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笃信唯物史观的人,但提起唯物史观中的“历史五段论”,却很难让我认同。
1938年,在斯大林主持编写的《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中,将历史分为奴隶、封建、资本、社会、共产五个阶段,简称“历史五段论”。
在我看来,这个分法过于粗糙,对于中国历史而言,如果把秦始皇统一六国到孙中山辛亥革命之间的历史,统称为“封建社会”,实在是有些生搬硬套的感觉。
封建社会这个词本就是不伦不类,如果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那么中国在秦朝之前的历史才符合“封建”的标准。
我把整个中国历史分为三个阶段,以最高统治者的权力强弱来区分。
斯大林
第一个阶段,王权出现并逐步成熟。
之所以会出现王权,绝不是因为统治者的道德变低了,而是因为人类的生产力水平提高了。在人类生产力水平非常低的阶段,是不会出现王权这种东西的。
在这个阶段,人类的活动范围有限,更多是以部落的形式出现。部落所能产生的影响力极小,能影响的人也极少,在此基础上构建的社会组织规模也小。
从更为广阔的范围来看,整个社会必然存在着许多类似的部落,从而形成部落联盟。部落酋长们谁也不比谁强太多,所以他们中间并不会产生出凌驾于社会之上的权力者,顶多就是推选出类似于盟主一样的人,这个盟主的主要职责就是为部落联盟负责。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由于人类天生的排他性,使得人与人之间的战争行为频发,小部落根本无法应付成群结队的敌人。
在这种背景下,部落联盟进化成国家,开始吞并各个小部落。
随着国家的出现,权力者们有了更大的施展空间,彼此间的权势差距被拉大,王权也应运而生,中国历史上的夏商周三朝,都处于这一阶段。
可夏商周只是王权却非皇权,是因为生产力虽然获得了极大提高,却也依然有限。王权虽然强大,却也无法完全操纵周边国家的命运。
此时的社会组织形式,只是从之前的部落联盟发展到了国家联盟,天子代表王权,但他必须进行分封,因为此时的生产力不允许他把影响力撒播至全中国。
周天子为什么不把所有诸侯纳入自己的管辖?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做不到。在这种背景下,周天子只能保证自己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并要求诸侯完全服从自己,否则武力伺候。
可随着周天子的武力衰退,整个天下进入了先春秋后战国长达约五百年的乱世。
春秋战国
第二个阶段,王权完全成熟并进化为皇权。
之所以会出现皇权,与出现王权的原因差不多。从人类的天性来讲,大家都希望自己能够拥有所有的美好,甚至都希望自己可以奴役同类。随着客观条件的成熟,“中央集权”成为了王权的努力方向,并最终进化为皇权,秦朝虽然短命,但它依然是皇权的开端。
可在这一阶段,历史的走向似乎进入了一个死胡同。用一句比较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我的大脑已经完全明白应该如何跑步,可我的腿只是刚学会走路。”
当大脑与身体不协调的时候,人就会摔跤。如果把历史拟人化,那么历史在秦朝的时候就摔了一跤,把秦朝摔了个粉身碎骨。
原因也很简单:秦始皇开始大搞集权,撤分封行郡县,可当时的中国并不具备这种客观条件。
分封被秦始皇强行打断,地方上的大小贵族却依然存在着,他们严重限制着中央政府的权力,在条件允许的时候,甚至会直接推翻现有政府。
秦始皇一死,整个秦朝土崩瓦解,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秦始皇废除分封惹的祸。
虽然你的大脑出乎意料地早熟,但你必须顾及到一点,那就是:你的大脑或许可以跳跃性成长,但你的身体并不能做到这一点。用早熟的大脑指挥不成熟的身体,怎么可能不摔跤呢?
很多人说起刘项争霸的时候,总说刘邦摒弃分封,是新人;项羽坚持分封,是旧人,所以刘邦战胜项羽,是新人战胜旧人。
什么是胡说八道?这就是胡说八道,洗脑洗得脸都不要了。
我再强调一遍,当时社会的最大问题就在于:我们拥有了早熟的大脑,却并未拥有早熟的身体。最聪明的做法,就是立刻让大脑向身体妥协。
总而言之,你不能跑,那你就别跑,我也不控制你跑,咱哥俩慢慢走,你别动不动就给我摔一跟头,有话好商量,行不?
