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斯巴达人战败了！
雅典名将伯里克利在发表演说
斯巴达，这是个古希腊乃至整个古代社会的传奇民族。其空前绝后的尚武传统和同样空前绝后的全民皆兵程度，使该城邦的赫赫武威名扬四海，驰誉丹青。希波战争中，其国王利奥尼达在温泉关以300内裤超人抵抗波斯百万大军之事，成为西方历史上千古传颂的不朽传奇。在希腊各城邦的最后大决战——伯罗奔尼撒战争中，斯巴达人领导伯罗奔尼撒同盟，最终击败了盛极一时的雅典“帝国”，似乎成就了斯巴达人在古代历史中恢弘完美的不败神话。
斯巴达“内裤超人”
但其实鲜为人知的是，公元前425年，斯巴达人曾经被雅典人打败过。这件事发生在伯罗奔尼撒半岛西面的派娄斯半岛（也有翻译成皮洛斯的），和该半岛南端的斯法吉亚岛。在这里，斯巴达人和雅典人开战。先打海战，再打陆战。斯巴达人两战皆败。而且与希波战争时期温泉关的壮烈牺牲不同，这次斯巴达人最后的结局却是全部投降！从海洋到陆地，从战略到战术，从斗志到士气，斯巴达人完败！败得凄惨，败得彻底，败得全军覆没，败得无话可说。
斯巴达建城以来，武力雄冠希腊，从未遭受过如此重挫。温泉关败于波斯帝国，尚可以其英雄事迹化悲痛为力量。但派娄斯方面斯巴达人最后的投降，却是对斯巴达人民心士气的粉碎性打击。同时也让所有对斯巴达的战斗力寄予厚望的同盟国大跌眼镜。此战之后，斯巴达人曾一度陷于彻底丧失斗志，惶骇不知所为的消沉状态。
现在，就让我们来了解一下这场不但从物质上，而且从精神上摧垮了斯巴达的精彩战役吧。
目录：
序幕：鲸鱼上岸——雅典占领派娄斯
内裤超人们来也——斯巴达受挫派娄斯城下
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斯巴达海战再败
太阳从西方升起——斯巴达人求和了！
穿越两千年的海军计划——形势陡然逆转
两千年前的零伤亡战争——雅典人登岛作战，斯巴达人全军覆没
尾声——斯巴达人懵了
点评：
序幕：鲸鱼上岸——雅典占领派娄斯
公元前425年，是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第七个年头。西西里方面有雅典的仆从城邦与斯巴达的仆从城邦发生战斗。雅典派一支40条战舰组成的舰队前往支援。因为天气原因，舰队不得不在派娄斯半岛（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西南端）停靠。雅典军中的名将德摩斯梯尼敏锐地预见到派娄斯半岛虽然荒凉，但位置不错，若能建成坚固据点并有效结交当地土著美塞尼亚人的话，会对斯巴达人通往西西里的航道乃至斯巴达本土造成不小的威胁。于是他提议在这里建设永久性工事。
古话说得好，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其他将领异口同声地反对德摩斯梯尼，因为大家都觉得鸟不拉屎之处无半点利用价值。拒绝之余还不忘幽他一默。众人对德摩斯梯尼说：你要是想浪费雅典的钱，伯罗奔尼撒半岛周围有的是荒凉海角，非得在这里干么？
但是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宜妄自菲薄。因为天气原因，舰队迟迟不能出动。士兵们闲得蛋疼。德摩斯梯尼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不索性乘机修点工事？集竞走和举重于一身，舒筋活血强身健体。发明了奥林匹克的希腊人无法拒绝这种理由。于是雅典人就在派娄斯半岛上修筑了防御工事。
