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岁农妇照料两瘫儿40年,愿“一辈子做他们的拐杖”

88岁农妇照料两瘫儿40年,愿“一辈子做他们的拐杖”

首页战争策略摸个鱼吧农夫来躺平更新时间:2024-11-01

皱纹比岁月还深,88岁的闫玉梅终于感到了衰老。去年的时候,她还能抱起140斤的金山,也能抱起150斤的保山,就像抱一袋小麦和一袋玉米一样,尽管她自己还不到100斤。今年,她端着盛满玉米粒的簸箕都感觉力不从心了。

保山和金山是她的两个儿子,一个58岁,一个48岁,两人天生残疾,20岁时彻底瘫痪,只能卧在床上和椅子上。父亲早逝,寡母闫玉梅独自照顾两人近40年。

如今年届九十,担心儿子无人照料,河南温县招贤乡护庄农妇闫玉梅迟迟不敢老去。

像麦田里随意一株麦穗,闫玉梅是中原地区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农妇,她历经战乱、饥荒、丧偶、疾病,一生坎坷,无惧生死,是麦田里最坚强的那一株。

河南90岁农妇独自照顾两瘫痪儿子40年:“要是一直不老还能伺候他们”。 新京报“我们视频”出品

吃饭穿衣都像打了一场仗

光线透过昏暗的玻璃一点点挤进来,屋里亮堂起来。上年纪的人睡觉少,闫玉梅估摸着到了早晨6点,便收拾起床。

她闲不住,先去菜园子摘些青菜,顺便清除带着露水的杂草,回到家又坐不住,用螺丝刀从玉米棒子上剥玉米粒。

保山和金山还在熟睡中。为了方便照顾儿子,娘仨睡在一个房间,哥俩在一张床上,并排的一张床是闫玉梅,床头连着灯,方便闫玉梅夜里起床给他们翻身,几乎跟四五十年前初为人母的她照顾襁褓孩提一样。从1980年发病至今,近40年闫玉梅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保山金山两兄弟原本有一双健硕的双腿,但从上小学开始,走着走着就摔跟头,扶都扶不起来。乡医治不了这种怪病,父亲用自行车驮着两兄弟求医问药,跑遍了河南的医院和诊所,最终确诊为进行性肌肉营养不良,四肢乏力,生活渐至不能自理。

瘫痪之后,仿佛时光也被拉长了,两兄弟把几十年看电视的时间接起来,都没有一个人发呆的时间长。有时候哥俩醒来,躺在床上,也就这么漫长地醒着。

伺候人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现在,对一个耄耋老人来说,哪怕日常吃饭穿衣都像打了一场仗。

早晨九点半,闫玉梅伺候两兄弟起床。像拖一口瘫软又沉重的面口袋,她使尽全力,双脚紧绷,将保山抬起,这才勉强穿上裤子。

10月21日,河南温县招贤乡护庄村,90岁的老太太闫玉梅正帮助58岁的儿子保山起床穿衣。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闫玉梅赶上过裹小脚的年代,她的姐姐裹过小脚,后来因为闹饥荒和“跑日本”,小脚跑不动,家人便没给闫玉梅裹小脚。

史料记载,1938年初,河南焦作地区沦陷,日军一路烧*抢掠。

八九岁的时候,闫玉梅就跟着父母“跑日本”,“老日本从东边来,一家人就往西边跑,老日本到西边了,一家人往东边跑。”东躲西藏,后来皇协军给老百姓捎来口信,“皇协军就是汉奸,汉奸说老日本不*老百姓,让回家种庄稼。”

可皇协军比“老日本”还坏,他们抓女子,年轻的女子把草灰摸在脸上,藏在老太太中间。他们抓男人,要么拿钱赎,要么当壮丁,干苦力……“苦日子,说不成哩,想想就落泪。”闫玉梅感叹。

闫玉梅觉得苦日子太久了,久到不知道自己何年所生。她只知道自己属马,实际上她生于1930年,虚岁89岁,为了讨个延年益寿的好彩头,当地习俗称她是90岁老人。

用了20分钟时间,保山穿着妥帖,闫玉梅将他从床沿挪到马扎上。保山使劲挪动马扎,一厘米一厘米地前进,从卧室挪向堂屋。

闫玉梅倚在床上歇息片刻。接着是金山。

随着年岁渐长,保山彻底瘫痪,胳膊也不好使唤,甚至打不开虚掩的卧室门。旁边的小橘猫急着出门,用爪子一扒拉,门竟然开了。小橘猫四个月大,是金山从路边捡回来的流浪猫,送给母亲作伴。

