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上的洞

二零一九年初，大抵三四月的样子，一天早晨，大学生J起床发现脑袋上长出一个洞。这洞黑黢黢的，不知有多深。一般想来，洞长在脑袋上，脑袋就一个球那么大，它在深能大于脑袋吗？可事情并非如此，J对着镜子看，拿一根筷子试探，筷子全插进去也不见底；他向里面扔一块石头，没有回声。

J稍显惊恐，摇摇头又微微一笑。可能他理解，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很多最难以置信的事反而是真的，而那些感觉真实的东西，不过是我们自己说给自己的故事。

对深度问题暂不加探索，J却发现这洞有吸附作用。他看到的一朵花，一片草坪，街上一个女人的蓝色头巾，一个影子，都会落入洞里。许多东西，只要他所见，印象深刻之物皆会如此。有吸收就有倾吐，那些东西会猛然被倾吐出来。有时候在梦里，它忽然吐出一把雨伞，一个苹果，一件衣服，一个狭小并不断缩小的房间，J会被吓醒。多年之前的一些事情也被显露，不时捉弄他一番。曾经他偷了邻居家桃树上一个桃子，他暗念狂想的一个女人，一个雨天的路口，或者，墙上的一个影子。

J不想见到，但是不由自已，忧郁寡欢。终于，J疯了，他穿上反季节的衣服，反现代的装束。譬如，长衫，蓑衣，只有一片布的内裤。他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垂到了地上。如果我们在街上看他的背影，结合他舒缓无力的步态，沧桑的形象，大概会想象这是一位历经磨难的疯子在寻找自由的出口。

众人见J这般模样，影响群体形象。有人建议，填满J脑袋上的洞。那用什么东西填满呢？有一个长脖子的女人伸长脖子说用泥巴，万一出问题，还可以抠出来。一个老人背着双手，佝偻着走几步，道脑袋不比其他，填进去又抠出来怕是不行。人群里有人说水泥沙子，死死给塞满。这不妥，谁的脑袋是石头做的？没有，所以不行。

一长袖书生娓娓道来，使用盖子盖住，既盖住洞免除危害，又不干涉其内部，众人大喜鼓掌。但人群中有人唱反调：一个人的脑袋上有一个洞，用一个盖子盖住洞口，我们看到盖子，大脑的联想必然会使我们想到洞，那J的脑袋上还是有一个洞。

狗日的联想，有人道。

J拒绝了所有建议，他觉得，这洞是他自己的，与人无关。人们只看到一个洞，却不知这个洞已经和他融为一体，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了。有那么一些时刻，他甚至享受它倾吐出来的恐惧，那证明了他的存在。

J走在街上，望着五颜六色的人，有些人脑袋有一个洞，有的没有。他有时觉得人应该有这么一个洞，有时候觉得不应该有。J脑袋上的洞在不断长大，因为洞在塌陷并吞噬自己的骨头，才两年，J的脑袋被洞吞噬。

终于，J成了一个没有脑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