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机的挽歌 | 拉威尔印象,写在左手的往事……

老司机的挽歌 | 拉威尔印象,写在左手的往事……

首页休闲益智挽歌传更新时间:2024-05-11

战争的幻想

战争撕去了我们身上的文化附加物

使我们内在的那个原始人类

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 【德】弗洛伊德

《A小调钢琴三重奏》II.潘多姆

照片:弗洛伊德与爱因斯坦

小时候打仗是一种有趣的游戏,我和黑黑在白纸上用铅笔向对方开炮,在棋盘上,工兵、炸弹飞来飞去,寻找被地雷保护的军旗。长大后,很多男生喜欢收集战车、飞机、军舰、兵人的模型,但这不是战争。战争,不用来想象的。但无知的人类,总是对战争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包括1914年德国伟大的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和法国印象主义音乐大师莫里斯·拉威尔,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都才华横溢、影响深远,同时他们也无冤无仇,并不相识,但在战争的不同阵营,俩人都兴奋地想消灭对方。

1914年7月28日,奥匈帝国正式向塞尔维亚宣战,8月1日,德国对法国宣战,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德国和法国这对老邻居站在了对立面上。两国人民也群情激粪。德国伟大的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兴奋地把自已的三个儿子都送上了战场,并坚信很快卑鄙的法国人就会被德国正义的钢铁洪流碾碎,而他的儿子们将会带着无上的荣耀、英雄归来;而在法国,年轻的天才音乐家——莫里斯·拉威尔也跃跃欲试,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上阵*敌,把德国鬼子狠狠地干翻。

这不是心理学与音乐艺术的战争,多年后,弗洛伊德突然才意识到,战争并不是一次力比多(性本能)的狂欢与释放,它是一场人性的战争,是无休止的破坏与重建,是堕落与重生。*与心理学的问题,显然不能用释放来解决。你*了一个人,就会*更多的人;1932年,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曾写信给弗洛伊德,问他:是否认为战争是人性中固有的,是不可避免的,还是可以避免的?弗洛伊德的回答是:

我们应该讨论的不是彻底压制人类的侵略性本能,而是通过非战争的渠道将它发泄出来……如果说战争倾向源于毁灭性本能,那我们就可以用它的对立面,厄洛斯(生的本能)来对付它。一切能够连接人类情感的情绪都可以作为战争解毒剂。

在此后的论述中弗洛伊德更明确地指出,文化艺术是战争最重要的解毒剂。

《A小调钢琴三重奏》III.帕萨卡利亚

照片:战前的拉威尔

莫里斯·拉威尔没有这么多深刻的思想,不过,他有音乐。只不过在战争初起时,任何音乐都不如对战争的幻想更加吸引人。1914年8月1日,德法开战时,拉威尔正在自已的出生地、法国西南巴斯克地区、美丽的海港城市圣-让-德-吕兹(Saint-Jean-de-Luz)潜心创作《A小调钢琴三重奏》,他已经为这首作品忙活了4个月了,还没写完。德国宣战让音乐家心急如焚。

他在8月3日给朋友的信中,激动地写道:

从前天起,警钟、妇女的哭泣,特别是年轻人那可怕的热情……我再也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非把人逼疯不可。你认为我没作曲吗?恰恰相反,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干劲冲天,既疯狂又充满英雄气概。

其实《A小调钢琴三重奏》的创作根本和战争没什么关系,这是一首结合了西班牙风格与法式优雅的室内乐,就象他西班牙的母亲与法国父亲的浪漫爱情,轻盈、活泼、又工整精致。但战争对这部作品的确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这支三重奏的第四乐章,简单潦草,令人遗憾。因为当8月战争来临时,拉威尔早已心猿意马。急着要把这支三重奏写完,不顾母亲的反对,他热切地希望,能够第一时间去报名参军,为法国的胜利贡献自已的力量。

他最初报名想参加空军。1908年,莱特兄弟发明的飞机试飞成功,到一战爆发仅短短几年,飞机已经运用到战场,执行战术侦查和小规模轰炸任务。无奈军部以体重不足,没有批准音乐家浪漫冲动的申请。但他的心已经飞向了云端。1914年最后一个月,他写了三首无伴奏合唱曲,其中最有名的一首就叫《天堂中三只美丽的鸟》,歌中唱道:

三只来自天堂的美丽鸟儿

我的朋友在战场上

三只来自天堂的美丽的鸟

从这里经过……

《天堂中三只美丽的鸟》

照片:拉威尔的军用卡车

你永远拦不住一颗无知而勇敢的心,就在他的“天堂鸟”首次演出一个月后,拉威尔终于以卡车司机兼修理工的身份,加入了法国军队,并于1916年3月开赴前线。

至今,我们仍能读到“老司机拉威尔(拉威尔战时书信的落款)”写给父母的家书。这些书信保存在拉威尔博物馆。信中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驾驶着一辆名叫“阿黛拉”Adélaide的卡车穿梭于前线的情形。阿黛拉这个名字源自拉威尔1912年创作的芭蕾《阿黛拉,或花语》(Adélaide ou le langage des fleurs),这是一部浪漫的独幕芭蕾哑剧。但实际上,他的“阿黛拉”是辆经常出故障的老爷车。

拉威尔虽然没有直接上战场,但身处一战中战斗十分激烈的西线,他周围还是险象环生。1916年3月,他在致母亲的信中写道:

你的信足足花了五天时间才能送到我手中。可想而知,原本一家人如今却天各一方,多让人痛苦啊。在这里,我不必面对枪林弹雨,但我已经意识到,这就是前线。几乎每晚,迫近的齐柏林飞艇都会惹得工厂和车站的警笛响彻夜空,吓得居民不敢躲在家里,纷纷来到街上,紧张兮兮地仰天张望。分配给我的卡车已经在抛锚的节骨眼儿上了。它现在行驶起来,就像个深一脚浅一脚的三脚猫……(3月19日)

那是个很好看的黑色烟火,紧挨着我的卡车,呼啸着爆炸,一枚轮胎瞬间炸飞了,不过我马上从惊慌中安静了下来……目前的一切都让觉得很有趣,我还处于好奇阶段。(3月30日)

拉威尔这年41岁,战争依然象是一场盛大的游戏,就象他年轻时的钢琴曲《水之嬉戏》一样,惊彩纷呈,充满了让人好奇的声音、色彩、气味、旋律与转调。

战争的回响

我们应该永远记住

敏感和情感构成了艺术作品的真正内容

—— 【法】莫里斯·拉威尔

《库普兰之墓》组曲:I. 前奏曲

照片:老司机拉威尔

注:《库普兰之墓》组曲,最初是钢琴组曲,后来也改编成了乐队组曲。库普兰,是法国巴洛克时期重要的宫庭音乐家,他的键盘音乐和舞曲组曲典雅、清秀,深刻影响了巴赫后来的《法国组曲》、《英国组曲》,拉威尔的《库普兰之墓》如果直译的话,意思是”库普兰的纪念碑"。

1916年4月,拉威尔获准加入运送伤员的救护车队,他就开着那辆三脚猫老爷车,在4月13日这天,一瘸一拐地抵达凡尔登附近的蒙泰隆城堡。和许多一战期间的法国城堡一样,该城堡当时也被改建为战地医院。拉威尔在那里摸到了久违的钢琴。但是此时的“老司机拉威尔”心中已经没有了音乐。他总算真切地看到了战争的真相与伤害,看到了战士们一次次毫无意义地冲锋……音乐,在血肉模糊的肢体与无助的*中,沉默了。战争的热情被冰冷的现实封冻了。

经历了一系列历险记后,阿黛拉终于在一天夜里又跑丢了一个轮胎,栽进了阴沟里。祸不单行,没过多久,拉威尔在1916年秋季感染了痢疾,诱发了腹膜炎,不得不从战场上撤下来,接受治疗。他的病还没治好,就有人要求拉威尔在一份“保卫法国音乐同盟”的声明上签字,这个爱国主义同盟希望禁止所有敌对国,特别是德奥音乐在法国演出演奏。这次,拉威尔不顾舆论的指责,坚决地拒绝了。音乐没有国界,战争只是人类破坏天性的毫无意义的释放。就象弗洛伊德战后所说的:人类总是倾向于用暴力解决纷争。但是人与人之间,除了纷争,还有共存,还有文化艺术。

