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惹人嫌的寡妇,半夜想去引诱张御史,却被太子殿下拦下,他俯身在我耳边低喃:「姑姑,是我不够好吗?」好……就是太磨人了
。1「殿下,这是让哪儿的野狸挠了?」有人调笑。行野抚上颈上刺目红痕,唇边漾出梨涡,凝望向角落深处的我:「是姑姑……」席面瞬间凝滞。有人惊恐中失手打翻了琉璃杯。我望向行野,他亦含笑睨着我。想玩,玩呗。我舔了舔唇角残余的酒液,勾唇举杯,像昨夜在他耳边低吟般:「殿下,还疼么?」昨夜他像鬼魅一样出现在泉边,比归期提早半个月。「殿下,怎么来了?」他涉水而来,暗沉眸色深不见底,难辨情绪。「怕姑姑忍不住找别人……」他嗓音微哑。我出身勾栏院,被种了情蛊,到夏至夜就会发作,本来想去找张御史,谁知他突然回来了,不知该说是来得巧还是不巧。他勾住我的腰,冷硬战甲磨得肌肤生疼,风沙与血混杂的气息萦绕。「殿下还未回宫?」他嗓音有些喑哑:「嗯……找你来了,别的顾不上。」他身上新添了许多凹凸不平的伤口。这位天潢贵胄的荣耀,也是在剑与火间淬炼出来的。「殿下,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他低低笑开,眉眼染上风流意味:「嗯,喜欢。」莫名心颤,可不能信,显而易见的谎言,我仰头望他,他眉眼难得端肃,唇边梨涡有些温柔。鬼使神差,我在他的颈项上划了长长一道血痕。「殿下,疼吗?」他满不在乎,眼眸晕一汪水泽。「夭夭高兴就好……」2「疼不疼,姑姑不如替我瞧瞧?」行野清冽的声音再度响起。他说得稀松平常,却似晴天霹雳。席上众人彻彻底底变了神色。父亲把手中银筷攥得青筋毕露,母亲眼底重重叠叠的阴毒涌上来,兄长面色铁青,嫂嫂憎愤地瞪着我……簪缨世家,守寡的姑姑勾搭准侄女婿。可真是肮脏,无耻,可笑。心底燃起快活的火焰。我冲行野眨眨眼:「这恐怕于礼不合,好歹男女有别啊。」旁观的众人,脸上的阴霾愈发深重。席上诸位的愤怒,简直是火上添油,心底快活的火焰越烧越旺。3母亲和嫂嫂曾在院子里赏花闲谈。「小贱人,跟她那北妓娘一个狐媚样,天生下贱骨头。」兄长砸我娘亲的骨灰罐。「一个勾栏院的贱货,也配进我们温家门?」我求父亲为娘亲立个长生牌位。父亲甩了我一记耳光。「记住了,你是温蓝玉,你的母亲现在好好地活着。」4其实我不是温蓝玉。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世家,越是多腌臜秘事。我是父亲花甲之年在国丧期间嫖娼生下的私生女,名「莲夭」。哦,父亲是三朝阁老,德高望重。若是政敌攻讦,我就是他人生最大的污点。他可不想晚节不保,所以他永远不可能承认「莲夭」的存在。至于我为什么会成为温蓝玉。因为真正的温蓝玉同人私奔了。我逃出勾栏院来到繁华晋都寻父,还以为找到家。谁知道被推上花轿,冒充大我五岁的「温蓝玉」嫁给陈世子。洞房那夜,他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就死在我身上。「温蓝玉」成了寡妇。算命的说我生了一副断掌纹,命硬,会克家里人。陈家人连夜把我送回温府。温家人又要把我送去庆宁寺。他们不再需要「温蓝玉」,也绝对不可能承认「莲夭」的存在。没关系,顶着「温蓝玉」的名头,「莲夭」也可以兴风作浪。5「太子哥哥……」清脆明丽的娇笑声随风飘进。红衣少女一头扑进行野怀中。没意思,戏才刚开始,鼓声中断。红衣少女,温明珠,未来的太子妃,温家的掌上明珠。今日是她的生辰,众人为她而来,包括他。我可不至于蠢到信他说的为我早归。让他日夜兼程,星夜疾驰的姑娘,是眼前这位千金万贵的温明珠。他将她从怀中拉起来,宠溺地抚了抚她眉上稍乱的额发,笑了笑:「珠珠,生辰快乐。」她一出现,他的目光温柔得似一川春水。呵,区别对待。他望我时,永远带着侵略意味,就算偶尔温柔,那也是隐秘的,黑暗的,似月光那样冷然的温柔。有关风月,无关爱情。杯中的酒好像冷了些,有点涩。她娇憨地向他讨礼物:「太子哥哥,我的生辰礼呢?」随行宫人呈上来,太子殿下为心上人准备的稀世珍宝。那朱漆锦盒一打开,满室光泽,似月盈中空。「沧海明珠。」温明珠的眼眸映出皓月光芒。绚烂的光泽把人的眼睛刺得有些痛。我抬起手遮在眼睛上方。6出征前一夜,他倚在床边把玩我的发,问我。「想要什么?」「什么都可以?」「嗯。」「沧海明珠。」我需要沧海明珠解情蛊。为了骗沧海明珠,我对他百依百顺。可惜没用,「沧海明珠」该配他娇贵的太子妃温明珠,而不是黑暗中的「夭夭」。口中生涩,我忍不住又抿了口酒,两口……无所谓。大家本就只有一点浅薄欢情,就像海市蜃楼,看着巍峨浩荡,转眼不过一场空。欢好时,你骗骗我,我骗骗你,一时谎言,一时欢愉,就罢了。谁若当了真才是蠢相。7我把杯中残余那点酒喝完,抬眸望上座。尊贵太子与娇憨千金并肩而坐,织金刺蟒紫袍与团花簇锦红裙交错,闪着尊贵华丽光泽。郎才女貌,琴瑟和鸣。「太子哥哥,你这怎么了?」温明珠的目光忽然凝结在他颈上。哦,她终于发现他的不妥之处了。席上其余人跟着神色紧张了。方才未唱完的戏又接着敲锣开场咯,继续闹。我勾唇凝眸望向行野。太子殿下,你的心上人来了,你还敢像方才那样肆无忌惮吗?你要怎么圆这个谎?他的目光与我对碰,大约看出我的嘲笑,可他却一如既往地风轻云淡,不慌不忙。甚至还望着我缓缓笑开,眼尾上扬。「哦,这个?」他伸出两指按在红痕上,目光肆无忌惮流荡在我脸上。「姑姑,你说呢?」温明珠在场。问我?怕不是疯了?他不怕我坦诚?他知道我多厌恶温家,恨不得放一把火烧了这簪缨世家。要说吗?正如诸位所见,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与我温蓝玉一个鄙贱寡妇有私情。哦,他脖子上那道红痕是我抓的,不好意思,情到深处,情不自禁……光是想想届时众人的神情就很痛快啊……还没开始呢,这会儿温明珠那张明艳的小脸涨得通红,手似乎在发抖。怕什么?怕我说出什么恐怖的真相……温明珠,你的如意郎君可不像面上这样光风霁月。我曲起指节,一下又一下地叩在案几上,噙着笑同行野对视。「殿下,叫我说什么呢?」他以手撑颌,漫不经心转着手中琉璃杯,笑着:「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温蓝玉,你不要胡说八道。」道貌岸然的父亲气急败坏地怒吼。我耸耸肩,笑了笑:「父亲,我也不想说啊,殿下让我说的,我该听你的还是听殿下的?」行野朝父亲扫去一眼,平静的目光却有雷霆万钧的威势。就算结亲,君臣有别。我的阁老父亲,语气瞬间矮了下去:「自然,自然是……殿下。」我清了清嗓子。「诚如诸位所见。「殿下颈上的红痕确实与我脱不了干系。「若是我能警醒些,小心些,也不至于让殿下伤了……」行野唇边的梨涡愈发深。8我没再往下说。将我与他的事揭穿,然后会怎样?行野似乎说过。「天天翻墙跳窗,也挺麻烦的。「夭夭,你会喜欢皇宫吗?「不如,打个金屋把你藏起来。」行野,他想要我,出于某种偏执的占有欲。而一旦丑闻揭穿,温家人不仅不会揭太子殿下的短,还会千方百计设法为他遮掩。毕竟,他是未来天子,还是温家的乘龙快婿,他好,温家才能永葆荣华富贵。他们是一条船上的。毫无疑问,他们会立刻马上把我送给他。当然,我能短暂地报复一下温家人,给温明珠添一时的堵。图一时的畅快。可那又如何,温家人仍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温崇山仍是德高望重的阁老。温明珠会成为太子妃,皇后……温氏一门轰轰烈烈的富贵,荣华,传承下去……而我,依旧是那个被踩在最底下的无人知晓的「莲夭」。永远低人一等。9呵。我敛眸冷笑,轻轻吹了声口哨。