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宝亭)早就知道乌镇这个地方,是从茅盾作品里得知的,还是浏览地理知识时看到的,抑或是在游览其他江南小镇时从游人口中听说的?一时想不清楚,毕竟江南小镇我去过很多,周庄、同里、南浔、枫泾、西递、宏村……
当然,听到最响亮的乌镇大名,还是六年前首届世界互联网大会在乌镇召开,并将乌镇定为世界互联网大会的永久会址,从此全球互联网大伽们一年一度地云集于此,共议鸿图之策。
正因如此,我一直想到这一名胜之地走一走,看一看。
金色的十月,终于如愿以偿。中国冶金作家协会、冶金出版社举办常州黑山烧结点火炉制造公司诚信文化采风笔会暨冶金资深记者谢吉恒先生签名赠书活动,我有幸出席了会议。会议期间,在黑山公司的精心安排下,我们走进了著名的乌镇。
一、
一座横跨马路的巨型石牌坊,上书茅盾先生题写的“乌镇”二字,预示着你已进入浙江桐乡市的乌镇地界。这时你的神经就兴奋起来。其实,这只是乌镇的外围。
而真正的乌镇景区大门,却是一个民居式的坡形瓦顶大屋,要不是房顶上由黑灰色金属打制成的“乌镇”两个草隶大字,你很难看出那是乌镇入口所在。
一进大门,那古朴幽静却又极目恢宏的触动直抵心扉。
它依傍着京杭大运河,规模宏大,面积广阔,有东栅、西栅和乌村三大区域。内中河渠纵横,湖塘密布。水网分割的区块间镶嵌着大片大片的粉墙黛瓦,水乡民居在温和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安详。
横贯全镇的东西市河,河面宽阔,水静流深。古色古香的石桥,你守我望,相互呼应,大小竟有七十二座,是所有江南小镇中最多的。
大小石桥多以石砌拱券横跨两岸,“古意月半弯”的桥拱,其优雅流畅的弧线,与水中的倒影相映成趣,形成一个个闭合的满月,在微微荡漾的水面若隐若现。不时有头戴斗笠的船夫,摇着一只长长的木橹,划破水中图画,波纹荡开处乌篷船缓缓驶过。这古老的乌篷船会让你想到鲁迅笔下描写乘坐“乌篷的船”的情景,而这简单原始的橹更为奇妙,既是动力,也是船舵,船夫只是左右摇动,看上去轻松自得,有时还要唱几嗓子江南渔歌,但船只就乖巧的徐徐前行了。
河的两岸,木楼瓦顶,傍河而建,错落有致,鳞次栉比,房抚摸着水,水拥抱着房。水随房屋而赋形,房因水流而灵动。
居民枕水而眠,亲水而居,在河边,你可以看见对岸谁家伸向水中的石阶,水波轻轻涌动,一次次爬上去轻轻抚摸着那“苔痕上阶绿”的苔藓;还可以看到一对白发老人,坐在自家露台上的藤椅里,聊着闲天,晒着暖阳,任眼前船只往来,并不能吸引他们的目光,大有“心静不随流水去,意闲还笑白云忙”的道风仙骨;忽然,又有谁家女人款款走出来,往横着的竹杆上晾晒衣服,并不时地撩开衣物向河的这边看过来。古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说的大概就是这种画面的瞬间定格。
“小桥、流水、人家”,在这里演绎得那么丰满和生动。
啊!这才是真正的水乡风情。顿时,感觉时光穿越,自己也成了一位旧时游人,来到了这最后的枕水人家,
二、
乌镇,是个古镇,建镇已有1300多年了。它是介于城市与乡村之间的一个古老的经济社会空间,是在发达的水系滋养下,形成的商品经济的产物,因而温馨宁静只是它的底色,商业特性才是它底色上夺目的绚烂和靓丽。
当你转过身来,走进乌镇的街道,刚刚形成的那种安详平静感,顿时被热闹繁华所取代。静与动,反差巨大,但就这样和谐地共处在一轴巨幅画卷当中。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游人如织,一派兴隆茂盛的景象。商店大都为古老的门面,保存非常完好。粉墙黛瓦,雕窗镂柱,板搭店门,一敞见底,具有典型的江南建筑情调。
那些店铺的字号,文雅而古老,深奥但易解。停云客栈、清雅驿馆、鼎延堂、同兴阁、淡茶饭、宏源泰、老树林、三寸金莲、麟翔凤游……
这些字号的招牌,斑驳老旧,布满沧桑。形制上有横幅,有竖联,还有挑出门面的悬挂;手法上或木刻、或漆写,还有砖雕石刻,但都由书家手书,有的苍劲,有的秀美,有的古拙,有的飘逸,风格迥异,各有千秋。
每一个招牌的老旧字迹里,都会让你感触到它饱含着一种文化音符,镶嵌着一个远古故事,镌刻着一部风云店史!
