老奴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只是山谷云气早已将他浑身打湿,也分不清是雾水还是汗水。
忽然,那老奴觉得背上一热,似有什么东西流在肩上,心中暗叫不好,伸手一摸,却是一片鲜血,老奴忙将羿小狐放下,只见他口中鼻中,鲜血直流。老奴唤了两声,羿小狐沉沉睡去,动也不动。老奴见状,只得作罢,背起羿小狐往回走去。
老奴来时,为了追上那人,和羿小狐一路狂奔,早已跑出五六里,此时回去之时,却是双腿如注铅,既沉且重。走了许久,才隐隐间前方有些微火光。
那老奴见了火光,抖索精神,提一口气,背着羿小狐来到洞中,将其放在床上。他一边要运气抵御谷声,一边要背负羿小狐回赶,累的他筋疲力尽,骨头都快散了。
老奴深深吸了几口大气,便将羿小狐扶正,双手抵在他背上,劲力微吐,一股内力自羿小狐背上注去。羿小狐悠悠转醒,见老奴坐在床边,忙问道:“前辈,我们到鬼谷神府了吗?”
老奴摇了摇头,道:“越往深处,云气越浓,谷声越重。我们暂且退回到石洞中了。”
羿小狐歉意道:“是我修行不够,连累了你。”
老奴笑道:“倘若不是你被罚在石洞中一夜,我们尚且难以发现那人,说起来,还是托了你的福。”
羿小狐叹气道:“起初谷声响时,我以为若在这山洞里过上一夜,实是人生一大煎熬。刚才不过出谷几步,就已经血肉沸腾、意识模糊,唉,当真是一处更胜一处、山外还有高山。”
老奴劝道:“年轻人不必泄气,你年纪尚幼,假以时日,早晚有出头之时。”羿小狐又是连连叹气。
老奴见洞外云气蒸腾,知道这一夜仍很漫长,便嘱咐羿小狐守住心神,小心对待。羿小狐不敢大意,在床上坐定,凝神以待。好在洞外谷声虽然依旧呼啸不断,二人总算也没出大乱子。好不容易挨到天明,洞外云气有些淡了,老奴松了口气,道:“看来你已平安无事了。”羿小狐一夜没有合眼,早已困倦不堪,再加上谷声风声,将他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此时听到老奴言语,知道天明,扑通一声,倒头就睡。
老奴将羿小狐负在背上,向谷外山庄走去。他刚出山谷,就看到钟无艳观月等人在谷口相候,正要上前招呼,只见钟无艳含着泪花,飞奔而来,观月低了头,连连叹气。
钟无艳抱着羿小狐手臂,哭声道:“师弟,师弟,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我们还等着你广大门楣呢?”
羿小狐嘤咛一声醒来,见钟无艳趴在身前哭花了眼,笑道:“师姐,你说谁去了?”
钟无艳破涕为笑,道:“原来你竟好好的,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故。”
羿小狐叹道:“这鬼谷之内,处处邪门,我是再也不想去了。”
老奴将羿小狐放下,对羿小狐点了点头,道:“我要去见家主,你去吗?”
羿小狐忙道:“昨日*了你家白鹤,真是对不住,我和你同去,给他老人家磕头赔罪。”钟无艳观月等人相视一眼,也要同行,几人便一起赶到庄内。
鬼谷子正在厅内喝茶,见了羿小狐,奇道:“你小小年纪,功力不足,居然躲得过谷内鬼哭?”
羿小狐倒地就拜,磕了几个响头,说道:“小子无知,昨日*了前辈仙鹤,经鬼谷一夜,已知错了。”
鬼谷子哼道:“若不是这一夜折磨,你会如此老实?你起来吧,我既然答应你师姐,只要你熬过昨晚,便既往不咎。”
羿小狐又拜了几拜,连连称谢。一旁老奴走到鬼谷跟前,轻声说道:“先生,昨日谷内有些状况。”
鬼谷子哦一声,道:“你说。”
老奴本意只告诉鬼谷子一人,一想羿小狐也在当场,诸人早晚知道,索性一起说了,就大声道:“昨夜我奉命送这位羿公子进谷,”观月听得他叫羿小狐羿公子,心中忍不住嘀咕道:“只过得一晚,这位老奴对羿小狐态度大变,显然十分亲近。不知谷内到底发生了何事?”