一团白影从角落窜出,张着利爪直奔上位的人。有人惊呼:「快,抓住那野猫……」席面混乱。「若是我能警醒些,小心些,管好我的猫,也不至于让它的利爪伤了太子殿下……「还请殿下恕罪……」涌动的人围住他。四周是喧闹的。他站在人群中,目光微冷,遥遥向我投来。我不过是识破了你的意图。跟温明珠一起侍奉你? 她做大,我做小?呵。就算你是太子殿下,那又如何?我在这深渊已经待得太久了,没兴趣从一个深渊跳入另一个深渊。我不会为了你屈居温明珠之下。天晓得,我有多么,多么厌恶温明珠……10四年前,温明珠要抢我的佩玉,她扬着那张狂的脸,趾高气扬。「野丫头,那个给我。」那是娘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不要。」弱者的拒绝苍白无力,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温明珠吩咐小厮们:「我要那个玉。」他们推我,踹我,踩我,密密麻麻的疼痛在周身翻滚。温明珠得到了她想要的。她走到我面前,红裙翻飞,笑声像银铃般清脆。「想不想要拿回去?你学狗叫我就还给你。」我叫了,温明珠说太小声了。我听话,越叫越大声,越叫越像一条狗。只要护住娘亲的玉。她开怀大笑,拍了拍手:「好吧,那就还给你。」我乞求地望向她。她却把玉举高,狠狠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好了。还你了。」她举着天真烂漫的纸鸢,笑嘻嘻走出去。她并不想要,可她随意践踏,摧毁了我珍而重之的。不可原谅啊。人要变坏可以很快。我把温明珠推进寒冷的深池里,就差那么一点她就会被淹死……最后差点死掉的是我。哦,是了。弱者的反抗是自不量力,以卵击石。我被扔到乱葬岗。躺在腥臭腐烂的死人堆时,我就想……如果我没死,我要毁了温明珠,温家,无论付出什么代价。11「姑姑对我恩深义重,我怎么敢生姑姑的气?」那人从纷乱的人群中缓缓走出,单手抱猫,唇边的梨涡像镶嵌的小宝石般夺目。出乎意料。扑向他的野猫此时竟乖顺地躺在他的怀里,慵懒矜贵地舒展着爪,舔毛。他行至我面前,浅笑:「是这小东西不乖,又不是姑姑不乖。「可若真要惩治这小东西,孤又不舍得……」那一向凶戾的野猫,在他怀里翻了个身,配合他软绵绵地喵了声。他缓缓抚顺它雪白的浓毛,笑得温柔,宠溺。很平静。可往往越是风平浪静的深海,越可能潜伏着巨大的风暴。我曾亲眼看着他活生生拧断敌人的脖子。他的双手染满鲜血,脸上也溅了血,像镇守地狱的修罗。可他浅浅地望着我笑,问我借手帕,很仔细地擦着血渍。「太脏了。「夭夭,我干净了吗?」此时的他就是当时刚*戮完的那种神情。笑容真诚,清澈干净。刚认识行野,我也以为他是温润如玉少年郎。12那时,一位好心师太从乱葬岗把我捡回去。我在庆安寺住下,没人知道我是谁。一天,一位玄服少年来探访。我送茶时听见别人喊他「殿下」。太子殿下……温明珠的未来夫婿。气度矜贵,容貌绝伦。哈……于是我哄骗了他,在他手臂上咬了个深刻的青紫齿印。他只是懒惫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他问我叫什么,是什么人。「夭夭。」莲夭,不是温莲夭,也不是温蓝玉,只是莲夭。至于是什么人。河上有大片连绵不绝烧得像落日的艳郁红荷。「莲妖,专门吸美男子阳气的。」他唇角一弯:「原来是个小妖精。」他嗓音哑得过分,过分撩人。我也问他:「那你呢,你叫什么?」我当然知道他是谁,装着不认识罢了。他答我:「砚之。」之后顺理成章,他渐渐眷恋我。13某一晚,我告诉他:「我是温蓝玉,温阁老的女儿。」他眸底闪过片刻错愕。很快,在那迷离的昏光中,我看见他的唇角缓缓透出一抹冷笑来。那是一种很阴郁,带着冷讽的笑,叫人心生寒意。他很利落地离开混乱的床,行至窗边,斜倚着审视着我。狭兀的船舱沉寂得叫人窒息。他的目光似一种酷刑。过了良久,他终于问:「知道我是谁,所以才接近我。」是。接近他,是居心叵测,别有所图。「是,太子殿下。」他轻笑了声。「还是第一次有人骗过我。」他的神色那样漠然。我忽然有些不确定,短暂的欢好能否留住他。我赤足走过去,鼓足勇气抱住他的腰。「不要推开我。」他冷淡地推开我。我却厚着脸皮更用力地抱紧他。「砚之。」他抗拒我的动作微顿。「砚之,不要推开我,求求你。」他身子一僵,终于不再抗拒我。勾栏院的人说,柔弱与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这时候的我一无所有,什么尊严,什么羞耻心,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骗他,让他能心甘情愿被我利用。眼泪扑簌簌地砸在冰冷的船板上。原来我天生会虚情假意。可他一句话粉碎了我所有伪装。「温蓝玉,你知道宫中最常见的是什么吗?」我把头抵在他胸膛前,闷声道:「我没去过,不知道。」他寒笑道:「是勾心斗角,虚情假意,欺骗暗算。「柔弱的眼泪暗藏锋芒。「真诚的笑容满盛毒液。「温蓝玉,你演得一点也不像。」我在那一刻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原来是拙劣的戏子,抱着他的姿态显得有些愚蠢。我松开环抱他的手。「哦,是吗?」他眉目寒峻,冷冷地盯着我。「被看穿就放弃了吗?」冷漠又刻薄。站在眼前的行野,与先前的砚之仿佛两个人。温柔时让人沉溺,冷漠时又让人畏惧。一人千面。他不用演,自然而然就让人信了。难怪会觉得我演得拙劣。「不放弃,我还能做什么?」他唇角往下微压,暗沉的眼眸深不见底。「你还可以继续演啊。「温蓝玉,演得不像,不一定就骗不了人。」他突然勾住我的腰,往身上一揽。他比我高出许多,无形中生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殿下是什么意思?」「想得到什么,就不要脸嫩,心软,怕丑。「就算孤拒绝了你,你也可以继续缠着,不要松手。」他拉起我的手,重新环上他的腰。「就像这样。「牢牢抱着,不要放手。」我仰头望他,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殿下是在戏弄我吗?」他漫不经心笑了笑:「温蓝玉,坦诚些。「孤喜欢同你好,并不在乎你是骗,还是真。「至于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我们各取所需。」我错神片刻,原来可以这么简单。受教了,我踮起脚尖吻了吻他凉薄的唇。「好。我会让殿下满意的。「至于我想要的……「我想回温府。」他的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我轻吻他的下颌。「一个寡妇有尊严地活着,并不容易。「希望殿下让我回温府体面地活着。」他回吻我。「温蓝玉,孤会让你得偿所愿的。」他开始索取报酬。「殿下不怕吗?他们都说我命硬,会克死身边人。」他满不在乎地笑着,梨涡荡漾。「孤不信命……」看似纯良无害,事实上善伪装,阴鸷深沉。这才是真实的行野。14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就是这个真实的行野。他那暗黑沉郁的眼眸,与野猫碧绿深沉的眼瞳,一齐俯视着我。叫人心生畏惧。心下升起一丝烦闷。养不熟的白眼猫。我忍不住抬手弹野猫额头。它嘤唔一声,蹭了蹭行野的前襟,像在告状。只不过因为他每次来都给它喂肉,就叛变得厉害。行野低笑,揉了揉野猫的额头,又俯下身来,在我耳边低喃:「为什么不承认?」承认?承认他与我……想得可真美……「小野猫可比夭夭你听话多了。」它是玩宠,我不是。