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钦
高淳令梁公钦官户部额外主事时,与姚安公同在四川司。是时六部规制严,凡有故不能入署者,必遣人告掌印,掌印移牒司务,司务每日汇呈堂,谓之出付;不能无故不至也。
一日,梁公不入署,而又不出付,众疑焉。姚安公与福建李公根侯,寓皆相近,放衙后同往视之。则梁公昨夕睡后,忽闻砰訇撞触声,如怒马腾踏。呼问无应者,悸而起视,乃二仆一御者裸体相搏,捶击甚苦,然皆缄口无一言。时四邻已睡,寓中别无一人。无可如何,坐视其斗。至钟鸣乃并仆,迨晓而苏,伤痕鳞叠,面目皆败。问之都不自知,惟忆是晚同坐后门纳凉,遥见破屋址上有数犬跳踉,戏以砖掷之,嗥而逃。就寝后遂有是变。意犬本是狐,月下视之未审欤!梁公泰和人,与正一真人为乡里,将往陈诉。姚安公曰:“狐自游戏,何预于人?无故击之,曲不在彼。袒曲而攻直,于理不顺。”李公亦曰:“凡仆隶与人争,宜先克己;理直尚不可纵使有恃而妄行,况理曲乎?”梁公乃止。
高淳县令梁钦先生做户部额外主事时,与姚安公同在四川司。当时六部规章制度很严格,凡有故不能入署上班的官员,必须派人报告掌印,掌印移文司务,司务每日汇报呈堂,称为“出付”,谁也不能无故不到。一天,梁钦先生没有到署,也未“出付”,众人都疑心他出了什么事。姚安公和福建李根侯先生的住所都靠近梁钦先生,于是下班后便共同前往察问。原来梁钦先生昨夜睡后,忽然听到砰砰的撞击声,如同怒马踢踏,呼问没人应声。他惊起察看,原来是两个仆人和一个车夫裸体相斗,打成一团。互相殴打得很厉害,但都闭口不发一言。当时四邻都已入睡,家中别无一人,他束手无策,只好坐观他们互相殴斗。斗到钟鸣,这才一同仆倒地上。到天亮才苏醒,三人遍体伤痕,面目皆破。问他们为何互相殴斗,他们却都不知道殴斗的事,只是记得晚上共同坐在后门乘凉,遥见破屋上有几只狗跳来跳去,他们开玩笑地用砖投掷,狗惨叫着逃走。就寝以后,也就发生了这件互相殴斗的怪事。他们意识到那几只狗本来是狐,因为月下看不清楚,才误认作狗了。梁钦先生是泰和人,与正一真人同乡,要找正一真人控诉狐妖。姚安公说:“狐妖自己游戏,碍着人的什么事呢?无缘无故地以砖击狐,人这一方是理亏的。你找真人控诉,是偏袒理亏的一方,攻击理直的一方,这在情理上说不过去。”李根侯先生也劝阻说:“凡是自己的仆人与人争斗,应该先管教自己的仆人;就是理直还不能放纵仆人仗势胡为,何况是理亏呢?”梁钦先生听后,便打消了找正一真人的打算。
人伪装狐
乾隆己未会试前,一举人过永光寺西街,见好女立门外;意颇悦之,托媒关说,以三百金纳为妾。因就寓其家,亦甚相得。迨出闱返舍,则破窗尘壁,阒无一人,污秽堆积,似废坏多年者。访问邻家,曰:“是宅久空,是家往来仅月余,一夕自去,莫知所往矣。”或曰:“狐也,小说中盖尝有是事。”或曰:“是以女为饵,窃资远遁,伪为狐状也。”夫狐而伪人,斯亦黠矣;人而伪狐,不更黠乎哉!余居京师五六十年,见类此者不胜数,此其一耳。
乾隆四年,己未科会试前夕,有一位举人经过永光寺西街,看见一个漂亮女子站在门前,心中十分爱慕,就托媒人说合,用三百两银子纳她为妾。于是举人就住在她家,两人十分欢爱。考试那天,举人出了试院回去,只见破窗尘壁,静无一人,污秽堆积,好象废弃多年了。询问邻居,说:“这宅子已经空了很久,这家来住仅一个多月,一天晚上忽然离开,不知到哪里去了。”有人说这是狐精,传奇小说中就记有这样的事情。有人说这是用女子作饵,骗了钱财后远逃了,是伪装为狐精。狐精假扮成人,这也够狡猾的了;但人假扮成狐精,不更狡猾吗!我住在京师五六十年,这类事情见得太多了,这只是其中之一。
韩某
汪御史香泉言:布商韩某,昵一狐女,日渐尪羸。其侣求符箓劾禁,暂去仍来。
一夕,与韩共寝,忽披衣起坐曰:“君有异念耶?何忽觉刚气砭人,刺促不宁也?”韩曰:“吾无他念。惟邻人吴某,迫于债负,鬻其子为歌童。吾不忍其衣冠之后沦下贱,捐四十金欲赎之,故辗转未眠耳,狐女蹷然推枕曰:“君作是念,即是善人。害善人者有大罚,吾自此逝矣。”以吻相接,嘘气良久,乃挥手而去。韩自是壮健如初。
御史汪香泉说:布商韩某与一狐女亲昵,日渐羸弱起来。他的伙伴求得符咒加以劾禁,那狐女暂离后又回来了。一天夜晚,她与韩某共寝时,忽而披衣坐起,说:“你有异念吗?为什么我觉得刚气逼人,刺得我不能安宁呢?”韩某说:“我并无他念。只是邻人吴某迫于负债,将儿子卖为歌童了。我不忍读书人的后代沦为下贱人,便想筹措四十两银子将他赎回来,因此才辗转未眠。”狐女急忙推开枕头说:“你有这样的念头,就是善人,害善人会受大处罚,我从此就离开你。”于是,她与韩某嘴对嘴,为他布气,嘘了好一会儿气,才挥手别去。韩某从此又像原先那样健壮了。