战火纷飞,战斗有输赢,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哪里有真正的胜利者?!1917年1月,拉威尔一生最依赖的母亲突然去世。在生前,母亲一直坚定地反对儿子参战,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前线的每一枚炮弹都准确地击中了母亲那颗望子归来的心。人类历史上,没有任何战争比一战更残酷,报纸上所有的消息,都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忧心忡忡的母亲终于还是倒下了!你永远无法去度量战争中谁的伤口更深,是前线的战士,还是后方的亲人?这场毫无没有意义的相互大屠*,不仅夺去了拉威尔很多朋友的生命,也夺去了他生命最重要的依靠。在拉威尔的心中,母亲的突然去世是这场被诅咒的战争留下的,最大的、永远无法填补的一个弹坑。

《库普兰之墓》组曲:II. 赋格

那年夏天,拉威尔因身体原因解除了兵役。但战火仍在继续,死亡笼罩世界。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只剩下荒凉的墓碑。他在给自已的教母德莱菲斯夫人的信中,沉痛地写道:

不久前我还收到过母亲的那悲伤的令人沉重的来信,但收到母亲信的我,仍然是幸福的。而现在,只有绝望与可怕的怀疑……

拉威尔长年都和母亲住在巴黎的公寓里,属于典型的妈宝男。当妈妈突然离开,原来那个温暖的家,也变得寒冷而寂寞,他无法在这个妈妈离开后的屋子里入睡,他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无法作曲,无法生活,无法幻想。幸好,这时一直支持他的教母——德莱菲斯夫人及时出手相助,将他送到了自已在法国里昂森林中的私人别墅,拉威尔那颗凉透的、无法安睡的心才重新恢复了一点生气。

当林中的溪水、小鸟和蝴蝶重新构成了他的世界时,战时那个“老司机拉威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音乐家拉威尔”,他那颗因为诗与音乐而敏感的心,终于从炮弹、毒气、残肢断臂与死亡冲锋中舒醒过来,重新和音乐连接。

在那片远离战火的寂静中,拉威尔完成了自已音乐生涯中最重要的转向之作——《库普兰之墓》组曲,它包括了前奏曲、赋格、佛兰舞曲、里戈顿舞曲、小步舞曲、托卡塔,拉威尔把这组新古典主义的至美音乐,分别献给六位在一战中战死的友人;也献给,所有无法安睡的灵魂!

《库普兰之墓》组曲:VI. 托卡塔

图片:拉威尔为《库普兰之墓》手绘的封面

前奏曲加上赋格是巴赫时代德奥音乐的古老形式,混和了法国巴洛克时代以舞曲组成组曲的典雅形式,音乐不分国界,德法用不着在艺术中开战。显然拉威尔无意再用他年轻时绚丽的印象主义音色去渲染人生最沉重的悲伤,他也厌恶浪漫主义音乐那种无节制的煽情,厌恶瓦格纳式的悲壮与哲思。战争是什么——这不是政客与军人,诗人与哲学家可以解答的问题,当你从战火中归来,当你站在生命的废墟中欲哭无泪时,任何关于战争的说教都毫无意义。

一切残破的,都值得回忆;一切失去的,都值得纪念。

如果你还想活下去,那么你需要做的就是放下痛苦。拉威尔努力用这种古老的、巴赫式的音乐形式,去追寻生命中失落的宁静与欢乐。他要把这些所有美好的回忆,重新编织成精美的花环,放在战友的墓碑前。实际上,《库普兰之墓》的词语本意,并不是“墓碑”,而是“纪念”。

它从一首生生不息的前奏曲开始,灵动的三连音如里昂森林里的溪水一般晶莹流动,双手的旋律互相模仿,混合成声音的漩涡。瞬间把听者的思绪从残酷的现实中拉到遥远的仙境。紧接着的三声部赋格,用自由复调手法写成,却单纯地散发着简洁无暇的凄美色彩。最后一曲——托卡塔,和前奏相互响应,也是全曲技巧最艰难的乐章,活跃的主题由无穷动式的短音符装饰而成,间或其间的是偶尔的、充满了诗意的抒情变化。最终,音乐结束在一片明亮、轻盈而透明的欢乐中,将人世间所有深重的苦难,忘记得一干二净。

