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斯理系列·烈火女·第十章·陈二小姐

卫斯理系列·烈火女·第十章·陈二小姐

首页休闲益智神虫召唤大冒险更新时间:2024-09-23

我一时之间,不明白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怔了一怔,蓝丝已在一旁道:“这种一愿神虫,极其罕见,猛哥叔叔的意思是:”只有这一只,来来去去,就是这一只。‘“

我立时向猛哥望去,猛哥没有纠正蓝丝的话,可知蓝丝所说是实情。

我脑际“轰”地一声响,一时之间,纷至沓来的念头,令得我有天旋地转之感。

就是这一只。

就是这一只——白老大给了陈大小姐,陈大小姐给了她妹妹,陈二小姐带入苗疆,现在又在猛哥之手。

那说明了甚么呢?说明陈二小姐进了苗疆之后,曾见过猛哥。

可是,这虫既然如此罕见,陈二小姐又如何肯把它给了猛哥?

陈二小姐(韩夫人)进入苗疆之后的行藏,我们一无所知,是不是可以藉此揭开?她是白素的阿姨。当年我们拒绝帮助她,所以一直耿耿于怀,自然十分迫切想知道她的消息下落。

我指着那虫:“据我所知,这虫,最后落在一个少妇的手中,那少妇是……。”

要解释陈二小姐和我之间的关系,又复杂无比,所以我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

猛哥疾声问:“你认识那女人?”

见猛哥问得如此急,我点了点头,猛哥的反应很怪,他向蓝丝盯了一眼——那不是随便地望一眼,而是极有用意地盯了一眼。

那时,蓝丝正在驾直升机,我和猛哥在她的背后。照说,蓝丝的背后没有生眼睛,绝不可能知道猛哥有这个特殊动作的。

可是,我确是看到了蓝丝的背部,耸动了一下——那还是一种努力克制之后的震动。由此可知蓝丝的感觉,一定极其敏锐,在那一刹间,她一定感觉到了一些事。

然而,她震动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异样,甚至没有转回头来。

我心中知道,其间必有极大的蹊跷在,可是又不知如何问起。

看红绫时,她只是全神贯注地在看望远镜,对我们的说话,听而不闻,全无兴趣。

再向猛哥望去,他已然收回了那种异样的眼光,这时,轮到我的目光异样了,而且,我那种疑惑之至的神情,谁都看得出来。

猛哥自然也体察到了,所以我也立刻明白了他接下来的一些动作,是甚么意思,他的口角,动作的幅度极小,向着蓝丝,呶了一下,接着,又向我使了一个眼色。

他是在说:“等蓝丝不在眼前的时候,再告诉你。”这令我摸不着头脑了,照说,蓝丝和猛哥之间,是八辈子也扯不上关系的,何以猛哥在蓝家峒外一见蓝丝就神情大异,而此时又说话如此吞吐,神情这样暧昧?

难道在蓝丝和猛哥之间,又有甚么牵连?

正在这时,蓝丝并不转过头来,可是忽然道:“怎么都不说话了?”

红绫“啊”地一声:“为甚么要说话?”

她浑然天成,根本不知道在机舱中发生了甚么事。我首先笑了起来,刚才的那种异样的气氛也就暂时消失。猛哥问道:“告诉我那个……少妇的事。”

我想了一想:“她是红绫的阿姨……”

我把和陈二小姐(韩夫人)会面的事,简略他说了一遍,最后我道:“我告诉她,只要一入苗疆,不论见到甚么苗人,只要一取出这只虫来,就一定会有人帮助她——她找上门来了?”

猛哥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你是说,她是和一个男人一起上路的?”

我扬了扬眉:“是,那男人是她亡夫的手下,叫何先达,会武术,是一个江湖人物。”

猛哥的眉心打着结,看来,他又像是要忍不住有甚么神情显露,而又不想被人觉察,所以,他双手按住了脸,足有好几分钟,这才说话。由于他双手按着脸,所以他发出的声音,听来就有点怪,他道:“那……陈二小姐没有找上门来,却在临死之前,叫我撞见了。”

一听到“临死之前”这四个字,我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一时之间天旋地转,并没有留意其他人的反应如何。

我只是见过陈二小姐一次,她年轻貌美,又早已丧夫,谁都会同情她。我对她的死讯这样震动的原因,是我想到,要是白素知道了这个不幸的消息,一定会极其伤心。为了红绫的事,她情绪已经极差,再受到这样的打击,事情就可能相当严重。

要是在别人的口中,说出了“临死之前”这四个字,还可以怀疑,而猛哥绝不会说谎;而且,如果陈二小姐在遇到猛哥的时候可以救得活,猛哥一定会出手。以他对蛊术出神入化的造诣,只怕没有救不活的病。

那么,陈二小姐又是怎么死的呢?

