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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灵乖，别…哭，好好照顾自己。妈以后不能…陪你了。妈…不放心…你啊…”
病床上的孙慧芳奄奄一息，嘴唇没一点血色，两颊凹陷，瘦得能看到骨架，长期在病床上躺着，即使有女儿乔金灵的精心照顾，浑身还是烂了好几个血窟窿，哪怕轻微动一下，也会带来锥心刺骨的疼痛。
“妈，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您别离开我。求求您了，我去叫医生，您一定要撑住！”
乔金灵泪眼朦胧，刚冲到病房门口，门突然开了，“砰”的一声，狠狠撞到她的鼻梁上。温热液体滑淌，她用手背擦了一下，是殷红鲜血！
“哟，还没死就开始哭丧了？这不还有气吗？哭得有点早呀！”
一个浓妆艳抹，身形妖娆的女人，踩着细高跟，扭着腰胯就进来了。
“王晓娇，你来干什么？！”
乔金灵说得咬牙切齿。
“我来，当然是看你们母女怎么下！地！狱！辛苦装了这么久，好歹得让我看看你们怎么死的吧？哈哈哈哈……”
王晓娇脸上挂着得意神色，摇晃腰肢，凑近病床上的孙慧芳，用尖长指甲滑过她的脸，轻声说道：“阿姨，您还不知道吧？您看病的钱可是您女儿放弃晋升机会换来的，哈哈……心疼死了吧？”
孙慧芳喘着粗气，挣扎着从病床上探起半截身子，嘶哑着喉咙：“你…骗人！”
“哈哈哈哈，不信您问这位高材生呀。啧啧，可惜啊，多好的机会，得熬多少夜呢！”
王晓娇昂着头，勾着嘴角，眼神挑衅张狂。
“灵灵！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孙慧芳气急败坏，使劲拍着乔金灵的后背，想要一个答案，可女儿满脸泪痕，混着鲜血，一句话也不说。
“灵灵啊，妈知道这些年你熬得辛苦，你救我干什么！早知道拖累你，还不如现在就去死呀！”
孙慧芳挣扎着拔掉手背上的针头，刚要翻身下床，可双腿干瘦无力，“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翻着白眼，有出气没进气了。
“王晓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乔金灵扶着孙慧芳，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气得浑身打哆嗦，她一直以为王晓娇是真心对她，温言细语，没想到竟变了蛇蝎嘴脸。
“你真是太蠢了，我说什么你都信，什么我们都没了爸爸，同病相怜，这种鬼话你都信？”
“当年，我爸爸是差点糟蹋了*妈，不过又没得手，没想到竟害得他遇上严打被枪毙！都是你们让我从小没了爸爸！都是你们的错！”
王晓娇扯了扯孙慧芳空荡荡的病号服，嗤笑说道：“我爸要是还活着，看到你这副鬼样子，不知道还能不能下得了嘴？”
“你别在这里颠倒是非了！那是他咎由自取！你不准碰我妈！”
乔金灵嘶吼，鼻孔里的鲜血直流，看起来阴森可怖。
“还有啊，当年你爸去山上掉进陷阱里死了，其实是我朝坑里扔的石头，正好砸破他的头，那血流得哟，对，就和你现在一样！”
王晓娇不停刺激着乔金灵，那边孙慧芳听到，挣脱起来，抻长胳膊，仰天悲恸：“她爸啊，你死得……”
一口气没上来，身子停滞在空中，头一歪，就这样不甘心死了！
“妈！妈！妈！”
乔金灵悲痛欲绝，转身想去掐王晓娇的脖颈，却被一脚踹倒，尖细高跟鞋毫不留情戳在她的手背上。
“乔金灵，反正*也死了，干脆你也死吧！跟着*一起下地狱。我发发善心，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
王晓娇脚上用力，狠狠碾着鞋跟，像是要在乔金灵的手掌上扎出一个洞。
乔金灵喘着粗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就是害死爸爸的凶手，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人凶手一起下地狱！”
乔金灵猛然起身，死死掐住王晓娇的脖子，一路推着她来到窗前，没有一丝犹豫，两个人便翻身掉落，快速下坠。
风呼呼吹，乔金灵的感官突然像放慢了很多倍，看到的东西也放大了很多。
小时候爸爸告诉她，死去的人不一定投胎成人或畜生，也有可能是一阵风、一朵云。
当你听到某种声音或看到某个景色，心底一动，有可能是死去的亲人在给你打招呼。
以前乔金灵不信，爸爸死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一阵风像他，如今信了。
若重来一次，她一定要救爸爸！
突然，她眼前出现一道金光，刺得睁不开眼。
难道她这种低配人生还能去天堂？
来不及细想，倏忽一阵狂风，把她卷进金光里，旋转翻腾。她被转得头晕脑涨，身子突然一沉，跌落泥坑。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她的身上，痛感清晰，耳边传来两个小孩的声音。
“猫蛋，她咋不动了？不会是打死了吧？”
男孩声音尖尖细细，语气里藏着害怕，没了刚才打人的嚣张。
“没事，狗蛋，你看她肚皮还在动，喘着气呢。”
这个叫猫蛋的女孩儿声音略粗，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用脚尖踢了踢泥坑中的乔金灵。
“真没劲，才打几下就不动了，还不如家里小狗耐打呢。”
狗蛋有些失望。
“算了，就这死狗样，打起来也没意思。”
“不行，我得再踢她几脚。娇娇姐说了，得使劲打，不然就不给我们糖吃。”
两人的对话让乔金灵猛然惊醒，就是1985年这个雨天下午，她还不到6岁，被这两个小孩打伤。
妈妈孙慧芳带她去卫生所包扎，没顾得上去找爸爸乔向前，等发现时他已经死在山上坑洞里了。
乔金灵伸手猛拽狗蛋的脚脖子，“吧唧”一声，狗蛋没站稳，摔倒在泥坑里。
他的门牙正好磕在一块大石头上，鲜血混着雨水，狰狞可怖。
“妈妈～啊～我要死了～”
狗蛋咧开大嘴哭起来。乔金灵松了手，从泥洼里爬起来，她的头发湿透，一绺绺贴在额头。
她一把揪住狗蛋的两根筋背心，破破烂烂，稍微一用劲就能扯烂。
“为啥打我？”
“是…王晓娇让我们打的…”
又是王晓娇！这一次咱们新账旧仇一起算！
乔金灵凑近狗蛋，沉声说道：“再敢来招我，我打死你！”
“嗯嗯，我们再也不敢了～”
姐弟两个抖得跟筛糠似的，他们不明白以前这个怎么捏鼓都不吱一声的怂包，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呸！
——我当是什么硬货，原来一吓唬就漏气，早知道小时候就打回去了。
乔金灵有些遗憾。
有些人，你让着他，他以为你吃素，不*生，把自己当软柿子捏，如今她重启人生，看谁还敢再欺负她！
她不敢耽搁太长时间，得赶紧找妈妈去山上救爸爸，不知道王晓娇动手了吗？再晚就怕来不及了！
乔金灵顺着土路朝前走，她知道再过几户就到自己家了。
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有些不一样，以前觉得那么高的墙，现在看又破又矮。
泥路坑坑洼洼，存满泥浆，像过年时捶打的年糕，黏黏糊糊，让人拔不动腿。沙粒顺着雨水钻进脚趾缝，走一会就得伸手抠出来。
乔金灵快赶几步，眼瞅着快到家了，她有些兴奋，没想到小身板有些吃不消了，细胳膊细腿的，攒不住力气。