《库普兰之墓》组曲:V. 小步舞曲

拉威尔在这里拒绝了所有煽情,扔掉了所有的沉重,就如同他最欣赏的莫扎特一样,他小心翼翼地洗干净了悲伤的面容,把泪水和叹息深深地隐藏在音乐光明的线条与色彩之后。

在战争期间悼念亡者,在母亲去世时,写出如此“不够沉重”的音乐,让很多乐评家,甚至好友非常不解,但拉威尔只是淡淡地回答道:

战死者永恒的寂静,已经够悲伤的了

你需要的不是哭坟,而是纪念那些逝去的美好时光。组曲的第五首是《小步舞曲》,这是巴赫和莫扎特时代的古老舞曲,在看似简单的音响之后,随着旋律缓缓流动的是一条隐约在时光中的小河,那仿佛是一段对往事漫不经意的叙述,没有大浪和漩涡,缓缓流动的清澈河水,轻轻地卷起生命中那些希望、等待、焦虑、激动、失望、无奈,这个慢乐章所营造出的高贵而悲凉之情美得让人心碎,又轻柔得象是妈妈睡前的一吻。

只有轻,才能托起悲伤。

毕加索《暗夜里被小女孩引领的失明牛头怪》

一战后,弗洛伊德开始认识到自已早期的心理学理论,只关心性的本能,是不够的。他不仅修正自已对战争的看法,而且也修正了自已的心理学理论,他开始将人类的本能分成了两个对立的大类,一类是基于性本能的“生存本能”,它渴望欢乐与爱,在它的驱动下,才有了文化与艺术;一类是死亡本能,他渴望破坏与征服,在死亡本能的驱动下,战争无法避免。人类的死亡本能就象西班牙大画家毕加索笔下那头失明的牛头怪,它需要被欢乐与爱引导。

战争是可以避免的,因为生活在继续,我们渴望欢乐与爱,我们还有文化与艺术;战争也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即使在我们欢乐与爱中,也深藏是怨恨与自私。1918年11月一战终于结束,直接制造了850万士兵和1300万平民死亡,2100万人受伤。就在战争结束前8个月,拉威尔的老对手、老朋友,法国印象主义音乐的另一位大师德彪西,不幸死于癌症。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春(3月25日),正好是臭名昭著的索姆河战役打响的第四天。德彪西葬礼队伍从冷清的巴黎街头经过,德军的枪炮声还隐约可闻。就在德彪西去世后第二年,德彪西最爱的宝贝女儿死于白喉。战争年代,前线与后方其实都一样死伤遍地。

拉威尔没有参加德彪西的葬礼,甚至在那年的所有私人来信中,他都没有提到过这个其实对他很重要的名字。两人在音乐上从志同道合,到相互竞争,再到相互疏远,吵吵闹闹了半辈子,即使两人并不乐意,但人们说起法国近现代音乐,一定会将俩人绑在一起讨论、比较。但在德彪西去世两年后,拉威尔突然发表了一首《A小调小提琴大提琴奏鸣曲》(1920年发表的只是一部分,22年才发表了全曲),提献给了自已的老朋友、老对手。

《A小调小提琴大提琴奏鸣曲》M.73:III. 慢板

这支曲子并不算出名,其中的慢板有着明显的德彪西的风格,浓重的忧郁,代表着离别与不舍。德彪西身前最后的作品也是一首小提琴奏鸣曲。拉威尔把这支作品,作为对老朋友的纪念。漫长的记忆,倒映在逝水流年之上,就象影子。

回过头来,我们经常将西方20世纪初的15年,称为“美好年代”,那时科技进步,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歌舞升平,艺术繁荣,但是一战的炮火把这短暂的美好时光无情地击碎了。战争,不是纸上的游戏,不是英雄的传奇。战争的结束远不是苦难的结束,它的回响会持续一个人的一生。