老奴道:“本想在洞内熬得一夜,天明就出来。可羿公子为人机警,刚进洞内,就发觉有些不对劲。原来书架上竹简散落一地,洞内物品七零八落,颇为狼狈。”其实洞内竹简虽然凌乱,其余物品并不狼藉,只是老奴有意抬高羿小狐,所以说的便有些不合实际。在场几人都是十分精明的人物,一听此话,便都想道:“有人擅闯鬼谷!”
老奴又道:“当时羿公子便说,近几日,定有外人前来谷内,似乎在搜寻什么东西。后来,果然从洞外跳进来一个人。那人武功既高,身形也快,若不是羿公子提醒,我们早有防备,只怕要被他打个措手不及,今日诸位便见不到我们俩了。”
鬼谷子微微点了点头,道:“羿小子,你很不错。昨日你*我仙鹤,却无意中戳破此事,也算是你将功补过。”羿小狐被那谷声吓得怕了,一直不敢大声说话,直到此时方才眉头舒展,露出笑颜。鬼谷子道:“那人是谁?现在何处?”
老奴道:“那人武功之高,在我之上,我拿他不住,请先生降罪。”
鬼谷子一挥衣袖,朗声道:“既然敢创鬼谷,自然不是泛泛之辈,这事并不怪你。”
老奴躬身道:“多谢先生谅解。那人不仅武功高,对隐龙沟地形又十分熟悉,而且似乎不受谷内鬼哭影响,一路狂奔,居然无碍。”
鬼谷子奇道:“有这等事?”
老奴道:“当时我与羿公子追到鬼谷神府附近,失去了那人踪迹,不得已而返回。”
鬼谷子点头道:“他能跑到那里,多半有些法子。”
老奴道:“至于那人究竟为何擅闯鬼谷,老奴就不甚清楚了。”
羿小狐忙道:“前辈,那人洞时说了几句话,其中一句说道要找招魂咒,他还说‘没有招魂咒,如何对付那人的长生诀。”
鬼谷子沉思片刻,摆了摆手道:“这事我知道了。”
羿小狐恭恭敬敬鞠了个躬,与钟无艳等人向后厅走去。
鬼谷子叫住老奴道:“你去请黄石过来,我与他有事商议。”老奴躬身退下。不多时,黄石公笑呵呵走了进来,见了鬼谷子,说道:“老二,那小子居然无碍,这下你的仙鹤白死了。”
鬼谷子嗯了一声。
黄石公咦的一声,奇道:“你不生气?”
鬼谷子却不答,招他走近,道:“那人又来了。”
黄石公一怔:“为了招魂咒?”
鬼谷子点了点头。
黄石公来回踱了几步,道:“我总觉得老大已经出了状况。”
鬼谷子摇头道:“那人既然一直在鬼谷逡巡,老大应该还算安全。”
黄石公喟然长叹:“我云游多地,时时留意老大消息,总是无所得。今日我又听说他曾在飞鹰渡一带出没,正打算一路东进,查看情况。”
鬼谷子道:“也好,最近江湖事故频发,颇不太平。龙门山之事,虽是不归山起的头,不过背后高阳氏和林家都是强秦爪牙。”
黄石公斜眼看他:“那梅山一事?”
鬼谷子突然变色道:“梅山之死,别人不清楚,你我还不明白?”
黄石公连连摇头。鬼谷子又唤老奴进来,吩咐道:“过了午后,便备上酒菜,等观月等人用过,就打发他们下山。”老奴领命去了,*鸡煮肉,满满备了一大桌菜。羿小狐吃的满嘴流油。用餐已毕,老奴道:“家主事物烦身,诸多不便,请各位且回,来日再来相会。”
观月一听,顿时大怒,叫道:“我等辛辛苦苦前来,只一顿饭便要打发啦?”
老奴充耳不闻,转身离去。观月怒气冲冲,径直来到庄内,见鬼谷子正坐在厅前闭目养神,反手一掌,将其手中戒尺打落,开口说道:“鬼谷先生当真忙得很,哪还有时间打瞌睡?”
戒尺叮当落地,跌在观月身前,鬼谷子吃了一惊,旋即怒道:“你在这里作甚?”