这里简单介绍一下派娄斯附近的地形。派娄斯半岛是从东面的陆地上延伸出来的。东面大陆往南一点的地方又延伸出来一块沙洲，与派娄斯半岛一起围出了一个海湾（今天这里已经成为一个湖了）。就在派娄斯半岛南端非常近的地方，是一个面积比派娄斯半岛大很多的大岛，即斯法吉亚岛（又译为“斯法克特利亚岛”）。
派娄斯附近地图，摘自商务印书馆版《伯罗奔尼撒战争史》
德摩斯梯尼确实有一双慧眼。派娄斯不但位置重要，而且本身地势险峻，是天生的要塞。人为构筑工事后更是固若金汤。而且派娄斯半岛与沙洲围成的那个海湾是难得的天然良港。这非常有利于雅典人驻屯他们的命根子：海军。
提到雅典的海军，这里需要稍微介绍一下伯罗奔尼撒战争的基本形势。伯罗奔尼撒战争被后世喻为“鲸象之战”。因为雅典海军强，斯巴达陆军强。于是每年斯巴达都派陆军入侵雅典境内（不是雅典城内，别为“城邦”这个词误导了。城邦都有自己的农村，而且未必有城墙，比如斯巴达就没有城墙）蹂躏农村。雅典则将居民迁入高大雄伟的雅典城墙内，同时派海军环绕伯罗奔尼撒半岛航行，不定期不限地点登岸焚烧伯罗奔尼撒同盟的农村。只是偶尔会在攻击和保卫盟友的时候，双方的偏师才会相遇。但双方的主力怎么也碰不到一块儿，也无法给对方致命打击。就好像鲸和大象开战。双方都是重量级高手，但却因为这种特殊原因难以正面交锋。
到了战争的第三年，斯巴达人憋不住了，也要玩海军了。雅典人弹冠相庆——终于等到斯巴达人来送死了。于是展开一场海战。雅典海军巧妙利用海风和潮汐使斯巴达方面的舰队陷入混乱，然后加以猛攻。此战，雅典海军20艘船大败斯巴达方面47艘船。这次失败让对海战一无所知的斯巴达人百思不解。经过一番分析，他们得出一个要让雅典人笑掉大牙的结论：这次失败是因为我们不够勇敢。不过斯巴达人到底还是学到了一点：从此斯巴达这边再也不敢轻易捋雅典海军的虎须了。
于是战争又恢复了原来的模式。当德摩斯梯尼在派娄斯修筑工事的时候，斯巴达陆军的主力正远在雅典境内。斯巴达人得到派娄斯方面的消息之后，并没有迅速做出反应。第一是因为他们的陆军主力还太远。第二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陆军相当自信，所以不急在一时。在过去的战争中，雅典陆军在支援盟友时曾不幸被斯巴达陆军逮住打得大败。因此斯巴达人坚定地认为：只要他们的陆军一到，驻扎派娄斯的雅典人只有两种结局——要么被打败然后落荒而逃，要么还没打就直接落荒而逃。
等到斯巴达陆军撤回伯罗奔尼撒半岛时，雅典人在派娄斯方面的工事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德摩斯梯尼得知了斯巴达人前来的消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让妄自尊大的斯巴达人在派娄斯的悬崖峭壁上把血流尽吧！
内裤超人们来也——斯巴达受挫派娄斯城下
既然雅典人舍舟登岸而且还赖着不走，那么斯巴达人求之不得——正好给予其粉碎性打击，一劳永逸地终结雅典人的海盗式袭扰。但是斯巴达人自己缺乏海军。于是斯巴达方面联络了盟友科西拉的海军，加上自己的陆军，一齐向派娄斯集结。科西拉派出了60条船舰。斯巴达派出了自己的王牌军——重装步兵（即电影《300》中内裤超人们的原型）。而且每个重装步兵都有希洛人侍从。
雅典人知道消息之后，也向派娄斯方面派出了50条战船的援军。这样加上原有的40条，在派娄斯的雅典海军即将增加到90条战船。相对于斯巴达方面的60条仍有数量上的优势。但是陆军方面，雅典人的人数比不上斯巴达方面。不过雅典人结交了派娄斯当地的土著美塞尼亚人。美塞尼亚人同意出兵帮忙。这使雅典方面的人数劣势得以抵消。
