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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眼泪流淌过脸颊，胶带将口唇粘合在一起，一丝声响也无法逃逸。
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她在心中呼喊，绝望的心声如此强烈，似乎能在黑暗中撞出回音。可是没有人能听见。
也许旁边的另一个女人听见了，他们共处一室，是此刻彼此仅有的伙伴。可是女人已然无法回应。
是的，这就是她现在的处境。
被囚禁在未知的黑暗里，与一具陌生的尸骨。
1
陈洁对着掌心的化妆镜，左右偏转脸颊，细致地补好粉底，又旋出口红，在已然完美的唇妆上重重描了一遍。
方文坐在旁边，纳闷，“喂，不是和你闺蜜吃饭吗，有必要这么隆重？”
陈洁上下唇轻轻一抿，满意地点点头，将小镜子“啪嗒”一合，“平常和娜娜吃饭当然随意啦，可今天doubledate，那可就不一样了。”
方文耸耸肩，他实在搞不明白女人们这些奇妙的小心思，于是识趣地不予置评。
目光向餐厅门口望去，一对年轻男女恰好挽着手进门。
方文推了下陈洁的胳膊肘，同时将自己的无线耳机摘掉，“来了。”
陈洁将桌子上的几样化妆品一拢，迅速收进包里，扬起手臂招呼道：“娜娜，这边！”
安娜是陈洁的闺蜜，方文虽没正式见过面，但陈洁与她通视频的时候，他也偶然看过几次对方在屏幕里的素颜模样——
肤色暗沉，鼻子两侧还有很多雀斑，实在不敢恭维。
然而今天，悉心打扮过的安娜简直判若两人，皮肤细腻白皙，看不出一点斑痕与瑕疵，明眸皓齿，算得上是个七八分的美女了。
方文默默感叹化妆术的神奇。他不禁瞟了一眼安娜身边的男人，心想，不知道这位兄弟有没有得见过女友的庐山真面目。
“这是我男朋友，周天衡。”安娜介绍完，推了一把男友，“快把耳机拿下来，多没礼貌。”
“没事，我也经常这样，耳机用习惯了，有时都忘记还戴在耳朵里了。”方文笑着打圆场，“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小洁的男朋友，方文。”
周天衡连忙将刚摘下的无线耳机往桌面上一放，握住方文递过来的手。
方文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有些僵硬，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社交场合。
陈洁说过，安娜男朋友是社评记者，追踪新闻时心思敏锐，但日常生活中却颇为木讷，不善言辞，因此还惹得安娜诸多不快，时常向陈洁抱怨，说自己根本摸不清男友心里在想些什么。
方文会心一笑：周天衡这种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格，在感情关系中，确实挺让另一半抓狂的。
四人落座，晚餐正式开始。
原本两两一对，挨着各自伴侣坐，到后来，聊得兴起，陈洁索性拎起包与周天衡换了位置。现在两个女生紧靠在一起，自顾自地窃窃私语。
女生啊，真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餐厅吵闹，虽然只隔着一方长桌，但仍旧听不清细节，左右离不开是在吐槽各自的男友。
这就显得方文这头颇为冷场，他思忖着是不是要跟周天衡寒暄几句，一转头，得，对方已经重新戴上耳机，埋头刷着新闻，一副自得其乐、闲人勿扰的模样。
周天衡的耳机和他是同款，这让方文的视线在对方的耳朵上多停留了一秒。他很快转过头，脸上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只是外形一样罢了，方文知道，自己那一款，可是独一无二的限量版。
他心里突然痒痒的，看着对面陈洁不断开合的红唇，手指不由自主地往桌边摸索过去，却摸了个空。桌面上杯盘狼藉，一时也找不到自己方才摘下的耳机放在哪里了。
方文忍下冲动，叹口气作罢。
2
陈洁与安娜咬着耳朵，正聊得热火朝天。
“你想清楚了吗？真要这么做？”安娜压低声音。
陈洁坚定地点点头，她又想起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小方包。
两个月前，陈洁竟然看见方文和其他女人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
