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个闹市里,一个人正在打铁。他打铁和别人不同。别人打铁都是先猛徐弱,而他则是每一锤下去都保持着同样的力度和速度,力度不大不小,速度不快不慢,打出来的各种铁器自然也就比别人更好些。
打铁的是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合身舒适的粗布衣服。他绝不肯像其他人一样在燥热的火炉前脱掉自己的上衣,露出黝黑而泛着健康光泽的胸膛,即便是在酷暑难耐的盛夏,他依然着着上衣,任凭汗水滴落却无丝毫表情。这真的是一个怪人。
但这个怪人最令众人羡慕的是,他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怪人的妻子很漂亮,鹅蛋脸,高鼻梁,皮肤白皙,嘴角含笑,眼如水波。看起来令人觉得亲切而赏心悦目。不知道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看得上一个打铁的苦力。
怪人的妻子又来给怪人送饭了,装餐的食盒很奇怪,特别大的一个盒子里放着一个饭盆,盆里盛着白饭和菜肴,散发出热气和香气。而怪人总是接过来便吃,既不说话,也不示意。怪人的妻子也好像早就习惯了丈夫的沉默寡言,只是用一双含水的眼眸静静的凝视着,嘴角带着喜悦幸福的笑意。
平凡的生活总是如此美好。静谧、安详,像一杯白开水,你初喝起来寡淡无味,但是当你历尽岁月的洗礼的时候,你才会逐渐发现它的可贵。
只是人真的能够选择自己的生活吗?那么人生中的种种意外又怎么会产生?这种种意外又怎么会造成许许多多的遗憾和痛苦。儒家教人:“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佛家劝人:“今世忍受痛苦,来世便可享福。”殊途同归,都是在劝人不断忍受。这说明人的一生注定充满意外和痛苦,绝非孩子所想的那样单纯纯粹。而忍受痛苦,忍受不完美的人生就成了人不得已的选择。
只是人为什么一定就要忍受呢?他们难道就不能反抗,就不能宁为玉碎而不为瓦全吗?或许在力量悬殊的争斗中,势弱的一方如果不断被打败,那么反抗就会慢慢变成妥协,血勇之气会逐渐被那种“无力感”所消磨而去,于是最终,他们变得软弱而麻木,习惯了被统治和奴役,从身体到思想。这也是封建社会持续了几千年的历史原因。人实在是太脆弱、太悲哀了,他们似乎永远可以忍受上面的某种压迫,并在那种压力和摧残中消磨自己的人性,他们的意志似乎永远也不能克服身体里面那个由上天赋予给人的软弱灵魂。最可怕的是,他们还在文化中宣扬这种软弱,意图塑造一个软弱的种族。
多么美妙的情感体验,多么可怕的意志消磨。
快刀阿四已经渐渐地忘记,忘记了他的那把势要撕裂天地的快刀,忘了他身体里面那个坚硬不屈的灵魂,此时他的生活已经被幸福和甜蜜所填满。这块百炼金刚终于还是化为了绕指柔,他终于还是背叛了他自己。但他似乎忘了,不管在什么时候,背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是一间密室,密室里分列两边坐着一群人。这群人衣着统一,表情严肃,目中带着崇拜和敬畏的看着正中座位的那个人,那个一袭黑衣,戴着面具的人。
那个面具呈银色,包住了黑衣人的大半张脸,在密室灯火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银辉。只见这个黑衣人以一种奇特的,似如金石交击的声音缓缓道:“八大派掌门那里安排的怎么样了?”
黑衣人左手边第三行一个年轻人站起来说道:“禀告主上,八大派掌门我们已经控制了三个,剩下的那五个,属下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你们每一个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你们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属下敢不为主上赴死?主上放心,属下已经制订了全盘的计划,现在主要是怕打草惊蛇,不然八大派尽在主上的掌握之中。”
“好!很好!你可以修习第二式了。”
听到这句话,那个年轻人全身都颤栗起来,年轻的面庞上带着激动、兴奋和感激。而在其他年轻人的脸上则是羡慕、嫉妒不一而足。
黑夜中,一个人在行走。待看到前面那个还算规整的小院和院门前那个静静等待的女人后,快刀阿四的心里升腾起幸福和满足,他认为只要能长久得留住这种美好,他宁愿放弃那把用来抵抗命运的刀。他似乎有时在想,命运对他终究还算不错和照顾,不然他又怎么能遇到他的妻子,怎么能过上这种几乎天天让他感到振奋的生活。他的过去过得实在太累,实在太痛苦,他几乎感觉自己每一天都在崩溃的边缘忍受,因此他渴望死亡和解脱。但现在,他已有了对生的渴望,并且这种渴望无比浓烈,所以他放弃了他的刀,那把带给他荣耀和安全,但同时也在透支他生命的刀。
李明月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那看着自己,抬脚走过来欣喜道:“怎么站在这?”
