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偶演员的手里，任何物体都能被赋予生命。
木头人
在上海戏剧学院的木偶教室里，周康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演示起来。报纸慢慢飘到地上，经过他的手一揉搓，报纸的两个对角变成了两条腿，从中间一对折，原来平整的报纸变成了一只长着两条腿和一个尖脑袋的“小怪兽”。“小怪兽”不断奔跑跳跃，还会爬山，摔疼了还会蹭蹭自己的腿，咧一咧嘴。在20秒的时间里，周康完成了想象、创造、表演、配音等一系列工作。周康告诉我，不论是一张报纸，还是一条毛巾，一根筷子，木偶演员都能给它赋予生命，这需要非常大的想象力。
周康正在表演
第一次见到周康，是在一个音乐剧的谢幕中，周康从一个厚重的木偶中钻出，站到台前，鞠躬谢幕。整场两个小时的音乐剧，周康都躲在厚重的木偶下，没有露面，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鲜有观众想到还有这样一个演员，在操纵着台上巨大的木偶。
周康在《疯狂花店》中操纵巨大的木偶
木偶很重，而这个音乐剧中木偶偏偏又是个会说话、要唱歌的角色，周康需要抬起木偶的上颚，来让木偶的口型开合跟上配音演员。12月，周康连演30场，每一场演完他都是大汗淋漓。
音乐剧中的木偶演员们，只有一次直面观众的机会，那就是剧终谢幕的时候。表演中，人们常常为舞台上演员精彩的表演起立鼓掌，而这时，木偶演员只能躲在木偶布景中，聆听这也属于自己的掌声。周康说：躲在木偶里的时候也挺开心的，没有什么特别失落，为了这一点掌声也挺值得，因为毕竟是我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很多观众都是在谢幕的时候才发现台上多了一位演员，翻了翻场刊才发现，里面写着：木偶操纵者，周康。这时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木偶是有人操纵的。
周康说自己从五年级就开始表演，初中也在外面做过表演的训练，但在选择未来方向的时候，他瞬间懵住，可以说是误打误撞地进入了上海戏剧学院的木偶中专班。不过，他最后还是顺利考上了木偶本科专业。
从中学到大学，整整七年里，陪伴他的，就是这些木偶，这些零散又有些显旧的木头小人。
周康大学的木偶表演
木偶人
周康回到了母校上海戏剧学院，见到了自己的老恩师赵根楼教授——上海戏剧学院木偶专业的创始人。从2004年开始，中国第一个木偶本科班在上戏开课，玩了60多年木偶的赵主任，被学生们亲切地称作“赵老爷子”。
“玩”木偶60多年的“赵老爷子”
赵老爷子对木偶的评价很简单，就是一句话，“把死的玩成活着，这是你的本事”。木偶演员凭借感觉，操控技能，赋予木偶生命和情感。
虽然一场木偶剧的演出里，他们是躲在幕布后面的无名者，但声台形表的学习却一样都不能落下，木偶的步伐、律动，都需要演员在后面表演出来。
在舞台上，木偶演员和观众的中间隔着一层挡板或者一套服装，但是观众仍然可以感受到演员的表演和动作，木偶是没有脚的，演员的脚就相当于是木偶的脚，演员脚下走出来的步伐，便是木偶的步伐。说着，周康走起了唐僧的小生步。在学校的时候，学生们都是把木偶放下，人跟着学，每个人都要学标准的小生、花旦、花脸步伐。如果自己演员不会，那就根本没办法让木偶做到。
表演木偶，除了和演员同等的声台形表之外，还需要额外的体力锻炼，才能完成整台的木偶表演。所有的木偶演员，在刚入门的时候，为了锻炼体力，需要手臂伸直，举起木偶，训练定力。
赵老爷子坐在剧场中央，笑着看着旁边的周康，对我说：“我要求所有人静举一小时，周康刚来的时候，鼻子上好多汗水，耳朵边上这么往下流，后来就适应了。最开始的时候举不动，整个人在抖，浑身抖，坚持下来，久而久之功就长了。
然而，这样一个有趣又富有创造力的专业，却长期处于青黄不接的状态。木偶专业本科班从2004年开始招生，第一年招收15名学生，但是报名的仅仅有40人。中国木偶剧人才的培养，历来都以家族传承或院团学馆教育为主，一度人才流失严重。
为了木偶专业发展，上海戏剧学院开设了中专班，以此和木偶本科班衔接，希望能培养更多木偶的人才储备。他们中，有的是因为家学渊源，被家长送来学一门技艺，有的是因为朋友推荐，也有的是希望之后进入木偶院团，真的进入这个行业。
上海戏剧学院木偶中专班的学生们
再过不久，这群孩子将会迎来艺考，他们中或许有人能够考上上戏木偶本科，像周康一样，在这个校园里与木偶相伴七年。但更多的，应该是各奔东西，木偶，并不是他们人生的下一站。
在去年，《向往的生活2》中，木偶系专业毕业的小鲜肉彭昱畅走红，突然带火了整个专业，木偶专业，也闪现在大众面前。2018年的木偶本科招生，出现了爆炸式的增长，2600名学生来到上戏，争夺仅有的19个招生名额。
来考上戏木偶专业的人突然变多，应该是好事，但是赵老爷子也知道，有些人是打着小算盘来的，考不上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就打个擦边球，考木偶专业，最后只是想要一个上戏的文凭，并不是真正热爱木偶。
从2004年第一届学生起，木偶专业总共有大约230名毕业生，三分之一左右的学生进入各大木偶院团，三分之一的学生则会参加木偶相关周边的工作。目前毕业生面临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工作去向，而是整个木偶专业在未来该如何转型，适应时代的发展。
幕后人
对于木偶表演，赵老爷子希望孩子们的态度更多的是“玩儿木偶”，但是木偶的发展，又不能仅仅停留在“玩儿”上。他一直有一桩心事，就是想要提升整个木偶界的影响力。由于现在木偶界的编导力量薄弱，目前很多在演的节目，都是很多年前的老剧，现在木偶剧也被看做是小孩子们喜欢看的东西。赵老爷子说，想要提升木偶的上层建筑，需要有好的师资力量和编导力量，才能让整个木偶行业传承有序，稳定发展。
在电视和互联网高速发展的几十年中，木偶剧确实受到了很大冲击，不过，木偶行业也在努力与时俱进。一部分木偶剧团通过改制，自主创新，并与动漫、儿童游乐场融合，创造了新的文化形式；也有的通过改变商业模式，引进国外优秀剧本，创造出新的演出形式。
上海文广演艺集团、上海木偶剧团联合打造的人偶舞台剧《最后一头战象》近几个月开始公演，3米多的战象由木偶演员操纵，栩栩如生，震撼人心。
人偶舞台剧《最后一头战象》
周康最近在出演沉浸式戏剧《爱丽丝冒险奇遇记》，在这个剧里，他要使用木偶扮演青蛙先生。而互动式的剧，由于演员和观众要近距离接触，如何表演得让人信服，这又给他增加了新的难题。对于周康来说，他并不迷茫，七年的训练，和十年前埋下的那颗种子，如今早已生根。
周康最出演沉浸式戏剧《爱丽丝冒险奇遇记》
选择木偶专业，就意味着从台前退回幕后。台前表演的木偶，和幕后精心操纵的演员，都将在观众的掌声和笑声中，鞠躬谢幕。
（看看新闻Knews记者：耿博阳 赖瑗 李响 刘彦彤 编辑：范燕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