她气势汹汹地找男友算账，方文却死不承认，一口咬定是她看错人了。他说得那么笃定，反叫陈洁有些动摇。
毕竟街上人流汹涌，又隔了一段距离，莫非……真是自己看错了？
陈洁自觉理亏，主动给方文道了歉。
哪承想，过了一段时间，陈洁居然又撞上了相同的一幕！这下她可看得清楚，那个男人长得与方文一模一样，绝对不会错。
在陈洁的诘问下，方文终于松口，吐露了实情。
原来方文竟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孪生弟弟，叫作方武。兄弟俩长得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却大相径庭。
方文彬彬有礼，工作体面，方武却是个不务正业又爱惹事的刺儿头。方文厌倦了给弟弟收拾烂摊子，方武也不情愿总是被哥哥管教。所以兄弟俩断绝了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陈洁的怒火平息了几分，冷静下来一回想，确实，自己撞见的那个人，虽然外貌与方文极为相像，但穿搭风格、行为举止乃至于脸上挂着的表情都是截然不同的。
可虽然证实了男友没有劈腿，陈洁心里的芥蒂却没有被完全消除——不管怎么样，方文还是对她撒谎了！
“他弟弟既然是那种德性，那方文瞒着你，可能也是想保护你呀。”安娜劝陈洁。
“可我心里就是不舒服嘛，你想，他能说一次谎，就能说第二次、第三次……谁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万一他表面说爱我，其实根本没认真，只是哄我玩玩而已呢！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说的话都不能信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直接听到他们的心里话！”陈洁的声音拔高，又低落下去，沮丧地面对现实，“但那是不可能的……”
安娜舔了舔嘴唇，犹豫片刻，斟酌着用词。
“其实，也未必不可能，我听说有一个地方，专门售卖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商品，叫……”
最后两个字，她没出声，只做了个口型：鬼市。
安娜没想到陈洁执行力这么强，竟真的去了鬼市，而她买到的东西，如今就躺在眼前这个巴掌大的小方包里。
“记得给我反馈效果啊。”安娜食不知味地叮咛了一句，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里藏着一分复杂的妒意。
陈洁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
“刚才你俩聊什么呐？”
回去路上，陈洁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听见方文这样问，倏地转身，手指竖在唇前，神秘地一眨眼，显得格外娇俏，“秘密。”
“对了，我有礼物送你。”陈洁打开小方包。
方文接过精致的礼盒，“怎么想起来送礼物？”
拆开，是一对尾戒，流畅的圆形，没有其他装饰，朴素得简直不像是陈洁的审美风格。
“逛街的时候正好看到，就买了。”陈洁给方文戴好，又把另一枚套进自己的尾指，仰起脸看他，“喜欢吗？”
“喜欢。”方文拥她入怀，亲吻她花瓣般嫣红的唇角。
陈洁轻合双目，像每一个动情的女人那样，执着地问出同一个问题：
“那你爱我吗？”
两道声音，一里一外，同时在陈洁耳边响起，像是一份异口同声的誓言。
“我爱你。”
3
“啊，你说什么？”周天衡自电脑前抬起头。
安娜从齿缝里迸出不耐烦的音节，“下午去不去看电影？我都问你三遍了！”
“我得把这篇赶出来，周一晨会拿给主编看。抱歉啊，你和朋友去吧。”周天衡满脸歉意，但丝毫不影响他低头重新敲打键盘的速度。
安娜压住火气，绕到他身后，看了一眼周天衡正在奋战的稿件后，火气压不住了。
“这不是你上周末、上上周末、上上上周末……都在写的同一篇文章吗？你们主编不是毙了好几次吗，怎么还在写？”
安娜这番质问的潜台词其实是：你压根不想陪我看电影，故意在找借口吧？
然而周天衡没有领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这个女人失踪一年多了，一直没找到，舆论热议了一段时间，很快就不了了之，无人问津了……”