“走到这之后,我发现站在这里看,我的妻子更加美丽动人。”
李明月噗嗤一笑,说道:“这三年来你变了太多。”
快刀阿四则拥住眼前曼妙的躯体,轻声说道:“那么,你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过去的我?”
李明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抱着这个人,这个带给自己安全和幸福,将自己从孤独和绝望中拯救出来的人。
还是那张熟悉的床榻,床榻上带着令他感到温馨的芳香。快刀阿四拥着李明月,静静享受着那种依偎的幸福。
轻轻地转了个身,李明月看着快刀阿四逐渐成熟的面庞说道:“我们要个孩子吧!”
这是李明月第三次对他说这件事了,之前他已经拒绝了这个女人两次。他已经足够愧疚,对他来说,每一次拒绝他的妻子都他感到深深的愧疚。她是那么的善解人意并且小心翼翼,她从来没有对他要求过什么,他也从来没有给过她什么,此刻,她只是想要个孩子,像全天下所有的女人那样。
快刀阿四沉默着,就在李明月眼中的希冀即将逝去时,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李明月的眼睛里瞬间发出了光亮,甚至渗出了几丝晶莹,她从来都是一个懂得满足的人,她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幸福过。
看着李明月眼睛里流露出的喜悦、兴奋等神情,快刀阿四突然间释然了。他一直觉得自己还未准备好,他也一直在默默的努力,他付出了一切,只愿这个把自己当成天的女人能够以后生活的幸福美好。他把一切都考虑好了,他把一切都计划的很周详。但是他忘记了,人不能永远压制自己的需求,然后到未来去享受需求被全部满足之后的快乐,未来充满着变数和不确定,人在此时的需求也只有在此时实现时才会获得最大的喜悦。他只是不愿再强迫她忍受,他喜欢看她的笑容,就像一朵丁香花逐渐绽放一样。
花开的时节,总是美的。因为它意味着新一轮的生机朝着大地涌来,一切都会变得美好起来的。
飘渺的山峰顶上,一个老人在眺望远处的云层。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渐渐在腐朽,生命慢慢的从他身上流失,就像那些无数的英雄豪杰一样,他终有一天会迎来死亡。他不想死,越有财富和地位的人就越怕死,这几乎是一个定律。他们虽然已经享受了普通人一辈子也无法享受到的所有东西,但他们似乎永远都不会感到厌倦和满足,他们只会想要索取更多。
一个童子拿着一封信恭敬递过,道:“启禀师尊,泰山派掌门来信了。”
老人慢慢转过身,看着这个十一二岁的,充满了青春与朝气的徒弟,不由感慨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心想要出人头地,以为生死不过片刻,如果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活着有何意义?现在我早已功成名就,贵为一派之尊,但我却再也找不回我的青春了。苍天待人何其刻薄!”
童子闻言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老人却突然道:“你想要当点苍派掌门吗?”
童子惊讶的抬起头。看着师尊深邃而幽秘的瞳孔,童子感觉到一阵害怕,小脸苍白的摇了摇头。
“怎么,这就害怕了?如果你当了掌门,你会面临一群比狐狸还要虚伪,比豺狼还要恶毒的人。稍有不慎,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现在连看着我双目的勇气都没有,那么你将来如何统领整个点苍,甚至整个武林?”
童子的整个身躯似乎都因为这一番话而战栗了一下,他突然抬起头,静静地和他的师尊对视着。除了崇敬和害怕之外,双目中多了几分少年人的倔强。
老人突然笑了,大笑。“好,很好!我就喜欢看少年人展露野心,一个没有野心的少年人,那他以后的成就肯定不会太大,即便功成名就,也大多是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你要记住,想要成为武林的霸主,首先要有野心,其次要懂得隐藏自己的野心。这几天过后,我会将点苍所有武学尽数传予你,而你将会代表点苍来行事。明白吗?”
童子先是惊讶、震惊,继而狂喜。只听他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道:“弟子,多谢师尊栽培,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少年人,怀揣着梦想的少年人,总以为前方是王冠和美人,却从来看不到脚下其他人的枯骨,或者看到了,但总有着他肯定不会是这样的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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