斯巴达军队到达派娄斯之后，发现派娄斯半岛靠海的一侧，地势险要，但工事很弱，而且守军不多。于是斯巴达人决定从靠海的一侧进攻，玩两栖登陆。殊不知这正中德摩斯梯尼的下怀。德摩斯梯尼的计划就是诱使斯巴达人放弃他们的陆军优势，而找到机会使用雅典的海军。
对付雅典的海军，斯巴达人原先设想的是直接用战船堵住派娄斯东侧海湾狭窄的口子，从而把雅典海军锁在海湾内。但斯巴达人脑子一热，竟放弃了这个计划。他们似乎觉得就算雅典海军出来，以科西拉带来的60条船也未必不可一战。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雅典已经增派了海军（但尚未抵达）。
斯巴达人严重低估了派娄斯的险要程度和雅典人的智慧。斯巴达人实际上完全是在雅典人预设的战场，在对自己最不利的情况下作战。首先斯巴达在进行两栖登陆战，而且对方的海岸并非一马平川，加上还有雅典最拿手的海军在阻挠。除此之外，斯巴达人的攻击点海面狭窄，战船舰队无法展开，每次只能有几条船参战。修昔底德评价说这使斯巴达人的参战部队可以轮番休息，从而使斯巴达人保持旺盛的斗志。但今天一看就知道这是典型的添油战术，乃兵家大忌。
因此也就不难理解，尽管斯巴达人发挥了他们最可歌可泣的勇猛精神猛扑派娄斯要塞，但却始终徒劳无功。斯巴达大将伯拉西达痛斥己方将士逡巡畏缩。他以身作则，一马当先，站在船头的跳板上企图登陆。于是毫无悬念地招来雅典人的集中火力，身负重伤，连斯巴达人视为和生命同等重要的大盾牌都落入海中。后来他的这面盾牌被雅典人所获，反而成了雅典人的战利品和纪念物。
攻击持续了两天。到第三天，寸功未得的斯巴达人终于放弃了。他们决定改为围攻。于是就近移兵到派娄斯半岛南面的斯法吉亚岛上。那里有茂密的丛林，可以提供制作攻城器械的木料。
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斯巴达海战再败
就在这时，斯巴达人的霉运开始了——雅典人增援的海军50条战船赶到了。此刻的斯巴达人大概是被持续的挫折激红了眼，再次放弃了用战船锁港的方式阻止雅典的船只进港（如果他们这么做的话，增援的雅典海军就只能去较远的一处海岛屯扎，从而无法就近支援派娄斯）。恰恰相反，他们完全无视几年前海战大败的教训，居然在海面上摆开了阵势，想用60条战船和雅典总计90条战船的舰队较量一番！
雅典海军不但有数量上的优势，而且因为其本队和增援舰队同时出击，刚好形成对斯巴达海军的两面夹击之势。结果是没有悬念的：斯巴达海军大败亏输——舰队被打散，一部分失去战斗力，5条战舰被俘（其中一条是水手奇装满员的）。雅典海军没有给斯巴达人机会，毫不留情地持续追击。斯巴达人方面很多水手逃走了（斯巴达方面的水手多是从国外雇佣的，没有玩命的习惯，见败兆则纷纷逃亡不足为奇）。在日落时，斯巴达方面留下了很多无人操作的空船，而所有还有水手的船则全部受损到了无法行动的地步。气急败坏的斯巴达人发动了一次反击，但只在浅海中夺回了一些没有水手的空船。
岛上的斯巴达人陷入了恐慌。因为显然他们已经被困在岛上了。雅典人一分钟也没有耽搁，立刻果断地开始环绕斯法吉亚岛进行封锁巡航。
被困在岛上的有440名斯巴达重装步兵。每个步兵都有至少一名希洛人侍从。因此岛上的斯巴达军总计至少800人。现在他们被雅典海军困在了荒无人烟的斯法吉亚岛上。而斯巴达人已无力派海军去解围。因此雅典人和斯巴达人都心知肚明：不出意外的话，雅典人唯一要做的就是等着给几百个饿死鬼收尸了。
