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月」采野草莓的小姑娘（滚入篮子拼图2D）

【故乡月】采野草莓的小姑娘

原创：黎阳晚上八点今天

采野草莓的小姑娘

今日母亲节，陪伴爱人回老家看看。我和婆婆在厨房包饺子，爱人走进来，手心往我眼前一摊：“看，这是什么？”“哇，好大的梦子！哪儿摘的？”“家门口都是！”梦子，学名覆盆子，就是长在树上的野草莓。放眼望去，门前郁郁葱葱，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片新绿。嘴里尝着香甜的梦子，脚已经迫不及待地跟着跑到了家门口的田园里。哇，好大一片梦子林啊，纵横交错、荆棘丛生，粗壮又新绿的枝条上，缀满了玛瑙般璀璨的果实，青的、黄的、红的，似一颗小星星，在荆棘丛中眨呀眨的晃着你的眼睛，诱惑着你的心。爱人小心翼翼地用竹杆挑开刺条，手伸进刺樵丛中，瞅准那颗最大最红的，食指轻轻一捻，一颗红玛瑙般的梦子就滚入了掌心。桔红色的果实璀璨晶莹，全身披着一层细细的茸毛，在夕阳下闪烁着醉人的光芒。我怕刺，不敢钻丛林，就站在田埂上拿着手机左拍拍、右拍拍，爱人从小在山林里摸爬滚打惯了，灵巧的身子在刺林里穿梭，不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手捧。

站在田埂上，品尝着梦子酸酸甜甜的味道，爱人把我带到了他的童年，唤醒了发生在这里，发生在那些年的关于梦子的情感故事。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里，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就开始独立生活住校了，离家大约十里开外。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周末回来，放下书包就往山里钻，上山砍柴或打猪草，帮助大人分担家务。春末夏初，青得发亮的野草漫山遍野，繁星般的野花在草丛里微笑，山谷里的小溪淙淙流淌，透明的细虾、黝黑的小鱼欢快地在石缝间游走，不时有羽毛艳丽的野鸡在葱郁的树林里忽隐忽现，空气中弥漫着野果子香甜的气息。令人充满莫名的幸福感。小孩子对美味，天生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洞察力，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一大片绯红的梦子！成熟的果子高高地挂在枝头，散发着迷人的气息。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呀！采够了满满一篮子，太阳也下山了。望着红宝石般的丰硕果实，实在不舍得吃，只得强咽着口水，心里想着要赶快回家，和爸妈弟妹一起分享！竹篮上面用猪草细心地盖好，边走心里边美滋滋地想象着，爸妈要是看到我采那么多的梦子，会怎么表扬我。

跑在最前面的小伙伴，远远地瞅见了在院子门口玩耍的弟妹，忍不住大老远就开始咋呼：“你哥今天采了好多好多梦子呢！”我赶紧捂住他的嘴，被那两个馋猫知道了还留得到爸妈回家？！也不知道弟弟妹妹听见没有。进了家门，兜了一圈，没看见爸妈，弟弟妹妹却跟在屁股后头，站着门框边，边吮着手指头，边眼巴巴地望着我。不行！一定得等爸妈回家才能吃的。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先到猪圈倒了猪草，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我的宝贝梦子装在小篮子里，上面找了块布盖上，再趁弟弟妹妹不注意，蹑手蹑脚地跑到阁楼上，爬上屋柱，挂在最高的钉子上。做好这一切，我认为保密工作做得万无一失，于是便拍拍身上的尘土，放心地出门找小伙伴玩去了。

夜幕降临，炊烟升起，估摸着爸妈干农活也该回家了。快步跑回家，瞥见妈正在灶间忙碌，便直奔自己的藏宝地——阁楼梁上。在摘下篮子的瞬间，我立刻傻眼了，满满的一篮梦子，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只空荡荡的竹篮！愤怒、委屈立刻包围了我，脑海里一闪而过弟妹吮着手指，眼巴巴地望着我的表情。我立刻明白了！发疯似的跑下楼，冲到弟弟妹妹面前，嘴角上红红的果浆已经出卖了他们两个，我狠狠地推了一把妹妹：“说！是不是你偷的？！”妹妹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父亲闻讯赶来，照着我脑袋劈脸就是一巴掌：“大人在外累死累活的，你做大哥的不知道让着弟弟妹妹，只知道给大人添乱！”这时候翻江倒海般的愤怒、委屈与不公已经将小小少年的心淹没，心里对家人的爱无人体会，反而还被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一巴掌，倔强地耿直了脖子，回头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随后，在第二个巴掌还没落到脸上之前，飞快地拔脚出门，落荒而逃……

