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沙之“林”

绝沙之“林”

首页休闲益智挖坑引水更新时间:2024-07-08

来源:陕西网

陕西省生态环境厅公布的数据显示,2020年4月,总面积4.22万平方公里的毛乌素沙地沙化土地治理率已达93.24%,意味着毛乌素沙漠即将从陕西版图“消失”。

“沙进人退”变“绿进沙退”的背后,是一代代治沙人的绿色接力,靠一种愚公移山精神,一茬接着一茬干。

这是一位肤色黝黑、寡言少语的老农民。

2021年6月的一天,阳光透窗而进,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几位年轻干部笑盈盈地帮他换上一套笔挺的黑西装,系上一条鲜红的领带。他瞅瞅镜子里的自己,打趣说:“这样好,这样风沙就不会钻进领口了。”就这样,石光银从西北大漠飞到北京,踏着长长的红地毯步入人民大会堂金色大厅,光荣地领受“七一勋章”。

那一刻,全场掌声响起。

那一刻,石光银的眼睛湿润了。

石光银是一个有梦想的农民。但在少年时期,他的梦想从未越过毛乌素大沙漠的边缘。如果没有后来对大沙漠的决绝抗争,他极有可能和祖辈一样,挣扎在沙窝窝里默默老去。人的一生,转折点常常是悄然到来的。18岁那年,青年农民石光银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共产党人的初心使命豁然照亮了他的人生道路。从此,他的梦想像风帆一样高扬起来。

石光银(左)在马铃薯良种繁育基地查看马铃薯苗栽种情况

站出来给大家做个样

石光银的故事要从他小时候的一次遭遇说起。

六岁那年,他正和小伙伴金锁在沙梁上玩耍,遮天蔽日的沙尘暴突然就从地平线那边扑了过来,两个娃儿被卷到黄沙滚滚的半空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光银晕头涨脑滴溜溜随着风沙从天而降,滚落在一片草坡上,被一位牧羊人救了起来。三天后,父亲找到这里,小光银才知道自己被刮出了很远,而他的小伙伴金锁则再也找不到了。

这件事给石光银留下深刻的印象。长大后,他说:“老天既然把我的小命留下了,就要为乡亲们干些实事、好事!”

“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白天三两土,晚上接着补。”以前,黑压压的沙尘暴时不时就会突然从地平线上猛扑过来。天地顿时消失,白昼暗如黑夜。沙尘暴过后,土墙被推倒,羊群被刮散,农田和水井被掩埋。遍地黄沙一直铺到天边,留下令人绝望的干旱、荒芜和赤贫。资料显示,新中国成立前的100年间,榆林地区有6个城镇、412个村庄、210万亩农田被流沙吞没,“堆沙高及城堞”。沙进人退,人们牵着骆驼一次次远走他乡。十几年间,石光银的父亲带着全家老小总共搬了九次家,最后落脚在毛乌素沙漠北缘的榆林市定边县海子梁乡四大壕村。三年后,黄沙又逼近了家门,本来还想搬,但他的父亲累垮了,病倒了,实在搬不动了。

新中国成立不久,人们喊出了“向沙漠要田要粮”的口号。党和政府先后组织数十万民工扛起铁锹、背起树苗,像打仗一样,一波接一波向大漠深处推进。*同志发出了“绿化祖国”的伟大号召,从此“植树造林、绿化祖国”成为全国人民奋起响应的国家行动。1957年,榆林组织近20万群众和1个团的解放军官兵,连续奋战3年,修建了10条大型水渠,建成八大林场,并首创飞播草籽技术,600多万亩沙地被植被覆盖。农林局老局长杨增占带领群众苦干18年,挖出35公里长的“沙漠运河”。1974年,补浪河公社成立一个屯垦制的“长城女子治沙连”,冬季搞军训,春季搞造林,平时种粮菜。历经三代人艰苦奋斗,绿化沙地1.5万多亩。

紧接着,改革春风吹来了。各地敢想敢*农民纷纷与村委会签订承包沙地合同。但是,定边县海子梁公社四大壕大队(现白泥井镇)却一片沉寂。因为这里沙梁连着沙丘,又是大风口,队员们认为树苗种下去不是渴死就是被风刮走,“干了也是白干”。只有大队长石光银不这么看。社员大会上,石光银苦口婆心地动员群众:“我虽然当了大队长,可大字不识几个,为什么?因为父亲领着全家老小先后搬了九次家,哪有机会上学读书?”然后他点着名问那些逃难过来的老乡:“如果不治沙,我们就一直搬家吗?我们的娃娃也要像我们一样,读不了书吗?”

