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冲
第一章 他爸他妈
绳栓
这一张成绩单不是张冲带回来的,是张红旗亲自去学校拿的。他事先给老师说好了,成绩单一出来他去学校拿。
他拿到了,也看了。他到家一进门就找张冲。
文兰知道不好了,心嘣嘣跳着,说张冲在茅房里呢。张红旗说叫他出来。文兰说拉屎呢拉完就出来了。张红旗说让他别拉了让他出来。
这一次,张红旗和张冲什么话也没说,连成绩单也没提。他使用的工具还是绳,但没吊。他把张冲拴在牛槽上了。他站在大门外边给碰上的人说:“我又买了一头牛你们看去。”
真的进去看的是对门的菊艳二嫂。菊艳二嫂说是不是你日子越过越有成色了。张红旗说你看去嘛看去说不定牛还会给你说话呢。 菊艳二嫂说是不是越说你越能了买头牛也能说话。就进去了。
她没看见新买的牛。她说牛呢牛呢?她以为张冲在喂牛。张冲歪过头看她的时候,她才看见张冲脖子上的牛绳。她哦哦着往后退了几步,眼睛瞪成了两枚核桃。然后又放声笑了。她啊哈哈哈啊哈哈哈笑了几声,又止住了。她看见牛槽上的张冲叫了一声张红旗。她说张红旗你太过分了你咋能把娃拴在牛槽上!又给张冲说你爸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二妈给你解绳。她接绳的时候听见“呸”一声又听见“啪”一声,一口唾沫就打在了她的脸上。她被吓住了。她看着张冲。张冲也看着她,狼一样。她说张冲张冲我是你二妈啊!张冲又给了她一口唾沫。她跳了一下,转身跑了,边跑边叫着:
“红旗红旗你娃真成牛了大口大口吃草料呢你赶紧看去!”
到街上了才想起擦脸上的唾沫,边擦边说:
“赶紧赶紧。”
真有几个人进去了。
菊艳二嫂没说错。张冲把脸埋在牛槽里,正用口吞着槽里的草料。张冲转过身来了,朝着围观的人咀嚼着。他没往下咽,只是鼓着嘴一下一下咀嚼着。鼻子上脸上额颅上都是草料。
菊艳二嫂又跑进来了。她大声野气地叫着说娃啊别咽啊那是牲口料。
张红旗没进去,他蹲在他家的大门外一连抽了半盒烟。
那天晚上是一个特别安静的晚上。文兰没脱衣服,爬在炕上只流泪不出声,已经哭肿得眼睛更肿了。张红旗也没有声音,直愣愣瞪着他的两只眼睛像不出水的干井一样。
张冲在他的屋里躺着。他一连喝了两茶缸的开水,是梅梅端给他的。这一次他没说“姐,没事”,喝完水又躺下了。他一直看着屋顶,一只手压在脖弯里,另一只手在下边,一下一下捏着他的小牛牛,像捏软糖一样。
再去学校的时候,他已经是五年级的学生了。不好的成绩单并没影响升级。九年义务教育普及的法律不允许任何人以学习成绩不好为由让学生留级。
又一年,张冲小学毕业,也有一张成绩单。
张红旗把张冲小学毕业考试的成绩单看了十八分钟。他扔掉早已熄灭的纸烟,给上官英文老师说:我让他去县城上初中。
上官英文老师瞪着眼张着嘴,意思很明白:像张冲这样的学生就是到天上去念书也念不出名堂的。
张红旗说上官老师你好像很惊讶。
上官老师脸红了,立刻说没有没有你误会了。
张红旗给上官老师笑了一下,说:“谢谢你的栽培。”
转身走了。
上官老师的脸阴了,他追出去说:“你别讽刺啊课是一起上的课本是全国统编教材考试的分数不一样你不怪自己娃倒怪老师了!”
