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期《乐队的夏天》,第一轮排位赛,新裤子作为压轴出场,唱了一首《别再问我什么是迪斯科》。43岁的彭磊在台上跳舞,穿一本正经的小西装,剪规矩的头发,却扭得像迪斯科舞厅最烂、最没包袱、最自由放纵的崽儿,发型和服装真是跟他风*的舞步不搭。
这首歌还有一个演唱者是张蔷,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她的专辑销量超过两千万,创下了中国的销售记录,1986年《时代周刊》将她与惠特尼·休斯顿、珍妮佛·拉什、邓丽君等六位歌手一同列为“全球最受欢迎的歌手”。在那个时代,她就是中国最闪亮的妞。
2013年,她发行了自己的新专辑,名字就叫《别再问我什么是迪斯科》。这是一张充满了复古色彩的专辑,除了后来成为抖音神曲的《我希望在你的爱情里》,专辑的绝大部分歌曲都由彭磊和庞宽创作,包括这首专辑的同名歌曲《别再问我什么是迪斯科》。
与热情四溢,充满力量与风情的张蔷不同,彭磊显得更加慵懒而*气,既有着当下的狂欢,又充满了对往日的追忆——
迪斯科
怎么可能不知道
迪斯科
怎么可能都忘掉
迪斯科
迪斯科
迪斯科
迪斯科
尽管,台下的或许大多都是听嘻哈长大的新一代。
其实,早在世纪初,新裤子就已经已缅怀的姿态向他们心目中的disco时代说过再见了。尽管在《Bye Bye disco》中,他们重新穿上了小时候穿的那些衣服,仿照小时候看到的街头青年,戴上墨镜跳起了霹雳舞,但就像歌中那个孤独徘徊在舞厅的年轻姑娘一样,他们知道,这已经是“the final party”,是必须say good bye的时候了。
因为听完《龙虎人丹》这张专辑之后,他们的老板沈黎晖皱着眉对他们说:“没有一首可以当彩铃的。你们离成功还是非常远啊。”
什么是成功呢,用沈黎晖的话说:“外地务工人员无论是在娱乐休闲、拉屎、陪女友压马路的时候,你的音乐必须能在这些场合起到烘托气氛的作用。当你的音乐从手机的小喇叭放出来的时候,能让手机的主人感到身心愉悦是最重要的。”
那是2006年,13年后,或许要再加一条,能让抖音里的人一起嗨起来。
所以,当这个夏天,当新裤子这个曾经被视为国内最时髦的乐队以“启蒙者”的身份站在舞台上,面对着一群平均年龄35岁以上的玩乐队的人,43岁的彭磊以他惯常眼神飘忽的样子,声音有点哽咽地说:“看到这些乐队的时候有点伤心,说实在的,因为大家还是特别平凡,到现在为止……其实比90年代心态好多了,但是,大家都老了,挺伤心的。”
彭磊口中“都老了”的大家还有哪些呢?
48岁的欧洋,和他成立了30多年的、作为国内第一代摇滚团体的面孔乐队。
34岁的叶景滢、李鹏、田建华组合的朋克乐队,反光镜。
43岁的高虎,和同样成团20多年的痛仰乐队。
还有,42岁的曹石和他的黑撒乐队……
在那个备受后来人推崇的所谓摇滚黄金年代的90年代,这些人曾经“都是特别帅的小伙子”,包括彭磊。
1992年,学习很差决定考美术高中的彭磊,在考前班里认识了当时对黄书很感兴趣的庞宽。后来,两人一起,上了北京工艺美术学校。
在彭磊的回忆里,“这个学校的老师都是长发,或者大胡子,或者秃子。上身一般穿休闲西服,下身都是紧身裤加大军靴”,从这个学校毕业的学生也继承了这个光荣的传统,把长发留得都过了屁股,后来成为了唐朝的主唱。
可惜彭磊的头发总也留不长,就像后来朋克流行的时候,他也留不了“鸡冠头”,但这并不妨碍他和庞宽在吉他弦都不会调的情况下录了一盘小样。
后来,在发小岳程的介绍下,他认识了同样热爱摇滚乐、辍学在家的刘葆和尚笑。他们在一个锅炉房里想要搞一点与众不同的音乐,当时和他们一起排练的一支叫“感染”的乐队,后来改名成了“果味VC”。
与众不同的音乐是什么?那时的北京,金属乐还是主流。但金属乐练起来也太难,打口带的价钱也实在太高了,于是他们花5块钱买了一盘无人问津的叫Ramones乐队的磁带。
后面的事情似乎比较容易了,曾经的清醒乐队主唱沈黎晖发掘了这几个年轻人,并为他们录制了乐队的第一首单曲“I’m OK”。再然后,沈黎晖成立了摩登天空,这支乐队也有了正式的名字,“新裤子”。
99年,他们去了香港演出,并且和偶像“唐朝”乐队同台。
然而,千禧年的到来像是一个分界线,“摇滚乐还未走入地上,就又回到了地下”。庞宽开始搞PS,彭磊则放下吉他,拍起了动画,卖起了收藏的铁皮玩具……