由此不禁想到我们许多城市,对商店搞所谓集中整治,实行整齐划一,统一制作招牌,从电脑上下载的印刷字,一个字体,一个风格,形成百店一面、全无自我的市面。一致倒是一致了,但文化的厚重、历史的遗存、艺术的美感则荡然无存了。
乌镇对古旧字号和牌匾留存完好,并给以了现实生命的活力,即使有的进行了修缮,也达到了修旧如旧的艺术追求。这一深意,我们在城镇现代化建设中,是否应该从中得到启发呢?!
三、
走在古老的大街小巷,脚下全是石头石板,岁月的磨损使其没有了棱角,光滑的表面显得更加苍老厚重。主街道的中心线,全由一两米长的石条铺就,下面覆盖的是石头砌筑的宽阔的排水系统。上边行车走人,下边排水泄洪,一工两得。
这里虽然是水乡,雨量充沛,尤其梅雨季节,降雨多而频繁,但从不积水,雨停路净,一泄而光,这是科学的排水系统发挥的作用。分布各处的分排水道,像人体的血脉一样通向石条下的主干排水道,而那些石条之间的自然缝隙,也具有着泄水功能。
主干排水道用石条覆盖,还有一大好处,哪里有了堵塞或出现问题,就在那里撬开几块石条,人就可以下去排除。这就大异于我们现在的马路“拉链”、马路“补丁”,哪里一旦有了故障,就得开膛破肚,大动干戈,做成了一项耗财耗时的工程。
近些年,我国引进和学习西方的地下管廊技术,用于现代城市的建设。其实,这一技术的基本构造早在一千多年前的乌镇,已经得到了应用。从时间节点说,应是西方移植了我们的原始技术。而我们自己对此却没有充分认识,没有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提升到现代科学的研究范畴,千年来就停留在那里了。
脚下踏着乌镇的石板铺路,我对千年前排水工程技术的发明和应用,感到骄傲,这是我们的荣耀;但看到千年后我们却还在搞马路拉链,马路补丁,反过来又去引进西方的地下管廊技术,内心则感到格外的纠结,这岂不又是我们的悲哀!
四、
沿着乌镇的主街道,我们看到有不少手工作坊。宏源泰大染房就是其中较有规模的一家,它是近代的一家专染蓝花布的作坊。同行的中国冶金报资深记者、原河北记者站站长谢吉恒先生,一进门就朝我喊:“快看,蓝花布的思念!”
只见宽阔的大院子里,搭满了一匹匹蓝花布,图案多种多样,底色有深蓝、浅蓝、天蓝等不同色调。这些布匹从高达七、八米高的横杆上悬挂下来,就像垂天而降的瀑布,在蓝天白云下映衬下,蔚为壮观,令人震撼。
而谢站长说的“蓝花布的思念”,是指我的一篇散文《蓝花布的思念》,也是我的一部散文集的书名。文中记述了我父亲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开办染坊直至新中国公私合营时关闭的故事,染坊的字号为“”双泉涌”,其中染布的原料、工序、技艺、印版等几乎与这里陈设的实物资料和介绍完全一样。满院晾晒布匹的场景,使我脱口背出了当年我父亲染房大门口贴的那副对联———
“双手调合三江水,
一杆搭出五彩天”
这是乡亲们过年时写好并贴到“双泉涌”大门上的,是送给我父亲的一片心意。对联比喻贴切形象,恰当契合,对仗工整,平仄合辙,真是一副绝对儿!