观月冷哼道:“听闻鬼谷先生剑法超群,特来领教。”抄起戒尺,指向鬼谷子面门。
鬼谷子嘿的一声,大袖一挥,将这一式隔开,从案上取一支毛笔,与之相格。两人身影翻飞,在大厅内争斗起来。
观月手中戒尺乃是铜尺,长短又与自己所用短剑相近,一入手,回风剑法便挥洒出来,大厅内风声四起,吹的纸窗嗤嗤作响。鬼谷子手中虽是毛笔,然而他剑法既精,内力也厚,挥手间东使一剑,西指一招,看似随意,却总能将观月剑势死死压住。观月见他剑法严谨,又时出妙招,方知鬼谷剑法不同凡响,将剑势一转,又化作绵绵缜密的扫叶剑法。回风剑法与扫叶剑法原出一路,合称回风扫叶剑法,只是观月为人洒脱,所以对不拘一格的回风剑法情有独钟;而持玉心思缜密,于扫叶剑法一路十分偏爱。观月用回风剑法与鬼谷子拆了十几个来回,知道再打下去也无胜算。于是转而化为扫叶剑法,寻思对方剑招看似无意,实则精准无比,每每找出回风剑法攻击之时的弱点短板,此时配以扫叶剑法,剑招连绵不断,剑势起伏不绝,对手便看不出来。
鬼谷子见观月剑法一变,冷冷一笑,手中也随之一变,忽然大开大合、横削树劈,他手中虽用一支细细笔杆,然而每一招出,气势之凌厉丝毫不逊于观月。二人相较许久犹不分胜负。忽然,门外一声住手,黄石公跳了进来,站在二人中间,观月争斗尚酣,手中一招风卷残云正使到半途,突见黄石公跳了进来,急忙回收剑势,哪知心中刚动,早被黄石公一把抓住手腕,用力一扭,将戒尺夺了去。
观月一惊,后跳两步,见黄石公左手戒尺,右手毛笔,原来鬼谷子的兵器也被他顺手取了去,心中佩服,抱拳赞道:“好手段。”
鬼谷子一甩袖子,背着双手,讪讪地道:“你来凑什么热闹?”
这时,张良与钟无艳持玉一起赶到,黄石公微微怒道:“好端端的,动什么手?”
鬼谷子嘿嘿冷笑道:“我动什么手?有人要领教我鬼谷剑法哩。”
张良道:“有人要领教鬼谷剑法,也当徒儿才是,师父怎么亲自出手?”
鬼谷子向观月斜了一眼,说道:“人家是天下闻名的公子,你那些微末功夫,只怕瞧不上。”
黄石公叹气道:“人家备了好些礼物,辛辛苦苦来了,你也少说几句。”
观月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在下常听人说鬼谷先生脾气古怪,今日得见,果然不虚。”
鬼谷子正要反驳,观月紧接着说道:“在下这次前来,一不为攀亲,二不为叙旧,只因家师罹难,特来讨个说法。”
鬼谷子冷笑道:“你师父死了,来我这里讨什么说法?”
观月正色道:“家师死于画影剑下,天下间只清光入嫌疑最大,前辈是知道的,你说我来这里讨什么说法。”
鬼谷子怒道:“你说来说去,只认准我放了清光入,*了叶随风与你师父,是也不是?”
观月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鬼谷子道:“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就请回,我云梦山没你什么说法。”
观月道:“在下虽知道家师与叶随风非前辈所*,但也知道清光入与前辈脱不了干系。”
鬼谷子怒极反笑,连说三个好字,喘了口气,又道:“你要怎样?”
观月道:“请前辈交出天池龙宫地图,我们到此地一看便知。”
鬼谷子道:“那清光入挑唆齐国姜田之乱,搞得齐地民不聊生,为秦所吞,罪可当诛,你们这一去,他定然出来,又要为非作歹,霍乱人间。”
观月哈哈大笑道:“然则当初五年刑期又是幌子了?阁下莫非是言而无信之徒?”
张良闻言大怒,叫道:“住口。”
观月哼道:“黄口小儿,你要...”话未说完,忽然被持玉拉住,钟无艳道:“是也非也,一看便知。前辈不如行个方便,也好叫我们死心。”
鬼谷子见观月如此无礼,早已是生了大大的气,哪里还听得进他们说话,他自从入了鬼谷,半生以来,还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就连当初天下第一女剑客白莲花,到他这里也是恭恭敬敬的,眼前这这伙年轻人,*了自己白鹤不说,却左一句有一句,说了自己许多不是,再加上昨日无意中被观月骂成‘不学无术之徒、滥竽充数之辈,’虽然无意,却有所暗指。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最后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在案上,木案哗啦一声,碎落一地。鬼谷子指着观月道:“你到底要怎样?”
