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自我”与“彼世自我”:饥饿艺术家的自我身份焦虑问题研究

“尘世自我”与“彼世自我”:饥饿艺术家的自我身份焦虑问题研究

首页休闲益智饥饿派画家2迷失的艺术家更新时间:2024-10-11
潘楷雯

自我身份焦虑是自我身份认同问题的一个分支,“自我身份认同(self-identity)强调的是自我的心理和身体体验”,而主体在“两个自我”中“产生了强烈的思想震荡与巨大的精神磨难”,1便是自我身份焦虑。

卡夫卡对自己的作品极其苛刻,在生前,他曾写信嘱咐友人马克思烧毁其所有作品,但注明了几篇可以留存的作品,《饥饿艺术家》便是其中之一,可见卡夫卡对这篇小说的感情。《饥饿艺术家》较突出地表现出卡夫卡的思想与情感,具有研究价值。它在虚构的环境中体现出艺术家思想上的矛盾冲突,能够显示出卡夫卡在日记与笔记中多次提及的“彼世”与“尘世”的抽象意义上的空间对立,以及“内心时间”与“现实时间”的对立,这种“心理/现实”的时空错位,有助于我们理解饥饿艺术家的自我身份认同及焦虑。

一、寻找“静态的真理”

笔者在卡夫卡生前自己整理的一份笔记中认识到,2卡夫卡希望将“另一个世界”的自我作为主要的发展对象,尘世的自我只须被“牢牢抓住”即可。有关“另一个世界”,卡夫卡在日记中有类似的说法,如“彼岸”“另一个星球”等,但均与“尘世”“现存世界”相对。卡夫卡对现世的绝望已有相当多的学者论述,在此不必赘言,他希望到达的“另一个世界”体现在众多作品中,诸如《城堡》中可望不可即的城堡,《猎人胡拉各斯》中始终无法攀上的通往彼岸的台阶等。在《饥饿艺术家》中,没有上述的城堡、天堂等实体空间出现,而只出现了尘世空间——笼子,对于“另一个世界”的理解,可以从卡夫卡对“真理”的思考中入手。

卡夫卡与鲁迅的观念不同。鲁迅希望自己能肩住黑暗的闸门,以此拯救中国的未来。鲁迅的拯救之策,是基于人性的“善”与“恶”,即基于中国古代哲学中的“性善论”与“性恶论”展开的。但是“善”与“恶”的评判就是至高的真理了吗?是否还有高于善恶观念的真理?卡夫卡不为拯救国家,只为自我救赎,因此,卡夫卡突破了一维的思想,转而确认真理的两种类型:“能动的真理”与“静态的真理”。3这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是善恶有别的,而后者无善恶之分,仅是“善”的本身。前者通过客观科学地传授,后者只能靠“直觉”传授,即通过内心寻找。卡夫卡之所以想找寻这种“善”,是因为他在尘世一直有孤独感、焦虑感,只有在这个超验世界,他才可以获得拯救,使他“重生有望”,如他日记所感叹:“从一个无赖变成一个正派的人,一个在正直中感到幸福的人!”

二、“彼世自我”与“尘世自我”的自我身份焦虑

正是由于“静态的真理”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因此卡夫卡必须尽可能摆脱尘世的阻碍。这一点体现于饥饿艺术家身上,即必须让自己在尘世仅占有“最微小的部分”,4因此他要践行身体的饥饿,让肉身最大程度地减少,从而让精神的绳索牵引肉体不断在“另一个世界”中找寻静态真理。文中,饥饿艺术家跟观众简单互动之后,便“完全陷入沉思,对谁也不理会……而只是呆呆地望向前方出神”。5在经历四十天饥饿表演之后便已陷入“半昏厥状态”(页225-227),直到在马戏团表演终告结束,而他依然有饿下去的信念(页231-232)。

除空间的分离外,卡夫卡还在日记中引入“内在时间”与“现实的时间”这组概念。这种时间的差异在《喧哗与*动》中的昆丁身上亦有所体现,“昆丁把握不了宇宙化的时间,更无法掌控心理化的时间”,6“这种扭曲的时间观念使得他开始追寻肉体的超脱来摆脱时间的控制。”7内在思考的不断驱动致使内在时间飞速流逝,而现实的时间却走得很慢,若两种时间流逝的速度差距过大,将导致其身体与心理撕裂。因此,为了避免两处的时差“撕裂”,卡夫卡将这“另一个世界的我”作为主人,而现存世界的物态化的自我作为被锁链牵住的奴隶,肉身作为一个物态存在,连接上述的两个自我。主人只有奴隶存在才能继续存在,所以现实中的自己若是能够留存哪怕“只是最微小的部分”,只要能保证肉身被精神紧紧抓住,就不至于被撕裂,并保证这种运动能够长久地持续下去,找寻“静态的真理”。而《饥饿艺术家》中,评判饥饿艺术的其中一项标准,正是对“无限长久地坚持下去”8的时间层面上的测量,而这种测量不仅受“尘世自我”影响,还受经理与观众的影响。而后者的影响又直接制约着“尘世自我”,使其无法长久饥饿下去,因此“尘世自我”对“彼世自我”造成无法避免的阻碍。这种“两个自我”的差异及不可解决的尘世阻碍正是饥饿艺术家产生自我身份焦虑的原因。

三、饥饿艺术家之死

处于自我身份焦虑中的饥饿艺术家最终做出道路的选择。面对饥饿表演进程无人问津的困境,他以一种沉默抵抗的方式继续进行。这位艺术家没有向尘世世界的制约低头,他无法找到理解他艺术的观众,但他的艺术信念依然坚守——继续饿下去。