一个穿着黑胶雨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乔金灵估摸着身形，就知道是妈妈孙慧芳。
“妈妈……”
乔金灵哭喊着跑过去，刚目睹妈妈悲惨去世，如今又眼睁睁看她好好站在自己眼前，她一时控制不住眼泪，委屈哭起来。
“灵灵，你爸没去接你吗？哭啥哩？你是掉泥坑了吗？怎么浑身都是脏泥？”
孙慧芳赶紧把女儿搂过来，心疼得不得了。
小小的她扑在妈妈的怀里，脸上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她又闻到那股熟悉的皂香味。
孙慧芳叹气，这闺女缩头耷脑，哭哭唧唧的，长大可咋办？
“对了，妈，咱赶紧去后山找爸爸吧。”
乔金灵想起正事，小胳膊擦了把眼泪，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后山？你咋知道你爸在后山？”
孙慧芳眉头微蹙，女儿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
一下午都没见丈夫乔向前身影，她还以为他接女儿放学去了，大雨天干不了农活，都在家猫着，谁去后山？
“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咱们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乔金灵扯着孙慧芳的雨衣，焦急说道。不知为何，孙慧芳心底一动，决定相信女儿一次。
母亲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儿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等下！妈再拿两个雨衣！”
孙慧芳给女儿穿好雨衣，拉着她的小手就上山了。乔金灵凭借着记忆，不费多大力气就找到当年发现爸爸的那个大坑附近。
“爸爸！爸爸！”
“向前！向前！”
母女两人在风雨中呼唤着她们的亲人。
没有听到爸爸的回答！
乔金灵心揪成一团，难道还是来晚了？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洪亮一声回答：“灵灵！慧芳！我在这里！”
乔金灵几乎是连滚带爬过去，趴在大坑前朝下看，坑边滑腻，她差点掉下去，被后面的孙慧芳一把扯住衣领拽了回去。
“灵灵，小心点儿。”
乔向前在坑底，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焦急叮嘱。
“爸爸！爸爸！爸爸！”
乔金灵趴在坑边，伸出小手，想去拉乔向前的手，她已经三十年没见过爸爸了，想他的时候只能看老照片。
如今爸爸就在眼前，她委屈得难以自抑，自从爸爸去世以后，她和妈妈就被奶奶杨桂香赶出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妈妈咬着牙把她扶养长大，供她上大学，最后落得一身毛病惨死！
“灵灵，你爸好着呢，别哭了，咱想办法把你爸拉出来。”
孙慧芳不明白女儿为啥哭得这么凄惨，跟死了亲爹似的。
“嗯！”
母女两人找来一只粗壮大树杈，伸进坑洞里，合力把乔向前拉出来。乔金灵力气小，但咬紧牙关，拿出全部劲儿，她一定要把爸爸救上来。
乔向前终于出来了！
他喘着粗气，搂着妻女，幸亏她们来救他了，不然还真不好说。
“你这个人，大雨天，朝山里跑干什么！多危险！”
孙慧芳拍着乔向前的后背，有些生气。
“嘿嘿，这不是最近雨水多，蘑菇也发出来了，想采点拿出去卖，可找了半天也没看到。我出来时还没下雨哩。”
乔向前觉得自己上辈子就是只乌鸦，干什么什么不成，做什么什么赔钱。抓阄分田也是最差的，种什么死什么，连种的菜都不精神，拿出去卖都被嫌弃。
好不容易养几只鸡，光吃麸子，也不下蛋。上山采蘑菇，还摔进大坑。他娘杨桂香不待见他，觉得全家霉运都是他招来的。
孙慧芳和乔金灵扶着乔向前，慢慢下山，生怕一不留神就滚下去了。
“爸，你看！那边有一大片花菇！”
乔金灵指着不远处一片地，压制不住的兴奋。
“还真是。灵灵眼神就是好用，是咱家小福星。”
乔向前也有些兴奋，明早等雨停了，再过来采，趁新鲜早去城里卖，肯定很受欢迎。
“那*还嫌弃咱们灵灵？”
孙慧芳心里一直压着这件事情。婆婆杨桂香重男轻女，孙女在她眼里连根草都不如。
“她老脑筋，转不过来。你别和她计较。我心疼咱灵灵不就行啦？”
乔向前每次遇到这个问题，总是这样回答，除此之外，他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
“切！”
孙慧芳用这个语气结束对话。
回到家，孙慧芳赶紧熬了点姜汤，每人趁热喝下一大碗，又烧了一锅热水，给大家擦洗身子，收拾利索，孙慧芳又给乔金灵扎小辫。
“妈，我要扎鱼骨辫儿。”
乔金灵撒娇说道。前世生活再苦，妈妈会给她扎各种漂亮小辫子。
“啥鱼骨？妈可不会扎。”
孙慧芳用塑料梳子梳开乔金灵的长发，乌黑油亮，水润溜滑。
“我妈手那么巧，很简单，就是从头顶开始编哒。”
乔金灵简单描述一番，孙慧芳就明白了，她手指灵活，把头发分成两股，上下翻飞，很快整齐的鱼骨编就顶在乔金灵小脑袋上了，发尾上还绑了两条碎花布条，清秀灵动。
她看着瘦瘦弱弱的女儿，细脖子顶着一颗小脑袋，小脸蜡黄，却藏不住清秀精致的五官，头一次发现这个闺女还挺好看。
“想吃啥？灵灵，今天你救了爸爸，想吃啥，爸都答应！”
乔向前走过来，捏了捏乔金灵的小脸蛋。
“肉臊手擀面！”
乔金灵笑着回答，露出两排可爱的小奶牙。这些年，她最想念爸爸做的肉臊手擀面，以前只有过生日的时候才能吃一大碗。
“行嘞！让灵灵吃痛快！”
乔向前拎起面布袋，一股倒进搪瓷盆，被孙慧芳小声制止了。
“她爸，咱可就这一点白面了……”
“没事，反正也不够了，今天就让你和孩子好好吃一顿吧。”
乔向前怜爱看着自家媳妇儿，当初娶她，说要让她过好日子，可自己没本事，让她被生活磋磨得没以前水灵劲儿了。
今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先吃了算！
乔向前剁了一小块肉，细细碎碎的，从瓦罐里挖勺牛油，葱姜蒜爆香加肉，噼里啪啦一顿炒，加水，最后加盐，放酱油调色。
肉臊做好，放泥炉上小火煨着。这边揉面成团，用大擀面杖擀成薄饼，跟叠扇子似的，反复折，最后手起刀落，切成丝，撒上点豆面防粘。
滚水下面，面条似银鱼，在锅里若隐若现，翻滚几次，放到井水里拔凉，放进大海碗，淋上肉臊汤。
劲道爽滑、鲜咸喷香，简直要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当乔金灵再吃到这碗面的时候，她才真切感受到真的回来了。舌头是不会骗人的。
她扒拉着碗边，呼噜噜一顿造，一碗面很快就吃完了，连汤都没剩下。
“爸，面真好吃！”
乔金灵小嘴泛着油光，满足极了。她这才留意到爸爸面前只有一碗汤，里面泡着玉米面窝头，掰得零零碎碎，浮馕在汤上。
她怪自己粗心，只顾着吃得开心，没留意到爸爸根本就没吃面。
“没事呀，灵灵吃好了，爸爸什么不吃都开心。”
“爸爸，咱家以后肯定会挣大钱哒！”
“我相信，灵灵是咱家小福星，乔金灵嘛，可不就是金光闪闪，灵验得很喽。”
乔向前一把抱起女儿，用胡子碴蹭她的小脸蛋，两人的开心原因各有不同，一个是劫后余生，一个是久别重逢。
屋里已经彻底看不清人影了，孙慧芳才唠唠叨叨擦根火柴，点燃昨晚剩的蜡烛。