这一年,石光银32岁。他从小听着老爸唱红歌长大——陕北老辈人都会唱,都爱唱,那是永恒的记忆和情感,是血脉中流出来的歌。跟父亲去放羊时,父亲鞭子一扬,一嗓子能吼出十里地。回到家,小光银还在门外帮母亲干活呢,躺在炕上歇息的父亲又开唱了:“千军万马介支个江边站,十万百姓泪汪汪……”红色根脉就这样深深扎在小光银的心底。长大了,入党了,20岁当上大队长了,常去县上乡上开会,受的教育更多了。因为从小饱受风沙之苦,石光银上任后便带领队员在村里村外、地角周边种下数千棵树。几年过后,四大壕大队已是绿树成行。眼下,党和政府动员群众承包沙地、造林固沙,可大伙儿生怕血本无归,没人敢挑头干。咋办?

“不治沙就拔不掉穷根子。我是党员,必须站出来给大家做个样!”石光银下定决心。

毛乌素沙地南沿河口水库湿地迎来大批白天鹅

三战狼窝沙

石光银跟他爹一样,性子急、脾气倔、骨头硬,想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走家串户做思想工作。没资金?我出!没口粮?我出!赔光了?算我的!最终说动了7户人家,由他牵头与乡政府签订了治沙造林3000亩的承包合同。早年,榆林地区动员群众造林治沙喊出的口号是“向沙漠要田要粮”,石光银喊出的口号更具体:“向沙漠要奶要蛋。”队员们瞅着光秃秃的大沙漠,不禁哈哈大笑,你小子太有想象力了!

石光银豁出去了,砸锅卖铁也要干。1985年春,他不顾妻子反对,硬是把家里的一头骡子和24只羊卖了。这可是多年来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产啊!可还不够,又从银行贷了2万元,为的是买树苗和工具,给7户劳力发工钱,一人一天4元钱。那个时候,对农民来说,每天4元钱可是不小的数目。7户人家总共出了12个劳力。石光银带领他们背上行李、工具和树苗,“浩浩荡荡”开进狼窝沙。狼窝沙地势较低,挖下一两米就能见水。大家甩开膀子开干了。白天开沟引水,挖坑栽树,夜里裹上破棉袄,找个沙坑倒头就睡。天天喝的是沙窝水,吃的是又干又硬的青稞面饼或苞谷饭,满嘴沙子咯咯响。遇上沙尘暴,大家就往一起凑,免得谁被沙子埋了。为抢时节,每天种下上千棵树苗,人累得精瘦,皮晒得干硬,一碰就破,鲜血直流。脸晒得黢黑,一层层蜕皮,回家把妻子、孩子都给吓一跳。但不管怎样,眼瞅着一排排绿油油的杨树苗、柳树苗、灌木苗不断延伸开去,大家还是很有成就感。哪想到,这一年偏偏遭逢春旱,加上风吹沙埋,90%的树苗没活过来,首战狼窝沙便告失败。大家垂头丧气,有的人甚至不想干了。

石光银可不是轻易认输的人。第二年开春,他动员了70多个人再战狼窝沙。苦干了一个春天,又遭逢干旱,又宣告失败。石光银蹲在沙梁上,瞅着那些东倒西歪的枯黄树苗,脸色阴沉,两眼血红。看到石光银蹲在沙梁上一动也不动的背影,全村人沉默了,谁都不愿意说一句责备他的话。他们理解石光银是好心,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大家,才不惜舍出一切造林治沙。这颗火烫的赤子之心,他们品了十几年了,对石光银,他们心里只有感动和敬重。