温明珠拉住他袖子:「太子哥哥,你跟姑姑说什么?」她站在他身后,目光同毒针似的朝我射来。他抚着怀里的野猫,神情自若。「我请姑姑与我们一同夜游朱雀桥。他盯着我,很淡地轻笑了声,「姑姑,赏脸吗?」再望向温明珠,她一脸烦郁盯着我,生怕我答应。哦,能给温明珠添堵,有一分,算一分。我笑起来,温温柔柔,善解人意。「自然是好啊,就是不知道,明珠会不会介意,姑姑打扰了你们?」温明珠咬牙切齿:「不……不会介意的。」看把她气得,袖子底下的小手握成小拳头,抖着。真有意思……可惜,我们的明珠姑娘,在太子面前,可是天真烂漫的好姑娘呢。自然是大方明事理。只能把这点委屈咽回去了。原来明目张胆地当一个坏姑娘,虽说没人爱,可欺负人还是相当愉悦的。15暮色消融在无尽灯火中,沿岸秾艳红荷一路腾腾烧将下去。灯影交错,人声鼎沸。「太子哥哥,哪个面具好看?」少女朱红榴裙飘漾,似晚霞翻飞。「小白兔,适合你。」他温声哄她。呵。天真无邪的小白兔,我忍不住轻笑。站在温明珠身旁的男人望向我,目光被昏暗柔和的光染得温柔。「姑姑也来选一个?」温明珠上扬的唇角顷刻凝滞。我上前去故意挤进他和温明珠中间。挨得近了,就会不小心蹭到男人的手臂,带着上升,微燃的温度。我眨眨眼,拿起最近的一个白兔面具,轻轻罩在脸上,仰起脸,问那个男人:「殿下,小白兔适合我吗?」面具藏住人的一切。我肆无忌惮将目光游离在他脸上。「争宠」大约就是这样。他低着眼眸与我对视,声线低懒:「不适合。」面具下的笑容有些褪色。是啊……不适合。我这宠争得还挺失败……只有温明珠配得上沧海明珠。只有温明珠是天真无害的白兔。我摘下面罩,放回原位,笑盈盈凝视着他:「那什么适合我?」他挑中一个红色狐狸面,半罩住我的脸,轻笑着,眉眼浸润在光里。「姑姑适合这个。」狐狸……狐狸精……一肚子坏水。狡猾。工于心计。谁会喜欢狐狸啊?又有哪个姑娘喜欢当狐狸啊?身后的温明珠笑得有些得意。我扯下狐狸面,冷笑。「不如我也替殿下选一个?」「求之不得。」我拾起一个恶犬面具,掼在他手上。「这个最适合殿下。」狗男人。他勾唇,目光浅动,凝着我,眼尾也愉悦地微扬,并不生气。温明珠推开我,挤到他面前,拿起一个灰兔面具亲昵地罩到他脸上。「太子哥哥跟我戴一对,好吗?」我笑了笑,抱着胳膊出言冷讽:「我看好啊……兔子夫妇,天造地设.....」与他们同游真是愚蠢的决定。给温明珠添堵?恐怕是给我自己添堵。我太高估自己了。我在又如何,不过是为你侬我侬的恋人助兴。「姑姑。」灰兔面具下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我弯了弯唇:「狐狸姑姑跟你们兔子夫妇不是一路的,先走了……」16刚下了桥,就遇上熟人。「温姑娘……」张延,张御史。他清隽的脸上染着几分微红。我打量他身上正红官服,难怪都说人靠衣装。四年前的他,一身补丁,穷困潦倒。四年后的他,华服玉冠,仪态翩翩。我资助过许多穷困潦倒有才华的书生,张延是其中一位。哦,我为什么有钱……四年前,行野履约,对温家人说我救了落水的他,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赏了我黄金万两,良田千顷,产业若干。我抚了抚身上的微褶,对他轻笑。「张御史,也来看烟火。」他提着昏红的灯笼,不远不近跟在我身侧,犹豫片刻,方缓声道:「温姑娘,夏至夜那晚你没来,我担心你出什么事……」川流不息,人来人往。胭脂红的光融在青石板上,冷的青与暖的红,在夜里撞出一种奇异的冶美。回忆了下,那天情蛊发作。恰好张延来找我,他查到温长荣(温明珠的父亲)占民良田,纵奴*人的证据。他说着正事,我鬼使神差问他,「你可有婚配?」他错神片刻,答我:「未曾有。」离了行野真的不行吗?我在那刻,说:「张延,如果我说想同你……」我丢下杯往外走。「你考虑下,如果愿意今夜香暖阁见。」张延呆住了。那夜……如果行野没来,我会不会扔下手中的匕首去香暖阁。我不知道……想起方才那个狐狸面具,狐狸精……也没冤枉我。张延说他去了。我停住脚步,转过脸望他。「张御史去了?」夏夜总是很热,张延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他嗫嚅道:「温姑娘……我,我愿意的……」他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微弱,几乎听不见。他说他愿意的。一分动容。可惜,张延他这样的人与我不是一路人。虽都是泥泞中爬起来的人,可不一样。他凭真才实学。而我莲夭靠一张脸,一副身子。我笑了笑,打算跟张延解释下,别当真了。话还没说出口。一道带着千钧压制力量的声音,忽然从头顶响起。「姑姑,明珠找你。」男人就站在我身后,很近,若即若离地抵着我的脊背。陡然升起一阵炙热的感觉,没缘由地。行野什么时候来的。张延忙行礼问候。身后的男人很淡地应了,声音又压下来。「姑姑玩够了吗?可以跟我一起回去了吗?」我沉默着……可他炙热的指尖似乎无意掠过我的薄衫,有些痒,差点失态……在这拥挤的人流中,人与人挨得很紧,根本没人会注意到……脸上开始灼烫。「够了。走吧。」卑鄙,狗男人。我望向张延。「张御史,下次再谈吧。」张延的神色显出几分落寞。我听见行野薄凉的笑声……他领着我走向桥下浓雾掩映的迷林去……那里停了诸多华贵鸾车……昏暗角落。脸上忽然落下来个东西。「行野……」我忍着气,捏着那红面狐狸面具想扯掉。「难道姑姑想让人看着我领你钻进马车,半晌不出来吗?」他轻飘飘笑着。「你……」我抬起头,看见他慢悠悠地把那个獠牙张扬的恶犬面具罩到脸上。一时语塞。他用力握住我的手,十指嵌入。「恶犬与狡狐,很般配,不是吗?」17不知烟火已经是第几轮了。欢呼震天的喧声似涌上天的孔明灯,不断积攒,往上腾升。而在这闷热的车内,细碎声如溪流入海,淹没无声……「夭夭,他一个文弱书生能比我好吗?」相嵌十指,抵在车壁上。「我的殿下,人不可貌相啊……就像殿下,人前光风霁月,人后却这副模样……」男人英俊的脸在昏暗中染上薄弱的,幽僻的残光,唇角的波痕荡漾。「呵……这副模样?夭夭有时候不也很喜欢?」我撑着车壁,直起身子,寒笑:「殿下,你怎么知道我只喜欢你?「可能试过旁人,发现更好的……我又不是非殿下不可。」他的眉眼积涌上阴郁暗霾,眼底那点笑意晕成暗涌漩涡。「好啊,温蓝玉,你试试。」咬牙切齿。一生气就连名带姓喊。可惜我不是「温蓝玉」,对我生气又有什么用。「殿下,这是在要求我对你忠贞吗?」「孤以为这是默契。」呵……「殿下,真是……只许州官放火 不许百姓点灯啊。「下个月殿下就喜迎佳妇,现下同我讲默契?「这样的默契,是对我单方面的限制对吗?」一时烟火暂歇,车内无光火映衬,只得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夭夭真是牙尖嘴利,厉害得很。」避而不谈,呵。我耸耸肩,以笑掩褪色的妆容。「彼此彼此。」「夭夭,真不知道是你中了蛊,还是孤。」我忍不住笑。「殿下一向清醒睿智,怎会中蛊?「尊贵与低贱,挚爱与玩物,什么东西该配什么人。「殿下分得一清二楚,不是么?」他盯着我,确认:「夭夭,你在生气。」亏得他提醒,我才发现自己在生气。沧海明珠,狐狸面具,一件件,确认自己微不足道的存在。我竟然为这种事情生气?太可笑了。我堆积上笑容,慢慢抚平他前襟的褶纹,反问他:「殿下以为,我会生气吗?为了殿下生气?怎么可能?」用绝对冷静、清醒的理智,镇压住原不该有的矫揉造作的情绪。他沉默地凝视着我。浮空烟火,又开始热烈绽放了。浮华盛世,绚烂烟火,不属于「莲夭」。只有这黑暗的狭窄一角,任由我兴风作浪。生于腐泥,匿于幽秘。在那震耳的爆声中。他忽然吻了吻我眉间的花钿,俯在我耳边说。「夭夭,别闹了,嫁我吧。「拜天地,订盟约,不再猜忌。」