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讨者
公交站牌下:
她矮小的身体和我一模一样的
她颤抖着伸向路人的手和我一模一样的
她同样颤抖着蠕动着的嘴唇和我一模一样的
她低下去又抬起来的眼神和我一模一样的
她裹着破旧的棉衣犹豫地缓慢地穿过冬日的人群和我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的
当她走向我,我迅速地逃开
囚 徒
我常思索:如何做好一个囚徒
如何让身上的绳子更紧一些
每次放风回来,我都有新的启示
譬如:拿回一块石头
“孤独是一种技艺。”绳子说。
为了打一个死结,我日夜揣摩
小窗处传来的断喝,是事件之外
我没打算放手
每一天我咽下碗中的食物,确信饥饿的存在
每一天我走向人群,练习怎样离开他们
猫
养猫的人已交出利爪
我看得懂他对阳光的恐惧:瞳孔缩小,脚步迟缓
恰如我对人群的躲闪
垃圾箱旁,他仍渴望被认领,被占有
他呼唤他的爱人,孩子,同伴……
落日烧红的那刻
我于心底发出一声惊呼:“黑夜来了!”
当我们同时蹲伏在影子里,我抓不住一只老鼠
他抓住了,不与我享用
高墙之上,我想发出一声尖叫
但他先于我喊了出来。我的身体立刻轻了许多
秘密的花纹知道,不停被舔舐的猫脸知道:
我不是猫的主人
但我跟着它,喂它
面壁者说
又一次我回到这里:
墙壁大于地面,大于天空,大于床
我碰壁,或壁撞向我
像胸膛奔向子弹
我习惯了疼痛,如同习惯了风吹
这不是一个自省的过程
我不承认,我不达成任何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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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黯哑,偏执。请原谅这苍白的墙壁
原谅它的坚硬与厚度,冰凉与冷漠
与它相比,我更冥顽不化
我们从来就是一种紧张关系
颤 抖
我的爱已经不多了
这少数的爱,让我颤抖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有限的时间,同样让我颤抖
我的颤抖已经不多了
这少了又少的颤抖,像黑色的金子一样稀有
我偏执地走向黑暗的中心
就为这黑色的金子
单身女人
我感到羞愧
为何不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
哪怕他是一道伤疤
一块腐肉
哪怕他是酒鬼,赌徒,家暴实施者
他们说:“不是一个弃妇,就是一个荡妇。”
我感到羞愧
哪一个我也做不好
洗澡时,看着自己的裸体
我感到羞愧
它那么无知,又无畏
刀 锋
那些年,你一直活着
那些年,我一直活在你体内
头晕,贫血,虚脱——让你筋疲力尽
弃学,出走,离家——让你难过
被你孕育着,我怀疑你
被你抚摸着,我厌恶你
被你紧抱着,我离开你
那些年,我一直在你体内
一直站在父亲的一边,反对你
现在,我的孩子也在反对我
我感受到了,你在我身上感受到的刀锋
出城记
向东走,走向我的母亲
她的睡眠在尘土下,轻如草芥
向南走,走向我的父亲
他异乡的左腿,有老下去的城堡与啜泣
向北走,走向我的儿子r> 我喜泣世界的源头,这个世界的源头
向西走,走向我的爱人
他低垂的眼眸,告诉我更多关于黑的意义
战 栗
你走向我的时候,世界越来越远
所有的门窗都关了,你是惊喜和绝望的总和
天空和地面,黑夜和白天
是你一点点吃下去的。你一路走,一路丢下空杯子
我越来越小,你越来越大
世界都消失的时候,你俯下身占有了我
一个巨大的战栗占有了我
我爱他。爱他唇上惊喜和绝望的总和
精神病院
每天都在接受很多人的造反
白昼来了,一些人还在磨刀石上,宁愿
被一粒药片引入歧途:
墙壁里唱歌的人,用我的喉咙唱了一千零一夜
还是有人想要*他
嚼着黑炭写诗的人,指着我的血
“看,是这样腐朽的黑,鲜活涌动的黑。”
黑夜来了,一些人在刀尖上
发誓要逃离我的肉身:
那个幻听者,有终被选中的狂喜
听见云层上有人走路,就误以为我是敌人
跟我耳语的人,也会分裂成黑白两道
他的笑阻止我的哭,他的恐惧阻止我假装,他的绝望
要冲出我的眼睛
经过走廊时,又碰到那个散步的人
他怀揣飓风,随时要与我清算
一些死去的东西,也在树下反对我
守着一堆沉默人的骨头,他们指出我的死穴
哦,密谋的人就要擂断我的肋骨,引诱我的人在脱衣
脱:外衣,内衣。使劲
脱着我的皮肉
我知道,我关不住这些
龇牙咧嘴,浴火焚身,狂傲,顽固,一不小心
就自*身亡的人。迟早有一天,我忍不住了
就把他们全放出来
【作者简介】臧海英,山东宁津人。出版诗集《战栗》《出城记》。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2015年)、《诗刊》年度“发现”新锐奖(2015年)、第三届刘伯温诗歌奖、第三届李杜诗歌奖新锐奖、第三届诗探索发现奖。参加《诗刊》社32届青春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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