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法曾说:福,是前生善业感得的果报。知足惜福,当下娑婆即是乐土。
于是许多人把“花未全开,月未圆”当作了惜福之道。可我却并苟同,人生在世一晃三十年,这类披着"人生格言“外衣的大道理,我听过不少。可纵是依旧没过好这一生,我也实在难以理解,如果花未全开,月一直不圆,那么这样的人生还有何意义呢?
惜福,惜福,何样才能算作是福?如若无福可惜,那人又当如何度过这漫长岁月呢?
可惜这答案,佛法未说,古人未言,甚至连那些曾过教我大道理的人们也没说过。于是我只能独自思考着这个问题。
走过破旧的灰瓦红砖时,我没明白;穿过青苔满布的黄竹篱笆时,我似懂非懂;可踏过坑洼的泥泞水坑后,我却着实毫无头绪了。不甘心呀,于是在匆匆放下垃圾桶后,我起身前往了一村之隔的陈氏家。
当看到陈氏那间几十年如一日都昏暗拥挤的厅堂,却在一昔间变得空旷整洁后,我突然悟了。
是了!人生即使无福可惜,纵是花只半开月不圆,依旧还是要活着的;哪怕再辛苦再难捱,只要你还活着,时光的轨迹,就会将你从呱呱坠地推到风烛残年。
陈氏,女,汉族,湖南永州市宁远县人士,到今年7月19号(农历六月十七)正好满80周岁,生有二子三女,她如所有典型的农村妇女一样,都喜欢聊八卦,却是个异常柔软温暖的人。
当然,我之所以对陈氏如此了解,是因为陈氏是我的外婆。请原谅我称呼她为陈氏,因为只有如此,我才能好好的,客观地叙述她这满含心酸的一生。
在陈氏那间突然间便得空旷的厅堂中,我站了许久许久,我明白突然整理出厅堂是为了方便停放什么,而要停放的那件物什,昨日我还曾帮忙收拾整理过,那是人生最后所归之处——棺椁。
望着这映入眼帘的满目陌生,我思绪有些恍惚,仿佛一闭眼,眼前便能浮现出那些过往的岁月痕迹。
1956年夏,陈氏年芳十八,从宁远县远嫁到了一县之隔的蓝山县下门村,从此再未回去过。她在这里经历了人生中的所有重要的事,同时也任由这无情的岁月,将她打磨成了地地道道的下门人。哪怕时至今日,她躺在木藤椅上呓语不清之时,口中零碎蹦出的字眼,仍然是下门村方言那特有的音调。
1965年,陈氏诞下长子,次年又生次子,可天不遂愿的是,陈氏次子未足周岁便因病夭折,在那个饥荒不饱,缺医少药的年代,每一个小小的波折都将生命的脆弱显露无遗。
1967年,陈氏生下长女,随后的四年间又分别再添次女与幺女。陈氏婚嫁后的前十年,似乎就在生产中度过了。可庆幸的是,这十年,虽说陈氏过得艰难却并不辛苦。
我曾听我母亲(陈氏次女)形容过陈氏年轻时候的事,如今忧让我印象深刻。母亲说陈氏她爱美却胆小爱黏人。
那时的农村没有洗手间,家家户户也只在牛棚旁搭建一间简易的茅厕,在不影响日常居住下又方便挑粪沃肥。可陈氏得胆小,却到了每每夜晚都不敢独自上茅厕的地步,以前是让外公陪,后来是让母亲姐妹几人陪伴,再后来到了我与堂哥跟随陈氏生活之时,她却早不见了这种胆小的表现。
不过关于陈氏的爱黏人,我却还是深有体会的。
那时我刚满8岁,因父母外出打工所以跟着陈氏生活。在那间低矮的古屋中,我度过了我的整个童年。尤记得,不管外公下地归来有多晚,陈氏都会等他一起用餐;陈氏有个习惯(如今我母亲也有这个习惯),她喜欢吃饭时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于是每到饭点,我便能欣赏到平日里爱讲究的陈氏宛如江湖女侠般与外公抬碗对酌的豪迈形象。
陈氏的黏人,不仅体现在对于外界事物的处理上,还体现在对于身边之人的依赖上。有邻居找她帮忙时,不管事大与事小,陈氏总是会回复她的口头禅:“等我家里的那位回来商量一下再说吧!”,而对于与她生活在一起的我们,只要离开她的视线没一会儿,隔着大半个村庄都能听到她找人的呼唤声。
对于陈氏的黏人以前我不懂,后来懂了,原来这都是她爱一个人的表现。
有人的爱像大树,醒目且直白,有人的爱如微风,藏匿在行动之间;而陈氏的爱,则仿佛柔软的水,全都化作了黏人的表现。
02 心酸波折与蜕变陈氏人生中的心酸与波折是从1990年开始的。
那时我还未出生,大姨(陈氏长女)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可却在生下一子一女后,却因病去世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于陈氏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她一想到大姨便唏嘘不已,甚至每想到大姨留下的表哥表姐之时更是心疼到哭泣。每当我们回去看望她时,她都会让我们拨通姨夫的电话嘱咐他要好好地善待表哥表姐,这个习惯维持了好多年,却也正因如此,哪怕后来姨夫再娶,也未曾断过节假日回娘家探望的习惯。
1998年,小姨夫因犯罪入狱,小姨(陈氏幺女)无奈扔下三个不足4岁的孩子远嫁四川,从此很少再回来,而从此以后,母亲便成了陈氏唯一可以依靠的女儿。
陈氏与舅舅(长子)之间的隔阂,是在舅舅娶亲后慢慢产生的。在我印象中,大舅似乎一直都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我无法想象,这样看似平和的一个人却也会给人带来巨大的伤害。
在我跟随外公与陈氏生活的那几年,舅舅与他们间的关系可以形容为势如水火,那是我人生中首次发现,原来血缘间的关联也能成为羁绊,原来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会对父母的养育之恩放在心上的。