那浓密柔软的长睫扫过我的耳颈,有些微颤。这次的烟火很久,很久……帘上五彩光影不断变幻。呼吸有些乱,心跳也失控。我翻过身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半笑着:「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太子妃?」我深深望住他黑亮眼眸。他喉结微动:「夭夭,先做良娣。」烟花再次谢下,枯萎。笑同冷下去的烟火一同黯淡。他给的诱惑不足够打动我。太子殿下以为,我拿得出什么信任,勇气去签与他的那份盟约?听起来很真诚。可他要我孤注一掷,把一切赌注押在他身上。而我对他的一切谋划一无所知。赌对了,是,他可以将我拉上悬崖。赌错了,呵,将我拉上悬崖的人可以转身将我再次推下深渊。亲者尚且相仇。我不信他,我只信我自己。「殿下,算了吧。「我们到此为止。」沉寂良久。「夭夭,这是你想要的?」他的声音沉在黑暗中。「是。殿下,我不再需要你。」他的笑声,似雾轻渺。「开端就是一场买卖,现下你说要终止,孤也无话可说。」唇上还有残余的温度。太子殿下答应得倒是轻巧。轻巧得,显得他方才说的「拜天地,订盟约,不再猜忌」是谎言。很好。太子殿下有风度,矜傲。秉持公平,自愿原则,不强买强卖。某种程度上讲,他还真是不错的拍档。「这四年承蒙殿下关照。」真心诚意的。与他交易收获颇丰,我获得财富和快活。「不必了,各取所需罢了。」我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揉皱的裙裳,捡起面具准备下车。他却背过身,拿了个锦盒递到我手上。「温蓝玉。「戴上这个能解蛊,不会缩短寿命。」他的声音,平静无澜。拨锁扣,揭开。凝烟笼雾的,「蓝田烟玉」,光泽暗浮。北域两样绝世珍宝。「蓝田烟玉」排行第一,「沧海明珠」居后。「沧海明珠」可以解蛊,会缩短寿元,而「蓝田烟玉」不会有任何副作用。可「蓝田烟玉」这样的珍宝作为战利品是要收入宫库的。所以我没跟行野要。我要了沧海明珠。默了片刻。我重新解下鬓发上的钗环,「殿下,最后一次买卖。」把那点微不足道的心动扼*在利益交换中。他捏住我的下颌,眸色渐浓。「还以为能骗你留下呢。」似真似假。「夭夭,喊我一声砚之吧。很久没听过了。」「嗯……砚之……」大幅水红翻花裙摆铺散蔓延开,如夏刹那惊月的红荷。18「我送给太子哥哥的香囊怎么会在这儿?」熟悉清脆的少女声。温明珠同她的婢女说着话。「大约是人太多,挤着挤着就掉了。」隔着一堵车壁。「怕什么?」身上的男人眼尾那抹红妖冶,唇角微撩,那璀璨小梨涡逞坏,无声地问。我后悔了。应该拿了他的蓝田烟玉转身就走。方才为何鬼迷心窍。风也与我作对。轻拂起窗帘一角,温明珠那金光明灿的羽簪在昏暗的光里掠过。只要她一回头,就会与我对视。我紧紧捞住行野的手臂。他不慌不忙……我低下头躲到窗底下,在他耳边低声:「砚之,不,要,说,话。」不知是谁在这暗林旁又点上连绵灯火。胭脂红的火光透过帘映入,渐明亮。怕他乱来,我紧紧拥着他,一动也不敢动。很难得他配合,也伸手环抱住我。鼻息很轻,很近。心跳很重,很快。我闻见他身上的香气,带点酣甜的奶香……这样软甜的香气,这样的人,真是……不般配。隔了一会儿,没再听见温明珠的声音。大约是烟火停了,夜深了,桥上的看客渐渐下桥,往这暗林来寻车返家。周遭喧哗起来。有人驭马,几声嘶鸣,女子谈笑,钗环击撞,夫妇相携,喁喁低语,老少结伴,欢声笑语。不知是因为拥抱得太紧还是夜深露重,恍惚生出一种错觉。我同他像是游离在繁华浮世外的一对孤魂野鬼,相依为命。这种错觉停留了很短暂的片刻。「小姐,这辆车好像是殿下的……」「太子哥哥?」温明珠试探地朝车的方向叫了几声。我盯着行野,生怕他答应。他含笑望着我,无言,不过是将箍在我腰上的手臂收紧。车外的脚步声,仍渐渐逼近。呼吸凝滞。我背对着车门。咚,咚,咚……能很清晰地感觉到有轻风从门帘钻入。女子绣鞋踩上车板,帘子被撩动……一泼细碎的光抖落进来,照亮另一角落。只要帘子再往上打,车里的情景就会一览无余。我紧紧按着行野的手臂,凝望着他。他按住我的后脑勺深吻下来,带着毁灭的肆意。「明珠姑娘寻太子殿下吗?」一道浑厚的男声骤然出现,将缓缓升起的帘幕刹住。「周辰?你在这儿,殿下呢?」原来是行野的贴身暗卫周辰。「明珠姑娘,殿下在前方等你。」那纤纤素手松开。帘子落下。温明珠跟着周辰走了。「在你这儿,孤就这么见不得人吗?」他幽幽叹了声。我捡起零落在地上的簪花,笑盈盈提醒他:「殿下往后不必受这种委屈了。」这是最后一次买卖。奇怪,左耳的坠子怎么都找不着。「殿下,见到我的耳坠子了吗?」「没有。」19绿树阴浓,高蝉咽鸣,熏风入弦。恍惚间水晶帘动。睡得正迷,我低唤:「玲珑?」屋内的野猫忽然低吼一声。「畜生。」粗狂的呼痛声,暴斥声。野猫发出凄厉叫声。遮在脸上的团扇,一时未防惊落在地。我扯过外衣披上,坐起来望向来人。一脸横肉,满脸络腮。窄小的三角眼流露着垂涎欲滴的精光。曹莽。嫂嫂的娘家兄弟,从南郡赶来参加温明珠与太子的婚礼,近日住在温府。此人贪色纵欲,以虐女为乐,死在他手下的女人多不胜数。就算他虐*成性,因有个掌兵权的爹,还依傍着亲家温府,*人向来不必偿命。弱者的哭声终究会被淹没在海浪深处。而今日,曹莽进来我的西风苑,丫鬟一个都不在,如入无人之境。看来温家人又嫌日子太平静了。受伤的野猫腾地扑到我怀里,低低呜咽。我握着它的爪子,渗了血,还没人这样对待过这小东西。我抚了抚它的头,抬眸望着水晶帘前披着人皮的禽兽,款款笑着。「曹家哥哥,找我何事?」曹莽一步步逼近床前。「蓝玉妹妹一人在屋里,不闷得慌?曹哥哥来陪你聊聊天,解解闷。」怀里的野猫冲着曹莽发出一阵阵咆哮声,低沉,慑人得很。「哦,曹哥哥真是体贴……可这孤男寡女,恐怕不好吧……」我抱着猫转身,趿鞋走到梳妆镜前。铜镜中渐渐呈现那张扭曲的恶鬼脸,他张嘴笑,参差不齐的牙齿像嶙峋怪石。「蓝玉妹妹,不独处一室,曹哥哥如何帮你?」他猛地扑上来。「嗷呜……」怀里的野猫咆哮,蹿上去死死咬住他手臂。我抽出锋利的剪子,转过身朝他的咽喉刺过去。他抬手挡,血溅到脸上,腥臭肮脏。可惜只刺穿他的手心。「孽畜,贱货。」他发狠,甩掉野猫,一巴掌迎面劈过来。哦,忘了,他也是跟着他爹在军营里训练过的。力量悬殊,我根本*不了他。耳中鸣响,嘴里腥味漫出来。「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又狠狠扇了几巴掌过来。他的眼里闪烁更兴奋的光。我舔了舔唇,吐掉血沫,勾唇望着他。「曹莽,你想让温府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办丧事吗?」我将一支尖锐的簪子抵到自己的喉间。他还处于亢奋状态,脸上横肉碾着青筋,交错纵横,一鼓一跳,凶相万分。他狂笑道:「温蓝玉,你吓唬谁呢?」「我吓你啊。」手上稍一用力,利器刺破血肉,血一下子滴淌出来。他往后退,看着我,终于露出惊慌的神色。「疯子……」我盯着他,笑得愈发妖媚。「不知道刺破喉咙是什么滋味?曹家哥哥你知道吗?」「疯了,疯了……」他瞪大眼,夺门逃窜。我轻轻笑。曹莽可不敢在这好日子在温府弄出人命。他是虐女成性,可是他惜命得很。若是在这种时候,出了事必然会彻查。到时候他爹也保不住他。我把簪子拔出来,并没有大碍。我抱起地上的野猫止血,敷药,上纱布。玲珑回来了,看见满室狼藉,一脸惊慌。「去哪儿了?」「明珠小姐让我们去前院帮忙……」温明珠啊……20温明珠正在试嫁衣。当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下颌微抬,上下打量我:「你这会儿来干什么?」这会儿原本按照她的计划,我应该被她的曹舅舅欺负呢。