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沙传奇

豆沙传奇

首页休闲益智锯木条更新时间:2024-07-30

文|张鹏

从月饼到粽子,中国人每年都有两场甜咸的官司要打。我这人就很简单,反正只挑豆沙馅的来吃。

很奇怪,两个孩子都不爱吃豆沙,无人与我抢食。这份吃独食的滋味,说不上是幸福还是寂寞,我只是怎么也想不通:小孩子还有不爱吃豆沙的?

也许是我狭隘了,但那是萦绕我整个童年的甜美味道:每年的端午、中秋和春节,我妈准备节庆食物最重要的仪式感,就是先带着我熬一锅豆沙。

兰州当地产的小扁豆,泡发一夜,用高压锅煮透,但不能太烂,否则不起沙。这时就轮到我了,坐在马扎上,一手握住锅柄,一手拿一把大铁勺,来回在锅底碾磨煮好的豆子,逐渐将每一粒豆子碾压成沙粉状。

这时候,我妈已经搭热油锅,放入磨好的豆沙,猛加白糖,不断翻炒逼走水分,十分钟后,高潮来了。

一瓶刚刚从副食商店打回来的兰州苦水玫瑰酱,一股脑儿倒进去,豆沙与发酵玫瑰开始出现化学反应,香风搅动,豆沙馅大功告成。

作为参与劳动的奖励,我妈会专门给我盛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豆沙。一碗纯纯的豆沙馅,就相当于吃包子不吃皮,吃螃蟹只吃蟹兜,是只有亲妈才能给你的离谱待遇。

我理直气壮地坐在家门口,一勺一勺享用人间最美妙的食物,根本不知道这是只属于家里小儿子的特权。

第二天放学回来,我妈已经包好了豆包,或者豆沙粽,有时甚至还会有几串夹着豆沙馅的山楂糖葫芦,那可是独一份,就没见谁卖过这个。

我们家的豆包也有讲究,上笼前,我妈顺手就用剪刀把豆包修剪成刺猬状,再沾上两颗红豆当眼睛,出锅时那叫一个栩栩如生。这样拳头大的豆包,我早餐得四个起步,最多的一天吃下了八个。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当时只图它香甜好吃,却没想过,那年头,我妈这份把豆包当艺术品在料理的讲究,可真是有来历的。

儿时记忆只鳞片爪,只知道我姥爷叫夏春福,是天津人,退休前在兰州食品厂当制糖工人。公私合营前,他在兰州最繁华的西关十字拥有一家甜食糖品店,亲手做的糖葫芦、驴打滚、豆沙包、沙仁糖……都是抢手货。

听亲戚们聊天打趣,说我妈小时候喝白开水都要放半缸子白糖,大概老夏家最充足的一味供应,就是甜。

我只管吃着豆包长大,从没想过,一个天津人,为什么会携家带口跑到兰州生活呢?

去年回乡和舅舅聊起,才发现姥爷的来历身世,居然无迹可寻,成了整个家族讳莫如深的秘密。

据舅舅说,姥爷是1937年七七事变后,从天津坐着军用飞机、带着新婚的姥姥,西出天山,去了新疆,拿的是一张电灯公司的委任状。

那个年代,军阀横行。也许是姥姥有了身孕,为求家人安全,两年多后,姥爷便带着姥姥落脚到了兰州。

这一路辗转流离,搬家十数次,最后才在黄河北的一间二层小楼安了家,从此生儿育女。从天津到新疆再到兰州,几乎没什么家当,随身一直带着的,只有一块牌匾。那块牌匾,一直搁在床底下,从不示人。

舅舅年轻时,有一天心血来潮,费了好大劲把牌匾捞出来,吹去厚厚的尘土,上面赫然六个大字:天津庆记字号。

那牌匾长度近两米,宽度也有六七十公分,舅舅说,他只记得木材质地厚重异常,闻起来还有股子清香。他那会儿正是恨不得拆家的年纪,这样一块没有拼接的大板在物质匮乏年代实属罕见,就抄起长锯,拉扯起来。

