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徐少平
晚霞映在西大河上，鳜鱼肥，芦花放，岸柳排成行。燕子、水鸥、白鹭，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鸟儿，你追我赶，贴着水面急速戏飞，不时叼起一条活鲜活跳的小鱼儿。
河面四周散落着不少小渔船，有拉丝网的，有张虾笼子的，有放水老鸦的……西大桥边，一张篮球场大小的渔网正渐渐升起。阳光下，一网的鱼儿，金丝碎银般，熠熠生辉。好一幅唯美的水乡渔舟唱晚图。
这是50多年前家乡渔民捕鱼的场景。
老家是鱼米之乡，水网纵横密布，河水清澈见底，到处都是捕鱼的。那球场大的渔网叫罾，是一种用木棍或竹竿做支架的渔网，形似一把硕大倒扣着的四方伞。
这种捕鱼工具，古代就有，《庄子·胠箧》里说“钓饵网罟罾笱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史记·陈涉世家》里也有“所罾鱼腹中。”可见其历史之悠久。
扳罾捕鱼的中年人叫万珍。小时候我总认为万珍的“珍”和扳罾的“罾”是同一个字，甚至认为因为他会扳罾才叫万珍的。老家不少人名，特有那种“鱼米之乡”的乡滋乡味。
“国良”是种粮食的好手；“船芳”祖上造渔船的；“有余”爱打鱼；“志海”养过螃蟹（家乡方言“蟹”读成“海”）。还有诸如：稻扣、米玲、社珍、筛和、秋菱、箩小、板儿……不胜枚举。当然没有叫粪桶、毛缸的。
万珍，人称老万，是村上名人。概因他很有个性，为人耿直，敢说敢当。村民有什么处理不了纠纷，只要他到场，双方一顿训斥，立马就风平浪静。老万出名，更主要的是他是村西头扳罾的第一人。所扳的罾也是全村，乃至全乡第一大罾。
他那张罾有篮球场那么大，安放在西大桥北湍急的河水中。河这边竖栽两根高杆，另外两根，一根栽在河中心的土圩子上，还有一根栽在水中央。罾杆随着扳罾时起时落。
渔网四周的大绳叫“纲”，网眼称之为“目”。成语“纲举目张”就是从这里来的。
大绳用木滑轮连接着，牵引到河边的木轱辘上。这是一个一米多高两米多长的木头家什，架在两根“Y”型的支架上，支架牢牢的固定在泥土里。
扳罾前，老万卷起袖子，往双手心里吐几口唾液，摆开架势，弓步站稳，含胸运气，很利索的扳起绞关扳手。随着扳手上下翻飞，木轱辘一圈圈转动，绳子便也一圈圈卷在木轱辘上。
上百斤的渔网渐渐露出水面，网眼下如银瓶乍破，水滴哗哗直下。此时的鱼已经被四面包围，除了小鱼儿从网眼中逃走，其它一个不漏，尽收网底。
扳完罾，还必须将扳手牢牢的套在地上的绳套上。
扳罾时必须弯着腰，天长日久，扳罾人都会习惯性的弓着腰。老万晚年的腰疾就是由此而来。此是后话，暂且不说。
看着活蹦乱跳的鱼，老万乐不可支，但不着急，悠悠地抽支烟，说，也让鱼儿和我一起消消劲。
扳罾靠的是力量，捞鱼则考的是胆量。
渔网太大，捞鱼必须用跳板。伸向河心的跳板，因为没有支撑，一端是悬空的。人走在上面摇摇晃晃，越靠前，坡度越陡，晃荡的更厉害，几乎像走钢丝一样。一般人是不敢走的，而老万脚下像有磁铁似的，如履平地，还边走边晃几下，我们看得更心惊肉跳的，可老万从来没有遇到过危险。
捞好了鱼，还有最后一道工序——放关。看似简单，实则最危险。你双手得使劲压住绞关扳手，用脚蹬去绳套，让绳子慢慢的放下去。万一压不住飞速转动的绞关，扳手就会打伤人。常有不服气的小伙子被打得一瘸一拐，呼爹喊娘的。
扳罾一般是清早、傍晚和夜里。白天晒罾，将罾高高扳起，底下照常行船打渔。晚上鱼儿比较活跃，尤其是大水季节，有时一晚能收获几十斤。不过那得扳罾勤快，俗话说“懒张网，勤扳罾”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老万忙不过来，便叫我爸爸去帮忙，可以轮流休息。
月光下，空廖的乡村万籁俱寂，清凌凌的河水泛着银光。“吱嘎，吱嘎……”的扳罾声格外清晰而悠远。水面上不时的传来浪里白条的扑腾声。又是一个颇有收获的夜晚。早上起来一看，鱼笼里果然满满的。
罾上扳的鱼种类很多很杂，都是清水野生的，味道特别鲜美。乌黑的黑鱼翻着跟头；肥大的青鱼东奔西突；爱跳高的白条鱼能一跳三丈高，但再高也跳不出恢恢大网；鲇鱼出水前在网四周窜来窜去，水面形成一道流动的波脊，煞是壮观。
有时也捕到河豚，但那时不知其营养价值，只听说“拼死吃河豚”。所以河豚一般不吃，小朋友玩玩那个白大肚子，玩死了就扔到水里。
吃的最多的是螃蟹。螃蟹壳多肉少，那时不值什么钱。不过，常把嘴里吃起了血泡，所以也不敢多吃。
沈从文先生在《从文自传》里写道，“我喜欢看人在洄水里扳罾，巴掌大的河豚鱼在网中蹦跳。”元朝的曾瑞写到，“樵夫叉了柴，渔夫扳了罾。故来下访相钦敬。”看来，文人雅士亦有渔趣。
扳罾，是水乡一道古朴迷人的景致，乐趣无穷。随着时代的进步，这一古老的捕鱼方法已经少见，但在我的家乡花彭村依旧可以寻到踪迹，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前来亲自体验一番。
除了这个简易扳罾，花彭村还有另一处，还没有时间去拍
万珍已经作古，西大河虽然没有了往日的大气风采，开挖了一个个的养鱼池，但增加了群众的经济效益。
家乡花彭村碧水绕村，与鲁汀河相通，河水自然比别处清澈。曾经的渔舟唱晚梦幻水乡，在扬州最东方—小纪镇花彭村依旧绽放。
作者简介：徐少平先生，高级教师，江都区小纪镇原吴堡小学副校长，泰州市作协会员，扬州市诗协会员，首届扬州市江都区“最美慈善之星”获得者。多篇散文诗歌在省市级报刊发表。现退二线，住江苏省泰州市海陵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