我笑着,缓缓走到她面前。「我的乖侄女,乖乖出嫁不好吗?为什么要搞这么多事呢?」她面色微变:「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将藏在袖子下的匕首露出来,逼到她脸上。「现在听得懂了吗?」寒光照亮她惨白的小脸蛋。「懂……懂了…….姑姑,我不敢了……」她眼里迅速涌上眼泪。不过是一个被宠坏了的,骄纵娇小姐啊。指使干坏事的时候,她是完全不觉得愧疚的。很心安理得的。现在才知道怕了吗?我笑得温柔。「乖侄女,说说看为什么呢?」冰凉的利刃似毒蛇一般在她明艳的脸上游离。只要我稍稍一用力,她就破相。她惊恐地垂着眼,死死盯着那利刃,嘴唇颤抖。「我知道,那夜马车里是你和殿下……」哦?哦……所以,温明珠那晚没有揭开帘幕,不是因为周辰。只是她不想揭开。一旦揭开她就得面对。到处都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人啊。「怎么知道的?」她忽然抬起眼,目光闪过一丝恶毒。「姑姑的耳坠子,和我送给殿下的香囊丢在一处。」难怪找不到。难怪温明珠,急了。我用利刃挑起她耳边的金坠子,轻飘飘笑起来,为她答疑解惑。「明珠啊,你也不算太笨啊……确实,你的太子哥哥同我早就好上了。哦对了,夏至那夜,他还来找我了呢,他脖子上那道抓痕也是我挠的,他胳膊上还有一个齿印,那也是我咬的。啧,这个齿印恐怕要跟着他一生一世了。」温明珠的脸色渐渐由白转青。她望着我的目光,只顾上仇恨,一时忘了恐惧。她这副愤恨的模样,真是取悦了我这个恶女人啊。我笑得愈发快活:「你知道吗?他还说叫我暂且忍耐忍耐,先做他的良娣,待日后登基立我为后。」她的小脸涨红,促声大叫:「你撒谎。」恫吓,欺骗,差不多了。温明珠心里大约已经崩溃了。瞧着真是可怜啊。可惜这还只是个开始。我收回匕首,只是破了她的相,或者*了她,又有什么意思?摧毁一个人,不是让她死,而是让她生不如死。「乖侄女,我撒没撒谎,你日后就知道了。「你呢,最好就乖乖听话,等着出嫁,别再折腾姑姑了,否则姑姑会加倍奉还……」21温明珠当然不会听话。夜深灯阑。我倚在暗处窗角下,四周野草蔓生掩住我。窗外蛙鸣虫叫,窗内蛇鼠合谋。「那个小贱人凭着下三滥的功夫,就会勾男人。」嫂嫂咬牙切齿。温明珠呜声哭着:「我不管,你们把她弄走,弄去南郡,把她弄死,我不要再见到她…….」「二弟,你就帮帮你外甥女。」「姐,她是个疯的,还搭上了殿下,惹上了就是一身*……不是我不想。」「那就想想法子。」温长荣也在啊。「又不能弄死她,回头殿下问起来交代不了。」嫂嫂幽声道:「再烈的女人,终究只是个女人。只要生米煮成熟饭,把她捆起来不见外人,天天驯着,让她怀上孩子,等孩子生下来,她就是再疯,为了孩子还不得乖乖听你的话?到时怎么弄死她都行。」我折了一根野草卷在手指上,一圈圈地勒紧。嫂嫂真是「女中英才」啊。「可现在殿下对她正是兴头上……」温长荣来回踱步。温明珠停住哭声,厉声道。「那就让殿下厌恶她。「若是殿下亲眼见到她与旁的男人……对她还能有兴致吗?「普通男子,都见不得自己的女人……更别提殿下那样的尊贵人。」「姐夫,我这回上来,倒是带了些药……」温明珠咬着牙:「舅舅,你一定要好好折磨那个贱人。」呵,自诩高贵的世家,最终还不是一样用些下三流的法子。「不能在家里。人多嘴杂……「后日不是要去永安寺吗?「那小贱货也要跟着去。」好啊。去寺里本是去积善行德的。他们倒好,行凶逞恶。巧得很,与我不谋而合。22山寺钟鸣,白昼已昏。嫂嫂带着温明珠,自备茶水糕点来赔罪。嫂嫂说:「妹妹,那日的事,是我们对不住你,我二弟那天多饮了些酒,才差点犯了糊涂,明珠这孩子又不懂事,你就别同他们一般计较。男女有别,就不让她舅来了,明珠在这儿代她舅同她自己,跟你赔礼道歉。」说着,她又扯着温明珠的袖子,叫温明珠斟茶道歉。温明珠脸上尽是忍耐的神情,卑躬屈膝,简直是快把她折磨死了。「姑姑,是我任性不懂事,还望姑姑多多包涵。」那杯滚烫的热茶满怀心思递到我面前,冒着腾腾热气。我漠然望着,就是不接。温明珠弯着腰,脸色渐变。嫂嫂忙凑上来:「妹妹,大家都是一家子骨肉血脉,是世上嫡亲的人,哪有什么隔夜仇?」「嫂嫂说的是,原来我们都是一家子骨肉血脉……」我酸涩地笑了笑,接过来一嗅,最烈的媚药啊。我缓缓递到嘴边,呼了呼热气,余光打量着眼前这对母女。神色紧张,恨不得就按着我把那杯茶灌下去……「姑姑,趁热喝吧。」温明珠急不可耐地催促着。真是毫无经验啊,这样很容易被人看穿的。嫂嫂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肘,又从盘子里捡起一块糕点递给我,笑道:「要是太烫,就先放着吧。妹妹尝尝这个山药糕吧,嫂嫂自己做的。」原来还有两手准备。我捻在手里端详,笑道:「这还是第一次,有幸能品尝嫂嫂做的山药糕啊。」嫂嫂讪笑着:「若是喜欢,往后给你多做些。」「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我轻咬了一口,又抿了口茶。这对母女紧张的神色瞬间放松下去。屋内的熏香缭绕。「嫂嫂,我怎么觉着有点晕呢?麻烦你扶我到床上去吧。」「……明珠,你帮着,扶一把……」喜悦之色从声音里都溢出来了啊。「她昏过去了……「我去叫舅舅……」呵。开始倒数。三。「娘,我怎么觉得也有点晕呢?」「你这傻孩子胡说什么呢?快去叫你舅舅……」二。「明珠,快,过来扶我一把。」「娘……我也……站不」一。一对蠢笨母女同时倒在床上。我站起来理好衣裳,走到香炉旁继续添香。至于我,我早就事先服过解百媚的药了,那点媚药根本对我不起效用。沉香推开门:「主子,一切准备就绪。」哦,沉香是行野陪我在地下角斗场中选的女*手,*起人来快准狠。若不是前两日,她因私事不在,曹莽可没那么容易闯入我的房内。「人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是一个老马夫,染了花柳病,没几日活头了。」「把大的丢过去。」嫂嫂那晚上说的话我印象深刻啊。「再烈的女人终究只是个女人。只要生米煮成熟饭……」既然嫂嫂这么觉得,那就让她试试生米煮成熟饭是什么滋味。哦不对,应该是让她这个熟饭变成馊饭,那会是什么滋味……至于小的。她说过什么……「舅舅,你一定要好好折磨那个贱人。」就让她留在这里等她的舅舅来吧。这屋里的香继续燃着。夜这么深,该熄灯了。三纲五常,伦理道德,被丢弃在黑暗欲海中。23不。对。劲。浑身燥热,我从床上坐起来解扣子。忽然窗前出现一道黑影。残月正对着这一间房,那点幽冷的光把眼前人的轮廓勾勒出来。行野。我睡的是原先为温明珠备下的房。可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克制着体内的燥热冷睨着他:「殿下找谁?」他慢悠悠走到桌前,斟了杯茶,凝眸盯着我敞开的领口,唇角一撩,梨涡荡漾。「找你啊,夭夭。」心底浮涌起惊慌。若是他知道我耍手段把温明珠,他的未婚妻……「夭夭,你慌什么?你做什么我不是一向纵容?」他漫不经心转着手里的茶杯,眸色晦暗不明。他出现在这里,或许他已经知道了,并且制止了。所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灼烧的感觉从四肢开始蔓延开……脚下有些踉跄。我根本猜不透,未知真是叫人郁烦。我扶着床沿微喘。「殿下还找我做什么?那夜不是说好了,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是。」他丢下杯,站起来,缓缓朝我踱步而来。「夭夭,我们是说好结束交易关系。「可是……没说不可以开始其他关系,不是吗?」