蜡烛火苗跳动，融了一汪蜡，再把热蜡滴到八仙桌上，戳上蜡烛屁股，固定一会，蜡烛就站稳了。
“现在蜡多贵，2分一根，煤油一斤才3毛5，燃一会儿，赶紧熄了，点煤油灯。”
孙慧芳念叨起来，起身去找灯，那东西耐烧，就是熏得人鼻眼里黢黑。
连煤油都不舍得多点，孙慧芳给女儿简单擦洗一下，又洗了脚，就把她丢到床上。日子穷是穷，但不能懒。
一切收拾妥当。
“向前，快进来，掖好蚊帐，小心放蚊子进来，吃了你闺女！”
孙慧芳打着手电筒，半弯身体，寻找蚊子踪迹，她的身影被灯光照得七扭八歪，忽大忽小。
心满意足拍死三只蚊子以后，孙慧芳躺下，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扑着。乔金灵本以为没有空调，这么热的天她肯定睡不着。没想到，这一晚有爸爸妈妈在，她睡得无比踏实。
不知睡了多久，她隐约中听到爸妈在低声说话。
“向前，你上山采菇，小心点儿，昨儿刚下了雨，山里滑。”
“知道啦，媳妇儿，都说了八百遍了。真啰嗦。”
“呸！你要是要饭的，我才懒得管你。对了，要不要找韩老婆子给这孩子驱驱邪？一晚上嘴里叨咕着什么单身狗、社畜、吃土，吓死个人！”
乔金灵一个咕噜爬起来，嘟囔说道：“爸，我要和你一起去采菇。”
她还是害怕爸爸出意外，得守着爸爸才安心。
“灵灵别怕，爸爸会小心的，你先吃饭，爸采完回来带你去卖菇。听话哈。”
乔向前安慰说道。
“嗯，好叭，我等你，一定带我去呀。”
乔金灵恨不得把自己拴在爸爸的裤腰带上，怕一眨眼，爸爸又不见了。
乔向前看着一本正经的女儿，突然有些感动，满心满眼都是疼爱。
吃过早饭，乔向前就回来了，拎着鼓鼓囊囊的尼龙袋，头发被晨露打湿，兴奋嚷道：“慧芳，灵灵，看我采的花菇，嗐！咱灵灵就是小福星，她看到的那一片，花菇多着哩。”
花菇在当地很常见，长得不好看，上面有网状开裂，但肉质肥厚，香味浓郁，城里人都爱这一口鲜。
乔向前简单扒拉两口饭，就要进城，这东西卖的就是新鲜，蘑菇怕热，趁着晨雾还没散，还能卖个好价钱。
北河沿村在黄岭镇边上，反而离安庆市更近，骑自行车不到一小时就到了。以前的路坑坑洼洼，不好走，要是搁现在，连半个小时都用不了。
乔金灵横坐在车大梁上，这是重生后她第一次进城。乔向前想去农贸市场附近卖。
“爸爸，咱们去家属院附近卖吧。”
“家属院？为啥呀？”
“就听我的呗～”
“行，爸爸听灵灵的。”
这一大片家属楼属于好几个单位，有邮电所、农村信用社、农业局、畜牧局、皮鞋厂等，来来往往的大妈们提溜着菜篮子准备买菜。
“卖花菇喽～”
乔向前蹲在尼龙袋前，干巴巴吆喝起来。路过几个大妈，瞥了一眼，连价都没问就走了。
乔金灵心想：“真是我的憨爸爸，连花菇都没拿出来，谁会买呀。”
她从小布袋里掏出针和白色棉线，这是临走时从家里拿的，她小手灵活，穿起一个个花菇，不一会儿就串起十来串。
饱满厚实的大花菇转来转去的，像小风铃，只听乔金灵奶声奶气吆喝道：“卖野生花菇喽，新鲜水灵灵的花菇，刚从山上采的，还沾水珠喽。”
她这一吆喝，顿时吸引了一位胖大妈。
“哟，这花菇真不错。咋卖的呀？”
“奶奶好，一串5毛钱。”
“有些贵了，这才几个花菇，5毛钱能买两大把菜了。”
胖大妈撇撇嘴，眼睛没离开花菇，她小孙子嘴刁得很，做什么饭都吃几口，瘦得跟猴儿似的，儿媳妇嫌她不会养孩子。
“奶奶，这可是野生花菇，难得哩，多加油炒，比肉都香哒。”
“我们村里都说，小花菇，山里宝，吃一颗，美又娇，吃两颗，学习好，天天吃，活到老。”
乔金灵口齿伶俐，嘴巴也甜，惹得胖大妈笑吟吟直乐。
“你这小嘴叭叭的，真讨人喜欢。得啦，给我来两串儿吧。”
胖大妈从手绢里点出1块钱，递给乔向前，说道：“小伙子，你养了个有福气的闺女，以后等着享福吧。”
乔向前不敢相信，这就一块钱到手了？！
还有，闺女啥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
“爸爸，咱们卖出去啦！你开心不？”
乔金灵昂着小脑袋，笑成一朵花。只要爸爸高兴，她就高兴。
“开心！灵灵真棒！”
有了第一单，接下来就顺利多了，没多大一会儿，花菇就卖得差不多。好几个大妈听到信儿来晚了没买到，都觉得遗憾。
“奶奶，我们明天还来，都是一大早采的新鲜野生花菇。”
乔金灵赶紧说道。林里有没有菇她不知道，反正不能让到手的顾客跑了。
父女两人清点下碎毛零角，45串花菇，一大早竟然卖了22块5毛。
“走，灵灵，爸爸给你买双新凉鞋。”
乔向前想买的东西太多，恨不能给媳妇儿、女儿买下所有的东西！
“没事，爸爸，我不想要新凉鞋。这双鞋还能穿，用火钳烙鞋跘就行啦。”
乔金灵坐在车大梁上，微风吹来，已经有些热气了。
“哟，难道灵灵想要布娃娃，等爸爸再多挣点钱给你买，要不给灵灵买糖球，钙奶饼干也行。”
乔向前越说越得意，好像兜里装的不是二十多元，而是两千元。
乔金灵无语，心想：“爸爸哎，咱能稍微省着点花不？还没成万元户呢。”
“爸爸，您就别管我想买什么啦，给我2元行不行呀？”
乔金灵也不想多解释，干脆直接要了钱自己买。
“行嘞！咱家灵灵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哈哈，大闺女高兴就行。”
乔向前没什么大本事，脑筋也不灵活，但人看得开，活得通透，这也是孙慧芳嫁他的原因。
其实乔金灵想买的是杂志，还有信封、信纸和邮票，她想投稿挣稿费。时代刚开放，走南闯北的人渐渐多起来，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也没手机，只有靠那些奇闻异事的小书来打发时间。这些书对着人们的胃口精准开炮，往往是车站里的硬通货。
她曾经在旧书摊淘过一本旧杂志《古今传奇故事》，里面都是什么《张篾匠半夜*鬼》、《荒山救蛇引出一条断尾龙》、《魅艳白狐仙报恩》之类文章。
民间志怪、奇闻异事、八卦杂谈一勺烩！
这种杂志一般是车站报摊的硬通货。漫漫长路，满足了多少猎奇的心。
他们去粮店买了看5块钱白面，10块钱玉米面，这时候已经不用粮票了，有钱什么都能买，又买了些油盐酱醋调料，还去邮电所买了些信用的东西。
乔向前又载着乔金灵去了汽车站报摊，她本来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在最显眼的位置竟找到她淘过的《古今传奇故事》。
“灵灵，你买这书干啥？”
乔向前不明白，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小豆包，买了能看得懂嘛。
“呃，书给爸爸买的呀。爸爸累了可以看看，松快松快。”
乔金灵怕被戳穿，把书塞进乔向前手里，这位单纯的老父亲流下几滴感动眼泪，闺女长大了，知道心疼爸爸了。
“走吧，灵灵，咱回家喽。回去给妈妈看，咱多有本事。”
乔向前一手撑车把，一手拦腰抱住乔金灵，把她放到车大梁上。
暑气升腾起来，空气被烘得灼人，偶尔来阵微风，混合着青草甜香。
“爸，你有啥特别想做的事情不？”
“我想让灵灵快长大，考北京，爸跟着沾光，去北京，看天安门。”
乔金灵想起，她考上北京的一所高校，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妈妈还特意带她去爸爸坟前跪了很久。
“爸，我会好好学习哒，等我考北京的大学，您一定要长命百岁。”
“好嘞，爸等你考北京大学。”
“呃，爸，是北京的大学。”
“一样，都一样，哈哈哈……”
乡间小路上留下乔向前爽朗的笑声。
他们刚进院门，就听孙慧芳嚷嚷：“灵灵，她爸，你们看，今天奇了怪了，家里的芦花鸡都下蛋了！好几个呢。”
