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毕业那年,母亲带我回到阔别多年的老家——彭阳新集,那年我十六岁。”
坐在地埂上的好友君君,望着眼前滚滚麦浪若有所思地说,“自从一家人跟随父亲离开老家,好多年都没有回去过,年久失修的老屋破败不堪,院子里野草肆意纵横,北屋门口的砖缝,冰草堂而皇之地站在那里,屋檐上叽叽喳喳的麻雀成群结队,一两只零星起飞,哗啦啦啦一群跟随,从东屋飞到北屋,不一会又从北屋回到东屋,显然,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这么破的屋子晚上有鬼呢。”我吓唬她。
“老屋是回不去了,堂哥堂嫂住我家隔壁,麻利的堂嫂收拾出一间屋子,我们回来就落脚在她家。”
“你知道吗?”君君清了清嗓子,“我那时已是个城里姑娘,洋气得很,脚上穿着一双白色塑料凉鞋,雪白的衬衫松松地掖在白色裤子的腰间,刚刚洗好的乌黑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半腰。
站在门口的堂嫂直勾勾地看着我,‘你这打扮会把村里小伙子的魂勾去的。’
‘堂嫂你说啥呢,’我羞得满脸通红。
‘你去陈婶的小卖部买包盐回来,’刚走两步回头又叮嘱一句:‘记得把头发扎上。’
我赶紧掏出一块白色手绢,把头发扎了起来,看似很随意的动作,手绢一角,母亲用桃红和翠绿丝线精心刺绣的、含苞待放的荷花刚好露出来,静悄悄地绽放在发束上。
小卖部在村口,是村子里唯一的商家,门口的老榆树下,摆着几个就地取材用树根做成的小木墩,有老人坐在上面下方(捡石子棋),几个年轻后生依着一辆自行车谈天说地,见我走来,他们突然停下,有人吹起了口哨,小卖部台阶上坐着两个正在纳鞋底的女人,她们好奇地抬起头:‘这是谁家的女子?咋没见过。’
‘前村陈老师家的,刚从城里回来,’旁边年纪大点的女人一边回答一边站起来和我打着招呼:‘君君你回来了。’
我认识她,小时候一直喊她水利嫂子,‘嗯嗯,嫂子好,我回来了。’
突然被这么多人关注,还真有些不适应,我快步走进了小卖部。
‘君君回来了啊,几年不见你都长成大姑娘了,’陈婶热情招呼我,‘你大*家里都好着么。’
‘好着好着,陈婶你也好着么。’
‘我好着呢,就是腿子不灵干,再都好着呢,回去叫*过来浪来,好多年没见了。’说着陈婶一瘸一拐从货架上拿过一包盐,用抹布擦了擦上面的灰尘递了过来,我伸出双手从酱油和醋瓶底部烙下黑色圆圈的柜台上接过盐,临走,陈婶又一瘸一拐地走到货架前,在一只小塑料罐里拿出一块大白兔奶糖,蹒跚走过来塞给我,我连忙摇手说不要不要。
‘娃娃拿上,一老不见你,拿上。’
刚跨出小卖部的门,那几个年轻后生又吹起了口哨,窘得满脸通红的我低着头快步往回走。那时,歌曲《小芳》还没流行,不然,一定会在我的身后回荡。”
君君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自恋狂!”我最喜欢在她得意的时候泼水降温。
“背着父亲,我偷偷在乡下学校报名参加了一次中专考试。知道考不上,那时的中专比大学还难考,但是我想试试。考试结束,邻村四个同学结伴从彭阳往回走,其中唯一的一个男生,很帅气亮眼,黝黑的皮肤,洁白的牙齿,高挺的鼻梁,不大的眼睛目光炯炯有神,大家一路说说笑笑,走了很远的山路也不觉得累。
也就是这样的时节,路边一坡坡粉红荞麦花,香气扑打着鼻孔,不远处金色的麦浪在夕阳下泛着耀眼的光芒,和着微风波浪起伏,从洋芋地边走过,浅紫色、白色的洋芋花随风起舞,似一只只斑斓的彩蝶在田间嬉戏。
夏天的乡村景色太迷人,我哼起了固原一中的校歌:‘六盘山下清水河畔,有我美丽的校园,师生奋斗,勤奋刻苦,勇攀科学高峰……’
开始只是在小声哼唱,在他们几个热情洋溢掌声鼓励下,我一首接着一首,越唱越起劲,嘹亮歌声在山谷回荡:‘高高的六盘山吆山路弯又弯,清清的山泉水吆长长流不断,歌唱家乡好风光……’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不知道走了多久,薄暮时分,十字路口我们分手在即,面对着群山万壑,离开家乡多年的我心里有些惧怕。
‘你能送我回家吗?’我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那个男生身上。
‘走,我送你到山下。’那个十七岁少年毫不犹豫答应了我的请求。
‘刘钢成,你一定要把我家亲戚送到大门口,不然,我会找你算账哦。’其中一个叫红霞的女孩是我的远方亲戚,她调皮地威胁着这个叫刘钢成的男生,回头又对我挤了挤眼睛,然后拉着另一个女生从对面一条小路走了。
‘天快要黑了,我们走快点,’刘钢成快步走到我前面,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拇指粗的干树枝,‘把这个拿上,打狼估计不行,挡挡小蛇还是可以的。’
‘不要开玩笑了,狼真要是来了,你可千万别丢下我啊。’
‘吓唬你呢,我们这儿哪里有狼,就是天黑了估计有鬼出来。’
‘你不要走那么快啊,’我一个箭步追上他,‘我给你唱歌,你不要吓唬我行吗?’
‘好吧,好吧,不过唱了一下午你的嗓子估计都快哑了吧,要不我们一起讲讲学校的事。’
‘好!……’
暮色苍茫,远处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我们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头。
‘你从这条小路下去,不远处就是你们村子,’聊得正欢,刘钢成突然停下说道。
‘你不送我到村口啊?’我有些不解地问。
‘从这里到我家,我还得走两个多小时才能回去。不过你不要怕,我就站在这个山头,你到村口我再走。’
他的回答把我吓了一跳,原来他回家的路那么远。没有任何告别我扭头沿着山路就往下跑,我要早点到村口,他就能早点回家,跑了一阵回头一看,他还站在那座山头,直到下山来到村口,山头那边隐隐约约还有他的身影在晃动。
“后来呢?”我突然很想知道结尾。
“十年后,我结婚回老家去认亲戚,在远方亲戚家见到了红霞。
‘刘钢成一直向我打听你的事,每次见到我就问你回来了没有,我给了你家住址,你们没联系吗?’她狡黠地看着我,‘刘钢成是不是喜欢你?’
“哈哈,你这家伙,现在是不是后悔当初没做点什么?”我紧追不舍逼问君君。
“那次中专考试,他是唯一的幸运儿,考上了一所煤炭学校,去年回老家,听说刘钢成现在是某煤业集团的骨干领导,他那么坚毅有担当,注定不会平凡的。那时,我们那么单纯,要是放到现在,或许,我会引诱一下他。”君君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眼角细细的皱纹随着笑容绽放出了涟漪。
“人到中年,尽回忆些没用的,走吧,我们回家。”君君起身离开了地埂。
出来一天,是该回去了。
雨晴:一个与文学无关的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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