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富常说,如果没住在敬老院,自己早就没了。
在承德的宽城敬老院,住了11个年头的李长富,是院里爱用手机玩消消乐的老大哥。
30多年前的冬天,李长富骑着自行车,不小心从桥上掉进了冰河,在冰窟窿里困了半个小时,经路人帮助才得救,但因此也导致了双腿股骨头坏死,只能依靠双拐勉强走路。遭遇这样的劫难,孤身一人的李长富,一度活不下去,甚至数次想到了轻生。
“胆囊炎、胆结石……我这身上的毛病可不少,要不是住进了敬老院,早就死了。”在宽城敬老院一楼的住房里,李长富的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吃过早饭的上午,就坐在床边打游戏,看到院长带队来参观,乐呵呵地向一行人打招呼。
在宽城敬老院,像李长富这样有疾病的失能老人,占了近三分之一。宽城敬老院院长对于全院65名老人,每个老人的情况,姓名、病情甚至心情都清楚。目前,宽城敬老院覆盖县西部的6个村,供养有需求的低收入困难老人,为他们免费提供养老服务。而以敬老院为枢纽,整个宽城的村、镇、县三级养老服务体系,已初步形成一套自洽运转的应对老龄化社会挑战的完整模式。又一年九九重阳节,宽城敬老院组织了扭秧歌、击鼓传花等游戏节目,给老人们过节,李长富行动不便参加不了,但他说,看看也开心。
宽城敬老院。新京报记者 耿子叶 摄
县域全盘布局,建立三级养老体系
宽城,地处河北省承德市东南部,是个满族自治县,因“元设宽河驿、明筑宽河城”而得名。这个人口24.5万的县城,如今老年人已有4.75万,老年人口占比超过了19%。
依照国际标准,当一个国家或地区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数量占总人口比例超过7%时,意味着这个国家或地区进入老龄化。2020年人口统计数据显示,我国65岁及以上人口占比13.5%,有专家提醒道,我国或将于2035年进入重度老龄化社会。
当社会进入老龄化,养老面临多重考验,而老年人占半的农村,尤其需要被关注。那么,社会又该如何应对农村人口老龄化,在农村养老中哪些力量可以发挥作用?
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教授桂华对新京报记者指出,老龄化是中国面临的巨大挑战,而乡村的老龄化挑战更加明显,其中50%的农村人是60岁以上的老人,乡村应该是中国老龄化的战略后方,将乡村建设成应对老龄化的“大后方”,可以极大地降低社会成本。
县城是城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城乡融合发展的关键支撑。在养老、教育、医疗等方面的公共服务设施建设中,县城是不可忽略的重要一环。“我们该如何定位县城?县城是城市的‘脚’,还是乡村的‘大脑’?”桂华表示,县城应该是乡村的“大脑”,整个县及以下范围以县为中心,作为公共服务供给的基本单元,形成消费水平不太高、公共服务基本便捷、人们生活相对体面的乡村运转体系的核心。
桂华认为,乡村建设的定位不宜过高,乡村应当是中国老龄化的战略后方,农村养老资源应该下沉到村、下沉到乡镇,在村一级开展互助养老,在乡镇一级将养老院和卫生院结合,重点关注80岁以上的失能老人。
作为全国1300多个县城之一,宽城布局的养老体系,与这个理念有许多相似之处。“宽城从县域全盘布局,以县级养老服务设施为依托,发挥乡镇卫生院养老服务功能,补充完善村级农村互助幸福院,建立了村、镇、县三级养老的服务体系。”宽城民政局工作人员刘志强向记者介绍,目前,宽城县的三级养老服务网络已经初步建成,在县一级,设养老服务指导中心,对镇级敬老院和农村互助幸福院进行培训和管理,并统筹城区街道社区开展日间照料、助餐、助浴等服务;在镇一级,设置养老服务中心,目前,全县18个乡镇都完成了乡镇级养老服务中心的建设,其中4家敬老院免费接收特困老人;在村一级,建设农村互助幸福院,开展老人互助养老。与此同时,宽城县民政局正在探索细化至村小组、网格员的五级养老服务网络。