在这种背景下,项羽尽管打赢了巨鹿之战,也得老老实实地分封诸侯;在这种背景下,刘邦虽然打赢了垓下之战,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分封诸侯。
是他们不想集权吗?不,只是他们不敢集权。这哥俩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强大的秦朝被摔成碎片,害怕呀!
可秦始皇的大一统和郡县制,就好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刘邦及其后世子孙,总在不停地进行尝试。换言之,只有经历过奔跑,才知道走路有多慢。
可从秦末一直到唐末,我们总是在重复着奔跑和摔倒这两个步骤。
秦末战乱
第二个阶段,其实又可以细分为两个小阶段。
第一个小阶段是秦末到东汉末。这个阶段的身体虽然很稚嫩,但没有受过什么伤,所以摔几次不会出问题。
在这种背景下,两汉的皇权虽然极不稳定,但由于豪门士族并未完全成长,所以两汉的皇权总体上还能维持表面尊严。
到了东汉末年,摔伤多次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了,这其实也可以理解:没长成的身体经不起摔打,长此以往必然会造成重伤。
从东汉末到唐末,是第二个小阶段。重伤的身体会产生什么严重后果?三国乱世能给出最确切的答案:一帮贵族子弟分成几派打来打去,最后又形成三股割据势力独霸一方,整个天下乌烟瘴气,整个社会一片绝望。
很多人总喜欢说:三国多英雄。废话,连续战乱几十年,怎么可能不出点英雄?
但对于这些所谓的“英雄”,比如曹操、刘备和孙氏父子,我从来都不认为他们是英雄,这就是一群在乱世逐鹿的枭雄,他们从来不会考虑百姓如何,只会考虑自己能否成佛作祖。
当大家看到孙策背叛袁术的时候;当大家看到曹操收拾袁绍的时候;当大家看到刘备宁可逃走也不投降曹操的时候,总会为他们的举动叫好。
请问,他们的一切举动,只是为了自己能够独霸天下,好从何来?
当大家看到刘表坐守荆州,不愿参与北方大战的时候;当大家看到刘璋和张鲁不战而降的时候,当大家看到刘禅乐不思蜀的时候,总是破口大骂:你们怎么这么窝囊?
请问,他们的一切举动,都能使当地百姓免受战火摧残,如此行为又为何会受到唾骂?
西晋强行终结了这一切,大家本以为重伤的身体能就此好转。但此时的豪门士族已经成了气候,他们绝不允许大一统出现。
晋武帝司马炎为了对抗豪门士族,不得不大肆分封司马皇族。可是不争气的司马氏子孙,却上演了一出“八王之乱”。司马炎泉下有灵,不知会不会被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可随着东晋司马元显和桓玄作乱,致使刘裕成功上位;再到侯景叛逃南梁,举刀屠*豪门士族;最后黄巢振臂一呼,豪门士族彻底成为回忆,中国历史进入了第三个阶段。
黄巢叛乱
第三个阶段,皇权进化成完全体,然后主动切断了继续进化的可能。
在这个阶段,身体进入青春期,开始了飞速增长,慢慢跟上了大脑的进度,终于可以开始放肆奔跑了!这一阶段从五代十国到清。
五代十国很短暂,因为它只是一个逐步适应的时期,大家都认为身体已经成熟,但由于小时候(秦末到唐末)摔跤的次数太多,到了能跑的时候反而不太适应了。
到了宋朝,身体和大脑逐渐协调之后,一个被压抑许久的灵魂终于得到释放,开始毫无节制地奔跑,完全不顾及身体的承受能力,当大家发现身体承受不住的时候,癌症来了!