小橘猫四个月大,是金山从路边捡回来的流浪猫,送给母亲作伴。

这是一家三口独有的欢笑。

“它比你还能哩。”金山笑着说。“是咧是咧,它比我还能咧。”保山笑着回。闫玉梅也跟着笑。

40多分钟时间,闫玉梅终于帮两个儿子起床,再给他们打水,挤牙膏,擦脸,无微不至。如果是在冬天,娘仨手忙脚乱一个小时,也穿不上衣服。

10月21日,河南温县招贤乡护庄村,90岁的老太太闫玉梅正给两个儿子,58岁的保山(中)和48岁的金山(右)洗脸。

“年轻人不吃这不吃那,俺啥都吃”

大小便是更困难的事情,也关乎尊严。卧室离院子里的茅厕十几米远,兄弟俩用小马扎挪过去,起码一个多小时。

所以兄弟两人几乎不吃早饭,尽量不多喝水。孩子们不吃早饭,母亲闫玉梅也养成了不吃早饭的习惯,偶尔饿的时候,才会给自己下一个荷包蛋。

一切收拾妥当,闫玉梅为一家三口准备午饭。水在锅里冒开了花,一尺长的宽面条扔进去,再倒进鸡蛋炒豆皮,加上早晨采摘的小白菜,一锅具有当地特色的烩面就制成了。

极致的饥饿让闫玉梅对面有一种极致的喜爱。

闫玉梅年轻时挨过饿,你要问她挨饿的光景,闫玉梅不知从何说起,以前挨饿的年头可多了,闫玉梅会问,“你要问哪一年?”

哪一年都不好过。1942年,河南大饥荒,接着闹蝗灾,闫玉梅记得蝗虫像“乌云一样”过境,飞蝗如箭,一家人在地头上挥舞草把子驱赶蝗虫,根本无济于事,“麦仁儿还没长成,麦头就被咬掉了。”资料记载,约300万河南人逃离故土。

闫玉梅一家裹挟在其中。一家四口南下遂平投奔亲戚。他们的全部家当是一辆小木推车,一口锅,几张铺盖,一袋杂粮面和榆树皮磨成的粉,以及随处采摘的草根树叶,连大雁粪都带走,“遇到土匪,都不抢逃荒的。”

温县地处黄河北,一家人绕道开封过黄河南下,“最后啥吃的都没有了,就用衣裳换杂粮面,走了整整21天,这日子一辈子都忘不了。”闫玉梅掰着指头说。

“年轻人不吃这不吃那,俺啥都吃。”闫玉梅端着碗,烩面吃得哧溜响。保山金山手臂无力端不起碗,只能趴在桌子上,用筷子挑着吃。

一家人在吃烩面,保山金山手臂无力端不起碗,只能趴在桌子上,用筷子挑着吃。

吃完午饭,闫玉梅要想办法把金山弄到一辆轮椅上。去年春节,县残联送来了一辆电动轮椅,哥俩轮流坐,终于有机会出门逛逛。没轮椅的时候,兄弟俩的伙伴是小马扎,马扎是村里的木匠送的,看两兄弟可怜,不要钱。

可如何坐到轮椅上,也费尽周章。之前,闫玉梅还能抱动保山金山,如今真是抱不动了,比一口缸还沉,她服老了。闫玉梅还有个大儿子今年68岁,当了大半辈子民办老师,如今一个月领190元民办教师养老补贴,还要在外打工,补贴家用。

大儿子念书多,懂得杠杆滑轮原理,花了50多块钱从朋友的厂子弄来轴承、滑轮、铁链和钢丝绳,在堂屋做了一个手动起重机。

金山坐在马扎上,一根绳子缚身,绳子一端连接滑轮,滑轮另一端连着铁链,闫玉梅拽得铁链哗啦响,物理运动之下,毫不费力,金山就被悬吊了起来,双脚耷拉着,闫玉梅把轮椅放在金山身下,拽得另一根铁链哗哗响,金山的整个身体就落进了轮椅里。