我心中本已全是疑问,这时,疑问又膨胀了一倍。我大大深呼吸了几下,视线落在直升机下,绵延起伏的山峦,和在山峦间缭绕的云雾,心想在这一片神秘的大地上,不知有多少不可测的事发生过、正发生和将会发生。我觉得自己的发声器官又恢复了功能之后,才问:“当时的情形怎么样?”

猛哥道:“那一次,我才从昆明回来,经过——”他才说到这里,红绫的叫声陡然打断了他的话头,红绫一手高举,一面叫:“我看到一些东西了。”

我笑:“在正常的情形之下,所有的儿女对父母的呼叫,都应该是‘呼魂大法’。你和红绫相拥的情形,动人之极。”

白素现出极满足的笑容。

却说当时,我和猛哥到了近前,白素和红绫才分了开来,我指着猛哥,只说了他的名字,白素便立即知道了他是甚么人了。

我知道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经历,要说,得花不少时间,所以我道:“先不说我如何会和猛哥相遇——猛哥有些经历,和你有关,先不说这些。你发现了甚么?”

白素听说猛哥的一些经历,和她有关,不禁惊讶之至。

但是白素深得住气,同样的情形,若是换了我,不立刻说给我听,我会憋死。白素却点头,先一挥手,示意我们跟着她。

她和红绫手拉手向前走,我和猛哥跟在后面,她一面走一面道:“上次,我驾直升机出来找红绫,在这一带附近,发现了一个人,那人的身上……会冒火……”

白素在这样说的时候,语气有点迟疑。我忙道:“你在半空之中看得清楚?有可能是一个人,站在一堆篝火之旁,看起来就有点像。”

我就会在到蓝家峒途中,发现了一堆篝火,也看到一个一闪即逝的怪人,不知道为了甚么伤心事,稳居在一个山洞之中。

白素想了一想,语气肯定得多:“是那人身上冒火,一下子有,一下子没有,我想起了红绫的话。嗯,我不认为那是神仙,我认为,那是外星人,在许多谜团之中,起着重要作用的外星人。”

猛哥皱着眉,他不是很听得懂我们的谈话,因为所有一连串发生的事,实在太复杂了——后来我详舷细细地告诉了猛哥,猛哥在听了之后,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说了一句:“真是稀奇古怪,到了极点。”

当时,红绫问了一句:“甚么是外星人?”

我和白素,竟然异口同声地回答:“就是神仙。”

在“外星人”和“神仙”之间,划上等号,叙述起来,就可以方便得多了。

白素继续说道:“我驾机追逐了一回,那人时隐时现,有时身上冒出一大团火,有时又连烟也没有一丝。我心知追不上他,就先回蓝家峒去。”

我失声道:“你把这情形对十二天官说了,他们认为你不应该去冒犯神仙?”

红绫现出惭愧的神态来,把头靠在白素的肩头上,她身量其实比白素还高,又粗壮得多。可是这么一靠,她的浓眉大眼,看来也就妩媚娇柔得很。

白素伸手在她的脸上轻拍了两下:“我离开了蓝家峒,认定了方向,倒也顺利,一直找到那片山崖,在那山崖之中,发现了一个山洞——”

白素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向前一指,循她所指看去,已可以看到一片拔地而起的山崖。白素向猛哥望了一眼:“苗人可有集体葬在山峒之中的习俗?”

猛哥苦笑:“苗疆之中,有上千种苗人,各自有不同习俗,我也弄不清那么多。”

我忙问:“怎么?那山洞中,有许多骸骨么?”

