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子,我碰巧在一个乌克兰村庄里看到一群孩子在玩跳房子。我不太能理解他们彼此之间在说些什么,也不懂他们怎么称呼这个游戏(在意大利它被叫作“铃声”“星期”或是“世界”)。不过从所有的表象来看,他们的游戏规则和我们的差不多。这游戏就是沿着地上画出的盒状流程图行进,剩下的就是一系列其他相互协商之后达成共识的规则了。比如说玩的时候要闭着眼睛,不能碰到地上的线;或者是可以睁着眼睛,但是只能用单脚跳着前进,同时还要捡起每一个小方块中的石头;或者是头上、手背上、脚背上都要放着一块石头;等等。谁只要一出现失误就要结束他那一轮,并让下一个人开始玩,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全程的人即赢下这场游戏。
那个时候乌克兰和意大利的房子形状还是一样的,不过如今我们这里已经产生了细微的变化。要是再去乌克兰看看他们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变化一定非常有趣,这非常有可能,因为孩童们的游戏总是被一种神秘的渠道统一起来。
一对英国夫妇致力于通过语言学的方式研究这种渠道,他们用严谨与想象力的珍贵组合丰盈了他们的研究,展现了大不列颠的文明。艾奥娜·奥佩(Iona Opie)和彼得·奥佩(Peter Opie)在1959年到1969年的这十年内,采访了超过一万名儿童。儿童只需要描述他们随便想出来的游戏的规则,大人不能牵扯在内,而且该游戏也不需要借助任何器材,连一个球或是一个球拍都不需要——“需要的只有玩的人而已”。
除了这些调查,他们还阅读了大量的文献资料,参考了许多其他国家的研究,也翻阅了从古至今的文学中的记录。其中有一本书让人充满了惊喜,这本《孩子们在街上和操场玩的游戏》(Chidren’s Games in Street and Playground,牛津大学出版社,1969),完全应该出一本续集,来叙述其他需要球、弹珠或其他器材才能进行的游戏。
与其他好书一样,这本书在回答了某些问题的同时,又提出了无数更令人振奋的问题。其中描述的游戏,尽管是放眼于全欧洲,甚至还走出了欧洲大陆,却和我们每一个有孩子,曾有过孩子、与孩子有过接触或仅仅是对童年依旧保留着一些记忆的意大利人所见过的一样。虽然名字各有不同,但游戏规则出奇地相似,我们在那些游戏中看到的都是“抓敌人”“捉迷藏”“罪犯大本营”和“警察与小偷”的变种。而且这些游戏没有怪异之处,都是有理的:它模仿着捕猎与伏击中产生的情景与情绪,可能深深地扎根于我们这些群居、有着捕猎本能、充满争议的哺乳动物的遗传基因之中。即便是幼年的猫与狗,在整个族群经过了几千年的驯化之后,仍然在它们的玩耍中模仿着捕猎与冲突的仪式。
另一方面,为何在这些抽象的游戏或仪式之中显然缺乏功利主义的特点,这让人无法理解,而且不论是在哪个遥远的国家都是如此。比如说,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那个不合理的四角游戏。为什么占据角落的四个玩家要由始至终地保持在那个位置上,这简直没有道理。这样的话,被选到这个位置的孩子们就会始终苦于这个让人不快的角色,因为一旦选上之后就要一直痛苦地站到最后。然而,几个世纪以来(从1600年开始就已经有了相关的记载),无论是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这个规则都一成不变,就好像失去了这么一个虔诚的仪式的话,这个游戏就岌岌可危似的。
同样,在这个妙趣横生但(对成年人来说)烦人的游戏之中也是如此,它在意大利被称为“女王,小女王”。选出的“小女王”站在一片田地的一端,在她(或他)二十米开外的地方排着其他的玩家。每一位都轮流询问女王,要走多少步才能到达“她的城堡”,女王则可以随心所欲地回答,不过要遵守最传统的规定,比如说步数可以是巨人的四步,狮子的六步或是蚂蚁的五步,甚至也可以是小虾的十步。而且,输了的玩家必须重新排到最后。
正如看到的那样,这个游戏极为不公平。这简直就是一个孩童版、节制版的帕萨特拉(传酒杯游戏)。通常只有那些得到女王帮助的孩子才能得到胜利,当后者到达城堡变成下一个女王的时候,又会帮助...
