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救援队两年“送”二百多位走失老人回家

民间救援队两年“送”二百多位走失老人回家

首页音乐舞蹈劲乐时代更新时间:2024-07-30

2017年5月的一天,北京市石景山区一个建筑垃圾场内,一位走失5日的89岁老人气息奄奄。当天下午,他被北京市志援应急服务总队的队员发现,送医救治,最终生还。

北京市志援应急服务总队正式成立于2017年。至今,已搜救二百多位走失老人。这些老人多数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即老年痴呆症。

苏银强是北京市志援应急服务总队的创始人。47岁的他,留着寸头,体态略胖,讲起这些寻人故事如数家珍。

“有老人才有家。”苏银强说,尽管几乎每一起寻人都历尽艰辛,但找到那一刻,感觉就像遗失在马路上的巨款失而复得。

应急救援义工苏银强在北京市志援应急救援服务中心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做公益救援的退伍军人

2016年1月的一天,北京朝阳公园门口。一位满头银发、体态瘦弱的老太太看起来有八十多岁,手提塑料袋向苏银强走来。

“小伙子问你个事儿,高家园粮店在哪?”老太太问。

2016年,计划经济时代的粮店早已不见踪影。苏银强听后反应过来,伸手将老太太拉住:“大娘咱俩唠会嗑。”但老太太把手一甩:“我还要去粮店买切面,给我下夜班的儿子做炸酱面呢!”

“我这里有粮票,咱俩换。”苏银强没有让她离开,掏出手机报警。警察赶来后,从老太太身上找到一张皱巴巴的名片,打通电话后才知道,对方是老太太儿子,家在卢沟桥附近。老太太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已走失4日。

这是苏银强找到的第一位走失老人。这件事,也成了他创建北京市志援应急服务总队的缘起。

1972年,苏银强出生于河北唐山。7岁时,他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体工队,成为一名伞兵运动员。

十四年倏忽一过。苏银强后来调到部队成为一名航空兵,服役期间曾去海地维和,到以色列、巴基斯坦、伊拉克执行保卫、援建和撤侨等任务。

苏银强对应急救援的关注,始于2003年。这一年,他受委派前往德国,学习应急救援技术,也见识到德国人对救援人员的敬重。“他们吃饭时,看到志愿救援者都要起身让座。因为在他们看来,志愿者时间是为公共利益服务的,下一秒,就有可能奔赴救援现场。”

2008年汶川地震,苏银强随部队参与抗灾救援。在遍地废墟的灾区,他看到不少志愿者因为没有掌握正确救援方法,致使一些伤员未及时得到救助。

2008年12月,苏银强脱下军装、摘下军帽,结束了30年军旅生涯。退伍后,他一头扎进公益救援圈子。

北京市志援应急救援服务中心队员营救受伤老人的画面。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找回200多位走失老人

退伍后早些年,苏银强关注的是儿童安全防护。2014年,苏银强组建一支救援志愿者队伍。成员们四处宣讲儿童安全教育,或是提供旅游医疗,为大型赛事做志愿保障工作。

转变发生于2016年。在朝阳公园“逮到”那位老太太之后,失智老人走失这一问题,就此进入苏银强的视野。用他的话说便是,“户外救援的队伍很多,找失智老人的队伍却很少,我们想填补这一空白。”

人至晚年,阿尔茨海默症一点一点蚕食老人们的记忆力。苏银强的姥姥就曾患阿尔茨海默症,“她走丢过很多次,寻找时我们都很焦虑,好在我们住的部队大院,大家都认识她,一出来就会被送回来。”苏银强深知失智老人走丢后家属的心情。

2017年1月,北京市志援应急救援总队成立。这是一支500多人的队伍,随时待命的骨干队员有100多人。他们把重心放在了寻找失智老人上。

失智老人走丢,往往在几秒钟内。6月中旬,在四惠地铁站,一位大妈在拥挤的人流中把老伴弄丢,家属着急上火,给救援队打了电话。队员让家属迅速报警、查看地铁监控,并在各个平台发布寻人消息。他们在地铁站集合后散开寻找,仅用1个小时,就找到老人。

这类事件,苏银强和队员们碰到200多起,每一起都有故事:一个老人从朝阳门走到南六环外,在饭馆里吃饭后不付账,和人打架进了派出所。警察问他名字,他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乐和;一位老人走丢11天,第8天时家属已放弃,最终志愿者找到人,通知家属时,家属都半信半疑。

一位家住石景山的老太太,曾带着老伴去接孙子上学。路上,老太太给孙子买香蕉的功夫,老伴走丢了。志愿者找了四天四夜,“整个石景山快翻过来”,还是没找到。最终,在永定河边发现了他——原来老人年少时,曾带弟弟妹妹在船上讨生活。他记着这段经历,想要“回家”。