他话没说完，安娜已经拂袖而去。
周天衡叹了口气，目光从安娜的后背移回到笔记本屏幕，还没排好的版面中央嵌着一张照片，恰好也是女人的背影。
叶晓芝。23岁的咖啡馆服务员。下夜班回家，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留下的最后影像，就是这帧小巷入口的监控画面。
好好一个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总该有人为此负责吧。
周天衡固执地想，固执地将稿子一遍又一遍地提交，尽管每次得到的都是诸如“人物身份太普通了，缺少吸睛的爆点”“三天前的新闻都算过时了，谁还会看一年前的？”这样否定的回复。
可周天衡总有一种冥冥中的感觉：在某个暗无天日的角落，也许有一个绝望无助的女人，正在企盼着救援的到来。
他无法坐视不理。
周天衡戴上耳机，调高了音量，在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中，继续书写未完的文字。
在男友那吃了一肚子气的安娜，带着满腹抱怨，给陈洁拨去了电话。
嘟声响了很久，陈洁才姗姗来迟地接通，语气带点喘。
“哎呦，娜娜你猜怎么着，我刚去方文家，准备和他一起去看电影，结果在门口听到了两个人吵架的动静，吓我一跳。”
“好像是他弟弟方武来了，我可不想和那种地痞混混碰面，赶紧先躲开了，现在在巷子口找了个咖啡馆坐着，等方武走了我再上去。”
陈洁解释了一大堆，安娜却自带屏蔽，通篇只听见一句“准备和他一起去看电影”，心态更加失衡，酸溜溜道：“都是男朋友，方文怎么就愿意陪你看电影……”
“不是方文愿意陪我，是我知道他想看诺兰的新片，所以提前订好了首映。”陈洁纠正道。
安娜明白这又是“那个东西”的功劳，心里顿时更膈应了。陈洁听出好友的沮丧，笑道：“我都亲测有效了，你还不赶紧也去买一个？”
安娜提不起劲来，她知道鬼市的规矩，所售商品都是独一无二、先到先得的。
安娜有点后悔，鬼市的传说，是她先打听到的，可她半信半疑，所以怂恿陈洁先去“拔草”，结果倒好，叫陈洁捷足先登了，自己却只有干羡慕的份。
“也不是，那个酒吧老板说了，一模一样的商品确实仅此一份，但有功能相似的啊。”
“真的？”安娜的眸中重燃神采。
4
电影院熄了灯，只有屏幕上光影流转，偶尔映亮前排观众的脸。
片子太烧脑了，陈洁满头雾水，如坐针毡，一肚子问号呼之欲出，一扭头，身旁的方文却看得目不转睛，显得平静而自信，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陈洁有些不乐意了，敢情就我一个人笨？
促狭心起，她向方文倚靠过去，将手嵌入对方的指间。
十指交握之际，方文的声音压过了电影的台词，清晰地传至耳畔：“这他妈到底是在讲什么？”
陈洁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
方文转头看她，仍旧没开口，只是用眼神传递了疑惑：笑什么？
没什么，陈洁连忙摇摇头。昏暗的光线下，她的唇角勾起一缕得色。
她慢慢转着尾戒，体会着极轻微的粗糙触感，摩挲过皮肤，像小猫的爪子，逗弄似地挠着心尖。
那是一个隐秘的刻痕，藏在戒指的内圈，轻易不会被注意到。极简的线条，勾勒出一只耳朵的形状，像是在安静地倾听什么。
方文戴的那只尾戒内部，也刻有类似的图案，唯一的区别在于，他的那只耳朵，是反过来的。
这就是陈洁在鬼市买来的好东西。
“刻正耳的这只，是明戒。刻反耳的那只，是暗戒。戴明戒的人，可以听到戴暗戒的人心中的想法，但反过来却是行不通的。所以小心点，可别弄混了。”年轻的酒吧老板叮嘱陈洁。
“对方所有的想法，都能听到吗？”
“那不能，再神奇的东西也是有限制的。”老板扬起嘴角，笑意却不至眉目，显得眸色格外深沉。
“只有两个人发生肢体接触，或者戴暗戒的一方情感特别强烈的时候，比如处于极大的震惊、恐惧、愤怒等状态中……”
陈洁思索片刻，虽非万能，但也能够满足她的诉求了，旋即肯定地一点头，“我要了。”
老板一边包装戒指，一边向她征求起意见来，“我给这系列的商品取了个名字，叫‘心有灵犀’，你觉着怎么样？”
彼时，陈洁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戒指牢牢吸引，只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两句。
