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颜,自由策划人,单亲妈妈。相信“有记录,才有思考”。个人公众号:苏颜的时光笔记(yanhuoliunian2015)
周末和女儿看了《隐入尘烟》,意料之外地好。
类似纪录片的调性,节奏平缓,在四季更迭万物生长中,一点一点,把命运的残忍与温柔,荒芜与荒诞,毫无粉饰地呈现给观众。
很多人评论说,看哭了。一向泪点低的我,反倒没有。
这部电影有一种轻描淡写的气质,它的宝贵之处就在于没有刻意的煽情。
每一个安静流淌的镜头好像都在说,这就是两个蝼蚁般小人物的日常,这就是那片土地承载的故事,这就是真实世界的一部分。
影片背景是十几年前的甘肃农村。
马有铁(老四),一个四十多岁孑然一身的庄稼汉;贵英,一个常年尿失禁住窝棚的女人;还有一头不会说话只知道默默干活的驴。
他们都难逃被欺负、被安排的命运,是这个世界上可以被忽视的存在。
但当三个孤独的个体组成一个家,老四的温柔,和贵英的满足,便在苦难之上开出了一朵小小的麦花。
关于这部电影,网上有各种声音,褒贬都有。个人认为,很多影评过度解读。相信自己感官的体验,让你动容,并且在看过之后仍有回响,就是值得一看的好电影。
我从几个角度聊聊这部片子给我的感受,强烈推荐你们去看。
画面:像诗一样美
很多业内人士评价,这是一部像种庄稼一样种出的电影。
主创人员用了近一年的时长,去拍摄影片中的农耕劳作场景。因此,才呈现出了那么多细腻真实的画面。
说实话,我很少能在农村题材的作品中看到那么详细的生活写实。
春播秋收,靠天吃饭,垒土坯收麦子掰玉米盖房子,鸡蛋孵出小鸡,小鸡长大接着下蛋,农村人的日常就是这么“无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穷人拼命挣扎才能生活,但也在努力创造和守护自己的诗意时刻。
于是这些流动在时间和土地上的瞬间,被镜头记录下来,成为永恒。
每一帧画面都在诉说,哪怕再卑微的生命,也有属于他们的浪漫。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头驴,就是一个家。
房子没了,不怕,还有我。
给你手上种个记号,你就丢不了了。
两个脏兮兮的人,却有着最纯洁的爱。
有了你,这屋里的灯,好像变亮了。
我们有了家,也给燕子一个家。
有家,有心疼的人,有乱跑的小鸡娃,真好。
我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能睡在自己的炕上。
盼着秋天有个好收成,给你买电视,带你看病。
驴和鸡,都是家人。
你干了一辈子活,走吧。
我是贱骨头,因为曾被你温柔以待。
又剩我一个人了,贵英。
花开了,花谢了,一切隐入尘烟。
温柔:颠覆了传统的农民形象
农民在我们的印象里是怎样的?
苦难的、被压榨的环境会催生什么?
一个四十多岁的光棍会怎样对待女人?
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固有认知,但估计很少有人会想到用“温柔”来形容一个农民。
于是,人们通过大银幕记住了老四,这个老实的,隐忍的,无比温柔的农民形象。
放生蝌蚪,为燕子筑巢,拿着馍馍说“你吃”;
没房子,我一锹泥一抔土给你建个家;
你尿裤子,我给你买遮羞的长大衣;
担心你睡着了滚下房顶,把你拴在裤腰带上;
怕你走丢了,在你的手上摁一朵麦花;
那个大红喜字,每搬一次家,我都郑重贴在墙上;
老四的温柔让很多人写下这样的评论,“突然有些羡慕贵英”。就像电影里坐在村口嚼舌根的那些女人。
老四懂爱情吗?