持斋
戴遂堂先生曰:尝见一巨公,四月八日在佛寺忏放生。偶散步花下,遇一游僧,合掌曰:“公至此何事?”曰:“作好事也。”又问:“何为今日作好事?”曰:“佛诞日也。”又问:“佛诞日乃作好事,余三百五十九日皆不当作好事乎?”巨公猝不能对。知客僧代叱曰:“贵人护法,三宝增光。穷和尚何敢妄语!”游僧且行且笑曰:“紫衣和尚不语,故穷和尚不得不语也。”掉臂径出,不知所往。
一老僧窃叹曰:“此阇黎大不晓事;然在我法中,自是突闻狮子吼矣。”昔五台僧明玉尝曰:“心心念佛,则恶意不生,非日念数声,即为功德也。日日持斋,则*业永除,非月持数日即为功德也。燔炙肥甘,晨昏餍饫,而月限某日某日不食肉,谓之善人。然则苞苴公行,簠簋不饰,而月限某日某日不受钱,谓之廉吏乎?”与此游僧之言,若相印合。李杏浦总宪则曰:“此为彼教言之耳。士大夫终身茹素,势必不行。得数日持月斋,则此数日可减*;得数人持月斋,则此数人可减*。不愈于全不持乎?”是亦见智见仁,各明一义。第不知明玉倘在,尚有所辨难否耳。
戴遂堂先生说:曾见到一个大官,四月八日在佛寺拜祝、诵经、放生。这个大官在花丛散步时,遇到一个行脚僧,合掌问道:“您到这里来干什么?”大官答道:“做好事。”又问:“为何今天做好事?”答道:“这是佛诞生的日子。”又问:“佛诞生的日子才做好事,其余三百五十九天都不该做好事吗?您今天放生,是看得见的功德;不知年年厨房里*掉的生命,能抵得上你今天放生的数目吗?”大官一下子回答不上来。接待宾客的和尚上前喝道:“贵人护法,三宝增光。你一个穷和尚,怎敢胡说八道!”行脚僧边走边笑道:“紫衣和尚不说,所以穷和尚不得不说了。”摆着手臂径自出门,不知去了哪里。一老和尚偷偷地感叹道:“这师父太不懂世事。但对我们佛教中人来说,则好像是突然听到狮子吼一样。”从前五台山高僧明玉曾说过:“心心念佛,则恶意不生,不是每天念几声就算是功德了。日日持斋吃素,就可永远消除*生的罪孽,不是每月吃几天斋就算是功德了。平时大鱼大肉,饱吃饱饮,而每月规定哪天哪天不吃肉,竟被称为善人。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公开接受贿赂,贪婪成性,而每月规定哪天哪天不受钱,就能称之为廉洁的官吏吗?”和这行脚僧所说的,好像很相似。都察院左都御史李杏浦则说:“这是为他们的教派说法的。士大夫终身吃素,势必做不到。能够几天持月斋,那么这几天可以减少*生;能够有几人持月斋,那么这几人可以减少*牛。不是比完全不持斋要好吗?”这也是见仁见智,各自说明一个道理。只是不知道假如明玉在,还会有辩驳的话吗?
三百钱
恒王府长史东鄂洛(据《八族氏族谱》,当为董鄂,然自书为东鄂。案牍册籍亦书为东鄂。《公羊传》所谓名从主人也),谪居玛纳斯,乌鲁木齐之支属也。
一日,诣乌鲁木齐。因避暑夜行,息马树下。遇一人半跪问起居,云是戍卒刘青。与语良久,上马欲行。青曰:“有琐事,乞公寄一语:印房官奴喜儿,欠青钱三百。青今贫甚,宜见还也。”
次日,见喜儿,告以青语。喜儿骇汗如雨,面色如死灰。怪诘其故,始知青久病死。初死时,陈竹山闵其勤慎,以三百钱付喜儿市酒脯楮钱奠之。喜儿以青无亲属,遂尽干没。事无知者,不虞鬼之见索也。竹山素不信因果,至是悚然曰:“此事不诬,此语当非依托也。吾以为人生作恶,特畏人知;人不及知之处,即可为所欲为耳。今乃知无鬼之论,竟不足恃。然则负隐慝者,其可虑也夫!”
恒王府的长史东鄂洛(据《八旗氏族谱》,应作董鄂,但他自己写作东鄂,案牍册籍也写作东鄂。这是《公羊传》所说的“名从主人”。)因故被贬谪到玛纳斯,这儿归属于乌鲁木齐。一天,他赶夜路去乌鲁木齐,在树下歇马时,遇见一人半跪着向他问好,自称是戍卒刘青。东鄂洛和他谈了好一会儿话,上马要走。刘青说:“求您传一句话:印房官奴喜儿,欠我三百钱。我如今很穷,还望他归还。”第二天见到喜儿,东鄂洛将此事告诉了他。喜儿一听,吓得汗流如雨,面如死灰。原来刘青早已病死很久了。当初他死时,陈竹山惋惜他的勤谨,把三百钱交给喜儿,让他买些酒肉纸钱祭奠刘青。喜儿因刘青无亲属,就把钱吞没了。这事谁也不知道,不想鬼却来索要。竹山素来不信因果,到这时才惊惧地说:“此事不假,这话并非是假冒的。我以为人活着时作恶,只怕别人知道;在人不知道的地方,就可以为所欲为。如今才知道无鬼之论是不足为凭的。那么私下干了亏心事的人,可要小心啊!”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