舅舅对于陈氏和外公两人如同视若无物,从不曾尽过一分赡养之责。我不明白,到底有何纠葛竟让他不顾外界异样的眼光,宁愿去做一个他人眼中的“不孝子”。
2008年春,毫无预兆的,外公走了。陈氏守了一辈子的天塌了下来,那时我正缝大考,家人对我隐瞒了这个消息,我是在葬礼结束后赶回去的。陈氏在外公去世后便般离了古屋,虽然她未曾明言,但我们却都能明白原因,不过是怕睹物思人罢了。
那段时间,我非常担忧陈氏,我不敢想象如她那般依赖外公的人,没了外公以后她要如何过活。可陈氏却用表现告诉了我答案。
陈氏变了,就在外公下葬后的第二天开始,她仿佛把一切都看开了。大姨的去世,与舅舅间的隔阂,以及那陪伴了她几十年的胆小,爱黏人...一切的一切,仿佛化作了晨间的风,在初阳穿过云层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2009年,我因故辍学,远赴几百公里外的陌生城市工作。工作几年间,我归家的次数寥寥可数,不过每每回去之时,陈氏都会拿着我带给她的礼物缝人便夸,那自豪的语气仿佛让我又见到了那个爱黏人的陈氏。
人生苦短,生命也许是一种坦然。有些路段终究只能一个人走,也许充满心酸与波折,可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地便已蜕变成了坚硬的外壳。
03 桑榆暮景话凄凉2019年3月28日,我满身贴着一事无成的标签,舍弃掉十年挥霍的青春,逃离了那个曾种下过我梦想的城市,狼狈不已。
我一个人住在乡下空荡荡的房屋中,每隔几日便过去陈氏那里一趟。这十年光阴,如同一只带着魔法的手,不仅将陈氏的满头黑发一下子抚白,还将她抚得遍体伤病。
2个月之前,陈氏病情加重,在住院一周后,有所好转。我每次过去,她都会拉着我抱怨一大通关于舅舅的怨言。
“她们就是想饿死我..."
"你看看她们送来的都是什么?这能吃吗”
"我自己不动手了?那不行!”陈氏像个倔强的孩子般说道。
可老天终究是残忍的,就在陈氏拉着我抱怨后的没多久,陈氏的病再次加重,甚至到了医生都直接明言无需再治的地步。
人的苍老又如何是能控制的呢?
短短的一个月,陈氏仿佛一只被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生气开始渐渐抽离,她的身体以肉眼能观察到的速度日渐消瘦,手脚开始发肿,最后行动不便,药不离身,甚至只能依靠拐杖才能从厅堂进卧室上床。
每当我看着陈氏在木藤椅上一躺就是一天,说几句话便要捂着胸口大口喘气之时,我就觉得喉咙发痒,仿佛有一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绪从我心里爬出来,堵得我难受。
6月14日,端午节刚好过去一周,陈氏开始出现失忆状况,她曾对着我质问为何母亲已有一月之久都没回来看她,而事实是就在前一天母亲才刚刚回去工作。她也曾因为找不到体己钱而把床翻得凌乱不堪,甚至还一脸气愤地拉着母亲说有人偷了她的钱,而最后,母亲在她枕头中找了出来。
6月17日,陈氏似乎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她不止一次地因为睡前将门反锁,而把自己困在卧室中,于是从这天开始,她的房门再未锁过。
6月19日,陈氏开始进食困难,一口稀释了的白粥最后咽下去的不到一半。母亲回来后哭了一场,她说就在厅堂外,舅舅当着她的面哭得好伤心。
6月21日...我颤抖着手指,终究还是写到这儿了,我不想面对这样的陈氏,更见不得她卧躺在藤椅上呓语着说胡话的模样...
岁月真真无情!雨滴从玻璃上滑落尚可有迹可循,可你呢?你在陈氏生命中又留下些什么?
华年流逝,朝花未全开便要凋零,能捡起的唯有一地枯萎。
04 人生岂能尽如人意昨日,我再次去看陈氏,还未走进卧室,便被一个从阁楼传来的叫唤声喊住了脚步,我转上阁楼,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有些疑问,可当他往旁边挪了一步露出他身后的物什来时,我的心猛然抽了一下。
“怎么了?”我从那长盒状的物什上收回目光,努力控制着声音问道。
“你是她的家人吧?来!帮忙搭把手!”
“好...”我帮着这个动作熟练的职业人将木盖抬到了指定位置,而那入手的沉重却让我有点想哭。
母亲已经在陈氏床头日夜守着,小姨今晚也已从福建启程踏上了归途,凌晨三点半,而我坐在这空荡荡的房间中,停停顿顿地,除了留下这些关于陈氏的文字外,就只有一地的烟蒂。
有人说:人生如戏,终将会散场。
也有人更愿意把人生比喻成一段旅程,说出现在你身边的人在陪你走过一段路之后,终将会离你而去。
可道理我都懂!但我却无法释怀,记得曾在某本书上看到过的一段话是这样写的:
“这些年,我已经逐渐学会接受,接受意外,接受变故,接受误解,接受努力却得不到回报,接受我们身上的那些残缺。我们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但我依然选择不妥协...”
外婆(陈氏)这一生,接受了种种,可她从未妥协过,所以我也不会轻易妥协。
在这悠悠的漫长岁月中,虽说早知人生绝不会尽如人意,但我心中却仍然觉得可惜,因为花未全开月未圆,这终归是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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