一个半辈子给兄长做苦力、唯一的伙伴是头驴的农民,应该是从没想过这些的。
他只是知道一个人被像草芥一样对待是什么感受,所以掏出全部,给了贵英作为一个人应该得到的所有珍视。
老四的温柔,给了贵英,也给了驴、鸡、燕子,给了土地、庄稼。他关照万物的感受。
别人都骂驴时,老四温柔地对驴,这一幕被贵英瞧见。能对驴这么好,她想,他肯定也能对她好。
就是这像土地般敦厚的温柔,让两个苦命的人尝到了一丝丝生活的甜。
他们开始在一无所有之上创造他们的乌托邦。勤勤恳恳本本分分,不贪,不怨,不苦情,有了笑容,有了期盼,一点一点,把日子过好。
庆幸导演没有用急吼吼的性爱,来展示一个从来没亲近过女人的光棍的*,而把唯一一场有关身体的戏留给了洗澡,给了我们这样一个温柔到可以用很长时间回望的农民形象。
爱,始于看见并走进彼此的境遇。
不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更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
是爱情。又比爱情厚重。
同命相怜,共生共存。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道义:再平凡的人也有自己内心的坚持
“一码归一码”,这是老四嘴里常说的一句话。
他是赤贫之人,却坚决不占一点便宜,不肯接受一点额外的馈赠。
给贵英买大衣时,钱不够。从他身上抽走一管又一管血的人,买了大衣送他,老四接过,说,有钱还你。一码归一码。
卖掉收成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还掉各种欠账。
甚至包括向邻居借的几颗鸡蛋。人家说不用还了,但老四说,一码归一码。
贵英也一样。她从小住在哥嫂家的窝棚里,却跑去给流浪的疯子一个馍馍,还因此挨了哥嫂一顿打骂。
和老四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她脸上没有丝毫怨恨,反而挂着羞涩的笑容。
他们承受生来苦难的命运,安静隐忍地活着,被利用,被歧视。
可土地不会欺负他们,种一袋麦子种子,别人收获几十袋,他们也收获几十袋。
于是,他们谨守着“土地的孩子”的本分和信义,也守护着小小的希望和内心的秩序。
正是这土地上生长出来的特质,使得老四和贵英的坚持,在我们这些观众看来像金子一样发光。
所以,你能说什么是高贵,什么是卑微,什么是贫穷,什么又是富有?
台词:朴实,有力量
片中的台词,简洁,朴实,充满哲学,像一缕烟,久久不散。
比如:
啥人有啥人的命数呢
麦子也一样
它也有它的命数呢
还不是到夏天让镰刀割掉了
啥不是土里头生的
啥不是土里头长的
土都不嫌弃我们
我们还嫌弃土呢吗
土就是干净东西嘛
不管你是有钱有势的人
还是啥人
你只要种上一袋袋麦子
它就能给你长出来十几袋子
还是草编的驴好啊
它不吃草也就不被人使唤
对镰刀,麦子能说个啥?
对啄它的麻雀儿,麦子它能说个啥?
对磨,麦子它能说个啥?
被当成种子,麦子又能说个啥?
我给你种了个花儿
做了个记号你
跑到哪里都丟不掉了
看片的过程中,我真的沉浸在了老四和贵英的小世界里。
我期待着老四用卖了收成的钱给贵英买电视,带她去大医院看病,期待他们苦尽甘来。
但生活猝不及防掀翻全部,贵英的死让他们努力创造的幸福戛然而止。
影片只用村民的一句话就概括了贵英为什么死。像一个仓促的句号。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
还能凭借麦花的记号找到你吗?
烧掉的电视你看到了吗?
你走了,我活着也没有奔头了。
放了驴,卖了粮食,还了钱,拆了房子,老四的命运,是如片尾那行小字,乔迁新居,到城里和侄子过上了新生活?还是赴死?
答案在我们每个人心里。
轻飘飘隐入尘烟,就像一颗麦粒在成为麦穗的那一刻就会被镰刀割下。可你不能说,麦子的生长毫无意义。
去看这部电影吧,好片子应该被更多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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