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一首诗。
最美,也最残忍。
无意间,看到纳兰性德的这首诗:
《临江仙·昨夜个人曾有约》
清·纳兰性德
昨夜个人曾有约,严城玉漏三更。
一钩新月几疏星。夜阑犹未寝,
人静鼠窥灯。原是瞿唐风间阻,
错教人恨无情。小阑干外寂无声。
几回肠断处,风动护花铃。
诗词翻译
夜深了,城楼上的沙漏片刻不停,已到三更。
浓重的夜色,隐约有一抹红色。
仔细一看,原是位貌美女子,徘徊在城楼下。
天际一弯新月,点点疏星。
这样的夜,这样一番孤寂冷清,若不是因为等待的人迟迟不来,她怎么会在冷风中无眠。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在有暗处,传来细微的声响,那是老鼠在灯下,寻找食物。
女子愁眉不展,喃喃自语:他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吧!我刚才真不该怨恨他,他也不是故意爽约的。
几句话音回荡,接着,是更加绝望的安静。
等了这么久,没有人来,只有几次微风吹响护花铃,独自等待的孤独身影,徒增悲戚,显得更加凄凉。
人生中,能遇到几个“一钩新月天如水”的夜晚?
那人若是如约而至,那么我们并肩漫步在如水的月色中,任低声耳语惊起了宿鸟,剪碎了花影。
这该是多么美好的场景啊!
可如今,她只能任凭思念,在无果的等待中纠缠不休。
相思是场梦,等风等雨等不到撑伞的你。
诗中等待的女子,像极了纳兰性德。
他的一生很短。
短短三十载,一直在等待……
“等到宫墙坍塌,也等不回她”
纳兰性德有一个权倾朝野的父亲,他有一个富可敌国的家境,流着满族人的血液,他善骑射,经史百家无所不窥。
偏偏,有一个深情的灵魂。
深情伤身,大概从初恋就开始了。
关于纳兰性德的初恋,有两种说法:
第一种是他和自家丫鬟相爱,最终因为门第悬殊,被棒打鸳鸯,不得已分开。
第二种是和表妹相爱,但是那女孩被送进宫中,深锁宫墙之内,终生无缘。
究竟是哪一种?我们无从得知。
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
对纳兰性德来说,是深深的遗憾。
还记得你十几岁时喜欢的人吗?
他是你最初的心动,也是你永远的遗憾。
纳兰容若的初恋,亦是如此。
席慕容说:“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若不得不分离,也要好好地说声再见。”
他们的离别太匆忙,没来得及说再见。
他每日望着高高的红墙,等待着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可他没有等到,只是在苦苦相思中,得了寒疾,一病不起,耽误了殿试。
十几岁的等待,特别苦涩。
不是无情,亦非薄幸,只是我们一生中会遇上很多人,真正能停留驻足的又有几个?
生命是离别的渡口,留不住匆匆过客。
“等待报国献计,却换来伴君饮酒”
康熙十五年,纳兰性德一举高中。
本想终于可以为国献力,谁想皇帝太过赏识他,为了能和他朝夕相处,另一方面为了钳制他父亲纳兰明珠的权力,于是给他封了一个“御前侍卫”。
所谓御前侍卫,就是陪着皇帝,下棋,吟诗,赏花,喝酒。
按理来说,这是人人为之向往的官职。
可纳兰性德却高兴不起来。
他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意气少年,苦读诗书二十载,为的就是为祖国社稷出谋划策,攥写经纬,如今成了皇帝的玩伴。
两个字,憋屈。
他悲苦万分,提笔写下:
“紫玉拨寒灰,心字全非,疏帘犹是隔年垂,半卷夕阳红雨入,燕子来时。回首碧云西,多少心期,短长亭外短长堤。百尺游丝千里梦,无限凄迷。”
空有满腹经纶,难领国家军马。
可恨!可气!
哪怕他是柔情的诗人,也一样有着金戈铁马的男儿梦。
只是正当年少,就看不到前方的路。
不能报国安天下,妄称少年男儿郎。
理想很远,现实很近。
“等到了爱情,却娶不了你”
了却了对表妹的一世深情,纳兰性德的第二个妻子卢氏也撒手而去。
或许,这就是宿命。
三年之后,另一个宿命般的女子沈宛,出现在他面前。
沈宛是有名的江南才女,在那时是唯一懂他的人。
遇见不稀罕,懂得才珍贵。
纳兰性德亲自将沈宛接回家,想纳她为妾。
他没有想到,这次又是一场空。
当时满汉通婚是不被允许的,她不仅无法踏入家门,而且只能屈居陋巷之中。
不久后,沈宛回江南了。
这一次,他似乎是习惯了等待。
又或者,是不忍他们爱得见不得光。
他大手一挥:“行,你先回去吧。”
他心里默默想着:等我几年,我一定会再去江南,娶你回家。
那段时间,他跟着皇帝四处奔波,在每一个刮着风,下着雪的夜里,沈宛就像是帐中的灯火,告诉他:
你还有家,还有人在等你来娶她。
他怀着心中的一丝温暖,写下:
《长相思·山一程》
清·纳兰性德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
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深夜里的千帐灯,每一盏灯火之下都有一个悲喜人生。
或许有了爱,就是心之所向,灯火辉煌。
有了沈宛,纳兰性德到哪里,都不会是流浪。
“等到出头之日,也是我辞世之时”
跟着皇上这些年,纳兰性德尽忠职守。
终于,他等到出头之日。
康熙二十四年,皇帝亲笔御书写了一首贾直的《早朝》,送给纳兰性德,诗曰:
“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千条弱柳垂青锁,百啭流莺绕建章。
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暗示着,皇帝将要重用纳兰性德。
得知这个消息,他欣喜若狂,立马着急三两好友布下酒宴庆祝,席间他说:“吾倘蒙恩得量移一官,可并力斯事,与公等角一日之长矣。”
然而,等待依旧是无尽的。
日子难熬,纳兰性德最终身染重病,身体一天天垮掉。
终于,没等到皇上兑现承诺,他就离世了。
在康熙二十四年的春天,他走的很平静。
那一天是5月30日,也是卢氏八年前去世的日子。
或许,这是这个薄情的世界,给纳兰性德最好的礼物了吧。
生不能一起,死当同归。
如此足矣。
在《红楼梦》里,全书最后一句是:“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纳兰性德不正是如此吗?
有的人,来过一阵子,怀念一辈子;有些事,回首半生匆匆,恍如一梦。
等待,终究是一场空。
但是,细细想来,他得到过爱,后世赞颂他。
那么,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纳兰性德,一个人间惆怅客,一场关于等待的故事。
红尘过客,活一场,也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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