斯巴达人遇到了伯罗奔尼撒战争以来最大的难题。
太阳从西方升起——斯巴达人求和了！
被雅典围困在斯法吉亚岛上的斯巴达重装步兵440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斯巴达公民（或翻译成军官阶级的斯巴达人）。这是斯巴达绝对不敢见死不救的。但问题是他们被人家的海军围困在海岛上。而斯巴达方面短期内也不可能建成一支新的海军去救援。
从意愿上看，绝对的非救不可；从实力上看，彻底的无计可施。这人生杯具莫过于此的时刻，万般无奈的斯巴达人终于低下了他们不可一世的脑袋，向雅典人乞和，只求能保住斯法吉亚岛上的那一大堆人。
曾以勇猛顽强得到全希腊敬畏的斯巴达人居然也求和了！而这还不算。在和谈开始之前，雅典人还强迫派娄斯方面的斯巴达人先签订了一个屈辱的停战协定：
斯巴达人必须交出所有参加过战斗的舰船，以及其他在拉哥尼亚的船只也得一并交出（和谈之后可以归还）。在休战期间，允许斯巴达人给岛上的被困人员输送食物。但是每人每天的量都是固定的，而且输送都必须在雅典人的监视下进行。如果斯巴达有一丁点的违约，雅典人即不再受停战协定的约束。
斯巴达人的代表来到雅典，试图用以下道理劝说雅典人接受和平：
第一，我们现在陷入困境了。但那不是我们实力不济，只是犯了错误。你们也可能犯错误。现在形势对你们有利，所以趁着你们还没有犯错误赶紧缔结和约才是明智之举。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第二，我们现在是打了几年仗，但是双方还没有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如果你们现在在优势时宽大为怀，斯巴达人以后一定会感恩，你们就会获得斯巴达人最真诚的友谊。而如果让战争持续到双方出现刻骨仇恨之后，那么这个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了。因为到那时即使和平了，任何一方都不会忘了报仇。
但是这两条对于雅典人来说都不具有说服力。我们印象中的雅典人是智慧的，高雅的，充满哲学和艺术气质的。不过这只是雅典人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很多人并不知道雅典人也是古代希腊诸城邦当中最为蛮横的一个。雅典人注重的是实力。他们认为国际社会只有强权没有公理。正义就是强者的意志，弱者臣服于强者是天经地义的。他们要求其他城邦臣服时用最简单的逻辑：要么臣服，要么被消灭！因为我有，我可以！他们并不在乎别人是否感恩戴德，他们关心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因此雅典方面的名将克里昂（顺便说一下，修昔底德好像不怎么喜欢他。尽管克里昂在战争中为雅典人立过大功 ）对斯巴达人提出了一些条件，其中包括：斯法吉亚岛上的斯巴达人必须缴械投降；此前曾经被斯巴达抢占的若干区域必须归还雅典。雅典人的想法也并非不合理。谈判嘛，总是有来有往的。你提你的条件，我提我的条件，然后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妥协点。但是没想到质朴的斯巴达人一下子就心灰意冷了。他们觉得完了，雅典人不接受我们的条件，和平没戏了。于是斯巴达的代表就回去了。
这件事情说明，斗争策略是否高明，完全取决于它的适用对象。
穿越两千年的海军计划——形势陡然逆转