观月略一抱拳,道:“还请前辈赐予地图。”
鬼谷子怒道:“我若不赐呢?”
观月身一横,仰面道:“那么晚辈就要领教前辈高招了。”
他话一出口,鬼谷子黄石公等人固然想不到,钟无艳持玉二人也是大为惊诧,持玉沉吟道:“师兄,你?”
观月淡淡说道:“鬼谷前辈只是不允,我们只好武力相取。”
鬼谷子冷笑道:“你们三人,我们三人,凭你们几个只怕不够吧。”
观月笑道:“够了,你们兄弟二人,我与持玉兄弟二人,我们不见得打不过。况且鬼谷前辈败于白莲花手上,那张良败在钟姑娘手上也不足为奇。”
那张良不过十五六年纪,牙都没长齐,钟无艳岂能与他相较?此时观月提起陈年旧事,故意着重提起钟无艳是白莲花的弟子,张良是鬼谷子的弟子,动起手来,钟无艳就不必大大顾忌欺负小辈之嫌。只是话虽如此,却眼见张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钟无艳忍不住好笑,叹道:“我们怎能相提并论?”
张良反问道:“我们怎么不能相提并论?难不成你多长了条腿?”
观月道:“倒不是如此,只是你家恩师败于万花谷门下,你再败于其弟子手下,那鬼谷的门头就可以改了。”
张良怒道:“尚未交手,你怎知我会败在她手下,来吧,张某今日领教你万花谷的高招。”
观月道:“倘若你输了,那该如何?”
鬼谷子道:“他若输了,我亲自将地图奉上。”
观月喜道:“此话当真?”
鬼谷子怒道:“老夫的话,自然当真。只是万花谷若败了,又该如何?”
钟无艳低头不语,沉思道:“要我与这小小少年比试,自然手到擒来,易如反掌,就算他是黄石公鬼谷子的嫡传,也不妨事。只是如果传将出去,我钟无艳的名声可大大的毁了。”一旁观月早接口道:“万花谷若败了,全凭前辈处置。”
鬼谷子点点头,说道:“很好很好,既然如此,黄石,你来做个见证,今日鬼谷派与万花谷弟子一决高下,三局两胜。良儿若输了,我亲自奉上天池龙宫地图,你们若输了,就请钟姑娘到我别院一侧,小溪旁边,为我那只白鹤戴孝三日,如何?”
黄石公微捋长须,看向钟无艳,钟无艳面露难色,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观月只觉胜券在握,问道:“三局比试,如何比法?”
鬼谷子道:“你出一题,我出一题,黄石出一题,三局两胜。”
观月沉思道:“三局之中,无论谁出题,必然会比剑,这一局已经胜了;他们出一题,十有八九是比阵法,我们出一题,就比脚力,三局之中,稳胜两局。此赌大优。”
正在这时,羿小狐从门外赶来,见众人都在场,笑嘻嘻说道:“大伙在做什么,这么热闹?”
鬼谷子哈哈三声大笑,说道:“来得好,来得好,我们正要叫你,这里缺你不可。”
羿小狐笑道:“叫我做什么?我刚吃了饭,好大一顿酒席。”
钟无艳见了羿小狐,突然想起一事,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妥。鬼谷子指着钟无艳与观月持玉说道:“刚才你师姐与他二人为你做了一个局,你与我徒弟张良赌一赌,三局两胜,也看看万花谷与鬼谷派的本事。”
羿小狐哎哟一声说道:“前辈,你可别取笑我,我入师门不过三五天,哪里会什么本事?”
观月道:“我们说的是钟姑娘与张良的比试,与羿小狐何干?”
鬼谷子反驳道:“我们说的是万花谷弟子与鬼谷派弟子的比试,不是羿小狐是谁?”
观月斜眼去看钟无艳,钟无艳低头不语。一旁持玉说道:“我们刚才的约定,是指钟姑娘,并不指羿小狐。”
鬼谷子哈哈大笑道:“你这话也说得出口,就不怕被人笑掉了大牙?”
钟无艳瞧了瞧张良,心想:“我比他大了将近十岁,如何下得了场?况且小狐入门不过几天,哪里会一点功夫?今日我们异想天开,不想却讨了个老大无趣。”拉了拉羿小狐向门外走去。
持玉一声长叹,对观月低声说道:“师兄,我们走吧。”观月强忍怒气,想到今日已然如此,只得悻悻而归,抱拳道:“多有打扰,告辞。”
鬼谷子冷笑一声,说道:“我只道万花谷人才辈出,不想却尽出怂包,羿小狐,你还是回去做乞丐吧,学什么剑法,做什么侠士。老老实实讨饭不是很有前途吗?”