张红旗头也没回:“谢谢啊。”
恨恨不平的上官老师回到屋里,看着张红旗扔在地上的半截纸烟,更加恨恨不平。他朝它踢了一脚,想把它踢出去。
“啥人嘛!”他说。
他没踢着。
“真愚昧!”又踢了一脚。
他踢着了,但没踢出去,踢烂了。
朝好处理解
按区划,张冲应该就近在乡下的阳善中学读书,但张红旗决定让张冲去县城。这首先是因为符驮村上官八的一句话:打十几个电话就能和美国总统小布什扯上关系。农村学生进县城的中学不需要美国总统,找到县教育局长给中学校长写张条子就行。交借读费嘛。还有张红旗自己的分析:吊也吊了,拴也拴了,张冲的学习成绩还是上不去,主因固然在张冲不上心学习,但学校的教育质量也很关键。好教师都在县城的学校。张冲并不笨,让好教师教还是能教出来的。
所以,去县城。
张红旗找挑担王树国,让王树国找关系。他说人挪活树挪死我想让张冲去县城上中学。他说县城不是有一所封闭式学校么?就上那所中学,初高中连读。他说你姨家和局长一个村你就给咱费点心。他说花钱就花钱父母不为儿女花钱有多少钱也是一堆废纸擦尻子还划皮肉呢!张红旗的几句话说得王树国很感动。王树国说好好好我也把文昭弄到城里去,典一间房子,许多乡下的娃都找关系进城了咱娃也进。王树国说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花钱就往地方上花我给咱跑去。
几天后,王树国跑出了成果。王树国说局长松口了咱拿五千块钱给人家。张红旗皱了一下眉头。王树国说五千块多了点但这不是做生意是办事不能计较多少。张红旗说不多不多。王树国说还有个好机会校长他妈死了你去给放两场电影顺便也就认识了。
放电影的那天晚上,张红旗把局长写的条子交给了校长。校长看完条子说好吧开学时你让娃带着借读费报名费来学校。
张红旗心里踏实了,放完电影回家后给文兰说的第一句话是:日他妈能用钱办到的事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
张红旗决定和张冲进行一次严肃的谈话。
事实上,那一次所谓严肃的谈话从开始到结束都是他一个人在说。
他说,咱把此前的一切全抹掉,重抹桌重上菜。
他说,我是你爸,我挣钱累死累活是做爸的责任。你上县中给咱念书劳心用功是你的责任。主要最终还是给你自己念。
他说,我没念下书我没资格说你,你也烦我,那就听老师的。老师咋教你咋学,老师咋说你咋做。
他说,那是一所封闭式的学校,学生晚上不能出门,你在那儿我放心。
他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说,天道酬勤……
还说了许多许多,听得文兰都要流眼泪了。张红旗说几句,文兰就嗯啊对么一句,夹插在张红旗诚恳又动情的话语之间,强化着谈话的感染力。
张冲听着,没说一句话。
张红旗说:“你表个态吧。”
张冲说:“把槌布石头砸了去。”
张红旗和文兰都没想到张冲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张红旗:“为啥?”
文兰:“是啊,为啥?”
张冲:“不为啥。”
张红旗:“县城的中学也有星期天也有暑假啊,回家也要做作业啊!”
文兰:“是啊是啊。”
张冲回到他的屋里去了,他没表态。
那天晚上,张冲又一次喝了两茶缸白开水,也是梅梅端给他的。他躺在炕上,看着屋顶,一只手压在脖弯里,一只手在下边捏着他的小牛牛,竟把他捏硬了。
张冲去县城报到走了以后,张红旗才发现那块青色槌布石头支成的石桌被砸断了,呈“V”字型窝在四根砖头腿子之间。张冲从邻居家借了一把榔头,改变了它的形状,既不是槌布石头也不是石桌了。
张红旗骂文兰和梅梅。文兰和梅梅很委屈。说张冲砸它的时候她们都没看见,也想不到他说砸了去就真砸。文兰说砸了就砸了已经砸了只要他好好念书。梅梅说张冲走时留了话我还没来得及说呢,他说他能不回家就不回家。文兰问张红旗这话是啥意思?张红旗说从好处理解就是他要好好念书了,从不好处想就是他烦我不愿见我。文兰说那就朝好处理解。
(精彩下周三继续......)
少年张冲六章(一)
少年张冲六章(二)
少年张冲六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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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有言:小说是虚构的艺术。
我做小说,也应该在“虚构”之列。是否艺术?另当别论。
有虚构,就应该有非虚构。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非虚构”呢?
虚构。非虚构。我宁愿更相信虚构,比如,我就不大相信书写的“非虚构”的历史。
这一个板块是专为“虚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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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尧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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