她端着笸箩递过去给父女俩看，这两年三只芦花鸡下过的蛋，十根手指都能数过来，没想到今天下了五个鸡蛋，上面还沾着鸡粪。
“慧芳，看！这是我们今天买花菇挣的，买了两袋面和油盐，又给灵灵买了一点东西，还剩4块6毛，你收起来！”
乔向前激动得脸庞通红，像得胜归来的将军，把一堆蓝蓝绿绿的毛票丢进笸箩里。
好日子似乎在对他们招手。
“啪！啪！啪！”
木门上的门环被拍响，奶奶杨桂香迈着步子走进来。她穿着一件过去的老样子对襟大褂，从脖颈处一长串布扣，经过左胸，弯到左边的胳肢窝，一直系到左边的腰际。
乔金灵特别不喜欢奶奶的那双眼睛，眼缝极窄，眉尾和眼梢接在一起，尖酸刻薄。
杨桂香上下打量着一家三口，眼神里泛着褐色包浆，还略带些笑意，最后把视线停在孙慧芳手里的笸箩上。
“从哪里偷的蛋和钱？”
杨桂香翻着白眼，不屑一顾。
“娘，这是自家鸡下的，钱是卖花菇挣的。”
乔向前如实回答。
他上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从小就不受待见，有一点点成绩就非常想得到杨桂香的肯定。
“瞧你那点出息，你看看你二姐夫，那日子过得，在城里盘店铺卖锅，红火着呢，你就几个破鸡蛋还想显摆，也不嫌丢人！”
杨桂香嘴像是从粪坑里捡出来的，说话臭得要命。
这种人吸别人精气神，在她身边的人，特别累，而她越活越精神，红光满面，有这种人在的地方，花都养不出水灵劲儿。
杨桂香夺过笸箩，不经意说道：“行啦，你爹最近不舒坦，这几个鸡蛋就当是你们孝敬的，穷家薄业，破衣烂衫，跟筛子似的，都是窟窿眼儿，还能指望你们什么！！”
“娘，能不能留两个给灵灵吃，孩子很久没吃过蛋了。”
孙慧芳鼓起勇气，想为女儿争取下几个鸡蛋。
“一个赔钱货！瘦了吧唧，吃鸡蛋也是白吃，早晚是别人家的！还浪费鸡蛋，还不如留着给老四家的吃，那可是我老乔家正经的大孙子！过几天家里祭日，还不得靠男孩撑着，丫头片子顶什么用？”
杨桂香翻了个白眼，说话毫不顾忌，能多损就说多损。
这些话一字不落砸进乔金灵的心窝里，前世今生的各种看不起，瞬间激起了她的愤怒，她冲到奶奶面前，歇斯底里喊道：“奶奶，你嘴咋那么臭？我要是赔钱货，那你是女的，你也是赔钱货！！”
“有你这样当奶奶的吗？！糟践自己孩子，看不起自己孙女，老了看谁能管你？”
乔金灵说得没错，上一世，叔叔伯伯再加两个姑，把杨桂香像皮球似的踢来踢去，最后那帮人竟然求到她们这里，说儿媳也有养老的义务。
“你他娘的敢骂我，小杂种，小促寿的，一点礼数都不懂！今天我就替你爸妈好好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说着，杨桂香脱了一只布鞋就要打乔金灵，没想到乔金灵人小灵活，一个闪身，夺下布鞋，“嗖”的一声就扔出院墙外。
“你…你…老三家的，你也不管管这小孬种！这是要造反！”
杨桂香翘着脚，气急败坏，嗓子像被人捏住了，这孩子八成是疯了，什么时候敢这么对她？！
“娘，灵灵还是孩子，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孙慧芳嘴上抱怨乔金灵，心底却高兴得要命，她生性温柔，平时被这个婆婆没少拿捏，结婚这么久，还没见杨桂香这么吃瘪。
杨桂香无奈，只好走出去捡鞋，没想到乔金灵跑得更快，“嗖”的一声，又把鞋扔回院里。
就这样，一来一回，累得杨桂香直打哆嗦。
“她娘的，鞋我不要了！”
杨桂香一跺脚，走到河沿边，一生气把剩下那只鞋干脆丢进河里。
一只鞋咋穿，还不如丢了省心！
可她回到家门一看，乔金灵早已经把拿走那双鞋放在大门口，笑嘻嘻说道：“奶，鞋子还您喽，哎呦，你咋光两只脚咧，没老头看您呀？”
“哎呦，我的鞋！”
杨桂香抓起这只鞋就朝河沿跑，希望河水没把她鞋冲远。这天晚上，北河沿村都在讨论杨桂香撅着腚在河里摸鱼的事情。
傍晚，微风不燥。
小八仙桌被抬到院里。孙慧芳心情不错，特意炒了一大盘鸡蛋，油汪汪，金灿灿，闻着就香。
“灵灵，明天你去上学，爸爸自己去卖花菇，不好好学习，咋考北京大学？”
乔向前给女儿夹了一大筷子鸡蛋，还是学习更重要。
其实乔金灵根本不想去，她才不想坐在教室里学“2 3=5”，人家是不懂装懂，而她是懂装不懂。
可没办法，现在她的身体只是个快6岁小孩子，天天在外面溜达也不是回事儿，只能乖乖去学校。
“哟，老三家的，你这是炒啥了？咋那么香呢？慧芳，你手艺就是比嫂子好，哈哈，嫂子来得真不巧，赶上你们饭点了。”
乔金灵没见到人，光听这洪亮如破锣的嗓子就知道是二婶刘梅花。这个人刀切豆腐两面光，里外装好人，前世各种挑唆孙慧芳，也是她找人把瘫了的杨桂香送上门，硬说死了丈夫的儿媳妇也有赡养义务。
“二嫂啊，你来有事吗？”
孙慧芳眉头微蹙，好不容易给闺女炒几个鸡蛋补补，又吃不成了。
“也没啥事，就是过来看看你们。”
刘梅花嘴上说着，不客气捏起孙慧芳的筷子，伸手就要夹鸡蛋吃，却被乔金灵连盘子一起端走了。
“二婶婶，这是灵灵的鸡蛋呀。灵灵怎么吃都吃不够呢。”
乔金灵奶声奶气说道，眼神清澈，稚嫩护食的样子惹人怜爱。
她心想：“哼！你明明是掐着饭点来的，还说这么巧？想吃鸡蛋，门都没有。”
刘梅花伸着筷子，悬在空中，有些尴尬说道：“呵呵，二婶婶不饿，灵灵吃。”
她放下筷子，若无其事继续说道：“慧芳，嫂子来也没什么事，这不是孩子他们老爷爷快周年祭日了吗？我估摸着婆婆又得让咱们出钱了，这一次咱们可得一个鼻孔出气，不能再出那么多。”
“二嫂，爷爷祭日要做香饼送给村里人，咱是小辈，尽点孝心也是应该的。”
乔向前诚恳说道，虽然他没什么钱，但该尽孝还得尽孝。
“老三啊老三，怪不得你二哥说你一家人都是迂木头，咱们出钱，那老大家怎么不出？还有老四家出多少？做香饼才花多少钱？每年剩的钱还不都是被老太太给了老四家的？”
刘梅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愤说道：“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替你家报不平。老大家脾气爆，老太太不敢惹，老四家是老小，宠成心尖肉。慧芳，听嫂子的，明儿你就去老太太那里念叨念叨，嫂子可不能看你白吃这个亏！”
乔金灵心底嗤笑：“你还无所谓？就是你前世胡乱挑拔，惹得四处不安生。”
“二婶婶，您可真会说话呀，教教灵灵好不好呀？我妈妈嘴巴可笨啦。不然您替妈妈去找奶奶说呗。”
乔金灵不等孙慧芳开口，撅着小嘴，扯着刘梅花的衣袖，一脸娇嗔。
“对呀，妈妈嘴笨，说不了那些漂亮话，没灵灵聪明呀。”
孙慧芳搂过闺女，乔金灵的话正好无意解了她的围。她实在不想掺和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呃，其实二婶也不太会说话。没事，我也就是随口一说，那你们吃，我先回去了。”
刘梅花乜眼看了乔金灵，这小丫头以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现在小嘴怎么这么会戳人心窝子，还一戳一个准。
呸！
谁稀罕吃她的破鸡蛋！
第二天一大早，乔向前又去采花菇，有了昨天的经验，他觉得今天肯定生意不错。乔金灵也背上碎花书包去上学。
学校是以前生产队喂牛的饲养室改的，一股牛粪味。全校也没几个班，交了5块学杂费，就从育红班升级到一年级。还是那间教室，还是那些同学，还是那个老师。