两次失败,逼着石光银另寻成功之路。乡党委*对他说,“你不能闷头傻干,到县林业局找找专家,请教请教,再去造林成功的地方取取经,路费我给你掏。”转了20多天,石光银信心百倍,装了满脑子的新知识新技术回来了。转年,也就是1987年,他第三次组织人员挺进狼窝沙,没想到呼啦啦上来百十号人。石光银感动得不行:“我铁了心,这辈子一定把治沙干成功,死不回头!”老乡们说:“我们跟你干,不成功不回头,成功了更不回头!”全场大笑。

这回完全按科学办事了。把沙地垒出一块块1米见方的格子,四边插上矮树枝当栅栏,格子里撒上固沙草籽,中间挖坑栽树苗。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一年春夏雨水也特别丰沛,栽下的树苗,眼看着就长了起来!一片蓬勃的绿意让大伙儿高兴得直抹眼泪。接着又干了两年,3000亩承包沙地全部绿化。石光银成了全县全市的治沙典型,各种荣誉纷至沓来。不过很少人知道,这会儿的石光银已经倾家荡产了。三战狼窝沙,他把卖骡卖羊、砸锅卖铁的钱都分光用光了,还借了数万元的债,还欠着不少乡亲的工钱。家里几个月看不见肉星星,儿子的学费也拿不出来了。

不久,石光银当选为四大壕村党支部*。这一干又是十个春秋,旧的承包合同完成了,一刻不停再签新的。

村民们的工钱也整整等了十年,而且越滚越多。但没人向石光银要债,只要看到他在村里村外忙碌着,扛着铁锹在沙地和林地上奔走着,大家的心里就感到踏实。

石光银心里却过意不去,他对村民说:“让会计记上账,我一定能找到来钱路,一分钱不会少大家的!”

昔日沙地变良田

治沙也能致富

事业是血肉之躯垒出来的,主意是艰难困苦逼出来的。

石光银想,造林治沙是有利国家、有利群众的大好事,但多年的苦战让他也意识到,造林治沙不挣钱,就算有收益,也得等到十几年、几十年以后树木成材了,才能搞点间伐什么的。可瞅一眼他和乡亲们流血流汗栽培的小树苗,棵棵都金贵得不得了,谁舍得去砍啊!再说远水也解不了近渴,要是连大家的工钱都发不出来,年复一年的谁能挺得住?他左思右想,终于逼出来一个主意:以副业养主业。什么是主业?就是造林治沙——那是他生命的全部!

经发动群众,各家各户养起了羊,村上的砖厂、苗圃也办起来了。经济压力有所缓解,群众生活有所改善,每年种树也有了一定资金,但还是不够还贷还债。1998年12月中旬,榆林下了一场大雪,连绵的林地和远处的沙梁沙丘一片洁白,银光闪闪。瑞雪兆丰年,石光银很高兴。他戴上狗皮帽子,拿麻绳把大棉袄拦腰系紧,扛起铁锹出了门。这是他的惯例,三五天就去巡查一次林地。在村口,遇上几个打工归家的小伙子,他们扛着大包小裹,热情地跟石光银打着招呼,说过年时一定请*到家喝顿酒。分手后,石光银的心情暗了下来,他想起还欠着村民们的工钱。是啊,按中国农村的惯例,年关前一定要把欠债还上,这样自家好过,人家也好过,也是讨个新年的吉祥。可眼下上百号村民、十几年的工钱还压在他身上,大家虽然不说,但他心里能好受吗?尤其村里还有20多家贫困户,十多个病残孤寡老人,过年过节,当村支书的还要带点儿年货上门慰问,咋个见人啊!

晚上,石光银吃罢饭,双手架着脑袋躺炕上,一脸愁闷。迷迷糊糊间,电视里的几句话忽然钻进耳朵,说的是广东一个村庄为发展产业,大家集资入股搞起了股份制。股份制?石光银腾地坐了起来,瞪大眼睛盯着电视仔细听,可惜这条新闻没几句话就结束了。石光银却兴奋得一拍炕席,拍出一股黄尘,重要的话不由得连说三遍:“好主意!好主意!好主意!”他第一时间想起了儿子。儿子高中毕业后曾外出打工,走南闯北,眼界和知识面比他宽广。小伙子从小对老爸的印象就是“不管家、专治沙”。后来他成了家,见老爸一直坚持领着乡亲们造林治沙,很是感动,于是辞了外面的工作,跟着老爸钻沙窝窝里种树。这个雪夜,石光银蹬上鞋匆匆来到儿子家,父子俩盘腿上炕,烫了一壶酒,头对头、碗碰碗,兴致勃勃地谋划了大半夜。转天,石光银跑到乡党委,把自己的构想做了汇报。*、乡长表示大力支持,说:“光银啊,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倒!咱海子梁乡的沙漠有多大,你的事业就有多大,甩开膀子干吧!”一番话说得石光银热血沸腾。