白素点头:“舷细的情形,我也不形容了,反正立刻就到。我进了那山洞,正在诧异,忽然觉出另外有人正进洞来,回头一看,就看到了一团火,而在火光之中,分明有一个人。”

红绫也听得入神,叫道:“会冒火的人。我早就说过,有会冒火的人。”

白素继续说着:“我一回头,我想那人也看到了我,他转身就逃,等我追出去的时候,他身上已没有了火,只是奔得飞快。我当然不肯放过他,就追了出去— ”

说到这里,一行人已到了山崖之前,在白素的带领下,仍上攀去。

在向上攀的时候,我也知道何以白素会发现那个山洞的原因了。在那山崖,离地大约十来公尺处,有一株大树,斜斜地伸出来,在那大树之上,竟然搭了一间竹、木相杂的屋子— 和当日红绫在大树上搭成的住所相仿。

红绫看到了,也不禁发出了“咦”地一声,去势加快,一下子就窜进了那屋子之中。

就在那屋子(那株树)之旁,有一个山洞。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点了点头,表示我想得对,她是先发现了那“屋子”,再发现那山洞的。

红绫赶在前面,进了“屋子”之后,又探出头来叫:“甚么也没有。”

她说着,又窜了出来。这时,白素也到了,就和红绫一起进了山洞,我和猛哥,都听得红绫才一进去,就发出了“啊”地一声惊呼。

我和猛哥快步抢进去,白素正着亮了强力的电筒,光芒所到之处,可以看到有三四十具骸骨,相当完整,可是全是焦黑色的。那些骸骨,整齐地平躺着,看来都很细小,像是少女的骨骸。而那种焦黑色,显示她们全是烧死的。

猛哥一看到这种情形,立时就问了一句:“甚么火能把人烧成这样子?”

他这个问题,问得十分好,苗人中也有火葬的习俗,猛哥自然看过火焚后的尸体,我一看到那些骸骨,也有同样的疑问。

如果把一具尸体火化,结果一定是烧成一团焦炭,骸骨不可能保持完整,有一部分骸骨完整,已经很不错了,更多的情形之下,是烧成了骨灰。

如今,那三四十具骸骨,连手指骨都是完整的,如果她们的身体曾经过火焚,那么,猛哥的问题,就问出了关键的所在。

我吸了一口气:“那是温度极高的火,在极短的时间内,把人体的柔软部分,都化成灰烬,但是骨骼部分,却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我说了之后,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又一起叫了起来:“烈火女。”

那些骸骨,看来都属于少女所有,而烈火女在十五岁当选,十八岁就要被火烧死,那么,这些骸骨,是不是就是经过火焚的烈火女?

又不知这里离烈火女交接仪式的山头有多远?何以旧的烈火女被烧死之后,骸骨会被完整地运到这里来安放?那有甚么作用?

白素望向我:“我想的和你一样,那是历代烈火女的遗骸。”

就算肯定了这一点,接下来的问题,也实在太多了。白素比我早发现这个山洞,所以她可以思考的时间也比我多,她已有了一些想法。

她道:“那个人……那间在树上的屋子,是那人居住的,那人可能是偶然发现了这些骸骨。也有可能,他一直负有看守这个山洞的责任。不论如何,那个人和烈火女,有十分重大的联系。”

我吸了一口气:“你准备怎么办?”

白素道:“我准备在这里等他出现。”

我想了一会,对着通讯仪叫:“蓝丝,你听到我们所有的对话吗?”

蓝丝立刻有了回答:“听到。我可以在附近找一个山头停下来等你们。”

蓝丝十分聪明,知道如果白素要在这里等的话,我和红绫一定会陪她,猛哥也不会走,所以她才提出了这个办法来。

她在说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可是我要一直能够参加对话。”

我道:“那当然,你等于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蓝丝忽然叹了一声,这时,我也看到猛哥有难以形容的异样神色。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已经有好几次,我都发觉在猛哥和蓝丝之间,有这种古怪的情形出现,可是究竟为了甚么原因,我却一点也说不上来。

我吸了一口气说:“好,我们一起在这里等,蓝丝,你找到地方停机之后,和我们联络。”

蓝丝的声音在十五分钟之后传来:“已经飞出了通讯仪可以传送的距离,还没有找到可供降落处,这样吧,我不参加对话了,你们要我来接的话,请按通讯仪上的那个红色按钮。”

那红色的按钮,能发射强力的无线电波,不能通话,但只要一按钮,十公里的范围之内,蓝丝在直升机上,都可以收到信号。

我说:“那好,你自己小心。”

蓝丝回答了一句,那句话,只听到了一半,也是模糊不清,显然直升机已飞远了。

那时,猛哥忽然吁了一口气,大有如释重负之感。在过去十五分钟之中,我已向白素说了猛哥的经历,和那只绿色的虫又到了猛哥手上的事。

白素听得俏脸煞白,望定了猛哥:“她……你在她临死之际见到她的?”