这个癌症就是元,元的存在,使得整个人的身体机能退化到了极致。当时给人的感觉就是:随便来一阵风吹草动,中华文明就要像其他古文明那样寿终正寝。
但幸运地是,我们底子够好(这个底子,包括文化、经济和人口等各项因素),再加上这次的癌症也只是早期,只要治疗得当,完全有机会痊愈。
明朝在这种背景下建立,中华民族第一次独秀于世界大舞台,几乎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被灌输过一个观点:明朝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必须承认:这个说法非常正确。
在中华民族的全盛时期,最高统治者只需要用一套权力班子,就可以轻松地统治一片广阔地区。以前的贵族开始全面退出历史舞台,皇权变得越来越稳定。
在这个时期,地方力量依然存在,但他们只是体制内的地方力量,根本无法与豪门士族时期的地方力量相提并论。
这种地方力量只是虚有其表,战斗力其实非常差。明末有许多士绅组织反清起义,但这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是满清正规军的对手。反观两晋南北朝时期,豪门士族的战斗力丝毫不逊色于正规军:推翻西晋的王弥和石勒,都是体制外的军事力量。
很多人提起明清两朝的时候,总喜欢把他们区分对待:总而言之,明好清不好。其实从宏观的历史角度来看,明清就是一体的,因为皇权之盛,莫过于这两朝。
成熟的皇权拒绝了一切可能引起改变的存在,在这种背景下,所谓的大规模愚民,所谓的大规模反智,所谓的等级制订,所谓的官僚做派,都是从明始,自清盛。
清不但完美继承了明朝的一切糟粕,更是在此基础上发扬光大,最终迎来了皇权的末路,就是那“三千年未有之剧变”。
鸦片战争
也许有人会有疑问:为什么“五胡乱华”不是癌症,元灭南宋才是癌症呢?
原因很简单,“五胡乱华”并不是什么民族矛盾的尖锐碰撞,而是阶级矛盾的具体体现,更是各种社会问题的集中爆发。换言之,虽然名为“五胡乱华”,可实际上这并不是“国际问题”,只是“国内问题”。
所谓的五胡,主要是指通过迁徙政策定居在长城内外的异族,他们本就是中原王朝的臣民,可以类比为灯塔国的有色人种。
换言之,你可以说他们是异族,但你必须承认他们是晋国人。
大名鼎鼎的奴隶皇帝石勒,在被卖为奴隶之前是部落小帅(类似于部落王子),可他同样要亲自去洛阳卖货,还要亲自下地种田。
把名字隐去,你说石勒的这种日常生活,和一个汉人商贾或汉人农民有多大区别呢?
从这个角度来看,“五胡乱华”更像是一次种族矛盾大爆发,而不是异族入侵中原。严格地说,北魏或许有点异族侵略的味道,但魏孝文帝元宏革俗汉化,使得后来的北魏也在向中原看齐。
“五胡乱华”的结果不管是汉族当家还是异族当政,国还是那个国,主体民族依然也是汉族。汉族的地位不会降低,但当政异族的地位肯定会变高,仅此而已。
元则不同,很多人提起元,总觉得他们野蛮不堪。可事实上,黄金家族几乎征服了整个欧亚,依靠的就是他们更先进的战法和更适用的文明。
元绝不是那种只会打不会管的蠢货,他只是步子迈得太大,内部矛盾又太多。换言之,它具备一切癌症的特征,如果不是因为早期,恐怕早就成气候了。
大家提起隋唐的时候,从没人说过“再造中华”的话;可提起朱元璋,“再造中华”应该是他身上最亮眼的光环。
朱元璋
易中天教授曾经说过:“对中国历史影响最大的两件事,一是秦灭六国,二是辛亥革命。”易教授说得没错,但没说完。
在我看来,对中国历史影响最大的有三件事,分别是秦灭六国、杯酒释兵权和辛亥革命。
秦灭六国,让我们的大脑进入早熟期,却也埋下了步调不一致的隐患,为日后的灾难奠定了基础;
杯酒释兵权,让我们的身体进入了青春期,却也因矫枉过正而罹患癌症,差点亡国灭种;
辛亥革命,彻底终结了皇权,中国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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