饥饿艺术家由生存与理想的矛盾产生了身份焦虑,但是并非“所有的自*者均为胆小者,逃避者”,9普通人自*时对世界的认识是模糊的,但饥饿艺术家之死却不同,因为他有着清醒的自觉意识。在尼采向世界宣布“上帝已死”之后,诗人与哲人们纷纷产生信仰危机,于是萨特说人生无意义,而意义需要人们自己去寻找。饥饿艺术家则是通过肉身的消亡来向世界索取意义。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的“彼岸世界”“蔑视肉体者”等概念,与卡夫卡日记和笔记中的“另一个星球”“尘世的边缘”等概念是相对应的。卡夫卡面对父权的暴烈专制,希望找寻一条逃出父权世界的出路,这个出路便是与密伦娜的爱情,他希望踏入一个平等的情感世界。但是他继而发现,在密伦娜的身上无法获得精神的解救,而作为犹太人,他也不能依靠神性的基督上帝来解救,因此,解救的方式唯有写作而已。与密伦娜分离之后,卡夫卡在尘世中的亲情与爱情关系均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因此他需要“另一个世界”来缓解他在尘世世界的窒息状态。写作作为一种通往精神王国寻找意义的方式,便成为他维系生命的必需。饥饿艺术家的身份建构正与此对应,通过饥饿艺术这样一种消解肉体的方式,以缓解尘世世界带来的窒息感。若他停止追求“另一个世界”,就无法寻找生命的意义,当他找不到意义,失去信念的支撑时,饥饿艺术家就只能通过肉身的消亡,向“静态真理”的世界索取意义。若非如此,他将一直受困于尘世的孤独与焦虑之中,封锁灵魂救赎之路,相当于对自我宣判死刑。饥饿艺术家的身份塑造正是卡夫卡观念的外化,也是他需要消解肉体去追求“另一个世界”的原因。

但是卡夫卡最终确认,写作“是报偿替魔鬼效劳”。人由于安身在恶与虚妄的现世之中,因此诗人尝试着各种方式想要赎回这种人生的欠缺。写作似乎可以实现对现世的超越,因为写作过程是精神的沉醉,是远离现世、得到解救的方式。但是因为记录了太多尘世的恶与冷漠,使得他必须承负着这种“恶”,与恶魔共生许久,却“没有把自己赎回来”,因此,他在遗书中吩咐烧毁自己的作品。而饥饿艺术家所谓的“无限长久地进行下去”的饥饿表演,也终于在某一天停止了。受难的过程没有把他赎回来,因为他终日替魔鬼效劳,最终却没能找到“静态的真理”,没能赎回自己的精神幸福,但他依然饿下去,尽管饥饿的意义已被消解,但也找不到别一种解救方式,“一辈子都是作为死人活着”。区别于最初的饥饿表演,现在的饥饿是无意义的饿。但他宁愿继续无意义地饥饿,也不愿意因为停止挨饿而坠身于尘世的恶与虚妄之中。可以说,此时的饥饿,是一种消极而绝望的抵抗,在这种抵抗中,“尘世自我”与“彼世自我”依然处于焦灼状态,饥饿艺术家的自我身份的焦虑也未能得到丝毫缓解,而饥饿艺术家试图通过艺术创造实现自我拯救的尝试也最终宣告失败。

饥饿艺术家之死仿若一阵风带走枯叶那般卑微平凡。“尘世自我”停止了,“彼世自我”因为失去肉体而漂泊于无物。身处现实世界的卡夫卡与饥饿艺术家一样,既不愿与世俗世界同流合污,又没有足够稳健的方式抵达“静态真理”的幸福世界。他作为精神的漂泊者,肉身不可以完全消解,灵魂却又无处安放。“我的小船没有舵”,他只能无所依靠地悬浮于半空,任凭死亡之风把他吹向世界的底层。

四、结语

在“上帝已死”宣告之后,人人自危。饥饿艺术家的自我身份焦虑源于其艺术与哲学思想的超前性以及时代的局限性,但他毕竟在时代的巨变中做出了有益的尝试。因此,饥饿艺术家的自我身份焦虑是时代超前者的思想焦虑,他是新纪元社会焦虑的缩影,也为新思想的诞生承受了时代的阵痛,其经历的悲剧为人类精神的进步奠定了基础。

注释

1陶家俊2004《身份认同导论》,《外国文学》第2期第37-38页。

2〔奥〕卡夫卡著,叶廷芳、黎奇译2005《卡夫卡书信日记选》(第2版)第111-124页,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

3转引自刘小枫2011《拯救与逍遥》(第2版)第364页,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4〔奥〕卡夫卡著,叶廷芳、黎奇译2005《卡夫卡书信日记选》(第2版)第440页,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

5〔奥〕卡夫卡著,洪天富、叶廷芳译1996《卡夫卡全集》(第1卷:短篇小说)第223页,河北教育出版社。后同。

6陈晨2019《浅析<喧哗与*动>的家庭观念》,《戏剧之家》第33期。

7陈子诺2019《再谈<喧哗与*动>中昆丁的时间意识》,《戏剧之家》第31期。

8杜雨季、魏巍2019《谈<饥饿艺术家>的身份问题》,《海外英语》第10期。

9孙唯悦2018《始与终——读<喧哗与*动>有感》,《安徽文学》(下半月)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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