「什么……其他关系?」「真正的情人啊。」真正的情人是从投契到相恋,不掺杂利益。他半蹲下去,以一种仰望的姿态凝视着我。「夭夭,要不要我帮忙,嗯?」「不,不必……」我的声音在颤抖。「真的?」他眉目俱笑,低低说道。我撑着往后退,「殿下可以滚了。」他笑了笑松开手,眼眸微垂。「不需要啊,那算了。」他站起来,转过身。疯了快,想要解药。当他那双纤长冷白的手搭在门上的乌木时,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胶凝在他那双漂亮的手上,我死死咬住唇,口腔弥漫着血腥味。他的脚步停住了,很淡的笑声在黑暗里晕开。「夭夭,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留,我就不走。」一点孱弱的自制力如被摧毁的城墙,轰隆隆,坍塌倾倒,尽数成废墟。「别……别走。」我的声音沙哑到不像话。「我们夭夭,今夜真乖。」又累又倦,他俯在我耳边低声哄着,「夭夭,说话要算话,往后不能不要我了。」我嫌他烦,翻过身拉起被子,他把手横进来紧紧搂住我。我被行野阴了。众人还是撞破了我同他的事。于是,他担了个私德不修的名头,请了圣旨让我做他的良娣。原来不管我愿不愿意,他终究会实现他的目的。至于永安寺那夜嫂嫂和温明珠究竟如何了……晋城内流言四起,有位贵妇人与永安寺一位马夫有染,还被一群香客目睹。嫂嫂那夜后,对外说是撞邪了,避开人去庄子上住了。至于温明珠,她大概逃过一劫了。太子殿下必然是护住了她。否则就不会大婚依旧。那夜后她也去庄子上待嫁了。哦,曹莽,他被行野虐*致死。听说是用热油泼在身上,把肉一片片割下来当面扔给狗吃。而曹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如何一点点喂狗。至于罪名,真正的罪名当然不能公诸于世,难道说差点亵渎未来太子妃吗?总之,曹家南边兵权转给了太子殿下,一家人保住了命。其中,如何斡旋协调,就不得而知了。而我那夜为何明明服了解药,还是中了招。大夫说,媚药触发了情蛊……蓝田烟玉要戴十五天才能解蛊,之前行野骗我十四天,昨天是第十五天。……永安寺一夜,我想,我大约是替行野做了嫁衣,铺了路。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中。无关紧要的人毁了,死了。他得到了南边兵权,温府还稳稳当当的,温明珠也完好无缺。温家与他是利益共同体。虽然他的情话很动人,可是我无比清楚,做他的良娣就意味着,我动不了温家。张御史搜集了温长荣的罪证准备立案,可没用,这些罪证很快被温崇山的亲信拦截销毁了,没有权,一切证据无效,白费功夫了。光有财富,没有权势,不行啊。24真正的「温蓝玉」回来了,她和我长得几分相似。她运气不好,所托非良人,在贫困潦倒时转手就要把她卖了,她逃回来了。经历过贫困与颠沛,她更懂得「富贵」的价值。我问她:「你愿不愿意嫁给太子做良娣。」她眼里闪出光来。正合我心意。既然太子殿下要娶的是「温蓝玉」,那就让「温蓝玉」嫁给他,温府自然百般配合。幸亏备婚前几天他不翻窗来找我了,「婚前见面不好。」他是这么说的。我忍不住笑他:「我是妾,不必遵循这些礼节。」他阴鸷地盯了我一会儿,音色发沉,「我希望一切吉利。」我没有回答他,他阴我一回,我也阴了他一回。大婚那夜,晋都烟火无尽。巍峨皇宫笼在泱泱红泽中,处处爽籁生风,纤歌凝云。我混在人群中,饮一杯喜酒,踩过爆竹残余的喜烬,丢下一份贺礼。也算到场亲贺。他穿红衣真是妖孽,那点深深小梨涡比璀璨烟火还要蛊人心魄。高兴得很吧。鲜少见他这样,垂眸饮酒时不知想到什么,一刹那眉眼染上笑,一双含情眸汪着雾月水泽般,柔软得一塌涂地。成亲很欢愉吧?心中不是滋味,走了。25莲夭该去哪儿呢?自然是能搅风弄雨的地方了。行野向我提起过皇宫,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我很感兴趣。当然,感兴趣的是那巍峨皇城所象征的权力。一个殷公公找上我。他要我当宠妃对付皇后。而他手上握有能让温氏一族倾覆的罪证,还能直接将这些证据呈给老皇帝。权力真是诱人啊,我同意了。只要能倾覆温氏一族,有什么不可以的,一切代价都可以啊。至于当宠妃容易得很,深知帝心的殷公公安排了一下。不过是在老皇帝面前穿红衣,跳一曲舞,就宠冠六宫,甚至都没有侍寝。嗯……老皇帝并没有那方面的兴趣。他只是喜欢看红衣美人跳舞,仿佛在回忆什么……哦,听说先皇后在时爱穿红衣,擅舞。26再见到行野,他看起来一副颓丧萎靡样,脸色苍白,眼底下一重青影,眉眼压着阴郁神色。他不是向来从容不迫,风轻云淡的吗?受什么打击了?心底忍不住升起探究欲。听说他大婚后半夜,突然下令全城戒备,禁止任何人出城。说是有厉国细作混入晋都。他几日几夜不眠不休,挨家挨户搜寻,大约棘手得很。他也不同旁人交谈,只是低头饮酒。置于喧闹宫宴上,他却如孤舟行海般孤僻,连老皇帝同我来了也未察觉。落座后,老皇帝望向他,见着他那副颓唐模样,脸色沉下来,声色严厉。「阿野。」他大约是喝迷了,毫无反应,手执玉樽继续添酒。锦王瞥他一眼,面上闪过一抹窃喜神色,道:「父皇,哥哥大概喝多了。」皇后一脸担忧,声音焦急温柔:「这孩子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成日酗酒。阿野,你父皇喊你呢……」他终于抬起惺忪醉眼来,手虚扶着额,朝皇帝这边望来,声音低迷:「父皇,叫儿臣吗?」他的目光一晃,落在皇帝邻座的我脸上,失了神。「混账。」老皇帝将手中琉璃杯砸向他。他没有躲避,碎片飞溅,他脸上浮起一痕血珠子。他神色无澜仍望着我,仔细辨认、确认。我唇边凝起笑,与他遥遥对望。「陛下,这位就是战功显赫的太子殿下吗?」老皇帝面色稍霁。「阿野,还没见过莲妃吧,你该唤她一声母妃。」他很平静,只是听见最后这一声「母妃」时,渐渐撩起一边唇角来,微微笑起来。那点笑意似乎鄙夷又似乎嘲讽,大约是笑话我毫无底线吧。可谁笑得了谁呢,他又有什么资格笑话我。明明笑着,可他眼底的水泽冷郁森然。「哦,原来是母妃。儿臣失礼了。」他注视着我,唇角的笑痕诡魅得愈发深幽,脸上那浮血痕,衬着那张苍白雪冷的脸,也异常妖冶。27散席,行至半途,忽然就泼落一程秋雨。沉香与我避到石洞里去,雨势愈发大,凉意渗入肌骨。灯火凄迷中,有两道黑影,伞也不打,提昏黄的灯裹挟寒风冷雨转入这石洞来。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借着微弱的光看清楚,向我逼近的人,是行野。「殿……」话未出口,被按到石壁上,他发酒疯吻上来。不知谁熄了火,漆黑一片。只看得见眼前耍酒疯这人那双黑亮得可怕的眸。沉香想上来阻止,周辰制止了她。「沉香姑娘,不想出事的话,同我到外面守着吧。」若是被撞破,后果不堪设想。「沉香,出去守着。」人都走了,石壁上的峭石磨得脊背发疼。「殿下,疯了吗?」我咬了他,用力推开他。他停顿片刻,微微松开我,偏着头盯着我,眼眸闪着浮动光泽,一边沉默地擦唇上的血。我以为他是清醒了些,谁知道下一刻,他就将指腹上的血尽数抹到我脸上来。「我的良娣成了母妃,你说我该不该疯?」他阴恻恻笑着,眸光清亮。我盯着他,也笑。「殿下怕是弄错了。你的良娣叫温蓝玉,她就在你的东宫里啊……不信你问温崇山,那位是不是他的亲女儿,如假包换的温蓝玉。」他眸色晦暗不明,低下声去:「骗我。」「我几时骗你?」我与他对视。「永安寺,你明明留我的。」他垂下眼,遮住眼底水泽。「呵……那种时候的话,殿下也当真?」沉默,他幽幽叹了声:「当真了。」随着这一声幽叹,他忽然张开手掌缓缓抚上我的颈来,粗粝的指腹停留在血脉跳动的地方。