“患病的老人并不傻,只是记忆力在减弱。往往能记得的,是很久以前的零碎记忆。” 志援应急救援总队队长徐广春说。3年前,他们曾在同一地点5次找到一个老人,“他心里肯定有什么事,放不下。”

寻人故事中,还杂糅着人情冷暖。一位大爷走丢,苏银强去询问情况,大爷儿子却对父亲的爱好、习惯一问三不知,苏银强“听着都想抽他”;一家拆迁户,老娘走丢了,儿子、闺女商量许久,把寻人启事的酬金定为1000元,而街坊邻居说,这家人狗走丢时,寻狗酬金都给5000元。

但这只是个例。多数时候老人走丢,家属都心急火燎。苏银强记得一位大爷走失后,家属悬赏10万找人。最终,救援队找到他送回家里,大爷的妻子抱着他痛哭,儿媳妇则拿着一大摞现金,要给志愿者。“我们没有要。因为不收钱是在找人前就说好的。如果收钱了,那不就变成生意了?”

北京市志援应急救援服务中心角落里的部分救援服务用品。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为了尊重,还有社会责任”

但是,应急救援队并非不缺钱。2017年,应急救援队刚正式成立的时候,资金短缺成了最大阻力。

苏银强算了一笔账:找一位老人,各项开销加在一起,在2000元左右。当时,账目只进不出,队员的食宿费没有着落,苏银强着急上火,常常夜不能寐,“头发刷刷地掉”。

现在,队员到各处讲解救援知识及儿童安全教育,弥补救援开销。一些爱心企业也给他们捐款,救援队维持了下来。

队员来自各行各业。有商人、公务员、知识分子、学生、网约车司机,年龄从十来岁到七十余岁。他们因各种缘故加入队伍:有人有“英雄情结”,有人觉得能实现社会价值,有人则是被搜救老人的家属。

平日里,一有老人走丢,队员在微信群内就近报名响应,在寻人平台、朋友圈扩散消息后,便外出搜寻。

今年元旦,一位30岁出头的搜救队员和女朋友去逛街。路过东四一个地下通道时,见到一位老太太半躺在通道里。队员上前拍照,与老人交谈,发现老人言语混乱,所讲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他和总队反馈,问出老人基本信息后报警,把老人送回了家。

但约会泡汤了。女朋友也因为此事,和他分了手。

队里一位老年志愿者,长相酷似肯德基创始人,被队员们戏称“肯德基爷爷”。“他特别‘轴’,找起人来不分白天黑夜,也不休息。我们有十几起寻人,找着找着断了线索,最终都是因为他的坚持,才又发现线索。有一些走丢的老人,都比他年轻。”

平时,队员们已养成习惯,走在大街上,看到踽踽独行的白发老人,基本要先拍照,然后上前聊几句。如果老人目光呆滞、身体有异味,聊天时答非所问,那基本可以判定,是走丢的失智老人。

“碰到这些老人,我们会先以问路为由搭话。如果他连自己家住哪都不知道,那肯定是走丢了。”徐广春说,“有经验的队员,只问一句就能判断出来。”

找到老人那一刻,队员们常常乐以忘忧。苏银强形容,那是一种在马路上丢失巨款,最终又失而复得的感觉。

但队员们也遭受过挫败。徐广春记得,一位走丢的老人被发现时,死在了高梁桥下的河水里。此情此景,令他倍感失落。“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失了,他的穿戴、个性、经历和生活习惯你都了解,虽没见过面,但也很熟悉。看着人没了,心情很复杂。”

公益搜寻不仅发不了财,有时还要贴钱。有朋友不理解苏银强——干啥不行,凑这热闹?但苏银强并不在乎:“我没有英雄情结。在军队里,该有的荣誉我都有了。我认定公益是因为社会责任,也想让社会去尊重、认同救援队员。”

参与搜寻老人后,苏银强朋友圈多了2000余人,绝大多数是在搜救时添加的。一次坐地铁,一个人跟他打招呼、让座,自我介绍家里的老人被救援队找到过,但直到下车,苏银强都没回忆起对方是谁,“见到的家属实在太多了。”

躺在石景山泥潭的那位老人,在获救后数月因器官衰竭去世。苏银强记得他女儿对自己说的一段话:“如果你们当时没有找到我爹,我会抱憾终身,这个坎将永远过不去。”

苏银强觉得,这就是他们工作的意义所在,希望社会能对失智老人多些关注。

新京报记者 潘闻博 文

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编辑 王彬 李劼 校对 范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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