我漫无目的地向着山上狂奔，我能去哪儿呢？在白天摘梦子的树下，越想越委屈，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是漆黑一片，似乎听到有人在远远地呼唤，侧耳倾听，呼唤声越来越近，好象还不止一个人，是好多人，还有照明的火把，忽明忽暗地在树丛中闪现。我明白了，漫山那么多呼唤的声音，是来找我回家的。我躲在树丛中，思纣良久，谁让你们冤枉我呢？让你们着急去吧！高高低低的呼唤声渐渐远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草丛中传来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有树林里不知名的野兽古怪的叫声，心里渐渐害怕起来，不会有狼吧？越想，越害怕，于是，披着星光、就着夜色，慌乱中连爬带滚地摸下了山，一双鞋在狂奔路上，什么时候跑丢了也不知道。

总算安全下了山，进了村，迎面遇见一个同村的大叔，他惊讶地拦住我：“好多人在山上找你呢！你爸妈都快急疯了，快回家去吧！”

可是我不想回，心里居然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就这样一路赤着双脚，走回了我寄宿的学校。

在小学校睡了一晚。后来，还是我自己回去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回到家，妈在。她一见我，就说：“回来啦？”然后就沉默了。然后，慌乱地跑去厨房，我听见哗啦哗啦炒豆子的声音，不一会儿就飘出了炒黄豆的香味。炒黄豆，在那个年代，除非过年过节，平时是难得吃上的好零食。我差点儿就要哭了，我知道，那黄豆是为我炒的。在农村，长辈做错了事，又不好意思向晚辈认错，可能这就是最好的表达方式吧！我慌乱地接过妈妈递过来的炒黄豆，噙着泪花，品尝起香喷喷又嘎蹦脆的黄豆。

多年以后，无意中想起，梦子的味道，炒黄豆的味道，酸甜也好，苦涩也罢，当年种种，经过时间的沉淀，如今都成了微凉的诗意。四十年过去了，当年摘梦子离家出走的少年，现在既是一名父亲，也是一名教育工作者。我问他，你还恨父亲那一巴掌吗？他摇摇头，他太能理解一个从苦日子里䠀过来的人的秉性了，苦难岁月造成的创伤，随着岁月流逝，早已被渐渐抚平，现在想起，反而要感谢那段经历，让我反思怎样去做一名合格的负责任的家长。

纪伯伦说得好：“孩子是通过你们而来，却不是因你而来，他们是生命的子女。”父母所能做的，就是把爱给他们，而不是把自己的思想强加于他们。爱最大的好处是让孩子勇于面对外面的世界，因为他知道背后永远有个爱他的家。正确的教育方法不是惩罚犯错的孩子，而是首先要充满爱意地去与孩子沟通，沟通能及时化解矛盾，然后才是鼓励，鼓励是孩子奋发的原动力，缺乏鼓励，绿洲也会变成沙漠。如今，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感受，有幸与为人父母者分享教育心得。事实上，他三十年的教育生涯，一直就是在这样的学习体会中践行的。

尤今说：两代之间，有爱，但是发生龃龉之后，长辈碍于尊严，不肯、不愿表达心中的感受；而小辈，囿于习惯，不会、不要表达心中的歉意，双方僵持不下，久而久之，那误会就会冻成霜、结成冰，最后变成双方各自心中的恶性肿瘤，就算华佗再世，也还魂无术。所以，心中有爱，一定要善于表达，感谢婆婆当年的一把炒黄豆，化解了小小少年心中的委屈，重新架起了两辈之间爱的桥梁！

如今，往事再提，婆婆一直以为，儿子当年是想一个人独享那些梦子，是因为挨了父亲那一巴掌，才被打得离家出走的。她不知道的是，儿子心里始终装着对全家人的爱，是因为小小的爱没人能懂，而被一巴掌气走的。一段埋藏了四十年的误会，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终于被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