和平破灭了，休战结束了。这时斯巴达方面更加不利，因为他们的船根据休战协定已经交给雅典人了，现在几乎找不到一条战船。困在岛上的斯巴达人进退两难，于是就应了那句话：置于死地而后生。
岛上的斯巴达人决心自救。他们用尽一切办法从大陆偷运补给上岛。他们许诺给一起在岛上的希洛人自由，让希洛人帮他们偷运食物和水。获取自由的愿望使希洛人们展开了舍生忘死的偷运事业。他们观察雅典舰队的巡航规律，找到空隙穿梭于大陆和斯法吉亚岛之间。为了避开雅典舰队，他们宁愿在最恶劣的天气下行动，从最危险的海域内出航。偷运的船只被雅典舰队截获时，希洛人甚至把食物和淡水装在皮袋内，绑在身上游过海峡。
人，都是逼出来的。
而在雅典方面，他们以为只需要海军进行封锁就能困死岛上的斯巴达人。这个想法很好，但提前了两千多年。因为那正是大英帝国皇家海军想对德国*事情。可惜雅典海军没有皇家海军的技术。没有雷达，全靠目测，能有多少机会发现偷渡者？就算发现了，也未必追得上。所以尽管他们天天顶风冒雨环绕斯法吉亚岛巡航，却无法阻止希洛人不要命的偷渡走私。因为偷运相当成功，岛上斯巴达人的生活没见怎么窘迫。现在形势出现了戏剧性的转折：雅典海军在海上风吹浪打，斯巴达人在岛上闲庭信步。封锁者还不如被封锁者滋润。雅典人不由自主地问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算是谁封锁谁呢？
局势完全逆转了，如今骑虎难下的成了雅典人。这个情况出于双方的意料之外。斯巴达人乐了，心想只要坚持到冬天，在派娄斯草草设营的雅典人自然会退兵——或冻死。雅典城里的人们则迁怒于克里昂：都是你当初漫天要价吓跑了斯巴达人的使者，现在怎么整？《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作者修昔底德似乎很讨厌克里昂。他在这段极尽丑化之能事，把克里昂描绘得特别色厉胆薄而又卑鄙无耻。但无论如何却无法否认两个基本事实：1、克里昂向全体雅典人承诺：他只需要带400弓箭手和一些轻装步兵前往派娄斯，就能在20天内全歼斯法吉亚岛上的斯巴达军队；2、克里昂做完承诺之后便真的带兵出征派娄斯了。克里昂只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求授予德摩斯梯尼（此人正在派娄斯作战）和自己同等的最高指挥权。
从前面已经可以看出，德摩斯梯尼是个将才。他独具慧眼地看出派娄斯是有利的战场，准确预测斯巴达人的动向，并成功诱使斯巴达人按他的意志行动。就算克里昂再不讨雅典人的喜欢，就凭他力荐德摩斯梯尼，就能看出克里昂绝非等闲之辈。
而对于雅典人来说：如果克里昂成功了，那当然是上上大吉；如果克里昂败死，那么就去掉一个碍眼的家伙。旱涝保收，雅典人非常满意。
两千年前的零伤亡战争——雅典人登岛作战，斯巴达人全军覆没
克里昂一到达派娄斯就建议派娄斯的雅典军队登陆斯法吉亚岛，和岛上的斯巴达人决一死战。这个建议得到了普遍的赞同。驻扎派娄斯的雅典人早已厌烦了竹篮打水的巡航和名存实亡的封锁，觉得还不如拼一下算了，是死是活拉出来溜溜。
这时又有了另一个天赐良机。斯法吉亚岛上本来树林茂密，但前不久斯巴达人做饭失火，把树林烧成一片白地。德摩斯梯尼原先不敢登岛作战就是担心树林能掩蔽斯巴达人，我明彼暗，无法找到敌军主力予以打击。现在树林基本上烧没了，欲穷千里目不在话下。从派娄斯半岛上高耸的悬崖上往下看，斯法吉亚岛上斯巴达人的营垒尽收眼底。德摩斯梯尼美滋滋看了个饱，然后制定了登岛作战计划。