现在回想起来，陈洁不由觉得这名字确实取得不错。
自从戴了戒指，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方文对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洁，咱俩真是心有灵犀！”
陈洁没有去点破方文的“伪装”，洞悉心声的感觉已经令她足够愉快，连眼前这场不知所云的电影也能勉强接受了。
她枕着方文的肩膀，手指蜷缩在对方宽厚的掌心里。方文的心声便不绝如缕地传来，与她一样，满腹也都是对情节的困惑。
起初听得好玩，后来也渐觉枯燥，陈洁倦意翻涌，上下眼皮不受控制地互相吸引。
醒与睡的一线间，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嘶哑，低沉，凶恶，像霍然亮出的獠牙。
可陈洁睡着了。她没有听见那句可怕的话。
——“*了她！”
5
方武又和哥哥吵了一架，满心戾气无从发泄，忍不住狠狠一脚踹在了路边的垃圾桶上。
他的力气很大，半人高的垃圾桶被踹出了好几米远，垃圾滚了一地，臭不可闻。
两兄弟之中，方武一直都是更强壮、更有力量的那一个。
可自从那次事故后，方武却不得不在方文面前伏低做小，事事受对方约束，这让他大为光火。
不就是给自己收拾了一下烂摊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自己出事了，方文这个哥哥也跑不掉，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装腔作势地吓唬谁啊。
方武走了几步，停住脚，小巷无人，他回忆起那个夜晚，身上不自觉燥热起来。
就是这里。
他无声无息地趋近女人窈窕的背影，高跟鞋在石板路上叩出有规律的敲击声，每一步都像是一个诱惑的吻。
方武控制不住自己，那仿佛是融化在他血液中的*，是最原始的本能，他不知缘由。
但是当女人纤细的脖颈缓缓垂落下去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无法言说的极致的愉悦。
等到方文赶来时，女人已经失去意识地晕厥过去。怪异的快感潮水般退却，方武后知后觉地慌张起来。
“哥，怎么办……她、她好像还有气，救吗？”
方文问：“她看见你的脸了吗？”
方武不确定，胡乱点了点头。
“那就不能救了。”方文咬着牙，怒不可遏地低吼，“你害惨我们了！”
方武冷哼一声，掐断了回忆。他想起哥哥那个缠人的女朋友，眼角浮起幸灾乐祸的笑意，看来会惹麻烦的，也不只他一个。
方武跨过翻倒在地的垃圾，甩下满地狼藉，扬长而去。
他没有注意到，墨绿色的垃圾桶表面映出一道模糊的人影，在他身后一闪而过。
6
方武很快走出了小巷，跟踪者却没有立刻追上，他驻足于巷口的电线杆下，抬手摘下鸭舌帽，露出一张其貌不扬的脸，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
周天衡仰起头，看向电线杆上的监控探头。
叶晓芝失踪前最后一张照片，就是在这里被拍到的。
周天衡已经跟踪方武好几天了。他怀疑方武和叶晓芝的失踪有关，但周天衡没有证据，他只有一个声音。
一个女人呼救的声音。
大约是两周前，那天他戴着耳机，如往常一般，边听交响乐边写稿，这道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像是一根尖刺，从音符的罅隙间穿过，径直插入了周天衡的耳中：
“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周天衡吓了一跳，以为是哪家出了事，急忙冲出门，可跑遍周遭邻居，不仅一切安然无恙，邻居们还对他莽撞的造访感到莫名其妙，一致表示根本没有听见什么女人的呼救声。
周天衡虽然奇怪，但也没太放在心上，只道自己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出现了幻听。
过了几天，周天衡陪安娜逛街。
这本来是闺中密友的活动，可陈洁与方文出国旅游了，据说还是方文悉心准备的求婚旅行。
说这话时，安娜的语气不无哀怨，又有点存心敲打男友的深意——
当然，周天衡没有体会到什么深意，他只是正好那天交完稿而已。
时逢商场大促，摩肩擦踵，周天衡被挤到店门口，贴墙而站，百无聊赖地等待试衣的安娜。