1929年,拉威尔偶然遇到了一位来自当年敌对国的钢琴家维根斯坦。维根斯坦也参加一战,并在一战中失去了一条胳膊。在战前,作为伟大钢琴教师车尔尼的再传弟子,维根斯坦曾有着辉煌的演出经历。但是,钢琴家怎能只有一只胳膊?维根斯坦不甘心自已音乐生涯的结束,他到处请人创作只用一只左手演奏的钢琴曲,他找过作曲家布里顿、普罗科菲耶夫,以及理查·史特劳斯,但是没人真的愿意写一首只用左手弹的钢琴曲。这很难,以前有人写过,但都不成功。拉威尔欣然接受了这个来自当年敌人的请托,并在1931年完成了,音乐史上最著名的单乐章《D大调左手钢琴协奏曲》。并在1933年亲自来到维也纳指挥它的首演,独奏者当然是威根斯坦,非常成功。一年后他们又在巴黎合作,更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左手钢琴协奏曲》

照片:失去了右手的维根斯坦

写作该曲时,拉威尔神经方面疾病开始发作,面临瘫痪麻痺的危险,拉威尔是在病魔的挑战中完成这首技巧艰深、音响丰富的左手协奏曲。而面对只能以“左手”弹奏的限制,拉威尔反而跳脱出传统左右共用的音乐框架,大胆开发左手所能制造的风格与效果。他自己曾提到,“这首作品中最重要的是,必须让人听起来就像使用两双手所弹”。

拉威尔要让左手在弹奏时,发出了加入右手般的华丽音色与音响。其中,大姆指的主奏旋律引导,让这首乐曲听来就是不像只用一只手弹出来。另一方面,即便管弦乐时而粗暴与厚重,但在主奏钢琴出现或合奏之时,拉威尔都能毫不露痕迹地将管弦乐声势收缓,让仅有单手音量的钢琴得以尽情挥洒。这首曲子也成了拯救维根斯坦钢琴生涯的转折点。

音乐从两支巴松管和低音贝司奏出低沉引子开始,仿佛是从黑暗深渊中徐徐探出的一只巨手,悄然拉开命运黑色的帷幕。在尖啸的铜管乐声中,钢琴以一个沉重的低音击键进入,奏出一段悲壮的旋律。但是在接下来5分钟的快板乐章中,音乐又从黑暗中挣扎出来,钢琴奏出一个明快的爵士风格主题,伴随着乐队打击部清晰的鼓点,激烈的响板以及带弱音器小号如喷射般的尖啸,钢琴琴声在丰富的音响包围中,微妙地变化。时而得意洋洋,时而忧郁感伤。当最后钢琴婉转奏出一段富有东方色彩的主题后,乐队的*动逐渐平息,此时突兀而起的铜管引吭高歌,但是当你以为还有高潮要到来时,音乐意外地戛然而止。

戛然而止的,岂止是音乐!

失去的永远失去了,在人只有一次的生命中,所有失去都无法弥补,时间越长,阴影也越长。如果说,战争刚结束时,拉威尔还能收藏着泪与悲伤,凭着记忆去回忆那些美好的、没有褪色的时光,那么当回忆渐渐地失去了鲜活的色彩,浓重的黑暗就会淹没一切。

1933年拉威尔的神经系统疾病已经严重到让音乐家无法协调自已的行动,走路不稳,也无法写字。他只能长时间地站在自家阳台上呆呆地眺望远方。当时他曾计划创作一部关于圣女贞德的法语歌剧,但是现实已经不允许,他悲哀地告诉朋友:这部歌剧就在我脑子里,我听得到它,但我永远也写不下来。

1937年12月19日拉威尔做了一次脑手术,但是没有任何好转,28日凌晨他在医院病床去世。那年,又一场世界大战的阴云已经从东方升起。再过两年,德国的闪电部队入侵波兰,二战全面爆发。紧接着1940年6月,拉威尔一生热爱的法国沦陷。戛然而止的,岂止是音乐!

弗洛伊德说的没错,人类一定会尽全力阻止和结束战争,但是在战争结束之前,无数的生命、无数的美好,都会戛然而止,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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