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
作者：殷锡奎
房屋已经衰败，门的下角裂开一条大缝子，掉下一块门板。这都是我爷爷弄得。女儿这样讲道。我弄不懂父母为什么要搬到平房去，原先的平房已经推倒，夷为平地，他们跑到老动检那边租了间平房。还是平房舒服呀。我隐约听到母亲感慨道。须臾之末，我理解到父母的心情，他们试图重温那个其乐融融的场面，春节时一家人相聚一堂，门窗上张贴福字与对联，院子里燃起鞭炮，我们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餐桌前。我们本是一个大家庭，只不过为了生活四散而去，甚至不在同一座城市，天各一方，几年才见一次面。老动检北侧围墙之外的一栋红砖平房，略显昏暗。也是，梦境里的一向缺少光线。女儿轻车熟路地叫来搬家公司的将平房里的东西搬走，我们沿大直路往回走。其实我们可以走另一条路或者跟着搬家公司的车走。但是我们没有。大直路还是那么熙攘，学校还在原来的位置，操场上学生们正在集合，他们不约而同地瞧向我们，包括几位身材妖娆的女教师，其中一名穿着黑色小背心，戴着近视镜，她向我挥挥手，招呼我到铁栅栏边。她说她认识我，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学校北边的摊位热火朝天，他们在炸东西，满目金黄，油炸丸子，油条，麻花，套环，一溜小贩兜售的全都是诸如此类的食品。女儿低声对我说，这儿的东西要比其他地方的贵，贵了不止一点点。或许正因为如此，顾客才少得可怜，当然也有另一种说法，那就是学生们还没下课，还没走出校园。走到最后一个摊位前发生了意外，不知什么人将一个大秤砣扔了过来，就扔到我的双脚之间，险些砸到我。他们还在嘻嘻哈哈。我怒了，生气地指责他们拿人命开玩笑，我拿着大秤砣扔进旁边的一口深井里。大秤砣无声无息地下坠。接着画面一转，我和女儿已经置身于安居里五楼那套宅子里。平房的那堆东西已经搬了回来，一堆破烂，经年不曾洗过的被褥，一个掉了把的铝皮水壶，积了厚厚茶垢的玻璃杯，老头乐。我吩咐女儿把那些该扔掉的扔掉。其实早就应该在平房那边挑出来，那样就不用搬回这么多东西了。隔着那扇破旧的门板我依稀看到了母亲，她从阴间踅返回来，正躺在床上。于是，刹那间我想象出父亲破门而入的情形，他试图唤醒沉睡的母亲。我推门而入，轻轻呼唤她。她似乎没听到。这时我才发现异常，母亲戴着白色防毒面罩，她在铁路家属队时发的一具防毒面罩。我掀开被子，看到她的满头白发。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我试图摘下防毒面罩看她那张脸，谁知怎么也摘不下来，反倒渗出不少水。水从防毒面罩的缝隙不断流淌，母亲渐渐枯萎。于是我骤然明白了这就是阴阳两隔，即便母亲再怎样思念我们，也不可能再次将她的音容展现给我们，她只是以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对子女的关心。
（广东省-龙门县城，2023.1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