谢站长对我的文章记忆深刻,也褒奖有加,给以鼓励。这次,他还在宏源泰买了一个用蓝花布制作的手机袋,并随手装入手机将其挂在脖子上。他说一是这个袋子很美,且有实用价值。二是为了念想你的《蓝花布的思念》。这使我深为感动。
望着满院垂挂的蓝花布,我好像看到了早已离去的父母。我轻轻地摩挲着那布匹,久久不愿离开,心中百感交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有了“蓝花布思念”的故事,同行的朋友们竟和我一样,对宏源泰满院垂挂的蓝花布,有了一种亲切感,纷纷在蓝花布下合影,要把这个值得回味的场景永远留下。
五、
千年来商业繁荣、经济发达的乌镇,从古到今也孕育了众多的学识才俊,仁人志士,想必这就是经济基础决定和影响上层建筑的原理吧!
南朝梁武帝之子、卓越的文学家昭明太子,当代著名书画家、文学家、翻译家、中国现代漫画鼻祖丰子恺,当代蜚声海外的著名画家、作家、诗人木心等,都出生或成长在这里。文学巨匠茅盾就是乌镇东栅人,他生于斯,长于斯,直到13岁才走出乌镇求学。茅盾的故居保存完好,我们作为一个作家团体,不能不怀着虔诚的心情前往拜谒。
故居为两进院,一进大门,那种书香门第的儒雅之气扑面而来。虽居闹市,但院落却显得十分安静。茅盾当年种植的棕榈树、天竺等,仍然浓郁葱绿,就那样静静地耸立着。“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感觉此地就是这样一个“闭门即是深山”的读书写作的好去处。
故居大门上悬挂着陈云同志题写的“茅盾故居”匾额,院里的墙壁上还镶嵌有叶圣陶先生和邓颖超同志写的“茅盾故居”题字石刻。
茅盾的铜像置于堂屋正中,身后的屏风上,“文学巨匠茅盾”几个字赫然在目,是由曾任国家文化部长的周巍峙先生题写的。
令我深为触动的是堂屋的“家塾”,就是家庭学校,现在仍按当年的陈设布置,几张方桌,几把方凳,可以想见茅盾——沈雁冰幼时和同学在此读书的情景,而老师则是茅盾的爷爷沈培思,一个饱读诗书的旧式学者,同学则全是茅盾这一辈的堂兄堂弟们。站在这里,似乎能听到他们家族文化脉搏的跳动,能感受到儿时教育在这个家里的崇高地位,这也就理解了为什么这里能走出伟大的文学巨匠。
展柜里有两本学生作业本,这是茅盾在植村高级小学读书时的作文本,共有三十七篇,一万六千多字,从打开的几页上可以看到少年时的沈雁冰,用毛笔书写的工整秀美的字迹,作业旁老师赞美性的批注和圈点比比皆是。有一段批语写得清晰真切,不妨抄录于此,“好笔力,好见地,读史有眼,立论有识,小子可造,其竭力用功,勉成大器。”老师对一个小学生如此评价,实在难得!
