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60年代,“邮件艺术”在美国渐渐流行,艺术家通过寄送信件、明信片、拼贴画、邮票、所有能够放入信封里的物体组合成他们的作品。这场艺术运动强调艺术家之间的联结。其中,雷·约翰逊(Ray Johnson)作为“邮件艺术”的代表人物,其作品模糊了生活与艺术。近日,莫里森·希勒基金会在美国发现了一组约翰逊的早期拼贴画,这些作品揭示了其与舞蹈家的新关系,也展现了舞蹈对于艺术的启发。
“我现在兴奋得睡不着觉。”艺术家雷·约翰逊(Ray Johnson)在1949年来到芝加哥后给朋友写信道,“我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想跳舞”。22岁的约翰逊刚刚从艺术学校毕业,沉浸在有关现代舞蹈题材的书籍中,包括瓦斯拉夫·尼金斯基( Vaslav Nijinsky)、伊莎多拉·邓肯(Isadora Duncan)、玛莎·格雷厄姆(Martha Graham)。他写道:“在芝加哥,我们见到了出色的舞蹈家西比尔·希勒(Sybil Shearer)。我被她深深吸引住了。我非常尊敬她,因为她在各方面看起来都是一个完整的艺术家”。
雷·约翰逊
约翰逊是一位拼贴和邮件艺术家,曾被称为 “纽约最著名的无名艺术家”。他的作品在虚空、碎片和分散的空间中运作。从他早期的几何抽象画到被称为“moticos”的拼贴与文字作品,再到密集的剪影拼贴,他的名字常与拼贴创作、邮件艺术、波普艺术、新达达主义等关键词联系在一起,又从未以单一风格自居。
约翰逊后来并没有从事舞蹈事业,但从他的信中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那就是舞蹈与艺术的关联。最近发现的一批约翰逊的早期拼贴画揭示了这一问题。2022年1月,美国芝加哥艺术学院收到一条信息,称一批约翰逊的材料被发现。该消息来自位于伊利诺斯州诺斯布鲁克的莫里森·希勒基金会,该基金会负责管理舞蹈家、编舞家希勒(Morrison-Shearer)以及摄影师海伦·贝尔福·莫里森(Helen Balfour Morrison)的遗产。
雷·约翰逊拼贴作品
雷·约翰逊作品
约翰逊在1955年邮寄给了希勒一组30幅早期拼贴画。雷·约翰逊遗产管理总监弗朗西斯·贝蒂(Frances Beatty)说,“他的拼贴画是手工且精致的。我在后来的邮件艺术品中从未见过这样的作品。”这些作品是研究约翰逊的艺术的学者们过去所不知道的,它们讲述的是一个新的故事,不仅是关于约翰逊与希勒的友谊,也是关于拼贴艺术创作和舞蹈家及编舞群体。
约翰逊寄给希勒的“道家拼贴画”之一
约翰逊的拼贴作品
这30幅拼贴画的形状各不规则,但尺寸放在手掌中则是非常舒适的。为了制作这些拼贴画,约翰逊使用了压制衬衫的硬纸板,将其切割成拼图一样的形状,然后用印有图像或文字的碎纸将其分层。其中有几张是当时的电影明星: 奥黛丽·赫本、马龙· 白兰度,还有一些是历史人物和图像: 莎士比亚、埃尔· 格列柯《一个男孩吹着余烬点燃蜡烛(Boy Blowing an Ember)》的复制品。
约翰逊将这些早期的拼贴画称为“moticos”(osmotic 的缩写),这个词既指拼贴画,也指它们作为物品在世界上流通的流动状态。20世纪50年代初,他大量制作“moticos”,并在一些非常规的场合进行展示,如将它们横放在艺术工作室的地板上,或放在货运托盘的木板之间。有一次,他把它们放在他的朋友、艺术史学家兼评论家苏西· 加布里克(Suzi Gablik)的身上,让她成为一个人体画廊。加布里克后来将这次临时展示形容为 “第一次非正式展示”。
1955年,雷·约翰逊用拼贴画装饰他的朋友、艺术史学家兼评论家苏西·加布里克(Suzi Gablik),把她变成了一个人体画廊
在约翰逊将拼贴画邮寄给希勒的同一年,他写下了文章《什么是 Moticos?》。他解释说,“Moticos 与运动有关,你可能会在行驶的火车上或汽车顶上发现它,而且它们无处不在。或者,它可能就在你的日报上”。对于约翰逊来说,“Moticos”总是等待着被发现。一旦被发现,就要加以珍惜和保护,以便再次被发现,“一定要把它放在盒子里或书页间,让你的子孙发现并欣赏它们。”
在给希勒写信时,约翰逊称这组拼贴画为 “道家拼贴画”,可能是因为其中包含了道教《道德经》中的诗句。这段文字被分割成若干片段,就像是这组作品暗示着单个拼贴作品可以拼凑成一首可以流动的诗句。
约翰逊应是在20世纪50年代工作过的纽约“Orientalia”书店接触到《道德经》。这家书店有助于追溯另一种连接,即约翰逊与纽约前卫舞蹈界联系的友谊之网。与约翰逊一样,书店经理尼古拉· 切尔诺维奇(Nicola Cernovich)和他的阁楼室友雷米· 夏利普(Remy Charlip)也曾就读于北卡罗来纳州的黑山学院(Black Mountain College),那里是跨学科艺术活动的中心。三人都与编舞家默斯· 坎宁安(Merce Cunningham)及其合作者,作曲家约翰· 凯奇(John Cage)、舞蹈家维奥拉· 法伯(Viola Farber)和艺术家罗伯特· 劳申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关系密切。
1955年,纽约市,约翰逊与他的作品