羿小狐突然停住,低头不语。钟无艳温言劝道:“小狐,不必在意,你是很好的。”
羿小狐眼里含泪,低头抽泣。他从小就是乞丐,任人如何辱骂都不在意,只是自从离了洛阳,就不再想以讨饭为生。今日好不容易拜在万花谷门下,本希望学好一身本事,不必受人冷眼、遭人唾弃。此刻听到鬼谷子张口一句乞丐,闭口一声讨饭,心里十分难过,然而他并不想做乞丐。羿小狐低着头,背对着鬼谷子,低声说道:“前辈,在下来到此处,并非是为了讨饭。”
鬼谷子一声冷笑,说道:“是了,你还做了贼,偷吃别人家的白鹤,是也不是?”
羿小狐道:“那日实在不知,就算如此,我也不是乞丐。”
鬼谷子道:“那么你嘴上油晃晃的是什么?”
羿小狐答不出,佝着身子轻轻抽泣。钟无艳上前劝道:“师弟。”
羿小狐不敢抬头,钟无艳歉意道:“师弟,我,我很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羿小狐低声说道:“师姐,我想试试。”
钟无艳喃喃说道:“你才学了三天。”
羿小狐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想试试。”他声音虽小,语气却颇为坚定。观月突然一回头,对着鬼谷子朗声说道:“这场比试,我们接了。”
鬼谷子颇为吃惊,看向羿小狐。羿小狐擦了擦眼睛,又抹去嘴角油渍,回转身子,昂起头,对着鬼谷子等人说道:“这场比试,我接下了。”
黄石公面露微笑,瞥了鬼谷子一眼,鬼谷子道:“好,就按原来所说,请黄石公做个见证。”
黄石公答应了。
鬼谷子又道:“既然如此,就先请出题。”
钟无艳寻思道:“这场比试既然接下了,对小狐来说,难度极大,既然让我们先出题,最有把握的便是步法。”抬手说道:“第一场,我们比脚力。”
鬼谷子道:“如何比法?”
钟无艳道:“以此地为起点,二人往山脚取一物,先返者为胜。”
鬼谷子看向张良,问道:“你明白么?”
张良笑道:“师父放心,必不会让你失望。”对钟无艳等人道:“就这么办吧。”
几人来到院内,张良指着远处飞瀑道:“自此处下山有一左一右两条路,路程相近,羿公子要走哪一条?”
羿小狐看看左侧道路稍宽,便道:“我走左侧。”
张良点了点头道:“那么我就走右侧那条,不知钟姑娘要我取什么东西?”
钟无艳道:“山下路口有一鞋店,请张公子买一双草鞋回来。”张良答应了。钟无艳问道:“不知道鬼谷先生要我们取什么?”
鬼谷子与张良早早等候,见羿小狐几人各各面容憔悴,留着大大的一个黑眼圈,一猜到几人彻夜未眠,张良迎上两步,笑道:“羿公子,昨夜睡得好吗?”
羿小狐翻了他一个老大白眼,也不睬他,大咧咧走到厅前,对黄石公叫道:“老伯,你出题吧。”心想反正左右就是输,万事有我,大不了我披麻戴孝,给那白鹤重重磕上几个响头,又有什么打紧。
黄河公面露微笑,说道:“你可准备好了?”
羿小狐拍拍胸脯道:“准备好了。”
黄石公道:“好,诸位请随我来。”引着众人来到后山,见山路拐角处有一观景台,方圆十几丈,台上立着许多石柱,约有几十来座,宛如一个小小石林。
羿小狐瞧的新奇,指着石林道:“这里人有多无趣,居然在台上摆了这许多石柱。”几步走上前去,在一个石柱上拍了拍,笑道:“这石柱和古剑山庄的石碑比起来,那可差得远了。”
他话刚出口,黄石公浑身一颤,与鬼谷子相视一眼,随即淡淡说道:“你刚才说什么墓碑?”