几乎在所有的抓人游戏里都会提供一个不被别人抓到的避难所(名字各有不同,我们把它叫作“触碰”),在意大利它还有个家喻户晓的别名叫“高处”,而四十年前,它被叫作“门房的小屋”。在法国,它的名字叫作“猫栖所”(le chat perché),在英国则是“脱离地面的他”。巧合的是,“他”或“它”是我们意大利人用来称呼出局的玩家的。在这个规则下,只要攀上任何比地面高的物体,就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安全。“高处”的概念风靡全球。
在任何游戏开始前的仪式也同样是国际统一的。总体来说,这就是一个在众人中抽签,指派出一个或是几个作为“它”的玩家,要在这轮游戏中扮演比较不那么有趣的角色的过程,不过像抽最短的吸管这种公平的抽签形式一般是很少会被采用的。广泛被采纳的是这个公平但烦琐的方式(因为它每次只能从两个玩家中选出一个),这就是所谓的(起码在欧洲这么叫)中国猜拳。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它是什么,就是在大多数国家中以三种手势代替石头、剪刀和布,这三种手势循环地互相压制,所以输和赢的概率都是相同的。
顺便提一下,勤勉的奥佩夫妇没有记录下这种我在皮埃蒙特看到过的筛选方法。两位竞争者分别宣告自己选奇数还是偶数,然后,代替传统猜拳的是,其中的某一位在他左手手背上捏一下,预测出这样形成的皱纹是奇数还是偶数条的人就是赢家。
同样,奥佩夫妇也没有花费许多精力研究暂停游戏的口号,这在所有地方的对抗游戏中都代表着停战。他们只一笔带过,在不列颠群岛上的口号是“大麦”,却没有研究出这个奇特的词语的来源。在今天的意大利,就我所知,停战时要喊“死了!”,它的意思言简意赅,而“活了!”则是用来继续游戏的。五六十年前在皮埃蒙特(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否也是如此)喊的是“Marsa!”于此我要向对如此细微的人类学有兴趣的读者提出一个问题。“Marsa”在阿拉伯语里的意思是港口,所以玛莎拉(Marsala)、马特鲁港(Mersa Matruh)以及其他地名的意思或许是“庇护所、修道院”,那么,这句口号的源头是不是南方呢?要证明它的话,那么这一点至关重要:那些幼时曾在西西里岛上玩过捉迷藏的老人们,要尝试着回忆起在他们那个年代,那个村镇在暂停游戏的时候喊的是什么。我恳切地希望他们好好回忆一下。
除了这些易于理解且已被理解的,既更快捷又更公正的筛选方法,世界上最流行的选择方法就是“报数”了,而从此衍生开来的故事就很有趣了。我相信,所有人都会记得儿时所听过或用过的至少一到两首用来数数的儿歌,它们都是押韵的小曲儿,一般每句会包含四个重音。奥佩夫妇在此前别人的基础上,总共记录了全欧洲以及英语国家中两百余首的童谣。其中一些更为摩登的歌谣,已经被改编得更为合理,多多少少有其自身的意义了,然而更为古老的那些显然更受欢迎,它们基本都是胡说八道。不过,从中依然可以挖掘到一道连接世界的矿脉,里面的数字不能超过四或五。一般旋律、尾韵都是保持不变的,而其中的歌词可能因为各地语言的不同而得到相应的修改。
毫无疑问,这种选择的仪式也超越了功利主义的概念,所以这些词语的意义根本无关紧要(想想教廷决定要取消拉丁弥撒时所激起的那些抗议吧!),重要的是,于此,动作与歌词的重复像一种魔法,就好像受到了“女巫感召”似的。所以字词在这里缩减成了纯粹的声响,这也就解释了在调查它们起源时所遇到的困难。
不过,其中有一条矿脉已被厘清,尽管在这片矿区中所使用的“报数”传遍了之前的整个大英帝国,但它所使用的语言不是英语,而是威尔士语,而且非但不是今日已经销声匿迹的古威尔士语,反而是远古时期的威尔士牧人中通用的、只用来计算牛的头数的原始凯尔特语。当然,他们不用普通的数字,而使用这种方法计数是一种预防性的措施。这样的话,那些怀着恶意的人就无法得知牛的数量,也就无法从牧场中偷牛,或通过让牛患上疾病来拖走它了。这种计数方式的成功就是来源于它千百年以来所保持的秘密性。
一个与之类似,不过更接近于现代的故事也被一位意大利学者复述出来了。在马蒂西亚·马罗尼·伦布洛佐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学会了这首儿歌:“Inimini mani mo / chissania baisto / effiala retingo / inimini mani mo”。许多年之后,她发现了这其实是一首英语的数数歌(“一呀二呀三呀四/抓住黑鬼脚趾头/要是他叫就放他走/一呀二呀三呀四”[30])。这首歌原本是一位英国女士教给一小群意大利孩子的童谣,之后它迅速在本地扎根,而且现今很有可能依旧在孩子们之间流传,正是因为它在我们意大利人的耳中毫无意义,所以才特别引人回味。不过就算是在英语中,也貌似只有第二和第三句才有意义,剩下的也不过是咒语罢了。
总而言之,与其说奇特的计数方法在任何地方都通用,倒不如说任何地方的计数方式都或多或少是相同的。单单总结出这些数字是肤浅的,更概括地说,所有自发的游戏都是国际通行的,因为“全世界的孩子都相同”。不过他们为什么相同呢?全世界的孩子玩的内容都相同,是因为生物学的遗传因素为他们(或我们)预设好了先天的需要吗?或者他们的游戏只是表面看起来未经计划,实际上却是模仿了(以象征或是滑稽戏的方式)我们成人的“游戏”吗?不过这一点一定是事实:政治壁垒封锁住了口头文化,而基本属于非口头的游戏文明却满载着只属于清风与白云的欢乐的自由,随心所欲地穿行其间。
[30]原文为Eeny meeny miny mo / catch a nigger by his toe / if he hollers let him go / eeny meeny miny mo,不难看出意大利语的那首童谣的音节与韵律基本来源于此。——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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