一周后,四大壕村村民代表大会召开。石光银说:“20多年来,欠了大家钱,这个账大家记得不?”村民哄地笑了:“分分钱都记得,你别想赖账!”“大家放心,村会计也有账哩,我赖不了。不过今天要说个实情。”石光银表情很严肃,“这些年为治沙,我砸锅卖铁,就差把裤子当进去了。大片林子是起来了,可忙到现在,还是两手空空。这笔债到底咋还?啥时能还?眼下快到年关了,为这事我天天睡不着觉……”治沙以来,这是石光银第一次对大家说软话。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知他这是咋了。石光银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不过我憋出一个道道,咱们合伙搞个股份制治沙公司,大家把我的欠债当股金入股。以后大家绑一起干,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大力发展种植业、养殖业和村办企业。相信集体的力量肯定比分户单干强!赚钱了,除了集体提留,大家年年按股分红,你们说行不行?”

村民们觉得这是个新招。道理、办法说清楚了,全场一声吼:“行!”

历经多年锤炼,石光银的眼界宽多了,雄心也大多了。1999年1月25日,他们的治沙公司宣告成立。

股份制果然灵。以往村民在村办企业里当力工,现在变*;以往养羊是自家的事,现在成了大型养殖场,存栏上千只;以往副业各干各的,现在办成产业和农场。后来,砖厂办得红红火火,村民一天就能拿到七八十元工资。老债清了,资金足了,毕生深感没文化之痛的石光银*第一件大事,就是在村里盖了两座二层楼房,建起了村小学,周边人家闻风而至,都把娃娃送来上学。接着又改造了村里的危房老房,拓宽铺建了道路,制定了清洁卫生制度,全村面貌、环境焕然一新。公司还兴建了一所造林治沙历史展览馆,全面展示四大壕村近半个世纪的奋斗史。经济发展,人力显得不够了。于是,经上级批准,海子梁乡决定将相邻的两个村与四大壕村合并,更名为白泥井镇,一座集造林治沙、种植养殖、旅游观光、科技示范、农工牧一体的绿色小镇拔地而起。

没想到,一个突如其来的打击让石光银一夜白了头。2000年3月12日植树节,儿子押送一车树苗冒雪往回赶路,不幸遭遇车祸,猝然离世,年仅38岁。老伴哭得昏天黑地,石光银把脑袋“砰砰”往墙上撞,三天三夜没吃饭。过后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天天一声不吭埋头栽树巡林,不时含泪摸着一棵棵亲手栽下的树,像在抚摸自己的孩子。“儿子没了,我就把树当孩子养了。”后来学习林学专业的孙子接了父亲的班,义无反顾地站到爷爷身边。一家三代,接着干!

大片的林子郁郁葱葱生长起来,但因榆林气候干旱,不少杨树柳树枯死了。已成为绿化土专家的石光银意识到,这类树木抗灾能力差,经济价值低,他决定大规模更新换代,改种樟子松。乡亲们被吓了一跳,一亩樟子松投资要三四十万元,换得起吗?石光银说:“你们以为这是把钱扔给沙地吗?这是给我们的儿子孙子重孙子、世世代代儿孙投的资啊!”自此樟子松全面铺开,如今已长成了浩瀚的一大片。

从20岁干到现在,石光银牢牢扎在了毛乌素大沙漠里,带领乡亲们造林固沙5万多亩,植树5300多万株。如今治沙公司年产值达1亿多元,纯收入上百万元,极大提高了乡亲们的生活水平。治沙竟然能致富,这是村民们万万想不到的。有人问石光银,你自己想到了吗?石光银说:“一开始也没想到。小时候老天给我留下一条命,我就一门心思想着把沙子治好。”

(当代陕西 蒋 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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