在描述这段战斗的时候，修昔底德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但仔细琢磨之后，便对德摩斯梯尼肃然起敬。德摩斯梯尼并没没有重装步兵，但他决定以轻装步兵作为主力去和斯巴达人的重装步兵缠斗。在此之前，古希腊陆战战场的主角就是重装步兵。轻装步兵一直是辅助作用，从没有人敢拿轻装步兵当主力的（因为他们相比重装步兵的装备劣势太明显了）。更何况对手是斯巴达人的重装步兵？那可是内裤超人啊！但是德摩斯梯尼仔细观察各个方面的利弊，还是做出了用轻装步兵对重装步兵的决定。尤其是在此之前，德摩斯梯尼所率陆军曾在其他地方被斯巴达陆军击败过。他没有因此而产生恐惧症，反而通过深思熟虑制定计划，再次与斯巴达陆军正面交锋。
从德摩斯梯尼身上，可以看出那个时代雅典人的精神风貌：大智大勇，百折不挠。
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雅典的800名重装步兵静悄悄地登上了斯法吉亚岛。登陆点不远处有一个斯巴达人的警戒据点，里面有30名斯巴达重装步兵。但岛上的斯巴达守军从未料到雅典陆军敢来厮*，因此毫无防备。30名重装步兵稀里糊涂掉了脑袋，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在梦中丧命的。
第二天早上，雅典除了在派娄斯要塞留下必要的守备部队外，其余所有人都登上了斯法吉亚岛。内有800重装步兵，800弓箭手，800轻装步兵（包括一些美塞尼亚人），共计约2400人。而岛上的斯巴达守军有440重装步兵（去掉已被消灭的30只，应还剩410人），加上他们的希洛人侍从，估计共800余人。
斯巴达人发现了登陆的雅典军队，立刻整队迎战。雅典人则完全按照德摩斯梯尼的安排，分成若干队，每队约200人。重装步兵队不动，轻装步兵和弓箭手利用自己身体轻便的优势，尽可能抢占所有的制高点，或绕到斯巴达军阵的背后。
斯巴达人的重装步兵行动不便，追不上雅典人的轻装步兵，于是便扑向雅典人的重装步兵阵。雅典人的重装步兵却没有出来迎战，而是原地不动，等着斯巴达人前来。雅典人的轻装步兵和弓箭手则已经在斯巴达人的两翼和背后占住了有利地形，开始用他们的远射程武器（弓箭、投石器、标枪）向斯巴达人攻击。同时还有一些雅典的轻装步兵安排在雅典重装步兵的两翼，同样用远射程武器阻止斯巴达重装步兵靠近雅典的重装步兵。
斯巴达人开始感到不对劲了，但是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斯巴达人的军阵是严密的，但盾牌毕竟只能挡一个方向。从背后飞来的标枪和弓箭怎么办呢？斯巴达人事实上已经被包围了。除非能一圈盾牌朝外，摆成圆形的磨盘阵才能挡住四面八方射来的飞行物。但稍有想象力就能明白，要想在移动中保持这个阵型那难度是相当大。可不移动怎么碰到敌人呢？碰不到敌人还怎么打呢？（那时的斯巴达人还没有罗马军团龟型阵的技术，而且斯巴达的重装步兵历来鄙视弓箭之类的远射程兵器，所以自己也不用。）斯巴达人尤其不明白的是：雅典的重装步兵既然登了岛，为什么又不来打？
其实这正是德摩斯梯尼的计策。斯巴达人的重装步兵行动不便，追不上雅典的轻装步兵，便自然会来找雅典的重装步兵做对手。德摩斯梯尼则用雅典的重装步兵做诱饵，诱使斯巴达人向雅典重装步兵所在的地方前进。轻装步兵则分散绕到斯巴达人重装步兵的周围，用远程武器攻击斯巴达人的侧背。同时用另一部分轻装步兵在自己的重装步兵阵两翼，用远射程武器阻止斯巴达人靠近。就这样，斯巴达人想接触雅典人的重装步兵，无法靠近；想攻击侧背的雅典轻装步兵，追不上。自始至终，雅典人不与斯巴达人发生肉搏战。