羿小狐笑道:“我在始祖山上被人追*,曾在山上迷了路,被一块石碑跌破了头,差点摔死过去。”羿小狐虽在墓林剑冢之中呆了大半夜,可是当时他心神受创,神志不清,一时半会居然想不起来,只道是自己一不小心摔在石上,磕破了脑袋。黄石公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转而说道:“我这石柱可大有来历。”
观月见石柱虽然老藓横生,可下方碾出的泥土石屑却是新的,知道这些石柱是昨晚黄石公用大手笔从其他地方挪来的,立在这个台上,心中大为吃惊,只赞叹黄石公功力之深,世所罕见。
羿小狐在石柱上拍了拍,见中央几座石柱有些雕文,心中好奇,正要上前观看,哪知他刚抬步,忽闻四周风声大起,面前那小小石台不知何时已然变成了一座茂密广大的森林,只是这森林既无树木也无花草,放眼望去,全是大大小小的石柱,大的可高长百丈,直插入云;小的如新磨袖绣针,散落在地。羿小狐大吃一惊,回头看去,众人却尽都不见,心中大骇,忙高声叫道:“师姐,师姐。”
忽然,手腕一紧,已被人一把抓住。羿小狐急忙缩手,意欲挣脱,那只手一把拉住羿小狐,将他拽了出来,定睛细看,原来是钟无艳正握着自己手腕,将他向外拖去。
钟无艳见他连喘不定,满脸骇然,忙问道:“小狐,你怎样?”
羿小狐定了定神,大叫古怪,转身向那石林看去,只见一座方圆十几丈的小小石台,零零散散立着百十来个石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张良笑道:“不知羿公子看到了什么?”
羿小狐刚要回答,只听观月说道:“羿兄弟看到的,你也会看到。张公子何必心急?”
张良微微一笑。黄石公指着眼前石林道:“这边是第二题,两位从任一方位进,从生门出,用时少者为胜。”
羿小狐昨夜与众人学习阵法,知道生门乃奇门遁甲之中的八门之一,而奇门遁甲又是鬼谷派的看家本领,所以昨夜学习时,着重研究了这一门学问。黄石公指着石林,对二人说道:“此阵以八门为基,以八卦为柱,以五行为引,两位谁先来?”
张良对羿小狐一拱手,笑道:“羿公子请。”
羿小狐连忙摆手道:“张公子请。”
张良也不推让,大剌剌走上前去,径直入了石林。那石林本就是一座不大平台,方圆只有十数丈,张良走不多步,就已来到中央。羿小狐寻思道:“这小小石台,能有多大,可别一不小心走到悬崖里去了。”
张良初进石林,忽觉眼前虚晃,那石台突然变得广阔异常,望不到边。他来回在巡视一圈,暗暗想道:“师叔说这个阵法以八门为基、八卦为柱、五行为引,想来八卦五行都是线索,八门才是目的。”上前一步,忽觉面前热风大炽,淡淡笑道:“想必眼下不是离卦或者火位,师叔这阵法倒简陋的很。火中有风,必是五行火位放在巽卦上。”心中记下方位,向一侧走了几步,热风便消失不见。又继而向左,面前炽热又起,只是刚才热风阵阵,此时却如烈火烘烤。张良转而掉头,向反方向走去,热感便渐渐消散。过了中心,炽热全无,居然慢慢升起一股凉意。张良低声道:“此处便是坎水卦所在,生门居于艮宫,即是在这里了。”说着,也不管石林大小,也不管周围景致,朝水卦右方走了几步,见面前两个石柱隐约有些不一样,走上前去,就在两者之间穿过。周围景色轰然变幻,万顷石林瞬间倒塌,自己已然处在石台之外。
张良喜滋滋走到人群中,对着羿小狐微微一笑笑。
羿小狐指着石柱道:“你不过从进去走了两步,又随意走了出来。我们怎么知道你走的是生门?”
张良指着一座石柱道:“请看,这里有字。”羿小狐定睛看去,果见那座石柱底下标有生门二字,暗道:“有字就好,待会我只看字便可破阵。”转念一想,“凡人进去,只觉得里面是万顷石林,这一座石柱也化成了千百万座,如何找得到?”不由得暗暗着急。回头一看,见那几十座石柱耸然高立,便对观月说道:“公子可能记得这许多石柱方位?”