人到中年,再回忆年轻时的热血与荣光,是多么无奈又残忍的一件事。可又怎么样呢,一边说着有点“伤心”的彭磊,还是站在舞台上,二十几年了,还是可以和自己的乐队一起,唱着自己喜欢的歌,用他自己的话说,“一开始玩朋克然后觉得太土,接下来玩土摇有观众但是没意思,后来还是图个自己高兴吧,做复古的士高”,有什么比自己高兴更好的。
更何况,老去又怎么样,谁也无法阻挡时代更迭,而时间可能会带来惊喜。
当初的他们或许不会想到,就如同打口带里的Ramones,很多年后,刺猬、猴子军团、旅行团会说,自己走上摇滚路,其中就曾受过《龙虎人丹》的影响。
这一期的刺猬,打动了很多人。一首《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很多人在节目后发朋友圈说自己听得热泪盈眶。
鼓手石璐说,她是在乐队进棚录制的当天才看到这首歌的歌词,歌词是主唱子健悄悄创作的,始终没告诉任何成员。她说自己第一次看完歌词时就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像是一把刀子扎在心上。“摇旗呐喊的热情,携光阴渐远去。人世间悲喜烂剧,昼夜轮播不停”,丧,却像极了平凡人生命中那些压抑苦涩的时光。
那是整个乐队,尤其是子健最低谷的时期,身体不好连续住院,跟石璐相恋7年,两人最终因为无法忍受对方的生活习惯而分手,仅靠音乐的生活难以为继,子建不得不回归自己程序员的工作。还有石璐,后来生了孩子当了单亲妈妈,乐队停止活动很久,还差一点就要跟刺猬分道扬镳。
同样是追寻梦想,乐队们的经历好像总是特别悲壮。比起隔壁的练习生选拔,犹如写好了脚本的励志偶像剧一般,按部就班升级打怪,精致又正能量满满。乐队则更像是一个真实又直白的纪录片,是粗砺的、柴米油盐中摸爬滚打的人生。
偶像剧可以做梦,生活却只能硬着头皮过下去。所以尽管歌词丧得暗无天日,子健却说写《火车》的初衷其实只是为了憧憬“生活状态好一点,稳定一点,乐队别有那么大动荡”,仅此而已。
再糟糕的生活,好像又只要还有音乐、还有伙伴,就好。
刺猬没有解散,石璐说子健是一个才华“像太阳一样”让所有星星暗淡的吉他手,她舍不得离开,他们最后也没有在一起,却可以因为彼此的才华惺惺相惜。
毕竟找到一个携手白头的生活伴侣容易,要找到志同道合、并愿意跟你为共同的热爱折腾一生的伙伴真的很难。
这大概是属于乐队的宿命,同时也是属于乐队的幸福。
也是因为这些爱音乐的人,虽然《乐队的夏天》从开播以来争议不断,但不得不说,它至少难得,因为我们的乐队太缺乏一个被看到的契机了。
而这个节目也的确给了我们很多惊喜。比如国内很难见到的一支优秀的放克乐队click#15,天才键盘手杨策,手速快到让同场的其他键盘手自愧不如,主唱Ricky的特殊唱腔和舞台表现力也被称赞是天生明星。
两个人一年内的月平均演出费用只有1000块,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放克被专业评委夸赞为国内最佳,张亚东甚至直言自己在他们身上看到prince乐队的影子。
还有节目播出后被视为黑马的九连真人,两位主唱为了维持生活,平时都有正职,一个是美术老师,另一个是音乐老师。两个一开始没人认识的小镇青年,用一首炸裂的《莫欺少年穷》惊艳全场,连“阅历”最广的老江湖,面孔乐队的欧洋也夸九连真人是给他现场感染最强烈的乐队。
知名乐评人耳帝评价他们“有一股原生、野蛮又毛糙喷发的少年血气”,有人说这股血性,在崔健、黑豹以后,很久不曾出现了。
偶像们高喊着自己要做音乐,却整天靠着绯闻八卦甚至抛个媚眼就能登上热搜,而真正做音乐的人,只能奔忙在各个音乐节、LiveHouse来维持生计,轻易不敢谈论梦想,因为空谈梦想一点都不酷,不如回家多扒俩小时吉他。
面孔的主唱陈辉说,90年代只是代表摇滚激情的黄金时代,但在其他方面,现在才是黄金时代。沈黎晖说,90年代是假的黄金时代,真正黄金时代其实还没来。
无论黄金时代来没来,现在谈论它或许还太早,但更重要的是,有没有人愿意为之努力去创造时代。
就像刺猬的歌词里唱的,“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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