好像斯巴达人还不够倒霉似的。斯巴达人的重装步兵阵暴露在已经烧光了树林的斯法吉亚岛上，雅典人的弓箭标枪不至于找不到目标。同时烧掉的树林里布满了灰烬，斯巴达人的密集重装步兵阵在其中行进，自然而然引起了遮天蔽日的灰尘。这些灰尘遮住了斯巴达人的视线，使他们无法看清矢石的来路，因此难以躲避或阻挡。但雅典人却没有这种顾虑。弓箭只要往烟尘最浓的地方招呼就可以了。反正斯巴达人的重装步兵阵很密集的，只要往那里去，多半会击中某个斯巴达人，打中谁不是打呢？
德摩斯梯尼这个计划唯一的缺陷，就是远射程武器，对从头包到脚的重装步兵伤害太有限了。所以雅典方面2400人攻击斯巴达方面800人，从拂晓打到黄昏，斯巴达的重装步兵战死的还不到100个。
不过尽管双方都筋疲力尽了，雅典人却越战越勇。因为他们发现已经成功克制住了的斯巴达重装步兵。斯巴达人的伤亡在缓慢但却稳定地增长着，而雅典人却还未出现战斗伤亡（不排除个把爬山时崴了脚的）。相反斯巴达人的士气正在急剧下降。挨了一天的矢石标枪，却连敌人的一根汗毛都没摸到。仗打到这种份上，其憋屈窝火的程度可想而知。日落时分，斯巴达人放弃了战斗，向岛南端一处旧堡垒急退。这一退，阵型就难以保证了。一天下来没碰到敌人的斯巴达人早已斗志全无，撤退得匆忙，落单的士兵也很多。看到斯巴达人先撤退，雅典人士气大振，猛追上去，一一捕*掉队落单的斯巴达人。
斯巴达人退入了堡垒。堡垒建于一片高地，正面是狭窄的小岛，背后是悬崖。雅典人发现这正是温泉关前波斯帝国大军面临的场面。于是雅典人不再去触正面进攻这个霉头。他们用了当年波斯军一样的办法：找到一条通往堡垒后方的隐蔽小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斯巴达人背后。于是斯巴达人在同样的情况下，被不同的敌人用同一种方式打败了两次。斯巴达人还真是不长记性。
斯巴达人在四面受敌的情况下挨了一天的揍。历尽千辛万苦终于退入一处能保住自己后背的堡垒。刚想着能歇一口气的时候，背后又出现了雅典人。这时他们那种万念俱灰的心态是不难想象的。而雅典人是有想象力的。所以这回雅典人不再忙着进攻了。
雅典人派了代表去劝降了。并且——或许连雅典人自己也感到惊讶——斯巴达人居然答应了！他们放下了盾牌，“愿意把他们的生命和武器交予雅典人，任凭他们处理”。440名重装步兵，战死148名（包括前一天晚上在睡梦中被*的30个），余下292个内裤超人悉数缴械投降。其中有120名是军官阶级的斯巴达人。
是的，你没有看错，斯巴达人投降了。这些从一出生就接受残酷训练的内裤超人们，在阵亡者还不到一半的情况下，交出了武器，放弃了抵抗。雅典人把俘虏运回雅典城，并警告斯巴达人：如果你们再入侵雅典城邦境内，我们就*死这些俘虏。
克里昂就这样兑现了他20天内全歼岛上斯巴达军的诺言。
斯法吉亚岛之战的这一天，没有发生肉搏战。所以雅典方面的战斗伤亡，估计是零。
尾声——斯巴达人懵了
派娄斯之战的结局让全希腊大为震惊。过去所有希腊人印象中的斯巴达人都是无论受到何种压迫都不投降的。毕竟内裤超人们从小就受魔鬼训练，什么苦没吃过？且全民尚武，重兵死而耻病终，视军人荣誉高于一切，有死无降。而今天竟然出现如此高比例的投降现象，使希腊人难以置信这投降和战死的是来自同一个城邦的。雅典这边有人嘲笑那些俘虏：听说只有战死的斯巴达人才是勇敢的斯巴达人，对吗？俘虏回答说：如果箭头还能自动区别勇士和懦夫的话，那箭头的价值可太大了。