前天下过雨，场院上一大片泥坑没干透，这可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他们抓起一把泥巴，捏成碗状，对着土墙使劲一甩，“啪”的一声，听谁甩得响。
“呱嗒！”
乔金灵感到后背一沉，应该是泥巴，接着听到各种各样的笑声。
“金铃铛！你咋把黄屎拉衣服上啦？哈哈……”
一个白胖胖的男孩笑得最凶，穿着白色小褂子，挺着肥肚皮，露着肚脐眼，眼睛都快挤没了。
乔金灵记得他，这个叫胖墩的男孩就是学校里的老大，也不是战斗力有多强，就是偶尔拿来几块糖或者江米条，馋嘴的孩子就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转。
“胖墩？你打的我？”
乔金灵面不改色。
真是什么时候都不缺熊孩子。
胖墩没想到乔金灵会开口，以前死命揪她的小辫子，她也不会吱一声。
“对！就是胖爷打的你，你想咋的？瘦瓜壳！”
胖墩哆嗦着脸上肥肉走过去，旁边孩子们架秧子起哄。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乔金灵嗤笑一声，哼！摞起来没四块豆腐高的半大孩子，还自称爷。
“胖爷，你这衣服够新的。弄脏了*不打你？”
乔金灵“好心”提醒。
胖墩犹豫一下，要是弄脏衣服，少不了晚上加餐，来顿“竹笋炒肉”。
“等我脱了衣服，再揍你，揍死你！”
胖墩脱了小白褂搭在破架子上，刚要出手，没想到乔金灵身手灵活，一把扯下小白褂，手指勾着，转着圈儿说道：“胖爷，敢动手，衣服不想要啦？”
这下轮到胖墩傻眼了。
本来今早出门，妈妈说有泥不让穿白衣服，可他偏要臭显摆。要是弄脏了，非痛揍他一顿不可。
“你…你…还我衣服！”
胖墩急得晃荡身上肥肉，完全不顾老大的形象。
“哎呀！不小心掉了！”
乔金灵笑着，手故意一松，胖墩眼睁睁看着衣服掉进泥坑里。
“再染个色吧！”
乔金灵蹦到衣服上，跟弹簧似的跳来跳去，每跳一下，都能听到胖墩的哀嚎。
“乔金灵，你个臭丫头片子，我打死你！”
“用泥巴扔算什么？直接用石头扔她！”
脆生生的女孩声传来，乔金灵再熟悉不过了，正是王晓娇！从小王晓娇就欺负她，找机会打她。
等她进城上小学后，就再也没见王晓娇，不过上班后再次遇到，竟像换了个人，说两个人都没了爸爸博同情，亲昵甜言，娇声软语，骗了她的信任，没想到却存了歹毒心思。
“用你管？胖爷我想怎么打怎么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流氓的女儿，哈哈哈……”
胖墩肆无忌惮揭开王晓娇的伤疤。
“你说什么？”
王晓娇捡起地上一块大石头，猛地朝胖墩砸去，幸亏胖墩一个闪身，石头“嗖”的一声擦耳飞过。
“呃，好男不和女斗……”
胖墩本来想继续质问，却看到王晓娇眼神中的狠厉，立马怂了，缩着脖子，光着膀子，进教室了。
“乔金灵，你怎么不去死呢？”
王晓娇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恨意，跟长大后相比，至少没那么虚伪。
“你都没死，我当然得好好活着。”
乔金灵话不多说，径直进了教室。前一世生死已结，恩怨已了。这一世，你别招我，我不犯你，你要来找茬，我也定然奉陪！
“铛！铛！铛！上课了，孩子们，胖墩，你咋光着膀子就来上课？”
白淑娟晃了晃门口的铃绳，这帮孩子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乔金灵还记得这个老师，人长得秀气，脾气也温柔，就是听家里话，嫁了个渣男，隔三岔五就挨揍。
小时候看着还凑合的教室，如今看来这么简陋，土墙和窗户上都糊着报纸，破桌烂凳，全班加起来也就十几个孩子。
白淑娟叹了口气，今天又少了一个孩子，自从农村实行大包干，家家户户都忙着种地赚钱，有些家干脆不让孩子上学，捡煤渣割猪草，是猴还有三分力呢，多少挣点钱。
黑板斑斑点点的，白石灰打底涂黑漆，已经有些年月了，所以有些长长短短的裂纹，露出下面的白石灰。
“老师好～”
白淑娟刚要说话，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小男孩。
“宋益善，快回到位置上坐好吧。”
乔金灵才想起自己同桌宋益善。印象中没坐多久，他就转学走了。
以前她老低着头，没发现这个同桌颜值还挺高。
鼻子挺拔秀气，眼睛清澈有神，皮肤白净，看起来干净沉稳，不管什么时候，他的身板都是直直的，和周围皮孩子看起来格格不入。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乔金灵背着小布包，蹦蹦哒哒回家，虽然又遇到王晓娇，也没影响她的好心情。
“小铃铛，你不准走！”
胖墩带着三个小男生，把她堵到麦垛子旁，打了麦子以后，各家各户把麦秆子堆到家附近，上面盖上塑料布，用的时候掏几把，是引火起灶的好材料。
“敢弄脏我的衣服，打死你！”
这帮坏小子捡了一书包的石头，朝她使劲丢过来。第一下就打到乔金灵的额头。
“胖墩！敢打我？我去你大爷的！”
乔金灵不顾身上疼痛，塞了一块大石头丢进花布包，甩得飞快，跟风火轮似的，朝他们就抡过来。
吓得这群怂货四处乱窜，恨爸妈没给他们多长两条腿。
“哼！屎壳郎装什么大铆钉！还敢打我！重活一次，能让你们这群臭小子欺负了？！”
乔金灵把布包朝肩膀猛地一甩，就听“哎呦”一声，坏了，打到人了！
她赶紧回头，一看是宋益善！
他捂着头，蹲在地上，指缝里流出鲜血，不过就算这样，他的后背还是绷得直直的。
“对不起…宋益善。”
乔金灵有些慌，看样子是伤得不轻。在她眼里，宋益善就是个小孩子，也没想那么多，脱了小碎花衫就要给他止血。
“你…干什么？”
宋益善被吓得不轻，这个小女孩竟然正在解纽扣！
“止血啊，你淌了好多血。”
乔金灵边说边脱。
“不用，我不疼。”
宋益善淡定说道，从地上站起，转身就要走。
“你别走啊，我不脱了，那我送你去卫生所吧。”
乔金灵跟在宋益善身后，喋喋不休，可这个小男孩什么话都不说，闷头朝前走。
她越说，他走得越快。
可怜乔金灵小身板没力气，追得辛苦，只好快跑几步，拦在宋益善身前，伸出小手，气喘吁吁说道：“给你。”
一块小小的圆糖球躺在手心里，外面包着蓝色玻璃糖纸。这是昨天爸爸给她买的，一分钱4块。
“就当赔礼了。”
她见宋益善有些犹豫，把糖硬塞进他的手里。不等他开口，她就甩着两根羊角辫跑远了，花布包太大，一跑一甩，打在屁股上。
刚走到大皂角树下，乔金灵突然觉得身体悬空，整个人被拎起来。她手脚并用，使劲扑腾，逮住机会，对着来人虎口就是狠狠一下。
“哎呦！你个死丫头片子！疼死我了！”
来人手一松，乔金灵一下掉地上，摔得浑身骨头疼，仔细一瞅，想抓她的人竟然是杨桂香！
这个老虔婆不会为了一双鞋就想弄死她吧？！！
旁边走来一个老女人，个子不高，屁股大，一走路，两扇屁股颠得跟盘里嫩豆腐似的，扯着乔金灵看来看去。
“她韩婶子，你给瞅瞅，看撞客了没？我总觉得这小丫头片子不正常，以前属刘备的，动不动就擦眼抹泪的，一棍子撸不出来一个屁。现在小嘴叭叭的，连我都敢骂。”
杨桂香扯了下韩翠兰的衣袖，小声嘀咕，关于鞋的事并没有说。
乔金灵知道撞客是什么意思，就是身上碰到鬼灵精怪那些脏东西，找村里有些人来摸一摸，瞧一瞧就好了。
杨桂香有个软肋，就是太迷信，干什么都得看黄历，看是黄道吉日还是凶日，出门是先朝北走还是先朝南走，就算擦个澡，都要看所宜所忌里有没有“沐浴”二字。
乔金灵心想：“亲爱的奶奶，既然你相信这些东西，那我就陪你演场戏呗！”
乔金灵乖巧跟着杨桂香回家，坐在小木板凳上，眨巴着大眼睛看她们开场。
“老婶子，别说，你这孙女以后得大富大贵，嫁个好人家哩。”