手机忽地滴一声，送进主编的回复，只有一个冷漠的叉号，那是编辑部毙稿的标志。
主编的语音透着忍无可忍的怒气：“周天衡，你能写点别的吗？”
周天衡看了眼对方发来的新选题：网红之狗撞倒老妪，是养犬失责，还是碰瓷讹诈？
他真想硬气地回一句：不能。
到底还是忍住了，他只是挫败地叹息了一声，顺手打开被毙掉的稿件，划拉几下，叶晓芝的照片跃然眼前，她有一张年轻的、活泼的笑脸。
人来人往，不知被谁的胳膊肘杵到，周天衡手一抖，手机横飞了出去，落在几步开外，被路过的行人捡起。
“多谢。”周天衡走上前，正要接过手机，却见对方动作倏然一僵。
屏幕还亮着。叶晓芝笑靥如花，凝望着热闹的人间。
咫尺之距，对面男人的所有反应都落入周天衡的眼底：瞳孔放大，脸色发青，不自觉地将手机拿远，似乎要躲避来自照片中的对视……
一切发生得很快。周天衡回过神时，男人已经将手机塞回到他手中，慌慌张张地大步离开。
周天衡看着对方的背影，心脏砰砰直跳。
就在刚刚的一刹那，他再次听见了女人的求救声。
“救命……救救我……”
他忽然有一种无法解释的直觉。
他握紧手机，屏幕上的叶晓芝依旧在笑，无忧无虑，不知凶险。周天衡情不自禁地在心中问道，是他吗……
“看哪个美女呢，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耳机被人一把拽下，安娜的声音从天而降。
周天衡回过神来，“那个人有点眼熟。”
安娜顺着看去，脱口，“方文？”顿了顿，又摇头否定，“不对，应该是方文的那个弟弟，方武。巧了，居然会遇到他。”
方武……周天衡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跟方文也就见过那么一次，印象不深，加上眼前的男人虽然长得像，但气质却是迥然不同的，难怪他只是觉得眼熟而已。
耳畔的声音已然消失了，方武的身影也很快淹没在人群中。
安娜拉着他去往下一家店，导购员的声音热情又甜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丁点异样。
可这一次，周天衡确定，不是幻觉。他同时咂摸出了另一层信息。
按照常理，如果有人落难求救，必然是竭尽全力地高声呼喊，越响亮越好，怎么可能只有周天衡一个人听见呢？
而且那道声音，轻微，虚弱，透着无助的疲倦，更像是……
像是一个被囚禁的、孤立无援的女人，在近乎绝望的境地下，在心中无声默念的祈祷。
是叶晓芝吗？她被困在某处，在向他传递自己的心声，指引他来救人吗？
周天衡知道这种猜测违背科学规律，且毫无道理可言。可那种感觉如此强烈，令他无法忽略。
7
“哥，有人跟踪我。”
“谁？”
“一个男的，不认识。”
“我怎么说的？不要擅自出门！你还去那种人多的地方——”
门铃声骤然响起。
“方武，是吗？你好，我叫周天衡，我是你哥哥的朋友。”
“有何贵干？”方武的眉头拧成死结，警惕地打量门外的不速之客。
周天衡若无其事地笑，脚尖悄悄别住了门框，“你哥呢，他叫我来这里找他。方文？”他说着，身子一斜，径直挤了进来。
方武被他撞得往后退，勉强扯住对方，“你这是私闯民宅！”
周天衡一甩胳膊，挣开方武的阻拦，口中假模假样地叫着“方文”的名字，迅速在屋内转了个遍。
厨房、客厅、卫生间、卧室……没有异常。周天衡心里一沉。
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女人的声音时有时无，越来越虚弱。如果声音的主人就是失踪的叶晓芝，那么她一定快要撑不下去了。
周天衡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能听到女人的声音，但他是从业多年的社会新闻记者，见多识广，对于一些常理不可度之事，比别人有着更高的接受度。
他不能对这样的求救置若罔闻。
可警方不会相信这般天方夜谭的事情，更不会仅凭周天衡的怀疑就下发搜查令。周天衡无奈之下，只得采用硬闯的方式，一探究竟。
难道叶晓芝被关在了其他地方？可周天衡多日跟踪下来，方武的确只有这么一个住所。还是说，自己那玄乎的直觉，根本就是错误？
“我哥出国了，根本不在市内。不管你是谁，在我报警之前，赶快滚出我的房子！”
方武目光凶狠，嘴角的肌肉鼓出硬块，但人却站在了两步外，似乎忌惮于周天衡并不算魁梧的体格。表情与行为的出入，让方武呈现出一种色厉内荏的感觉。