观月大眼一扫,道:“记得。”
羿小狐点了点头,对他使了个眼色。观月会意,便静静盯着眼前石柱。黄石公飞身而起,对众人说道:“请暂且回避。”几人背过身去,只听身后轰轰一阵响动,黄石公道:“可以了。”众人转身,那石台石柱的方位便已被挪动,分不清哪里是乾,哪里是坤。
张良一伸手,道:“请。”
羿小狐哼一声,瞥了他一眼,整整衣冠,大踏步前行,走进石台。他脚步刚踏入,忽觉身周一变,那几十座石柱又一化二二化三三化千百万,小小石台成了一处万顷石林。羿小狐唯恐自己太过,一不小心跨入悬崖之中,所以走没两步便即停下。众人正要看他如何破阵,忽听羿小狐仰天叫道:“观月公子,这些石柱太过碍眼,挡我破阵,你帮我除去吧。”
阵外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观月早已飞身而起,手持一柄短剑,对着石林一阵猛砍,那石柱一个接一个轰然倒塌。羿小狐眼见周围万顷石林犹如地震海啸般,成千上百座石柱坍于一瞬,忍不住心惊肉跳。
鬼谷子忽然叫道:“小贼,你做什么?”
羿小狐理也不理,石柱一没,石林便变回石台,定睛看去,唯见西侧有两座石柱尚未倒塌,羿小狐快步跑去,见一座石柱地下刻着生门二字,便拍拍衣袖,整整鞋袜,大摇大摆装模作样走了出去。
鬼谷子怒道:“你们,你们?”
羿小狐抢过话头,笑道:“前辈不必过奖。”
鬼谷子呸一口吐了出来,骂道:“我夸你个先人奶奶。”又去看黄石公。只见黄石公闭着双目,脸色犯难。羿小狐道:“张公子破阵用了半刻钟,我破阵不过用了几息。这一场,承让了。”
张良斜眼一瞥,冷笑道:“敢问羿公子这算破阵吗?”
羿小狐反讽道:“敢问昨日张公子算得步法吗?”
张良嘿然不语。众人都去看黄石公。黄石公长叹一声,睁开双眼,说道:“羿公子聪明过人,一学就会,这一局,羿公子胜了。”
羿小狐闻言大喜,抓住钟无艳胳膊,哈哈哈笑了几声,这才尖叫道:“师姐,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钟无艳起初见了张良破阵,不过盏茶功夫,料定以羿小狐那点水平,必输无疑,想着之后不免要披麻戴孝,在别院溪旁哭上一顿,心中忍不住又急又燥,此时听到羿小狐胜了,恍如大梦初醒一般,怔怔地待在原地,望着羿小狐呵呵傻笑。
鬼谷子冷哼一声,扭头走了,张良紧随其后。羿小狐高声叫道:“哎呀,前辈,别走呀,前辈,前辈。”鬼谷子大怒,气得牙痒,三步作两步,转眼不见了。
羿小狐初尝胜绩,心情大好,与观月等人哈哈笑了一阵,便回房去,备下几样酒菜,美美吃了一顿。
到了下午时分,老奴前来扣门,说鬼谷子等人在凉亭相候。观月正色道:“最后一关来了。”
钟无艳道:“依公子之见,最后一关会比什么?”
观月长叹一声,道:“比来比去,终究还是一个字。”钟无艳点了点头。几人出了别院,穿过溪水,来到山庄外凉亭。
羿小狐隐隐听见隐龙沟外飞瀑轰然之声,内心顿生豪气,忍不住高声叫道:“最后一局比什么?尽管放马过来。”
鬼谷子白眼斜翻,暗骂无耻。黄石公笑道:“羿公子豪气勃发,可喜可贺。最后一场嘛,诸位看比什么?”
鬼谷子哼道:“比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羿小狐忙问道:“比什么,比什么?”
观月上前道:“怎么个比法,请黄石前辈赐下。”羿小狐还待要问,钟无艳拉了拉他衣袖,指着他手中离火剑,低声道:“比这个。”羿小狐明白,想到自己几乎不会剑法,心中又惴惴不安。
黄石公道:“二人以演武场为界,出界者输,败阵者输。”
鬼谷子道:“好。就请移步场中,鬼谷与万花谷终要分出个胜负。。”
羿小狐心声怯意,往钟无艳身后靠了靠。观月道:“今日已比过一场,张公子文质彬彬,恐劳心神,明日再比,如何?”
羿小狐忙接道:“对啊对啊,可别辛苦了张公子。”
张良笑道:“不碍事,我撑得住。”
羿小狐低声道:“那今天也不行,我,我还没吃晚饭呢。”
钟无艳道:“今日就请作罢,等回去养足精神,明日与你一较高下。”
张良嘿嘿笑道:“如此,那就明日。”羿小狐长长出了口气,与观月等人回到院内,观月问钟无艳道:“钟姑娘觉得有几分胜算?”