他皱着眉似乎在琢磨……如何掐灭那点生命。冷飕飕的雨丝又借风呼呼飘进来。被掌控的颈项浮起一阵战栗。「殿下,是你先骗我,我只是礼尚往来,不至于要*我吧?」我不想死得这么早。他轻笑了声,石洞回荡着那点淡漠的笑声。一片暗幽幽,仿佛有狰狞的邪魂在暗处窥视。「夭夭,你究竟是谁啊?」「殿下,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过你,我是莲夭啊……你看,初次见面我就如实相告了。他略忖片刻,又笑了笑。停留在我颈上的大手缓缓上移,渐渐抚过我的下颌,脸颊……像在反反复复地确认什么。行径诡异。「起码活着,算了。」他古怪地冒出这么一句。所以,他方才是在确认?我是人是鬼?我气色很差吗?那么像鬼吗?我幽声道:「殿下……我怎么可能会死呢?祸害遗千年,你放心。」「嗯……那就继续祸祸吧。」他嗓音略哑。?不追究了?他轻轻撩起我袖子,深望了我一眼,拉着我的手腕……这么温和?「嘶……」温情脉脉突然被撕毁,右胳膊骤然升起一阵锐痛,他咬了我,疼……「唔……」一双大手捂住我的嘴。我怒视着他,他缓缓绽出一个笑容,雪白牙齿透着森冷,那点小梨涡幽幽荡着:「夭夭,小点声,外面有人。」第二天见到他,这个人像换了个人,不再是那副颓唐样,又恢复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了,听说找到细作了,取消禁城令了,他还恭顺谦和地向我道歉,说他昨夜失态了。哦,白昼之下又像个人了。28夜游赏昙花时,野丛传出一阵野猫似的哭声。我向沉香使了个眼色,一齐走过去,哭声渐止。突然,一道小黑影从花丛中窜出来。沉香很快逮住他,提溜到我跟前。「坏蛋,大坏蛋,放开我……大人欺负小孩子,不害臊……」一个约四五岁的男娃娃,一张小脸苍白,黑压压的眉眼森郁郁的,同行野模子几分相似,脏兮兮的,大约是哪个不受宠的皇子。他拿那双乌黑的眼睛盯住我,充满戒备。像极了行野。只是这双孩子的眼还干净,纯澈。抱歉,因为他长得像行野,大的我欺负不了,小的……我忍不住捏了捏他脸颊:「就欺负小孩怎么了?沉香,把他丢了。」那小鬼一听,小嘴一瘪,立即哇哇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奶声奶气地凶。「你敢……呜呜……我是,嗝……七皇子。」啧,又奶又凶。越凶,眉毛越拧巴,越像。听谁说过,七皇子和太子殿下小时候长得最像了。行野小时候长这样?仿佛隔着时空窥探他的童年。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玩玩?我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抽出一张丝帕替他擦眼泪。「为什么哭?谁欺负你了?」小鬼吸着鼻子,眼圈红红的,扁着小嘴瞅着我不说话。我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摇了摇头。「我是……」我指了指那弯弯的下弦月,「从那里来的玉兔仙女,专门替小孩对付坏人的。你告诉仙女姐姐,谁欺负你,仙女姐姐帮你对付他。」小鬼拧起眉,歪着脑袋,咬着手指,想了想,伸手摸了摸我的耳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骗小孩,你又没有兔子耳朵。」呃……月光落了一地。「谁说的?你来,站在前面,看我的影子。」小鬼半信半疑走到阴影前。我站在他身后举起手,双手交覆,右手食指与中指微翘,其余手指半屈。皎洁地面渐渐出现一个兔子影。「啊!」小鬼惊呆了,他飞身转过来,一把搂住我大腿欢呼。「玉兔,玉兔,你真的是仙女姐姐。」哦,在他转身前我飞快撤了手势,抱着胳膊假装看月。而小鬼一双黑亮眼睛闪闪发光,此时此刻正仰望着我。方才那点机灵劲一下子变傻劲了。小孩终究是小孩,太好骗了。「说吧,谁欺负你了。」小鬼的黑眼睛黯了黯。「仙女姐姐,你可以帮我对付欺负娘亲的人吗?」「嗯?谁欺负你娘亲?」他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子,委屈巴巴的:「我害怕,仙女姐姐,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只得俯下身去,凑到跟前听他说。他双手遮在我耳边,气嘟嘟地说:「皇后娘娘,大坏蛋,锦哥哥,大坏蛋,他们都欺负我娘。」小鬼的娘亲原先是皇后宫里头的婢女,被宠幸了,生了皇子后,母凭子贵升为安嫔,皇后为表贤德,便让安嫔和七皇子住在她那个宫里头了。若是说皇后欺负安嫔母子倒是情有可原。可是锦王欺负安嫔?怎么那么不对劲?我小声问小鬼:「锦哥哥怎么欺负你娘亲的?」小鬼攥紧了小手,咬着牙很气愤。「他一来就关门,不让我进去,娘亲在里面哭……」一不小心发现了什么秘密。「仙女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对付他们啊?」我捏了捏他鼻子。「能啊。后边,仙女姐姐帮你把他们这些坏人一个个抓起来,不过仙女姐姐施法要好长一段时间,没那么快呢。小鬼,你耐心等等吧。」小鬼鼓着两腮,用力点头。我点了点他额头。「哦,对了,仙女姐姐在人间不能暴露身份。只有你知道姐姐是仙女哦,要是旁人在,你要叫我莲母妃,知道吗?」小鬼乖巧地嘘了一声:「知道,这是秘密。」真乖。行野要是也这么乖……做梦吧。「母妃同小七说什么悄悄话呢?」心猛烈一跳。回过头,行野站在一株昙花前,昙花正悄然盛开,他含笑睨着我。这个人很闲吗?总是神出鬼没。小鬼头仰头看了看我,然后伸出一根小指头,抵在唇边,嘘了一声,对行野眨了眨眼,说:「二哥哥,这是我和母妃的秘密,不能告诉你。」行野唇角梨涡深漾,他也伸出一根指头,抵在唇边,对着我眨了眨眼。「母妃,是不是把你是玉兔仙女的秘密,告诉小七了?」被他听到了,平生没有这么窘迫过。小七讶异地呼出声:「啊,二哥哥,你也知道啊。」我狠狠剜了他一眼……谁知他走到我身边,俯身附在我耳边,低低笑着:「夭夭,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指狐为兔。」呵。滚吧。29未雨绸缪的皇后很快对我开始试探,打压。膳食下毒,脂粉掺药,枕被藏蛇,半夜闹鬼……这些手段低劣了些,轻而易举避开了去。皇后还在酝酿着新的阴谋。而我也没闲着。皇后有几分真本事,她的凤仪殿如铜墙铁壁,想安个人进去难如登天。不过没关系,这不是已经有人在凤仪殿了吗?那夜后,七皇子时常往我这里跑,安嫔便也常来了。小七午睡时,我不小心将热茶淋在安嫔身上了。她换衣服时,不好意思,我推开屏风了。可怜人,那孱弱的背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鞭痕。她怕极了,眼泪跟决了堤似的,却怕惊醒小七,只得抱着膝盖,垂着脸无声哭着。天底下的娘亲大抵都一个样。把眼泪藏住,将笑容绽放在孩子面前。让他们相信世上只有良善与幸福。原本想好的威胁安嫔的话,我尽数咽回去。「我什么也没看见,你别怕。」我蹲下去替她慢慢拢好裙裳。她忽然握住我的手,那一向因怯懦而闪烁的目光此时变得清亮坚定。「帮帮我。」安嫔投靠了我,她告诉我。锦王风流成性爱美人。他同多位妃子有染,而且仍在不断物色新的美人中……30锦王从亭下长廊路过,我的丝帕不偏不倚落在他脸上。他握住那抹丝帕,掩在鼻尖闭眸轻嗅。女人香可比毒药狠辣多了。「锦王殿下,那是我的帕子……」我抱着野猫,倚在朱栏上,眉目含情,盈盈唤他。他抬头望见我,目光染上痴迷神色:「莲母妃……」我挠着野猫下颌,对他眨了眨眼:「锦王殿下,可以把手帕还我了吗?」「自然。」