“在县里的规划中,养老被当成重点工作来推进,宽城县对养老的投入力度几乎是全市最大的,支持养老硬件设施的提升。”刘志强说。
孤寡老人的家园:敬老院与卫生院结合
纵观宽城县的养老体系,乡镇级的区域性养老服务中心,是承上启下的重要一环。而李长富所在的宽城敬老院,是其中之一。
在宽城敬老院里,老人们在院里晒太阳。新京报记者 耿子叶 摄
宽城敬老院位于宽城镇蒋杖子村,覆盖宽城县西部的宽城镇、化皮溜子镇、塌山乡、孟子领乡、桲罗台镇、独石沟乡等6个乡镇困难老人的养老服务需求,同时对区域内民办养老机构进行就业指导。
“自2008年建院,有的老人就住进来了,已有15年,最大的老人90岁了。”张桂宝曾担任宽城敬老院院长,他向记者介绍,养老院的一层,住的全是失能老人,有的老人甚至长期卧床。“院里的护理员,年轻的才30多岁,做起活儿也都不嫌脏、不嫌累。”
目前,宽城敬老院共有19名护理员,这些护理人员在上岗前进行了三期护理培训,通过考试后取得护工证,才能上岗。针对失能老人照料,每天用药,送饭、喂饭,三天洗一次澡,卧床的老人每天温水擦拭。护理员对记者说,“这些老人年纪大了,就跟我自己的父辈一样。”
“在敬老院服务的区域,凡是有需求的老人,都应收尽收了。”张桂宝长期扎根在民政领域,已经工作30多年,2022年初,来到宽城敬老院工作,“原来都叫我小宝,现在叫老宝了。”目前,张桂宝调任宽城县民政局,分管低保工作。
宽城敬老院休息室,老人们在看电视。新京报记者 耿子叶 摄
天气晴朗的时候,敬老院的老人有的会到院子里晒太阳,住楼层较高的,就在休息室看电视,还有的老人帮忙种种院子里的蔬菜。一到夏秋季节,敬老院的菜地种出来的西葫芦、豆角、芹菜等应季蔬菜,供给老人们食用。
院子里现在新建起了一栋大楼,作为宽城敬老院失能老人养护院使用,新增89张床位,面向全县为失能老人提供养老服务。敬老院还和卫生院签订协议,老人一旦发生疾病可以及时到医院就诊,日常的小病可以到卫生院看病,每年卫生院都会到敬老院来为老人体检。
值得关注的是,在宽城县的三级养老体系建设中,挖掘“医疗 养老”的模式,依托乡镇卫生院的医疗设施和服务,增加为老年人提供生活照料、康复护理等服务功能,在乡镇卫生院设老年人病房,24小时为老年人提供健康保障服务,家庭医生也将在该体系中发挥作用。
塌山乡卫生院养老康复室。新京报记者 耿子叶 摄
目前,在我国乡村三级医疗体系中,村卫生室主要提供公共卫生服务,乡镇卫生院承担部分小病诊疗,县级医院配置优质医疗资源。桂华认为,在现阶段的县乡村三级医疗建设中,基层卫生体系可以在老年健康与医养方面发挥作用,在乡镇一级将养老院和卫生院结合。
养老资源下沉到村:农村老人的互助幸福院
今年雨季时,河北省承德市宽城满族自治县塌山乡北场村,老人们再次住进了村里的互助幸福院,小院就建在村委会边上,紧邻村卫生室。
塌山乡北场村互助幸福院。新京报记者 耿子叶 摄
走进小院,尖尖的屋顶仿佛能够到云朵,每间宿舍里有三张床位,小院还设置了厨房、图书室、健身房、棋牌室等多功能区域,在宿舍里,挂着“家家有老人,人人都会变老”“邻里守望”“集体居住,互相帮助”的牌子。在这里,老人们集体居住,可以一起做饭、健身、娱乐。
北场村党支部*孟庆功向记者介绍,目前,村里有需求的老人,会来这里住上三五天,通常是独自在家、孩子不在身边的老人,小院还没有长期居住的老人。
其实,农村互助幸福院在宽城有多年的历史,早在2000年初的时候,就有了农村互助幸福院。近年来,随着县里对养老工作的重视,重新启用并新建了部分农村互助幸福院,每个院投入两万元,恢复生活设施,给有需要的老人提供帮助。