韩翠兰捏着乔金灵的小尖下巴颏，一脸笃定。
“她韩婶子，你就没瞅出点其他东西？”
杨桂香纳闷问道，她专门叫这个老神婆过来，可不是请她喝茶说漂亮话的。
“这个嘛……”
韩翠兰又端详一番，摸摸骨头，掐掐虎口，没发现不妥，刚要说话，就听乔金灵沉声说道：“杨家小丫头，你长能耐了是吧？”
她这一声唬得杨桂香一哆嗦。
这语气，这称呼，分明是死去的公爹乔富贵的架势。
“灵灵！你个死丫头片子，装神弄鬼，小心我呼死你！”
杨桂香气急败坏举起手掌，却不敢落下，威胁里带着一丝颤抖。
一旁的韩翠兰也惊了一跳，那些神言鬼话都是混饭吃的，难道真的遇到鬼上身了？！
“杨桂香！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媳妇！我年纪大，饿得快，想吃个饼，你非说等干活的人下地回来一起吃！”
“好不容易吃顿饺子，只给我吃地瓜干面的饼，把饺子藏起来，你们偷偷吃！”
“想当初，我把你这小丫头片子买到我们乔家当童养媳，没想到买了个祖宗回来！作孽呀！”
乔金灵配合上动作，惟妙惟肖，宛然乔富贵在世！
她看着眼前两张惊恐的老脸，想笑却不敢笑。
其实她想模仿老爷爷并不难，因为有记忆起，那个老人就坐在墙角马扎上，拄着拐棍，晒着太阳，眯缝着眼，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的就是这几句话。
尤其是说话时，他总是习惯性用自己枯树枝般的手摩挲着脸，也被乔金灵精准捕捉到了。
“爹，你…咋回来了呢？”
杨桂香脸被吓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壮起胆子问道。
“这不是快到我的祭日了吗？我回来瞅瞅，你看看这个家都被你鼓捣成啥样了？本来我都已经投胎过好日子了，还是不放心你们。”
乔金灵开始进入正题。
“咋？乔大爷？你投胎过的啥好日子？”
韩翠兰半信半疑，这种事情也太玄乎了。
“我呀，住的是高楼大厦，吃的是自助餐，自助餐是啥知道不？”
乔金灵伸出小手，摩挲着小脸，得意说道：“就是自己想吃多少吃多少，海参、鲍鱼、阿拉斯加大螃蟹、澳洲龙虾、牛排，那味道别提了！”
说到这里，她也忍不住流口水，好想回去大吃一顿！
“乖乖，我的娘！投胎的日子过得咋这么好嘞？”
韩翠兰眼神闪烁，虽然这些东西她听不太懂，但是听名字就知道很好吃。
要是能早死早投胎就好了！
“你死了投胎可不一定像我这么好命，你还是好好活着吧。”
乔金灵赶紧解释，这娘们儿要是想偏了，平白祸害了一条人命，她的罪孽可就大了。
“你要是想去什么地方，坐上高铁，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杨桂香和韩翠兰听得入神，什么玩意铁这么神奇，难不成是孙猴子的筋斗云？
“还有手机，巴掌大的小盒子，在上面点几下，想看什么人就能看到什么人，还能和他们说话。”
乔金灵突然觉得之前嫌弃的生活，如今想来也挺不错，至少生活方便了很多。
“乔大爷，你这就唬人了吧？啥鸡呀？还能和人说话？咋那么不信呢？”
韩翠兰嘴里说着不信，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那得是神仙过的日子。
“她韩婶子，鸡会说话也是有可能的，年前那泥罐村不就闹出那件稀罕事，啧啧……”
杨桂香小声嘀咕。
乔金灵一听话风要跑偏，赶紧扯回来，沉声说道：“这次我回来，就是为这重孙女儿来，杨桂香！你必须要好好地对她！她要干啥就干啥，以后我老乔家就要靠她光宗耀祖了！”
“我以后有机会还会回来的，你要是做不到，我就让你鸡窝里的鸡全说话！”
杨桂香头跟捣蒜似的，连连点头。
“他乔大爷，求求你保佑我家淑娟，她那个榆木脑袋死活不肯嫁刘家那小子，多好的亲事，死丫头就是不松嘴。”
韩翠兰虔诚祷告。
乔金灵心想：“呵呵，您这是把我当菩萨了。原来白老师是她的女儿。再多说一句，权当帮白老师的忙了。”
“韩翠兰，你糊涂！你千万不要逼女儿结婚，不然她会不幸的！千万记得！”
乔金灵说完这句，扑通倒地，假装不动弹。
这招看来挺管用的，要是搁以前，杨桂香会过来用布鞋踢她两脚，再骂句“小促寿的”，但现在竟然把她抱起来，搂进怀里。
那边的韩翠兰一脸懵，她找了那么多人算刘家小子和闺女的生辰八字，都说是天作之合的姻缘，咋乔福贵说不行呢？
韩翠兰走后，乔金灵才慢悠悠假装醒过来。
“灵灵，你感觉咋样？肚子饿不饿？奶奶给你做饭吃？”
杨桂香带着不自然的笑容，有些拘谨。
“奶奶，我这是咋了？”
乔金灵故意问道，看到束手束脚的杨桂香，她真想在床上打个滚，从来没见奶奶对他这样客气过。
“没怎么，许是上学累的吧！”
杨桂香偷看乔金灵，别说这孙女儿长得还挺俊，以前怎么看都不顺眼，现在多看几眼貌似还行。
折腾半天，乔金灵腹中突觉一紧，捂着肚子就要去茅坑，她重生后最适应不了旱厕，就地挖个坑，放两块石头踩着。尤其是夏天，粪坑里蠕动的白点点都是蛆，可该去还得去，活人哪能被屎尿憋死。
“娘，您在家吗？”
乔金灵刚蹲下，就听刘梅花大嗓门飘荡在院子里。
“在家，扯那么大嗓干啥？想嚎丧再过几天，祭日时候再嚎。”
杨桂香没好气，这个儿媳妇跟缺心眼似的，咋咋呼呼。
“就您一个人？我爹呢？我给您带了个西瓜，天热，爽快爽快。”
“他下地干活去了，还没回来。有事说事，别成天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
杨桂香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个儿媳妇。说实话，除了城里的小儿媳妇，剩下三个她一个没看中。
屁本事没有，一点光都沾不上！
“娘，我昨天去老三家看了，阔气的哩，油煎鸡蛋，那油汪汪的，我家小虎都没吃这么好，全让灵灵那个丫头片子吃了。”
刘梅花眼里放光，好像那盘子鸡蛋就在眼前。她看着婆婆脸色越来越阴沉，心底乐开了花。
这个婆婆重男轻女，特别瞧不上老三家那个闺女，这样一煽风点火，杨桂香肯定会去找老三家，说不定自家能少出几块钱。
“梅花啊，人家灵灵吃几个鸡蛋怎么了？你眼怎么伸那么长？又不是你家鸡下的蛋，你心疼个什么劲儿？”
杨桂香突如其来的话彻底炸懵了刘梅花，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婆婆怎么向着那小丫头说话？
“哎呀，小肚肚好舒服。呀，二婶婶好。”
乔金灵听得差不多了，冒着小脑袋钻出来，其实也是实在受不了茅坑的味道，总感觉有虫子在身上爬。
刘梅花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乔金灵竟然在杨桂香家里，这个小丫头有事都不敢出现在婆婆这里，生怕挨骂。
“奶奶，灵灵想吃西瓜。”
乔金灵指着地上西瓜，呱嗒着小嘴，一副很想吃的样子。只见眼前两个女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呃，灵灵乖，咱不吃。小孩子吃西瓜容易肚子疼，光跑茅坑。”
杨桂香不舍得，半哄半骗。
“就是，就是，小孩子吃瓜，肚子长虫子。”
刘梅花附和道。她都不舍得给自家儿子吃，想用西瓜贿赂婆婆，看能不能少出一份钱，怎么能喂了这个小丫头的肚子？
“哦，奶奶，吃了西瓜，是不是就会这样肚子痛痛？咯咯哒…痛痛…咯咯哒…”
乔金灵双手叉腰，故意在鸡笼面前咯咯乱叫。刘梅花不懂啥意思，可杨桂香懂。这是公爹在警告她，敢对乔金灵不好，小心养的鸡会说话！
