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死亡,死者的表情,一时悲伤,一时微笑——我忽然对这些习惯起来了。如同村子里的大人们习惯了他们一样。
人们大概会用为黑人大兵收集来的柴火来火化文书吧。"
——《饲养》
1994年,时隔26年,大江健三郎继川端康成后,再一次为日本"折桂"诺贝尔文学奖,有趣的是,面对玉珠在前的颁奖感言《我在美丽的日本》,他居然玩起了"戏仿冲突"的一套,发表了题为《我在暧昧的日本》的感言。
乍一看,此举大有"大逆不道"之嫌。
是的,正如川端康成在感言中带着极端绝"美"的神秘主义,大肆以惯用似是而非的古典"和歌"来抒情一样,西方国家对于日本的印象,总是显得如此朦胧而充满莫名的诗意。
但大江健三郎"逢迎"般的全英文感言,还使用"暧昧"为主题的自我彻底揭露——暴露日本民族的集体狭隘的"不说"潜意识。实则是一种"叛逆"般的直面时代、社会与生活的"斗士"。
我在之前写过一篇川端康成《雪国》的分析书评:https://www.toutiao.com/i6824000988890792460/
在那个故事里,是可以隐隐看到他勇敢而消极反抗的一面。
川端康成
正如他生于1899年,亲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却在一生的作品表达里,永远对"战争"、"苦难"以及所谓的"命运的苦难"等,都视而不见,避而不谈,即使在《山之音》里蜻蜓点水般,一触而过,却仍旧让这些深深埋藏。
而大江健三郎不同,这个出生在1935年,日本在二战投降时,他年仅10岁,但仍旧以战后影响带来的家道中落,间接参与了这场残酷而黑暗的无差别之殇的时代之痛。
这个似"天生"拥有着时代使命感的文人,年仅22岁发表的处女作《奇妙的工作》,所使用的文字,就已经"锋利"地直指:"狗的彼此极其相似而没有个性。",以此来隐喻地表达他所反感到厌恶的日本特有的"暧昧"国民性(也可看做是一种政治隐喻)。
正如鲁迅的"匕首",永远保持对国民尖锐地警醒一样,他也从不隐晦地掩盖自己的"锋芒",他的作品,就像是一桶冰冷的水,兜头而下,理智而决绝地冲刷着试图龟缩在"暧昧"之壳的日本国民的侥幸心理。
他批判日本在明治维新"跪舔"西方,却换来其轻蔑的无视,也反思"回归"的日本,标榜"以和为贵"的大和民族,发动血腥的侵略战争,试图效仿殖民,却反过来被美国殖民,简直是自作自受。
如此这般,多不胜数,从"岛国"刻板而影响深远的匮乏而封闭形成的狭隘"暧昧"国民性,在他的身上被狠狠打破,且不论好与坏,单说格局,也是极其宏大的。
尤其是他写于1958年,23岁所做的奠基之作《饲养》,这个以太平洋战争为背景,用特殊的儿童战争体验为视角的故事,讲述的是一个黑人大兵被村里俘虏后,如何被村里人"饲养"、*害的故事。
那种被特意"缩小"的格局,以及大江健三郎在创作前期的意气风发,坚持与在时代"冲锋"颠簸着的国家命运共起伏的"使命感",就是一种试图冲破被战争异化人生的勇敢尝试。
被"饲养"的黑人大兵人与兽之间的距离人的回忆,很多时候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你永远不知道在下一次打开时,是美丽而甜蜜的糖果,还是残酷而苦涩的毒药。
就像明明未到夕阳黄昏之境,却开始喜欢偶尔翻看自己多年的回忆手账日记一样,怀着莫名的好奇心,或者迷茫的疑惑,试图从过去的时光里寻找那个时候对"未来"的解惑。
即使显得如此可笑的徒劳,但那种被框定和桎梏的距离感和牢笼感,总是让我不得不产生这种想法,以及试图去做。
甚至可以说,因为有束缚感,所以才有徒劳感,而反过来,因为产生了徒劳感,于是也加强了被束缚的感觉,二者相辅相成。
于是,在看大江健三郎《饲养》的时候,不由得就回忆起"对应"的那段记忆,是爷爷在后来对自己从前战争经历的记录,然后在年幼的我好奇纠缠之下的缓缓道来。
到不是如戏剧里和很多文学作品里或波澜壮阔,或平淡中透着无畏和悲凉之风的铁血,而是一种模糊而下意识的平铺直叙。
是的,当年十几岁的爷爷只是因为可以有口饭吃,就懵懂地参了军,哪有什么意识的觉醒,哪有什么"落后就挨打"的郁闷爱国心,有的仅仅只是想要活下去的本能而已。
所以说来,在《饲养》中的儿童主视角看来,这个以狩猎为生,半遮半掩地与世隔绝的小村子里,所认知的"战争",不过是天空中偶尔飞过的"铁皮鸟",被突然阻断通往町的路,以及零星"战亡"通知的小纸片而已。
直到这个因为飞机意外坠落,突然闯入的黑人大兵到来,让这个理想化的"乌托邦"小村子的平静,一下被狠狠打破,就像是总是试图视而不见,避而不谈的"暧昧"大多数一样,只有在他们面前直接捅破,才能被迫面对。