新发现的“道家拼贴画”则为约翰逊的舞蹈故事写下了另一个篇章。这也涉及到了希勒。希勒出生于多伦多,在纽约州尼亚克长大,20世纪30年代中期,她开始在汉弗莱·韦德曼剧团表演。在与艾格尼丝·德·米勒(Agnes de Mille)短暂的巡演合作后,希勒于1941年在卡内基音乐厅首次发表了个人编舞作品。与坎宁安一样,她对纯粹的动作感兴趣,她从叙事和哑剧中抽离出了身体与姿态,并体现出了舞蹈史学家苏珊·曼宁(Susan Manning)所说的“古怪的姿态”。
希勒是技术与创造力的结合。评论家玛格丽特·劳埃德(Margaret Lloyd)写道:“她的身体无所不能。”她可以将身体液化到溶解的地步,也可以将身体绷得像钢弹簧一样紧,只为释放能量"。而与在纽约发展事业的坎宁安不同,希勒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出成功后不久便前往芝加哥,在中西部地区从事编舞和教学工作。她遇到了摄影师海伦·贝尔福·莫里森(Helen Balfour Morrison),后者用余生支持着希勒,为她提供服装和灯光设计,以及宣传资料。
编舞家兼舞蹈家西比尔·希勒。1949年,约翰逊在芝加哥观看了西比尔-希勒的舞蹈,他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她在各方面看起来都是一位完美的艺术家……”
约翰逊和希勒是通过雕塑家理查德·利波德(Richard Lippold)认识并成为朋友的。约翰逊在黑山认识了利波德,并在1948年至1974年期间与他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利波德与舞蹈界有着千丝万缕的*他的妻子路易丝·利波德与坎宁安一起训练和表演;理查德写过关于舞蹈的文章,还担任过《舞蹈观察家》杂志的编辑。利波德夫妇是希勒的崇拜者,在坎宁安的引荐下,他们成了希勒的朋友。
约翰逊成为了这一群体的一份子。1949年,莫里森和希勒邀请利波德前往诺斯布鲁克做演讲并展出作品,利波德在给莫里森的信中写道,“我的一位年轻画家朋友(约翰逊)将与我同行。如果他能和我一样被安排在一起,我会非常感激,因为他将在途中提供很大的帮助。”
对约翰逊来说,诺斯布鲁克之行是一次创造性的转变,促使他对自己作为艺术家的想法有了新的转变,那就是跳舞的冲动。他在一封信中写道:“一切似乎都是为了这次刺激,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当然,明天我就会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但重要的是兴奋。”
他与希勒建立起了友谊,参加她与利波德的活动,并写信给她。1951年,他在信中写道:“为了让你知道我们都在想着你和你精彩的舞蹈,我给你寄来了这封歌迷信,还有为你画的四幅画,画作灵感来自你在费城富有想象力的音乐会,以及我对绘画的想象。希望你能喜欢。这些画与其说是舞蹈动作,不如说是想法、服装或是心情。这意在表达幽默。”
1957年,坎宁安舞蹈团的舞者们在约翰逊设计的图案屏风前表演
这些图像就是约翰逊为希勒创作的前身。他对舞蹈的兴趣正在萌芽。他似乎在问,他的艺术与舞蹈对话会是什么样子?为了激发新的激情,约翰逊还进行了另一项舞蹈合作。1956年5月,他与纽约编舞家、拼贴艺术家和诗人詹姆斯·沃林(James Waring)合作,在亨利街剧场上演了《Duettino》。该舞蹈结合了沃林的编舞、约翰逊的互动布景和切尔诺维奇的灯光。
《Duettino》由两名身着全黑服装的舞者表演,探索肢体重叠剪影所产生的图案。一位评论家写道:“两个隐藏的身影拿着一块布满五颜六色剪报的布告板不时登场,形成鲜明对比”。约翰逊的便携式舞台布景由数以百计的多层图案组成。如果说将它们邮寄给希勒是一种方式,那么另一种方式就是让舞者在舞台上操纵它们。一连串的图像使画面更加完整: 两名舞者身着黑色紧身衣,在约翰逊的“moticos”面板前摆出姿势,他们的黑色轮廓与身后的色彩相映成趣。在另一张照片中,舞者将画板举过头顶,身体消失在黑暗中。他们变成了混合体:一部分是身体,一部分是拼贴画。舞者即图案。
约翰逊的拼贴作品
约翰逊将《Duettino》告诉了希勒。他在舞台布景照片的背面给她写道: “照片的另一面是我的‘Moticos’舞台布景的片段。我认为上周日的演出非常成功。”这封信和照片似乎就像是一张名片,宣扬着他的戏剧才华。他大胆地提出了一个建议,“也许有一天,我可以为你做一些舞台布景。 因为我现在已经爱上了舞台空间。”然后他提出了另一个请求, “你能不能把《道教拼贴画》邮寄给我?因为我现在可以在新作品中使用它们。”
在约翰逊的文字和图像中,一组拼贴画可能会通过邮件传播,然后被纳入舞台布景,再重新拼贴成画。舞蹈的精神,其基本的流动性以及内在的社区及艺术家网络,是推动拼贴画发展的催化剂。约翰逊后来成为了邮件艺术大师,他通过一种 “通信”的方式达到这一目的。
“道家拼贴画”系列的另一幅作品,包括《道德经》中的诗句
当然,希勒没有归还这些《道教拼贴画》,她决定保留这些作品。也许正在因为这样,这些作品才得到了保护。
这些作品的发现也与约翰逊的意图不谋而合。他在《什么是Moticos》中结尾写道:“你最近见过’Moticos’吗?它们无处不在。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希望有人能指给我看,说知道它们的存在。”
(本文编译自《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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