白素是遇事再镇定不过的人,可是这时,却声音发颤,神情惶急。我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给她可以支持下去的力量。

猛哥听得白素这样问,反应奇特之极。

“临死之前”的说法,本来就是猛哥自己提出来的,当时情形怎样,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这时,猛哥站了起来,仰头向天,口中发出一种十分奇怪的声音,用力摇着头。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下头来。“太可怕了,当时我见到的情形,太可怕了。唉,她能忍住了那一口气不死,只怕全是为了那小生命,她是很伟大的母亲,很伟大… ”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猛哥的那儿句话,虽然无头无脑,可是也不难明白——那“临死”的情形,是在生育婴儿的情形下,也就是说,是难产致死的。

我立时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表示了我心中的疑惑。

陈二小姐嫁过人,可是我们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她进入苗疆之前,她已经丧了夫,那个韩正堂主已经死了。

自然,陈二小姐可以另有情人,但那使得本来就很曲折的事,更曲折了。

白素颤声问:“她… 死得很惨?”

猛哥又沉默了片刻,才叹了一声:“事情很复杂,我必须从头说起。不然,讲到了一半,又要解释这个,解释那个,我怕连我自己也会混乱,把事情弄… 乱了… ”

听得猛哥这样讲,我和白素,不禁大是骇然,一时之间,也难以想像究竟是甚么样的一种复杂情形,难道复杂得过白老大当年在苗疆三年的行踪——那花了我们许多年的时间才弄清楚。

而如今,看猛哥的情形,整件事,他全知道,只不过由于太曲折,所以他才要求从头说起,免得混乱。虽然苗人的思想方法比较简单,但猛哥不是普通的苗人,因此可知事情必然极其离奇。

这一次,由于事情和陈二小姐有关,而陈二小姐已可以肯定,是白素的阿姨,所以白素竟破例,比我还心急,她提出了异议:“是不是可以先拣最重要的说,其余的慢慢再补充?”

猛哥想了一想,向我望来,我也同意如此,不然,他要是从早年白老大第一次进苗疆说起,不知要说多久,才说到正题上去。

所以,在猛哥向我望来之际,我向他点了点头,表示我同意白素的提议。

猛哥没有说甚么,忽然双手在面前挥动了几下,那时,在那个山洞之中,并没有甚么昆虫在飞舞,猛哥这种动作,也不是想赶走甚么昆虫,而是他思绪十分混乱,想赶走一些杂乱的想法的下意识动作。

可是他这个动作不是很有效,因为他一开口,说的是:“那次,我从昆明回来,唉,在昆明的事… 嗯,在昆明的事,和整件事并没有甚么关系,不提也罢… ”

我和白素相视苦笑,因为猛哥的话,简直没有条理之极——要是用这样的叙述法,想说明一椿简单的事,尚且困难无比,何况他一再强调事情曲折复杂无比。

我着意地咳嗽了一下,用意是在提醒猛哥,拣重要的事情说。

猛哥住了口,有点不好意思,接着,却石破天惊,说了一句我们再也想不到的话来。

他道:“蓝家峒那个会降头术的蓝丝姑娘,是我接生出世的。”

这句话,他说得相当急,可是说得很清楚,我和白素可以肯定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一时之间,却也不容易明白那是甚么意思。

我先是在心中迅速地把这句话想了一遍,仍然不明白,猛哥又不是接生婆,怎么会接生蓝丝出世呢?接着,许多问题,一下子却涌了上来:若果蓝丝是猛哥接生出世的,那么他必然知道蓝丝的母亲是谁,知道蓝丝的身世秘密。难怪在蓝家峒外,他一见了蓝丝,就有那么古怪的神情。

这真正是再也意想不到的事。本来,事情再复杂,也只是环绕着白老大、白素、陈大小姐、烈火女、红绫、灵猴、外星人等等在进行的,蓝丝可以说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局外人,扯不上关系。

可是如今猛哥一开口,就说蓝丝是他接生出世的,那么,蓝丝也和整件事有关了!