他递过来手帕,一双流荡眼扫落在我的领口处。「嗷呜。」野猫突然发狂,冲他手背咬了一口。他吃痛,气急败坏,扬手就想打野猫。「锦王殿下,小东西闯祸,我做主子的来还好吗?」他直勾勾盯着我:「莲母妃怎么还呢?」「锦王殿下想怎么还呢?」他笑得孟浪:「儿臣想要母妃哄一哄……」他的指尖勾住我的丝帛。我避开:「还有人……」欲擒故纵才能引鱼儿上钩啊。甬道上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我附在他耳边低语。「锦王殿下,光天化日不方便啊……「不如,今夜子时,摘星阁,我来向您赔罪啊。」他已然一副馋嘴猫样了,又要来摸我的手。「母妃,先给儿臣点甜头吧。」「急什么,夜里你想如何便如何。」急什么呢,锦王殿下,有你遭的罪呢。锦王一走,我抱着野猫掉头回宫,撞见行野,他盯着我,面色发冷,目光晦涩。一时沉寂。野猫还认得他,一下子蹦到他身上,他懒懒地抚着它的毛,突然低声道:「小东西比人有良心。」我怀疑他在含沙射影。「可不是吗?」我幽幽地应了句。……没去摘星阁,本来就没打算去,半夜有人翻窗。「行野,放开我。」我压低声音,不想惹麻烦。「唔?不放。」他紧紧挟着我的腰,鼻音有点重。「你放肆。」「不放肆也放肆了,能怎么办呢?」我闻见他身上浓烈的酒气,难怪。我倒吸一口气,思考怎么把他踢下去,好沉。「仙女姐姐,你也帮帮我吧。」他眼眸迷离,勾着我的发倦倦地玩弄着。……醉了也不忘揶揄我,气人。「你先起来。」「你只会骗我。」他幽幽地应我,把我搂得更紧了。我扶额:「不骗你行了吗?你说要怎么办,你才能听话乖乖爬起来?」他半闭着眼,好像在思考,又似乎睡着了。「喂?」不会睡过去了吧,我推他。「夭夭。」像是梦呓。喝醉了,真是千百般模样。他缓缓抬起眸,一双微醺的眼眸盯着我,又指了指自己绯红鲜艳的唇。「亲一下,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能把他打发走,这算得了什么。我按住他的肩,弓起身,很轻地碰了一下。一声低沉的喘息钻入耳朵来:「不够……」嘶,又过分了。我没好气地推他。「好想你啊夭夭……」他握住我的手腕,眸色愈发深幽了。「再帮帮我?」「滚。」他低叹了声:「薄情寡义。」不是……这会儿听声音,怎么好像很清醒。我一下警觉,盯住他,他方才那双迷离氤氲的醉眼此时清亮得很。我咬着牙,慢腾腾问:「你装醉?」「。」他哑了片刻。「太子殿下,不要再这样了,让人觉得很烦。」「烦?」他撑起身来,分开一点距离,眉眼隐没在黑暗中,反问确认。「太子殿下,我对你早就烦了,厌了,倦了,提不起半点兴趣。」撑在我上方的身影微顿。凝滞片刻。「可我没厌。」他的声音很闷,与暴雨前的阴天一样沉闷。似乎有某种难言的情绪在蔓延。他思考着,很缓慢地问:「为什么?」「不喜欢自然就厌倦。这不是很浅显的道理吗?太子殿下。」沉寂良久,他的目光幽幽,似鬼火投在我脸上。「为什么就不能还是我。骗也行啊。」一切似乎回到原点。他说,孤不在乎你是真,还是假。我凝望着他,半晌,勾上他的手臂,盈盈笑起来。「也不是不能……「殿下,你现在就替我灭了温氏一族啊。「那我就什么都听你的,殿下喜欢如何就如何,怎样,能做到吗?」他神色不明,微垂着眸,盯着我的唇。「夭夭,你对多少个男人说过这种话?」我盯着他,舔舔唇:「记不清了。好像?白天才说……」话未落,他的目光像利刃,挟着凛冽*意落在我颈上。危险当前,我收了声,转而问他。「殿下为什么不回答我,却顾左右而言之呢?「这桩买卖殿下做吗?」我不知自己为什么还要再问。事实上,这桩买卖他早就拒绝了。那次烟火夜已经确认过的,何必自取其辱。「现在不能。」瞧,太子殿下一如既往地清醒理智,骗都不肯骗。我冷笑:「既然如此,殿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行吗?」「抱歉,绝无可能。」他又贴上来,谈崩了还,厚颜无耻。我懊恼地掐住他的手臂,狠声威胁。「信不信,我现在叫出声,拉着你给我陪葬。」他默了片刻,我以为唬住他了。「那就一起殉情好了。」「我对殿下没有一丝一毫情谊,就算死那也不叫殉情。」他抬起眸凝视我,闪过一抹黯然神色,动作戛然而止。……「母妃昨夜没来。」锦王将我堵在小路上。我一言不发推开他。他饿虎般扑上来,沉香的剑比他的手快,拦住。他脸色铁青:「母妃耍我呢?」是啊,就是耍你,只是还不能让你知道啊。「锦王殿下,究竟是谁耍谁呢?」他一脸迷惑:「母妃什么意思?」我拂袖准备离去,却不小心掉出一个小相,我面露慌色急忙去捡,他却抢在我面前拿到。小相画的是他。他看着小相,眼里渐渐露出惊喜的神色。他拉住我:「母妃,你既心里有我,又为何毁约?」我假意甩开,甩不动,很快就挤出两滴眼泪。「我只恨我自己,为何这样自甘下贱?」他呆住了。「母妃这是什么话?」「你当我不知吗?那个安嫔就那么好,叫你那样惦记?我不过是迟了些去,你就找了她去……」他一脸惊怔,张着嘴却一个字都无法反驳。演得差不多了。我眼里含着晶莹泪珠,柔情又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掉过头。他忙忙拉住我。「莲儿,是我不好,你说要怎么办,你才肯原谅我呢?」我扭过身子,不看他。「是我瞎了眼,看错人了。」他伏低做小:「莲儿,我保证不再跟安嫔她……」男人得不到时,自然百般低姿态,作揖告饶。「我不信你。她就住在凤仪殿,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让她搬走。」我扭头睨他:「你哪有这种本事?」男人最怕被女人说自己不行了。「莲儿,你就瞧着吧。你不放心,我让她搬到你那处去,你看着,就不必再疑心我同她了。」男人要哄你时,当真是甜汤迷魂药,齐齐灌上来啊。我继续抹眼泪。「我知道你要去同你母后商量的,只是你母后百般防我,若是你说出我来,恐怕……恐怕我们也没那缘分了。罢了,我们之间不必再提了。这小相你还了我吧。」说着,我就要去抢他手里的小相。他躲了去,握住我的手。「莲儿,你放心,我自有法子说动母后,叫安嫔那小贱人滚出凤仪宫去。我们的事,我也暂且瞒着母后,不叫你烦心。」瞧,令他快活的安嫔,现在就成了讨好新人的小贱人了。「那莲儿,今晚还是子时,老地方吗?」我用丝帕遮住冷笑:「急什么,事情办成了你再来寻我吧。」摘星阁可不行啊,皇后在那儿可有很多眼线啊,不适合干坏事啊……倒是冷宫不错。且等着吧。色令智昏的锦王殿下。爱子心切的皇后娘娘。莲夭为你们预备了一份丰厚大礼。31最近流行刺花绣,宠妃当然要赶时兴。绿萼馆。流苏帘帐半卷,蒙蒙香雾缭绕。一位女画师在替我在肩上描模子,柔软的羽笔拂过肌肤,起承转合,密集的酥痒惹得眼皮子有些发沉。「这红荷模子需要些功夫。娘娘若是倦了,不如睡一阵……」昨夜没睡好,野猫闹了一整宿。我低应了声。「娘娘若是怕光扰了您,不如用这轻纱遮住眼。」遮住了光,伏在枕上,陷入黑暗中,睡意很快袭来。昏睡中,隐约觉得羽笔的力度似乎沉了些。大约是上色了。那点酥痒渐变了味,说不上来的感觉,肩上忽然拂过一道微凉。浑浑噩噩的意识中,骤然闪过一道明光。不是羽笔的轻蘸,是谁的指尖不小心划过。来人的气息带点书墨味,有点熟悉,在哪儿闻过。我迅速翻过身,扯下遮在眼上的轻纱,突如其来的光刺得眼睛有些发疼。在那稀薄的光里,男人的轮廓渐渐呈现。我倒吸一口气:「张延。」他手上的羽笔应声而落,望见我,惊讶低呼:「温姑娘。」心中强烈的不安涌起来。他不知我的新身份,不知被什么人引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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