周天衡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抬脚向门外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失落地道了一声抱歉。
方武大力甩上门，几乎砸在周天衡的后背上。
周天衡被震得一阵眩晕，按了按松掉的耳机，像打了败仗的士兵，垂头丧气地走了。
不，不要走……我在这里！
陈洁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远，心急如焚，可无论怎么用力挣扎，浑身仍然动弹不得，被胶布牢牢封住的嘴巴发不出一丝声音。
眼泪无声地流淌，她只能在心里发出无人听见的绝望的祷告。
“救我……救救我……”
8
周天衡还是离开了，外面安静下来，片刻后，再次响起对话。只是被周天衡横插一脚后，未竟的对话很快演变成争执。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跟着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方武喋喋不休的追问让方文烦躁不已，低叱，“闭嘴！”
“呵，你就会对我耀武扬威。瞧你刚才那个怂样，肯定被认出来了。”方武的笑声充满嘲讽。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也不用躲躲藏藏，沦落到这个地步！”方文似乎被激怒了。
“都是因为我？好吧，之前那次确实是我没忍住，你要跟我掰了，好，我跟个孙子样地讨好你，你说一我不敢说二，整整一年多了，我就出过几次门，还他妈的那么巧，全叫你女人给撞见了！”
方武不甘示弱地反驳，也是越说越来气，“结果呢？这次出篓子的可不是我了吧。现在咱们也不用瞎掰扯了，直接说吧，这个女人你到底打算怎么解决！”
声音越来越近，陈洁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哐啷一声，那是愤怒的方武直接掀翻了床板。
紧接着，头顶的活动木板被拉开，灰尘簌簌掉落进陈洁干涸的眼眶里。
一道光劈开黑暗，光线尽头，是男人俯视的脸。
他的眼中跃动着残忍的兴奋，像是一个饥饿又没有耐心的饕客，等不及要将美食吞入腹中。
他蠢蠢欲动，征求着另一个人的意见，“我来动手，怎么样？只要一点点力气，她的脖子就会像铅笔一样，咔嚓，骨头断了，皮肉还连着，慢慢地垂下去……”
“不行。”
另一个声音打断他。
可是没有第二个人出现在陈洁面前，这个不同的声音仍旧是从男人的嘴里发出的。他的神情瞬间变了，变得优柔，变得怯懦，变得不舍，变得……熟悉。
陈洁知道，此刻，他是方文。
可下一秒，肌肉扭曲，眼神切换，方武再次出现，阴阳怪气地讽刺，“哎呦，你还真的是情深义重。难道，你真的爱她？”
一张脸，不停地变化，自己与自己对话，方文，方武，方文，方武……
目睹着这样诡异的场景，陈洁恐惧到了极点，也悔恨到了极点。
她戴上“心有灵犀”戒，只是想确认男友对自己是不是真心，哪里想到竟会意外窃听到如此可怕的秘密！
根本没有什么孪生兄弟，方文就是方武，方武也是方文，从头到尾，他们就是一个人！不仅如此，陈洁还听到，他曾经*过人！
陈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深爱的男友，居然是这样一个变态、疯子、恶魔！
她惊惶无措，手指颤抖得握不住电话，拿起又跌落，就在这段失魂落魄的空当，方文面无表情地站在了她的家门前。
陈洁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方文是怎么那么快就察觉到她的意图的，可事实就是，她没来得及报警，就落入了方文的控制中。
而后，方文用她的社交软件发送消息，编造出“求婚旅行”的假象，实际上则是将她囚禁在了床底的暗室里。
现在，他也要*了她吗？像他*了另一个女人那样？
失踪1年的女孩，出现在男友床底暗室。
陈洁泪如泉涌，眼中流露出哀求。
方文犹豫挣扎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冷酷，似乎下定了决心，伸出双手，扣住陈洁的脖子，缓缓用力。尾戒坚硬而冰凉，压迫在她脆弱的动脉上。
窒息的刺痛感在胸腔弥漫，陈洁的意识渐渐涣散，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手脚都开始抽搐。
久违的心声在她耳畔响起：