我和白素张大了口,刹那之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们那时的神情,一定古怪之至,吸引了红绫。红绫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白素,也学着我们,在脸上现出那种惊愕古怪之极的神情来。

白素比我先从错愕之中惊醒过来,她先是“嗖”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疾声问:“蓝丝的妈妈是——”

猛哥道:“我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身上有那只一愿神虫。”

这一次,我和白素一起发出了“啊”地一下惊呼声。这一下惊呼声,简直是我们两人胸口遭到了一下极重的打击之后发出来的,所以声音响亮,令得山洞之中,响起了轰轰的回声。

猛哥自然不知道那产妇是谁,但是我和白素却知道:“那是陈二小姐。”

除非陈二小姐把那只一愿神虫给了别的女人,那么这产妇才不是她。但是那虫子对于一个深入苗疆的汉人来说,实在太重要了,不可能随便给人。而且,那是她姐姐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必然宝爱之至。她进入苗疆,在穷山恶水之中涉险,目的就是为了要寻找她的姐姐,又怎会把这虫子随便送人?

就算再作假设:有人偷了,抢了那虫子,可能性也少之又少——那是蛊苗的东西,持有人和蛊苗必有渊源,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起邪心?

所以,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分析,身怀一愿神虫,在苗疆产女的产妇,除了是陈二小姐之外,不可能是别人。

刹那之间,我和白素,也不由自主,伸手在眼前挥动了几下,因为想到的一切,实在太乱了,我不知道白素先想到了甚么,我首先想到的是:“蓝丝是陈二小姐的女儿,那就和白素,有极亲近的亲戚关系——她是白素的表妹。”

我又想到,我们设计,要把蓝丝当作是大豪富陶启泉的干女儿,介绍给温宝裕的母亲,以促成温宝裕的好事之际,还很为一个苗女忽然会和豪富扯上关系而骇笑。

可是,如今这个苗女的身世一揭露,她竟是白素的表妹——白素的一家子,和苗疆的关系太密切了。当然,那都拜白老大当年屡次深入苗疆所赐,可是事情也确然离奇到了极点。

算起来,红绫和蓝丝又是甚么关系呢?很容易算出来,蓝丝是红绫的表姨——蓝丝年纪比红绫小,可是辈份比红绫大。

在我和白素,思绪乱如麻,各种杂思,纷至沓来之际,红绫骇然叫:“怎么啦?发生了甚么事?”

猛哥只不过才说了两句话,已经牵出了那么复杂的事情来,我叹了一声,在红绫的手背上,拍了两下:“没有甚么,全是一些……旧事,我会向你详细说,不过你不容易明白。”

红绫睁大了眼,大声道:“我会努力。”

这时,白素定过神来,伸手指着猛哥,不知如何开口才好,我忙道:“还是让猛哥照他自己的方法来说,看来事情真的十分复杂。”

猛哥忙道:“是啊,是啊,得让我从头说。”

白素无可奈何,点了点头。虽然她心急知道更多,但也怕猛哥急然又冒出几句石破天惊的话来,那就会令事情更乱了。

猛哥吸了一口气,一开始,竟又是那句话:“那次,我从昆明回来——唉,在昆明的事和……事情无关,可以不必说它了——”

猛哥从昆明办完事回来,他是蛊苗的族长,可是出门的排场,也不是太大,只带两个随从。他在旅途上,也和其他人赶路不同,遇有甚么和蛊术有关的物事,他一眼就可以看出用途,自然也沿途收集,收获甚丰。

那一天,天色已晚,他们已在一道河边扎好了营,准备过夜了,两个随从下午时分就打了一只獐子,生起了火,准备烤獐子当晚餐,就在篝火火舌乱窜时,猛哥一眼瞥见附近的草丛中,有一条鲜黄色的小蛇在迅速游走。

那种鲜黄色的小蛇,十分罕见,对某种蛊术,大是有用,猛哥一见,就直跳了起来,追了上去。

那小黄蛇游走十分迅疾,猛哥身手虽高,但一时之间,也追不上。

而甚么蛇虫,既入了猛哥的眼,想要逃出去,也不是容易的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可是这次,猛哥才追出了不到十分钟,就陡然停步,任由那小黄蛇在草丛中消失。因为他听到了一阵十分凄厉的*声。