杨桂香神色一凛，抱起大西瓜，说道：“灵灵，西瓜抱回家，和爸妈一起吃吧。”
“嗯！谢谢奶奶，那灵灵回家喽。”
乔金灵费劲抱起大西瓜，支棱着小短腿，心中暗乐，溜达着回家了，剩下一脸懵的刘梅花。
这是闹鬼了还是婆婆中邪了？
“灵灵，哪来的西瓜？”
乔金灵刚进家门，孙慧芳就看到女儿抱了只大西瓜，她赶紧接过来，用毛巾擦了擦女儿头上的细汗，好奇问道。
“奶奶给的。”
她说得云淡风轻，可孙慧芳听着无异于平地上丢了个炸弹。
“灵灵，咱可不能撒谎，给妈说实话，这西瓜哪来的？！你说实话，妈不打你，三只手的事儿，咱可不能干！”
孙慧芳越说越着急，摇晃着女儿小身板非要让她说实话。
“妈，就是奶奶给哒，不信您自己去问！”
“真的？她会给我们东西？”
孙慧芳不是不信女儿的话，只是从结婚以来，这个婆婆就变着花样从自己这里拿东西，孙慧芳生灵灵坐月子，人家送来的红鸡蛋、红糖、小米，婆婆都得想办法给她女儿送点过去。
“妈，真是奶奶给的西瓜，咱放井水里拔凉，等爸爸回来一起吃。”
乔金灵诚恳的眼神让孙慧芳不得不信，看来人活久了，什么西洋景都能看到。
“对了，爸今天卖花菇挣多少？”
乔金灵一脸八卦。
“你猜！”
孙慧芳想起这件高兴事儿，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十？”
“对喽！”
“太棒啦！”
“咱家芦花鸡今天又下了5个蛋，不说了，我去切点菜叶拌上麸子，好好喂喂这三只功臣。”
孙慧芳去忙鸡食的事情，而乔金灵偷偷溜进屋里，把那本《古今传奇故事》翻出来，看了下地址，竟然在她前世工作过的地方隔壁，北京市东城区！
乔金灵突然想起来，当初工作时，有位孙老爷子总说起当年辉煌，大家不以为意。
现在再看一眼主编还真是孙松伟！
看来那位大爷没说谎话，只不过网络兴起，各种智能客户端真的把传统纸媒一锅端了。
孙松伟苦于转型困境，跟不上时代变迁，杂志式微，最后只能闭刊。但现在可是如日中天，火极一时。
好！投稿就从这里开始！
她找出铅笔、本子，构思故事情节，反正怎么离奇怎么来，无非就是鬼神妖狐之类的事情，真假掺半，要的就是一个字：爽！
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篇，又用誊抄在信纸上，手都写得酸痛。她想要是有电脑就好了，噼里啪啦早就敲完了。
写收件人名字时，她刻意写了爸爸乔向前的名字，一个小女孩收汇款单还是太奇怪。
她把信藏在蒲苇垫子下面，这时乔向前也下地回来了，在院里和孙慧芳说话，显然他对这个大西瓜的来历也很惊讶。
爸爸，以后让你吃惊的事情多着呢。
他们把小八仙桌抬出来，把大西瓜放中间。
“爸爸，我都想您啦。”
乔金灵笑着扑过去，抱着乔向前的大腿，奶声奶气。
“呦！灵灵吃糖了吗？嘴咋这么甜？”
西瓜在井水里拔凉过了。乔金灵先把瓜上切的三角抠出来吃了。
以前卖瓜，瓜贩子会用尖刀切个三角形豁口，让卖主看得明白，吃得放心，都是同一个瓜，她就觉得这块三角瓜最甜。
大菜刀刚切到豁口上，“咔嚓”一声，裂纹顺着口子炸开，露出红色沙瓤，咬一口，甜津津，美汁汁。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绚丽多彩，明媚浓烈，小小的院子里，岁月恬静。
一家三口只要整整齐齐在一起就好。
“我今天去城里卖花菇时，遇到古警官了。”
乔向前啃着西瓜，说得含糊不清。
“奥，他说啥了？”
孙慧芳有些紧张。
“他说当年王晓娇他爸就算不碰上严打，也逃不过那一枪，手里有这个。”
乔向前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压低声音说道：“据说当年拦货车司机就有他，说不定手里还有人命哩。”
“娘咧，吓死了，当年你拎着石头就冲上去，要是他把那个拿出来崩了你，我们娘俩可怎么活？”
孙慧芳拍拍胸口，感到后怕，当年她也没想到这个蔫了吧唧的男人，会如暴怒的狮子，血性十足！
“怕他个球，就算我知道了，我还是敢砸他，欺负我媳妇儿，大不了同归于尽！”
乔金灵假装低头啃西瓜，耳朵却竖起来听这段陈年往事，原来自己的爸爸是一个这么有担当的男人。
“那他闺女知道这些吗？我估摸着她心底有仇。咱灵灵还和她一个班。”
孙慧芳咬了一口西瓜，面露担忧。
“咋不知道？当年古警官就都说了，她爸欺负咱家，是她家的错。凭什么怪我们？小丫头而已。”
乔向前不以为然说道。
他不知道前世就是这个小丫头砸死了他，设计害死他的妻女，在明明知道自己爸爸罪有应得的情况下，却把原因都迁怒给受害者。
乔金灵心想：“原来王晓娇都知道，以后得离她远一些，这个人不只是虚伪，还遗传了她爸的狠毒。”
“爸，妈，以后你们小心点王晓娇。”
乔金灵觉得该提醒下爸妈。
“这是怎么啦？灵灵，是不是在学校里遇到什么事了？”
乔向前摸着女儿的头，宠溺心疼。
“没事，爸，你明天还卖花菇不？”
乔金灵转移话题，让乔向前眉头拧成小疙瘩，他发愁说道：“我看也就再卖一天，那一片花菇都采差不多了。还得再想挣钱的辙。”
“钱多就多花，钱少就少花，别愁坏了。”
孙慧芳宽慰着丈夫的心。
“不如我去帮根生叔宰牛吧，一头牛给10块。他是挣大钱的人，啧啧，咱村就他养的牛多。听说他牛肉都送城里饭店，可挣钱了。”
乔向前打心眼里羡慕，身边有本事人都发起来了，就他干什么都挣不着钱。
“爸，明天卖花菇，带我一起吧，老师教的算术我都会啦，正好可以帮爸爸算账。”
乔金灵心下一动，扯着爸爸的大手撒娇。
“好吧，估计也就明天一天喽，就带灵灵去。”
乔向前宠溺同意，对于这个女儿的请求，他向来是不舍得拒绝的。
清晨，鸡鸣狗吠，北河沿村渐渐苏醒，薄雾缭绕，深深吸一口，神清气爽。
乔向前今天采的花菇明显少了很多，连半尼龙袋都没有，捆在车后座上只有小小一坨。
到了家属院附近，他又开始吆喝起来，乔金灵蹲在二八大杠车前，用小手摇动车镫子，后车轱辘呼啦啦转，眼睛瞟向街上的行人。
她终于看到她想找到的人，就是第一个买花菇的那个胖大妈。
“奶奶好！”
乔金灵小跑过去和她打招呼。胖大妈被唬了一跳，立马反应过来，笑眯眯说道：“哟，是你呀，小姑娘，又跟你爸来卖花菇呀，奶奶今天可不买了，吃了两天，孙子都吃腻味了。”
她讪笑着，刚想走开，又被乔金灵拦住了。
“奶奶，一看您就人美心善，对孙子这么好，您孙子肯定很聪明，都是您养得好。”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夸孩子勤奋努力，老人家不一定高兴，但夸聪明机灵，她们肯定笑开花。
果然，胖大妈笑得眼睛都挤成一条缝了，捂着嘴笑道：“你这小丫头真会说话，我那小孙子要是有你一半，我也就阿弥陀佛喽。”
“奶奶，我也是家里穷，才学着挣钱，像您孙子是有福气的人，才不用学这些哩。”
乔金灵见缝插针，净挑胖大妈喜欢的话说。想做生意，得先把人哄高兴了。
“孩子，穷不扎根，你以后肯定有钱，其实你们村里有什么好东西，就拿城里来卖，这里人就好一口新鲜不掺假的。”
胖大妈不等乔金灵开口，就主动提出来了。
“嗯，还是奶奶您有想法。我叫灵灵，就在北河沿村住，就是那个宰牛宰羊的村。”
乔金灵引导着胖大妈朝她想要的结果思考。
“哦，是听说过。”
“我们那边新宰的牛肉可鲜了，热乎乎，粉粉的，拍上去粘手，肉还跳呢。”
乔金灵说得带劲，使劲渲染。
“哎呦，灵灵，那你们可以带些牛肉过来卖呀，现在也不讲究肉票了，农贸那边肉都打水，猪肉也肥，这边人都爱吃牛肉。”
胖大妈好心建议。
“嗯嗯，奶奶，我们没本钱，万一拿了牛肉过来，又没卖出去，就惨啦。”