钟无艳点头,良久才道:“一分。”
持玉道:“其实一分也未必足够。”羿小狐默不作声。观月道:“眼下只好再辛苦一番,连夜调教。其他我不敢说,若论剑法,还是颇有心得。”
持玉摇头道:“师兄,你怎的忘了?那鬼谷子岂是泛泛之辈?”钟无艳也道:“况且还有黄石公在,倘若张良剑法得他指点,这一分胜算也无。”
这是,鬼谷老奴正巧前来奉茶,观月见状,便向羿小狐使个眼色,悄悄说道:“你去试他一试。”
羿小狐道:“怎么试?”
观月道:“你只用剑乱砍便是。”
羿小狐又问道:“用离火剑吗?”早被观月一掌推出,羿小狐无奈,抽出离火剑,高声叫道:“前辈小心,我控制不住离火剑啦。”迎头就砍。老奴吃了一惊,虚身闪过。羿小狐猱身而上,手中长剑乱挥,毫无章法。老奴手捧茶壶,左遮右避,将离火剑轻松躲过。羿小狐还待要砍,被老奴一把捏住剑尖,呵呵苦笑道:“公子切莫发癫,老奴是来送茶的。”
羿小狐满脸歉意,收回长剑,陪笑道:“为备明日之战,一时走火入魔,乱了剑招,勿怪勿怪。”
老奴嘿嘿笑道:“羿公子初学乍到就已走火入魔,向来进益极快,倒是一件喜事。”羿小狐也不大懂,只得附和道:“喜事喜事。”
老奴将茶壶放在桌上,取了一个小小茶杯,要去倒茶。忽听一声风响,一件暗器打来,竟射向桌上茶杯。老奴左手一推,双手合十,却用右手中指一弹,将那暗器打落,听得叮一声,原来是一枚铜币。羿小狐赞道:“前辈好功夫。”
老奴忙端起茶壶,倒了杯茶,干笑两声,掩了过去。待老奴走后,观月便从一旁走出,对钟无艳持玉说道:“瞧清楚了吗?”
钟无艳点了点头,道:“这人是带艺来的。”
持玉道:“依我之见,这老奴多半是张良的随身家奴,跟随他来到此地。”
观月点头称是,说道:“张家世为韩相,虽非武学之家,却也有些道行。这老奴刚才弹指一式便是张家的家传武学。”
羿小狐道:“刚才我连砍不中,也是张家武功吗?”
观月道:“虽是一般的腾挪之法,不过也有张家的影子。”抽出离火剑,在地上一指,又道,“张家向以文士著称,少有武艺高强者,张良虽然习武,不过他年纪幼小,拜师时日又短,关键时刻必以家传剑法为主。你瞧。”说着,在院中刷起剑来。
羿小狐见那剑法有板有眼,公正平和,舞起来说不出的流畅好看,忍不住拍手称好。观月笑道:“这般无用的剑法,哪里好了。”将离火剑放在桌上,道,“张家剑法是来看的,而不是伤人的,你与他对剑,只需剑剑逼刺,他必难招架。”
羿小狐道:“就像刚才那样,挥剑乱砍吗?”
观月笑道:“倘若你放的下脸来,用这般无赖的打法,张良在你手下撑不过十招,就要哭爹骂娘、缴械投降了。”
羿小狐哈哈大笑,道:“好,我就不要一回脸,打他个满地找牙。”
钟无艳抿嘴苦笑,心想:“师弟呀师弟,你何时要过脸?”
持玉摇了摇头,道:“张良自拜入鬼谷,已得名师指点,这般乱砍,他只需找准破绽,一剑刺去,你就败了。”
羿小狐道:“那又该如何?”
持玉拿起桌上离火剑,走到院中,对羿小狐说道:“你瞧。”也在场中舞了一回剑。他这路剑法比之观月刚才所演的,虽然仍是十分平和,却多了许多灵动,是对刚才剑法的改进。
持玉道:“这剑法中多了几处变化,你那乱砍乱挥的套路就不中用了。”
观月点头道:“当务之急是先熟悉张良剑法,然后逐一破解,明日之战自然能胜。持玉,你我对演一番。”说罢,折了一根树枝,轻轻一甩,将那些枝叶抖落在地,与持玉在院中对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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