*声而一入耳,就给人凄厉的感觉,那一定是发生了很不平常的事。猛哥一定神,立即发现那是一个女子所发出来的声音。

他精通蛊术,有许多极奇妙而且敏锐的感觉,所以他又立即听出,那女子正在极大的痛苦之中,而且,正面临生死的关头。

一辨明了这一点,猛哥立时循声扑了出去,才穿出了一小片林子,就看到两棵大树之中,搭着一个极其简陋的草棚,一望而知,不会是苗人所搭。

猛哥奇怪之极,直趋草棚之前,那*声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猛哥一掀草棚门口的一排草廉,向内看去,映着月色,他看到的情景,真是奇特之极。

他看到一个半躺半卧的女子,躺在一些干草上,干草上全是血,月色下,血红得惊人,那女子全身近乎赤裸,下半身完全在血泊之中,有一蠕动的东西,在她满是鲜血的双腿之间。

就算猛哥是蛊苗的族长,见多识广,但是这种情景,也不是一个男性能常看得到的。猛哥怔了一怔,才算是明白:一个妇人正在产子。

他先撮唇,发出了一下尖啸声,召唤他的随从踏进了草棚,看出婴孩是逆产,并不是头部先出娘胎。

他不禁摇了摇头。这婴儿,真是命不该绝,这种情形,他只要迟来半步,就绝无活命的可能。

而对他这个蛊苗的族长来说,要令逆产的婴儿顺利出世,容易之至,当真只是举手之劳,他伸手在那产妇的脸上轻抚了一下,婴儿便已离开了母体,而且立刻发出洪亮之极的啼哭声。

那两个随从赶到,陡然听到了儿啼声,自然意外之极。猛哥挥动苗刀,割断了脐带,提起婴儿来时,听得产妇发出了一下呼吸声——猛哥听出,那是结束生命的最后一口气。

他心中不禁叹了一声,这时,他看出那产妇年纪不大,虽然污秽无比,可是仍难掩她的美丽,就这样来历不明,死在苗疆,自然可惜;而且,人一死,她是如何来到苗疆的,也就永远成谜了。

猛哥一手提着婴儿,一手去探产妇的鼻息。她已经没有了气息了。产妇的双眼睁得极大,眼光也已散乱,一缕芳魂,已不知飘向何处了。

猛哥一开始“从头说起”,叙述的经过,很有条理,他这段奇遇,听得我和白素,目瞪口呆。

我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心中就陡然一动,隐隐感到,我的记忆之中,有一些事,应该可以和草棚产妇这件事搭上关系的。

可是一时之间,却又难以在千头万绪的记忆之中把这件事找出来。

白素由于一上来就知道了那产妇是陈二小姐,是她的阿姨,一听得她死得如此之惨,已是眼花乱转,同时,向我怒瞪了一眼。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在怪我,当日陈二小姐找上门来,要我帮她到苗疆去找人,我没有答应——如果我答应了,陈二小姐可能不会死。

我不禁苦笑,几乎想大声叫:“关我甚么事?”

当时,她带着何先达,携同四色名贵礼物来找我的时候,不论我怎么想,都不可能想到她和白素有那样的关系,也绝想不到事情会有那样的发展。

当然,我并没有分辩甚么,只是苦笑了一下。红绫看到白素想哭,只是呆呆地望着,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白素也立刻知道怪错了我,长叹一声,反而握住了我的手,向猛哥道:“请说下去。”

猛哥苦笑了一下,想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不免有狼狈之感,他以一族之尊,居然挥苗刀,断脐带,接生了一个婴儿来世上。

这时,他已看清,自己接生来世上的,是一个女婴,那女婴十分强壮,啼声宏亮,手脚乱舞。

猛哥倒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去想如何处置这女婴,因为蛊苗世世代代规定,连带外人入寨,都要有极特别的情形才行,当然绝无收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儿之理。

猛哥已打定了主意,怎样处置那女婴,所以他向两个随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那产妇埋了,他向外走去,打算去做他要做的事。

谁知他才跨出了一步,忽然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叫:“让我看……看。”

同时,两个走向产妇的苗人,也大惊失色,一个倒退,几乎没把草棚撞塌。

猛哥也大吃一惊,立时向那产妇看去,只见那产妇睁大了眼,手发着颤,正待吃力地扬起来,指着他手中的女婴,要看一看。

母亲要看才出世的女儿,这事情平常之至。可是这个产妇,却千真万确是断了气,死了的。猛哥若是连人的死活也分不清楚,还说甚么精通蛊术?