乔金灵话还没说完，就被胖大妈打断了：“孩子，咱这样，我问问街坊邻居，谁想要的，需要多少，你们就带多少，不就行啦。”
这正是乔金灵想要的答案。这就是前世的团购啊，被胖大妈提前解锁了。
有了这个思路，能团牛肉，当然能团其它东西。
“谢谢奶奶，那我明天再来。”
“来什么来，小孩子还是得上学，我和你爸商量这事儿就行啦，你们父女都是实在人，昨儿买花菇，你爸还给我多串好几个呢。”
胖大妈也是个爽快人。
乔金灵心想：“我的憨爸爸终于开窍啦。”
等卖完花菇，乔金灵把这件事情告诉乔向前，他瞪大眼睛，震惊问道：“灵灵，这是真的吗？我闺女可真厉害。”
“当然喽，也不看看我是谁的闺女？”
乔金灵昂着小脸，一脸得意等夸奖的神情。
“对了，爸爸，我想去邮电所。”
“你还想买信纸啥的？刚买完就用完了？”
“爸爸～您就别问啦。”
乔金灵扭着身子撒娇，这招对乔向前特别管用。
“好！好！小丫头长大了，也有事儿瞒着爸爸喽。”
乔向前嘴上抱怨，脚下生风，呼呼几下就骑到了邮电所，乔金灵拍了拍装有投稿的信封，也不知道能不能投中，反正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呗。
等回到北河沿村，连屁股都坐稳当，乔金灵就扯着爸爸去找牛根生。
“灵灵，你急啥哩，让你爸喝口茶，过来擦把汗，看你热的。宰牛的地方，血呼啦啦的，一个小女孩去干啥。”
孙慧芳扯着毛巾给女儿擦汗，心疼极了。
“慧芳，你不知道咱这闺女有多能干，咱又多了一条挣钱的路子嘞。”
乔向前说完，咕咚咕咚灌下一大搪瓷缸的叶子茶，都是茶碎沫，喝几口就得啐一下。
“呦呵，你们这父女出去一趟，长本事了，说给我听听呗。”
孙慧芳把一碗凉白开端给女儿，喂给她喝。
“妈，家里有好点茶叶没？给爸拿点。”
“拿茶叶干啥？家里就半包待客用的大叶子茶。”
“都给我爸。”
孙慧芳看了一眼乔向前，他也是笑嘻嘻点头。没办法，她叹了口气，进屋从小瓷罐里掏出半纸包茶叶。
“走吧，爸，别晚啦。”
乔金灵拉着乔向前，一阵风似的就走远了。
这个牛根生可是北河沿村的风云人物。
公社时期，牛根生就给生产队放牛，再瘦弱的牛犊子，经他手也能养得膘肥体壮，如今县里大力推广畜牧业，也趁着东风抖擞起来了，三间大瓦房说盖就盖。
如今成天宰牛，送供销社、饭店，唯一孙子胖墩也养得肉呼呼，俨然北河沿村第一能人。
还没靠近他家院子，乔金灵就闻到浓重血腥味，他家外墙边的排水沟里常年都淤积着暗红色牛血，苍蝇嗡嗡绕着飞，不到寒冬腊月不安生。
“根生叔，忙着呢。咱村可就数您最忙活了，有本事的人都忙。”
乔向前脸上堆笑，几天卖花菇的经历让他有些开窍，谁都爱听漂亮话。
“向前来啦，嗐！我都是瞎忙，挣几个小钱，跟那些冒尖户没法比呀。”
牛根生是个大光头，阔脸红黑红黑的，嗓门也大，光着膀子，露出身腱子肉，脖子里搭着一条毛巾，时不时就得擦光头上沁出来的汗。
他端起大搪瓷缸，呷了一口浓茶，瞥到旁边的乔金灵，呵呵笑着说道：“这是你闺女吧，咋没去上学呢。”
“牛爷爷好。今天我请假啦。”
乔金灵乖巧打招呼，露出两排可爱小奶牙。
“哎呦，这丫头伶俐，我就稀罕闺女。不像我家那小孙子，淘气得很，他爸妈也把他惯得没边了！对啦，今儿来找我有事？”
牛根生寒暄半天，才转入正题。
“叔，我这次来是想找您买点牛肉。”
“嗐，见外了！都是自家亲戚，什么买不买的，叔这就给你割一块，给孩子吃。”
牛根生嘴上说着，屁股可一直没动过，客套这种事情，谁当真谁傻。
“不！叔，我有钱，这里有10块钱，具体定多少还说不准，等后天我来拿个准数，行吧？”
乔向前赶紧解释，村里人都知道他家穷，牛根生还以为自己是来要肉吃的。
“对哒，牛爷爷，我爸爸有钱。”
乔金灵拿过卷成一卷的钱，高高举起。
“真的？向前，做啥大买卖了？”
牛根生接过钱，有些不可置信。
“没啥，采点花菇去城里卖，她们想吃点鲜牛肉，我就想弄点过去卖，赚点碎钱，和叔没法比。”
“爷爷，我爸采花菇去城里卖啦，挣好多好多钱呐，有三十块呢。那些奶奶还想要牛肉，我就说啦，我们村里牛爷爷宰的牛那才叫好呐。”
乔金灵奶声奶气，在牛根生面前说了实话，她知道这个人眼毒着呢，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有什么说什么。
果然，牛根生哈哈一笑，接下来说话都痛快了很多，事情也商定好了。他最讨厌属藕的，心里都是窟窿眼的那种人，一点不敞亮！
“叔，这有半包孬茶叶，您凑合喝，等回头再孝敬您好茶叶。”
乔向前把茶叶放下，恭恭敬敬。
“呵呵，你看你咋这么客气，对了，向前，这副牛杂碎，拿走吧，不是什么好东西，给孩子吃！”
牛根生拿起一嘟噜的牛心、牛肝、牛肺、牛肠塞给乔向前，唬着脸，死活不要钱。乔向前不好拒绝，再三感谢后，拎着东西回家了。
“灵灵，爸回来给你煮牛肝，切薄片，沾盐粒子吃，太香了，得给闺女好好补补。”
乔向前看着瘦瘦弱弱的女儿，看着让人心疼。走回去路上，不料迎头撞上杨桂香，他本能把东西放到身后，生怕被杨桂香抢走了。
“灵灵乖孙女，咋不去看奶奶呢？奶奶都想你啦。”
杨桂香老脸绽开几道陈年旧褶，层层面皮往上面赶，扑过来把乔金灵搂在怀里。
“奶奶，我也想您啦。”
“这地里刚拔的萝卜，抱两个回家啃。”
“好嘞，奶奶。”
杨桂香把两只青皮大萝卜塞进乔金灵怀里，又对乔向前说道：“三儿，我都看到了，还藏什么藏，快回去煮给灵灵吃，看把孩子瘦得，以后怎么光宗耀祖？”
她说完，轻轻拧着乔金灵的小脸蛋，宠爱笑了笑，又摇晃着身子走了。
乔向前惊呆了！
这还是那个见啥拿啥，张嘴就骂赔钱货的老娘吗？！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上次乔金灵抱回那只大西瓜，就说是奶奶给的，他还半信半疑，这下亲眼所见，可真是彻底相信了。
他发现家里慢慢发生变化，都是从他掉坑里开始，难不成再跳一次坑，天上就会给他更多好运气？
乔金灵要是知道她爸心里在想这些，估计得气得吐血。她好不容易救上来的爸爸，却琢磨着再跳一次。
到了家里，孙慧芳赶紧清洗这些牛内脏，尤其是肠子得放碱水里揉，起伏翻滚的牛肠子在盆里涌动，像拍洗衣粉的广告。
她刷净锅，先切了一半牛肺和牛肝，加入清水，切两片姜，直接捅开灶火煮。
“媳妇儿，灶间热，还是我来吧。”
乔向前接过来剩下的活儿，他把烧水用的泥炉子搬出来，因为泥炉子烧火烟大，引了火点着炉子，把剩下的牛杂都放进砂锅，加上各种香料，放在泥炉子上炖。
他又把青萝卜切丝，加上酱油、醋、蒜沫、辣椒丝，拌了个凉菜。
很快，小院里就飘出诱人的香味，知了声像浪潮一样，起起伏伏，一阵一阵，也跟着小院一起躁动。
掀开锅盖的那一刻，沸腾的锅冒着滚滚蒸汽，浑厚鲜香，新鲜本味就是最顶级的烹饪。
乔向前又让乔金灵给杨桂香送去一大碗，虽然不知道她为啥突然变好了，可只要善待他的女儿，他就高兴。
杨桂香更惊讶，什么时候老三家主动给过她吃的，还这么一大碗卤牛杂。看来公爹乔富贵说得没错，这个孙女还真是个小福星，说不定以后就她能大富大贵。
这边乔向前他们吃得浑身发热，酣畅淋漓，好久都没这么痛快吃一顿了，油光满面，乔金灵小脸肉眼可见滋润起来。
院子里藏不住香味。打草回来的刘梅花的正好经过，抽着鼻子使劲闻了闻，老三家这是发财了吗？又是油汪鸡蛋，又是卤煮牛杂碎，一想起回家还要啃窝头，刘梅花就气。
呸！
还是亲戚呢，有好吃的也不知道给她家送一碗，就知道吃独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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