可即便如此,故事里小村子里大人们最开始的畏惧,把他囚禁在地下室,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转化为习以为常的"饲养",或许大人们不再在意,但于那里的孩子而言,这个黑乎乎,毛茸茸会发出声音的"物体"不是人,是有趣的玩具。
于是他们开始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与"黑鬼"欢乐地玩耍,夏日戏水,以及更好地,骄傲地驯服和"饲养"这个不同于"不是人"的兽。
这就像在战争中,被军国主义完美无限洗脑的"帝国的战士"们一样,他们以为自己可以以"人"的身份去驯服和"饲养"可怕而残酷的战争"野兽",却始终不明白,这把双刃剑,从来都是*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两败俱伤凶器,永远伤己伤人。
在故事里懵懂孩子视角的"我"看来,这个黑色野兽已经被驯服了,永远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甚至认为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骄傲,毕竟同龄孩子们的"羡慕"和潜意识里自诩胜过町里孩子们的确信等等,这些在孩子们的眼中是"理所当然"属于少年的无畏无惧。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有时候人与兽之间的距离,如同战争对孩子的"饲养"一样,野兽变成人,人为兽而不自知,相互若即若离的"异化",就像战时日本国内与外部侵略的国外之隔阂一般,成人,为兽,都不自知。
而转变的契机,或许只需一个转身,亦或一封送报人送来的"命运裁决"。
就像现实中的风雨,总是在不经意间突然降临, 以为驯服的野兽开始反噬,而以为可以依靠的大人们却如此不堪,被作为人质的"我",就像是颗可有可无的棋子,被毫不留情地碾碎。
于是,在最后,孩子们被迫长大,而成长的代价是让人与兽之间的距离"暧昧"地模糊着,再也不是从前非黑即白对立般的不是人,就是兽的简单理想世界了。
或许,他们终究明白,人就是兽,兽亦是人。
面对VS抛弃"饲养者",终究被"饲养"1963年,大江健三郎去广岛选择参加原子弹爆炸相关调查,亲自走访了许多在爆炸中的幸存者,真实而现实地勇敢面对最深的"国民伤疤"。
一年后,他在《广岛札记》里说:
"在这片土地上,最坏的绝望、和无可救药的疯狂的种子,在不断地萌芽滋生,在这里,我们找到了思考人类正统性的具体线索、也亲眼看到了人类最不可饶恕的欺骗。"
是的,或许正是他从《饲养》里一脉相承下来的"勇气"与自我批判的"尖刀"的越发锋利,才让他有了直面"自己"丑陋面目的决心。
于是,他在《饲养》的故事,想表达的就是孩子被迫付出惨痛代价成长的苦痛与战争真实面目的残酷,以及对人精神世界的扭曲异化。
这是一种试图寻找一种"更好的方法"实验,那徘徊在面对还是抛弃中犹豫不决但隐隐察觉"被异化"的年轻的觉醒。
正如故事里,那些让人不可置信,难以接受对战争阴霾的"直白描写":
孩子们去火葬场翻找人骨制作徽章相互炫耀;
孩子们去野狗窝"驯服"属于自己的宠物;
男孩女孩们无知地在河里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相互挑逗;
以及听从大人的命令,把黑人大兵当做牲畜一般"饲养"起来等等。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最后成长起来的"我",在"战争"的异化中要需要付出的惨痛代价,看似轻描淡写的最后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地活下来了,但这样的活着,就像是被"饲养"的牲畜一般,真的有意义吗?
最后,大人们过来敲碎了"我"的手指和手掌,父亲举起柴刀,用他沉醉在战争血液里的身体,解救"我"。
就像大江健三郎的感言一样:
写在最后:"最为生活与现在这种时代的人,作为被这样的历史打上痛苦烙印的回忆者,我无法和川端一同喊出'我在美丽的日本'。"
都说天才从来都是与众不同的异类,是的,在这样一个全民"暧昧"龟缩的时代里,格格不入的不仅是他选择面对伤痛与直面错误的赎罪思想,更是他一生坚持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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