他在吃惊之余,勉力令自己镇定,心念电转,知道在几种情形之下,会有这种死而复苏的情形发生。这时,他也不及去研究发生的是哪一种情形,连忙走近那产妇,把女婴凑到了她的面前。

说也奇怪,本来在不断啼哭的女婴,一到了母亲面前,就不再哭,睁大了一双乌漆漆的眼睛,只是望着那产妇。那产妇的神情,悲痛莫名,用手勉力在婴儿的脸上,抚摸了一下,再想摸第二下时,却已没有了力度,软垂了下来,落在胸前。

她急速喘着气,手伸入怀中,像是想取甚么东西。猛哥看出她虽然一下子又活了回来,但是实在已到了生命的尽头,非死不可,他有一些问题想问那产妇,可是话还没有出口,却见那产妇在胸口,摸出了一只白铜盒子来。

猛哥一见那盒子,就心头乱跳。这盒子,就算我一看,就知道那是属于蛊苗的物事,可是也不知道那是甚么用途。可是猛哥却是一看,就知道那是种甚么东西的,同时他也知道了产妇何以会死后复苏的道理。

那盒子之中,那只碧绿的昆虫,叫作“一愿神虫”,那意思就是,能使拥有它的人,实现一个有关自己身体行为的愿望。

蛊术本来就和降头术一样,神秘而古老,不可思议,绝不能用现代实用科学的观点和逻辑去解释理解,它属于玄学的范围。

像蓝丝会送给温宝裕的“引路神虫”,和猛哥叙述的一愿神虫,我只能接受那是事实,却也无法理解。

据猛哥说,拥有一愿神虫的人,可以使自己的身体行为,达到一次愿望——只能是一次,所以叫“一愿”。例如面对一条水流湍急汹涌的大河,一个根本不会游泳的人,是绝对无法渡过河去的。可是如果有一愿神虫,只要心中想要过河,就会产生力量,使他能泅过河去。

同样的,也可以在神虫处得到力量,攀上耸天峭壁去。只能是一次,在一次之后,那神虫对这个人,就再也没有用处了。

猛哥明白,那产妇一定是在临断气之前的一刹那,心中起了愿。

她起的愿,或许只是想看一看才出世的女婴,或许另有目的,那是不会有人知道的了。

而令猛哥吃惊的是,这一愿神虫,极是难得,在整族蛊苗之中,多少年来,传来传去的,也就只是那一只而已,猛哥对它的来龙去脉,再清楚不过,所以突然看到在那产妇的手中出现,他吃惊之后,失声问了一句:“你丈夫……姓白?”

猛哥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向白素望来,不等他开口,白素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神虫本来是白老大所有,经过曲折,才到了陈二小姐手上的。

猛哥不知道那些曲折,只知道神虫在白老大处,所以他一看到神虫就这样问,他想的是:“那神虫罕见之极,珍贵无比,白老大断然不会给不相*人,只有给了自己的妻子,才说得过去。”

他再也想不到,白老大意气豪迈,根本不把身外之物,放在心上,随随便便就把神虫送给了陈大小姐,而陈大小姐又将之转送给了她的小妹妹。

那产妇可能根本没有听到猛哥的那一问,只是盯着女婴看,大约有十来秒,才把视线移向猛哥,用极虚弱的声音道:“去找她的父亲——”

这一句话,一个“亲”字才出口,她就再度咽了气,这一次,不论她在临死之前,又想到了要怎么样,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她人死了,手臂一软,那盒子落了下来,盒盖打开,现出了盒中的一愿神虫出来。

世上的事,也真是阴错阳差,凑巧起来,可以巧到极处。那产妇若是对猛哥的两个随从说了那句话,两个随从可以不理。

可是她却是对猛哥说的,猛哥是蛊苗的族长。

这一愿神虫,也不知道是在多少年之前,由哪一位蛊苗的族长施了蛊术的,有一句话和神虫一起传了下来:“不论是谁,有神虫在手,向蛊苗的族长有要求,族长必须做到,不得推搪。”

所以猛哥一听,呆了一呆,就义无反顾,必须尽他的一切力量,去找这女婴的父亲。

我和白素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猛哥的苦处了。

他说得对。他要找一个人——或许范围可以缩窄一半:他要找一个男人。

上哪儿找去?那男人是甚么样的?他完全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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