我爱你，可你逼得我别无选择……对不起……
砰。一声闷响。
脖颈钳制的力道倏然松卸。方文软绵绵地歪倒。
周天衡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气喘吁吁地放下手中的台灯。
嘴上的胶带被撕掉，陈洁张张嘴，还没吐出一个音节，人便晕了过去。
9
方文被捕后，对自己囚禁陈洁及一年前*害叶晓芝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经法定程序鉴定，方文具有双重人格障碍。
作为主人格的方文，心智正常且成熟，具备辨认及控制行为的能力。副人格方武，则精神状态时好时坏，患有双相躁郁及严重暴力倾向。
辩方律师打的是“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的牌，试图将犯罪行为全部归于副人格方武身上，但检方态度同样强硬，坚持主人格方文在全部犯罪过程之中都处于“知情、协从甚至主导”的状态。
公众的态度也莫衷一是，一切还需等待法院的最终判决。
据悉，本案将于三日后开庭……
周天衡敲下最后一个字，点击了“发送”。主编很快回复，是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原先无人问津的新闻，一夜之间变成了舆论的香饽饽，主编对周天衡的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晨会上褒奖有加，简直将他夸成一朵花。
周天衡应该是要高兴的，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叶晓芝死了，一年前就死了，被活性炭与保鲜膜裹成了干尸，贮藏在床底下的暗室里。周天衡找到了她，却没能救下她。
那个萦绕在耳畔的神秘声音，是叶晓芝的魂魄在指引他吗？
周天衡是唯物主义者，但他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轻叹了口气，他抬起手腕，忽然想起来那天救陈洁的时候，手表不慎被摔坏了，只好瞥了一眼笔记本右下角的时间。
得走了。今天他要陪安娜去医看望陈洁。
陈洁苏醒后，忘记了关于方文的一切，自然也包括被方文囚禁的来龙去脉。
她受惊过度，变得疑神疑鬼，时有幻听，声音陌生而暴虐，最后只得被送去疗养院治疗。
医生说是创伤经历导致的“情节性失忆”，能否恢复、需要多久恢复，都是未知数。
陈洁靠坐在床头，正在听歌，见到安娜进来，苍白的脸上闪过欣喜，摘下耳机，笑着打了个招呼。
她手上戴着一枚素银的戒指，因为病体消瘦，原本贴合的尺寸如今已显得过大，随着她的动作，在尾指上轻轻打着转。
周天衡不欲打扰他们，便避在病房外等候。
安娜没有久留，两人结束探望，并肩向外走去，沿途经过垃圾桶，安娜扬手便将一对耳机丢了进去。
“怎么扔了？”
安娜语气闷闷，“是方文之前送给小洁的耳机，说是情侣款，亏小洁一直贴身带着。那种人渣的礼物，看着糟心……”
周天衡“哦”了一声，余光扫过，依稀看见耳机上似乎有一个奇怪的图案，像一只倒过来的耳朵。
他下意识地将手探入裤兜，触碰到了自己的耳机。其中一只的内侧，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浅浅的刻痕，他一直未曾留意。
周天衡用指腹感知凹凸的起伏，线条在他的脑海渐渐成型。
耳机，不是他的。更准确地说，其中这一只，不是他的。有人与他互相错拿了对方的一只耳机。
周天衡的眼前忽然闪过一些碎片式的画面：
令人尴尬的doubledate，拥挤而凌乱的饭桌，陈洁与他调换了位置，他随手拈起散落在杯碟之间的两只无线耳机……
有个离奇的念头如烟花般腾空，可稍纵即逝，他没能抓住那一瞬的透彻。
安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周天衡的目光定焦，惊喜地看着眼前的礼盒。
“你怎么知道的？我正好要买手表呢。”
安娜替他扣好表带，又扬了扬自己的手腕。她买了一对情侣款手表。
“心有灵犀呀。”
她如此回答，弯起狡黠的笑眼。（原标题：《鬼市：心有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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