姥爷回来后,看到自己背了大半辈子的牌匾被锯成木条,做成板凳,只是幽幽说了句:唉,这可是黄花梨的。

关于这块匾,他再没说过一个字。

顺着“天津庆记字号”这六个字,我查阅了很多天津的资料,包括庆亲王载振的庆王府,被称为“庆记公司”,以及如今仍存在的天津地名庆记东里、庆记西里等,但显然没有任何证据能与姥爷的这块匾建立联系。

我猜,这个“天津庆记字号”,可能就是姥爷家当时在天津南市的糕点铺子吧?总是有些家学渊源,他才能这么顺当地,在兰州张罗起一摊子生意。

按舅舅的说法,姥爷拿手的甚至还有一味用酥皮裹着白酒的“酒心糖”,这在四五十年代的兰州,应该是相当惊艳了。

五十年代初,姥爷每天都是用麻袋装着各种零钱回来的。我姨妈考上女子中学,姥爷送了她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拉风而去。而我妈在家里排行老二,牺牲了上学机会,在家帮姥爷做糖,吃得最甜,干得最苦。

1956年公私合营,姥爷异常爽快地交出了家里的各种制糖模具、铜锅和炉子,进入兰州食品厂当了工人。因为贡献大,不久后还评上了劳模。

劳模要宣传事迹,那个年月,姥爷只有一种选择。

这个故事现在听起来近乎魔幻了,但它是真的:姥爷找来一辆架子板车,姥姥坐在车上,四个儿女也穿上破旧衣服站在周围,摆拍出了一张举家逃荒的凄惨照片,并完美杜撰了一个年轻人为了躲避战乱和饥荒,从天津推着板车行进3000多里一路乞讨到兰州,而后进入工厂成为一名制糖能手的故事。

可实际上,他是坐着飞机,带着委任状到的大西北。特殊时期,那张委任状被我舅舅无意间翻到,上面印着青天白日徽,姥爷知道后一把扔入炉火,烧成灰烬。

舅舅说,还有一条线索是我姥姥,她叫周永琴,娘家是望族,最有名的是她的堂哥周书楷,曾是国民政府外交部长顾维钧的助手,后来他们家去了海那边。他小时候,两家人还有书信往来。

只是那张挂在广场上展览的逃荒照片,成了一件堂皇的证据,遮蔽了姥爷姥姥的半生来历。虽然后来因为小商人的经历,劳模也去扫过几年厕所,但姥爷还是有计划地和天津方面完全切断了联系,从此不知客从何处来。

很多事情,草绳灰线,早埋好了线索。后来我在天津街头,买到了夹着豆沙馅的糖葫芦,裹着豆沙馅的炸糕,修剪成刺猬形状的豆包……处处见证了一个放逐之人的苦心孤诣。

依稀记得,姥爷满口天津话,很疼我。他总跟我说,让我好好上学,以后去南方,为我妈争口气。我小时候不懂得为什么要去南方,倒记得从姥爷到我妈这一辈,都是要吃螃蟹的。饮食上的偏好,始终是暴露一个家庭来历的最大破绽。

姥爷从沿海的天津来到大西北,我成年后,果然又从兰州来到了沿海的浙江。我们这代人,和他们那代人,被时代的巨浪裹挟,万里漂泊常作客,故乡成他乡,他乡又做故乡……时代的一粒沙,落到每个人身上,真成了一座山,难以逾越,无从改写。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72岁的姥爷被肺结核引发的肺气肿折磨,可能是受不了每次放疗烤电和每走几步都要吸氧的痛苦,在夏天的傍晚,这个天津大爷揣着大半生的秘密,从德国人1909年修建的中山铁桥上纵身一跳,汇入了滚滚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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