笔者分析斯巴达人的投降应该是一种固有心理模式被粉碎后的绝望。斯巴达人和雅典人不同。斯巴达人立国以来一直用他们熟悉的密集重装步兵迎头相撞的方式包打天下。他们又不像经营工商业的，文化水平很高的雅典人那样见多识广。因此斯巴达人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比较差。在斯法吉亚岛上，他们面对着一种以前从未见到过的战斗模式。这种战斗模式使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却不能给敌人造成任何伤害。这种绝望会摧垮最顽强的战斗意志。当年日本被原子弹轰炸之后即投降，很可能是类似的原因。
派娄斯之战摧毁了斯巴达人上百年来的民族自信心。它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恢复。在这恢复期间，斯巴达人陷入了空前的全民抑郁症状态。无论他们面对什么情况，他们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当他们进入战场以后，他们没有信心……他们觉得他们所采取的一切措施都是错误的。”当雅典海军一如既往地环绕伯罗奔尼撒半岛，并登岸进行破坏的时候，斯巴达人也不大敢出来抵抗了。曾有一支斯巴达守备队奉命迎击登岸的雅典人。然而斯巴达人一看到雅典人的轻装步兵散开来就惊恐万状，结果被打散了，战损无算，遗弃军械甚多。
点评：
从此战中可以看出斯巴达人的质朴和雅典人的精明。斯巴达人从来只认一句话：夫战，勇气也。如果战败了，就认为是勇气不足所致。但雅典人会分析各种要素，懂得将各要素转化为最有利的形式再出击。用孙子兵法中的话来形容，就是雅典人先胜而后求战；斯巴达人先战而后求胜。
从头到尾，可以看出斯巴达人在不停地一错再错，而雅典人则一个不漏地充分利用了斯巴达人的这些错误。
第一，派娄斯地势险要且位置重要，而斯巴达人却没有意识到要抢先占有之，也从未结交当地的美塞尼亚人。这一处风水宝地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内，斯巴达人近而雅典人远。最后反而是雅典人捷足先登，上演了一处现实版的龟兔赛跑。
第二，接到派娄斯出现敌情的消息，斯巴达人严重轻敌，不紧不慢。雅典人则乘机修筑了防御工事，并增派援军。
第三，斯巴达人无视港口狭窄的天赐良机，居然放弃战船锁港的计划，并且还想在数量占劣势的情况下和雅典称霸全希腊的强大海军怒海争锋。海战一败涂地，自讨苦吃。而雅典人扬长避短，诱使斯巴达人从海上进攻派娄斯要塞，成功发挥了自己的海军优势。
第四，斯巴达人大意轻敌，未料到雅典人会登陆打陆战，因此毫无防备。雅典人则出其不意。斯巴达试图在派娄斯的两栖登陆硬拼两天，伤亡惨重却无功而返。雅典人两栖登陆斯法吉亚岛却一夜之间即告成功。
第五，斯巴达人陆战战术单一。雅典人巧妙利用地形，充分发挥轻步兵和远射程武器的威力，不经肉搏战而屈人之兵。
第六，斯巴达人不懂得接受教训，在斯法吉亚岛重演腹背受敌的温泉关之败。
第七，斯巴达人应对变化的心理承受能力差，发现惯用的战术失效即失去斗志。阵亡者不到一半就全队投降。而雅典人却未被此前陆战的失败吓破胆。认真研究敌我优劣，然后重新大胆面对斯巴达人的重装步兵。
总而言之，通观雅典在战争中的运筹调度，不得不感叹：雅典人的守护神（雅典娜）是手持武器的智慧女神，绝非没有原因的啊！
如果有朝一日可以去希腊旅游的话，可一定得看看斯法吉亚岛。这是让古希腊最强陆军最强兵种折戟沉沙的完败之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