我们佩服老师的眼光,也感到老师对学生的鼓励和褒奖是多么重要,茅盾在这样的环境中学习、成长,焉能不成大器。“文学巨匠”不是一朝一夕而成,而是从少年时代就开始出发,就一步一个脚印地向着高峰攀登。也有的成功者是大器晚成,茅盾显然不属此列。
走出茅盾故居,人移步离开了,但脑海仍然沉浸其中,仍然被那浓厚的文学氛围裹挟着。
忽然,远处一阵激越的锣鼓声把我惊醒,抬头一看,前方有武术演练,武士们白衣白裤,腰束红带,刀枪剑戟,进退如风。
更有一位少年,正在进行爬高竿表演,几十米高的一根竹竿,由船上撑起,直插云端,那位少年脚手轻快如猿,几下就爬到竹竿又细又高的顶部,他在一碧如洗的蓝天背景下,犹如一个黑点在蝴蝶的触须上灵动,弯成弧线的竹梢颤颤悠悠,小伙缠绕其上,腾挪翻转,惊险迭出,所有观者无不发出揪心的惊呼!特别是他双手离竿作凌空站立定势时,真叫人不敢正视,有的不觉捂住了双眼。这一切,都是在徒手徒足,没有任何安全防护的状态下进行的,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表演结束,我没有走开,等小伙子与在下边协助他的长者收拾完东西后,我们作了简短交谈,从而得知他家离这儿不远,他从13岁开始练习爬竿,今年已27岁了。他感谢我对他“辛苦了”的问候,说习惯了,没事儿!之后我们还合了。分手时,小伙子以练武人的规矩,双手抱拳致意!我也受其感染,同样以武人抱拳礼回敬!
刚受到茅盾故居的文质熏染,就又感受了武林高手的威武雄风。二者阴阳互合,文武相辅,我不禁感叹道,乌镇真正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啊!
六、
不知不觉中,夜幕就要降临了。深秋的江南,天黑得很快。
抬头望去,已是万家灯火,满目璀璨。本是打烊的时刻,现在却开始了一个喧闹的夜晚。
“楼台两岸水相连,江南江北镜里天”,宋代沈括《夜登金山》诗里的这两句,似乎说的就是眼前的夜景。灯光映照下,河面如镜,水天一色,河水微波潋滟,静静流淌。乌篷船的灯光,像萤火虫一样忽明忽暗,缓缓移动,艄公的身影如同皮影戏中人,有节奏的摆动着身姿,摇橹的嘎吱声格外清亮。
街道上,游人甚于白昼。所有店铺灯光辉煌,玲琅满目的商品在灯光下,更散发出诱人的色彩。
卖小吃的铺子,人气尤为旺盛,有家专做“乌镇麻饼”的饭铺前,排起了长龙,尾巴甩入道旁的小巷,不见尽头。商家挂起了牌子,上书“一人限购五只,谢谢理解”,极有人情味。主顾之间那种无声的情感沟通,一时间竟令我泪目。
同行的最年轻的小伙子杨浩,是在读的大二学生,他虽有一头淡黄卷发,但心地却传统仁慈,不知什么时候他也悄悄融入等候的队列,当我们大伙转了好久就要回返之际,他从后边满头大汗地赶来,手中纸袋里的五个麻饼散发出特有的香气,他给我们一人半个,包括他自己。一入口,果然又酥又脆,清香甜潤,从没有尝过的独特味道。如不是卖家的限购“政策”,真想买一大沓带回去。
茶馆里,宾朋满座,台上身穿长袍的老者,手持胡琴,泠泠几根弦上,发出婉转的江南丝弦曲调。座下人静静地啜着一杯淡茶,慢慢地品着属于自己的人生。
另一家饭店,则是另一种情趣,同样的宾朋满座,但气氛热烈贲张,台上西洋交响乐轰轰然,一位块头硕大的黑人男子,身穿大花衣裤,头戴牛仔帽,手操麦克风,边舞边唱,一时台上台下呼声歌声混为一体,好不热闹!
古典的水镇,古色古香中也有了最现代的潮声,浪漫与亢奋,优雅与奔放,如此强烈的对比,而又如此无缝的统一,这时,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对立统一观,正在我脑海里闪现!
沉醉其中,时光悄悄划过,不觉夜幕已至深沉,茅盾《子夜》中的子夜时刻就要来临,我们不得不依依惜别这桥,这水,这人家。
回到住地,久久不能入睡。我知道,不仅是我,同行的朋友们此刻大都如此,一天里的见闻在不住的回放,一脑子的感受也随着在无序的跳动……
乌镇,你真的是,来过,就难以忘记?
不,更应该是,来过,就不曾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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