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老汇音乐剧有与好莱坞歌舞片共享IP的传统，两者的剧情脉络、主要唱段甚至视觉呈现，都具有一致性。年代久远的《雨中曲》《窈窕淑女》《西区故事》，近些年的《芝加哥》《红磨坊》《爱乐之城》等等，均是如此。不过2013年首演于百老汇的《长靴皇后（Kinky Boots）》是个例外，它脱胎于2005年英国与美国联合制作的同名电影，歌舞元素在电影中仅充当剧情点缀。音乐剧在保留电影的主干情节之外，原创了10余首歌词幽默诙谐又不失深刻、旋律朗朗上口但绝不庸常的歌曲，配合大量奔放而颇具视觉冲击的舞蹈，随着剧中主要人物的性格养成、心境变迁，让观众笑过之后深思 “做自己最美丽”的真谛以及“改变观念”的重要性。
年纪相近的查理和西蒙出生在英国两个相距甚远的小镇，成长氛围出奇相似。在保守沉闷的小环境里，查理被父亲视为家族鞋厂理所应当的继承人，从小爱穿女装的西蒙也被要求子承父业成为一名拳击手，不过成人后的他们都偏离了父亲指定的轨道，来到伦敦。查理跟随青梅竹马的女友实现她的大都市之梦，与父亲断绝关系的西蒙更名萝拉放飞自我成为一名变装表演者，因为“大城市”伦敦容得下他以跨性别的面目示人。两人认识后，查理因为父亲突然去世，回到小镇准备关闭鞋厂，鞋厂同龄女工劳伦的一番狠怼，让他决定为家族企业谋划新未来，想到萝拉脚上质量堪忧的长靴以及与他一样有此需求的人群，说服萝拉成为长靴设计师。
最终适宜男性变装群体穿着的长靴出炉，并在米兰秀场大放异彩。脚踩“恨天高”的“变装皇后”比起大块头肌肉男，胜出的可能不止是温柔、体贴、细致，还有勇气、责任与担当。自我认知之路的崎岖坎坷，不止存在于少数异者身上，也包括看起来“正常”的大多数。接纳自身、尊重他人的本来面目，理应是多元人群构建的社会有序运转的根基。
萝拉的父亲粗暴，查理的父亲慈祥，勾勒出世俗认可的两种标准男性形象。这两种男人数量都很庞大，鞋厂工人唐属于前一种，还是大男孩的查理是后一种。面对萝拉，两人都表现出不适，冲撞不可避免发生，只是程度有轻重的分别。
查理在与萝拉接触的过程中，虽然被小镇居民非议，也不被女友理解，但他仍然坚持把萝拉当成好兄弟。可是要去米兰的时候，这些目光将他灼伤，他随之以诬蔑性的语言将伤害转嫁于萝拉，让人怀疑此前他听完萝拉身世后主动敞开怀抱，不过是为了鞋厂能获新生，此举简直是过河拆桥。最终他悔恨自己的行为，向萝拉发出和解邀约，并在经费紧张没有化妆师和模特的情况下，穿上长靴以大无畏的心态走上T台。而萝拉及时赶来的目的，并非为了证明自己的确如查理所言，比查理更像个男人，而是说明每个人都有以独特的方式自信活下去的权利。
这在萝拉与唐的相处时体现得更为明显。唐自见到萝拉第一面起，便对萝拉充满敌意。可是拳击馆的一场较量，萝拉知道唐如果被自己打败，会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故意输掉胜券在握的比赛，让唐发现自己目光局限，小镇只是世界的小小一角，每类人都有自己的存在价值，人更不是仅仅通过外表的男性气质便能定义的。这场拳击赛比起电影《长靴皇后》中的掰手腕论输赢，强化了男性外在力量冲撞时的视觉冲击力，令唐看待事物的视角发生乾坤大挪移更具说服性。而该剧比起电影版好看之处远不止于一场拳击赛。
剧中涉及的多个场景，从鞋厂车间、萝拉的俱乐部，到厕所、米兰秀场，都主要依靠一栋上下两层，可多方位、多角度旋转、移动、变形的建筑完成。开场对查理与萝拉童年生活及与父亲关系并置交代，建筑前通过光区明暗的调节，轻松制造电影用平行蒙太奇手法才能完成的效果。第一幕临近结束查理与萝拉高举红靴带领众人围绕这栋建筑，并在传送带上又唱又跳，更将舞台的方寸空间利用到极致。而场景的不断变化以及无缝对接，也完美暗合原本处于两个平行世界的查理与萝拉终将深度发生交集的故事走向。
需要留意到的是，萝拉不仅是施予者，也是接收者。他让查理、唐及小镇其他居民更好地看清自己、善待不一样的人群，他们的改头换面也让他收获更加坚定走荆棘之路的信心。电影里有一处被音乐剧删掉的细节，临时住所的房东老太太问萝拉性别是男或女，萝拉慌张回答是“男”，这和音乐剧保留的他经常在街头被陌生男人攻击的戏份一样，说明他即便在伦敦，遭受歧视也是日常形态，他的自信心理的建构艰难而缓慢。好在，那位好心的老太太并不打算嘲笑萝拉，只是要确认如何留马桶盖。而被萝拉以半心酸半嘲笑的口吻提到的被“Fags”（一词双关，香烟/同性恋）击垮的父亲，也在生命之路不多之时，对他讲了声迟来的“对不起”。
比起《哭泣游戏》《达拉斯买家俱乐部》等欧美电影展示的以变装人士为代表的LGBT人群边缘化的悲惨处境，或者泰国等亚洲国家制作的变装喜剧，音乐剧《长靴皇后》既有视听震撼的热辣歌舞、好玩好笑的金句台词，也有深刻主题。该剧短短几年能够风靡欧美日韩等国家及地区，并拿下奥利弗奖、托尼奖的诸多重要奖项的原因，大概也在于此。
此外，该剧金曲之一，吐露劳伦对查理爱的心声的《The History of Wrong Guys》，曾亮相“百老汇反串（Broadway Backwards）”的舞台。作为为艾滋病患者筹款的公益项目，“百老汇反串”每年以从业人员表演有口皆碑的音乐剧片段中性别相反的角色的形式，在纽约上演。这首歌的“百老汇反串”版，劳伦化身星巴克的服务生小哥，对着一身高级白领装扮的查理大诉衷肠大胆示爱，并像劳伦一样如愿以偿。
文| 梅生
本文刊载于2018年08月21日 星期二 《北京青年报》B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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