“关于农村互助幸福院后期的运用,我们希望在村里找到志愿者,开展邻里互助,为家里没有人照顾的老人提供帮助,这些老人可以到互助幸福院来生活。”刘志强说,不过,从目前的建设情况来看,小院能承载的老人数量还不多。通过农村互助幸福院,把社会的这部分力量调动起来,下一步,县里还要对小院进行运营和管理。
在刘志强看来,宽城县的养老布局,就像一棵大树在开枝散叶,以镇域敬老院作为主枝干,正在村里开出新芽。截至今年上半年,宽城县新建完善134所农村互助幸福院,服务覆盖70%以上的行政村,今年底将实现205个行政村的全覆盖。
“养老资源要下沉。”桂华认为,农村养老资源应该下沉到村、下沉到乡镇,在村一级开展互助养老。在我国乡村建设中,目前农村道路、电网等基础设施已经相对健全,重点是要解决农村中“一老一少”的问题。实际上,现阶段我国的乡村建设仍存在许多错位现象, 在农村养老的问题上,有的地方政府为了政绩和面子工程,将有限的养老资源建设成了高端的康养小镇,这忽略了大部分农村老人的养老需求。
桂华表示,在农村,60岁以上的老人,并不一定是丧失劳动力的老人,特别是60岁至70岁之间的老人,仍旧是很好的劳动力,把他们和土地结合在一起,是可以创造出更多财富和价值的。70岁至80岁的老人,农村基础养老金加上农村土地流转收益以及子女们给的钱,在不生病的情况下,能够实现自我养老。80岁以上的老人,在出现疾病后丧失劳动力,才需要被看护。
“候鸟式”养老:外地老人到承德养老
在宽城县,除了公办的敬老院,还有民办的养老服务中心,其中鹤鑫巢养老服务中心是承德市唯一一家四星级养老院,为老人提供医养结合的服务。
鹤鑫巢养老服务中心。新京报记者 耿子叶 摄
今年,有不少外地的老人,来到宽城这家养老中心。河北衡水的李大爷,来宽城养老已经三年多时间,“儿子在这边上班,也安家了,老伴不在了,我的岁数越来越大,一个人在老家,也不会做饭,儿子们不放心,就把我接过来了,来之前儿子先考察了一圈,最终选的这一家,一住就是三年。”
李大爷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不在老家工作,老三、老四在承德,这边也适合养老,索性就把养老院选在了宽城,儿子们也能经常来看他。
来自河北衡水的李大爷,居住在宽城县鹤鑫巢养老服务中心。新京报记者 耿子叶 摄
目前,这所民办的养老服务中心已经入住了100多位老人,每个月收费1700元至3600元不等,入住率达到90%。刘志强说,原来人们会觉得,没人管的老人才进养老院,现在人们的想法逐渐在发生变化,尤其是城市里的老人,他们意识到养老院条件也不错,这里有专业的护工、活动项目以及设施器材等,生活也可以过得好。
今年年初,承德进京推介康养产业,邀请更多京津冀老人到承德养老,在推介会上,承德市人民政府与北京市民政局签订了《养老服务框架合作协议》,按照达成的合作协议,北京市民政局将对接收京籍健康、失能、失智老年人的承德市养老机构发放运营补贴,承德市政府在土地供应、财政补贴、税收等方面,对投资建设运营养老项目的北京企业给予支持。特别是,针对承德市接收有医疗需求京籍老人的医养结合机构,北京市民政局协调北京市卫生健康部门通过远程医疗、技术帮扶、人才培训、学术交流等多种方式,提升其医疗服务能力水平。
这样的政策也给宽城带来了新机遇。“从全县来看,养老布局的大思路是打造养老服务综合功能区,以公建民营的方式,吸引外地投资商,在服务好本地老人的同时,把外地的老人也引入到宽城,重新打开外地人在宽城养老的市场。”刘志强说,目前有不少有意向的“候鸟”老人,到宽城县养老的趋势也正在全面回暖。
新京报记者 耿子叶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张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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