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中叶,我作为知青子女回到上海。离开从小长大的云南小镇,不再有米线、饵丝,要想吃点和辣沾边的,只有学校附近小店的辣酱面。预先炒好的辣酱浇头,主料是香干、土豆和笋,浇在红汤面上。红汤并不辣,而是浓油赤酱的红。辣酱面实际上没什么辣味,还透着些微的甜。这便是我和苏式面的最初邂逅,面固然是好吃的,却有种乡愁无法化解的懊丧。
一晃六年过去,我在读计算机专业的大专自考,靠着业余学的日语,经人介绍,进入一家中日合资企业当文员。上班第一天,副部长说开个欢迎会,办公室的人呼啦啦全到楼下的面馆吃饭。我一看菜单,吃了一惊。最便宜的面也要三十多元,差不多折合我一天的薪水。记得那时上海街头的辣酱面好像是七八元一碗。我不知道那是一家相当有名的饭店,想到以后每天上班可能要在午饭把工资耗尽,暗自焦虑,面的滋味也变得囫囵。吃完,副部长买了单。
后来发现,正常的午餐价格在十元左右。办公室不带饭的人常一起点外卖,盒饭或面。附近有一家叫作小桃园的店,说是附近,步行过去有点远,所以我一次也没去过。小桃园的拌面非常美味,但因为生意太好,通常要在午饭前一个小时打电话订。久等不来,再打电话去催,那头说,送出来了。仍然不来,再问,店家说“面下锅了”。加辣肉或大排浇头,十来元,比普通店稍贵一些,但无论是等待还是价格,都很值。
又过了若干年,重新当学生,转做文字工作,搬到虹口居住。因朋友说起,才知道附近有家阿峰面馆,在沪上排名相当靠前,有不少人慕名远道来吃。走去一看,两间店堂中间夹着窄如过道的厨房,墙上一排电扇,对牢底下的桌子摇头晃脑地吹。桌子几乎全满,顾客们的交谈声夹杂着传菜阿姨报单的大嗓门。“辣肉拌!”“大排汤!”一种促进食欲的热闹。
阿峰的汤头浓郁复杂,除了顾客选的浇头,还会加一勺雪菜。他家的豆制品特别美味,素鸡、百叶结,红烧得入味,再吸足面汤,吃起来有满足感。叫作“大肉”的浇头是大块的红烧肉,放了陈皮,自家烧不出那样的滋味,我通常吃完面再打包一份带走,晚饭不用做荤菜。
偶尔去阿峰吃个面,不觉间也过了若干年。从现钞到移动支付,坐在账台后的老板娘换成了女儿,一样麻利。顾客形形色色,我见过拖着行李箱来的,边吃边喝酒的,有些人一口气点三四个浇头,显然是哪一个都割舍不下。如今,在阿峰点猪肝面加素鸡,也要近三十元,当年让我震惊的价格已是寻常。每一家面馆都代表一段生活,某种意义上,与人们的日常相伴的面馆,成了时间的另一种刻度。(默音 文/图)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