闫玉梅用杠杆原理,把金山放进了轮椅里。

“上天堂一样的太平年”

坐上电动轮椅,金山保山就能在村里逛一逛,日子也不那么难熬了。邻居说,“保山金山命好着哩,有个好妈,没妈恁俩活不成哩。”

除了电动轮椅,去年春节,县残联还给闫玉梅家送来了冲水马桶。

马桶计划安在堂屋门前,离卧室近。眼下,大儿子在门前挖了一个两米深的坑作化粪池,坑口用水泥板盖住。

这个化粪池,老让闫玉梅想起以前打仗时住过的简易防空洞。

提心吊胆的日子捱到1949年,闫玉梅终于过上了“上天堂一样的太平年”,20岁的她从遂平搬回温县,坐着轿子嫁给了打小许下的娃娃亲,“谁也不认识谁,都是第一次见,老封建说的那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啥爱情那都说不成。你不愿意,老人当家哩你当家哩?”闫玉梅爬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羞臊。

年岁太平了,日子依然清苦,丈夫做河工,常年不回家,吃大锅饭,一人一天二两半面,闫玉梅舍不得吃,从牙缝里一点一点省出来,实在饿了,在地里偷偷啃生玉米。

省下来的面有大用处,大儿子感冒了,吃不下饭,闫玉梅想给儿子做顿好吃的,就用省下来的面糠和上白菜叶,用水拌汤,偷偷喂给儿子喝。

1980年,闫玉梅50岁的男人因病去世,儿子保山和金山瘫痪。1983年村里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闫玉梅家分了7亩地,家里却没了男劳力,闫玉梅自己一个人种地,独自照顾两个瘫痪在床的儿子近40年。40年来,闫玉梅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几十年来,闫玉梅见惯了生死,也无惧生死,偶尔参加葬礼,倒像是参加一场聚会,岁月和生活早就熬干了眼泪那种东西。“父亲去世那年,母亲哭得很伤心,从那之后再没见她掉过泪。”金山回忆。

可如果儿女们先她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闫玉梅还是担心,她受不了这种悲恸。

闫玉梅满是皱纹的手。

不敢老去

88岁的闫玉梅,耳不聋眼不花,腿脚灵光,大儿子说这是“老天爷赏脸,怕她太苦”。

只是,日常的柴灶和生活的烟熏火燎,她的眼睛已经浑浊不堪,岁月的痕迹在脸上随处可见。可她不敢轻易老去,无亲可恃,只能靠自己,她要做两兄弟的拐杖。

保山和金山相信,不同的脚走不同的路,他们不想把人生固定在床板和轮椅上。保山做皮鞋,金山编藤椅,保山修电视,金山修手表洗衣机,手艺是跟乡里一个没手没脚的残疾人学的。

大概是残疾人和残疾人之间的惺惺相惜,20多岁那年,金山摇着轮椅经过一个乡里的维修店,看到一个没手没脚的人在修电视机,用嘴巴叼着螺丝刀,摇头晃脑。看到轮椅上的金山,他放下螺丝刀说,“想学吗,喊一声师傅,我教你。”金山终于能自己混上饭了。

闫玉梅做了一辈子饭,走了一辈子路。金山在乡里修电视机,闫玉梅每天从村里走到乡上,给金山穿衣做饭,傍晚从乡上走回村里,来回两公里,金山修了八年电视机,闫玉梅来来往往走了八年路,接近六千公里。

后来,修电视落伍了,修手表也赶不上潮流,金山自学修手机,修电脑,“现在流行上门服务,都修不成了。”

靠着修家电的几年,两兄弟攒下三千块钱,借了2万块钱,把土房翻盖成平房。村里专门给批了一块村中临街的地,新房盖起来,让他们开小卖部过活,用了三年,两兄弟还清了外债。

如今,超市进村,小卖部开不下去了,一家人的生活全赖政府救济。政府给保山办了五保,给金山和闫玉梅办了低保,闫玉梅把家里的2.5亩地承包出去,一亩地一年挣500块。满打满算,一家三口一年一万多元。

有了这些钱,一家人很满足,可以打发一年四季的用度。闫玉梅一家也是发自心底的感谢政府:“如果不是政府救助,一家人早就活不下去了。”

但也不能事事都找政府,闫玉梅也理解,政府对于她这一家人也是仁至义尽了。眼下,闫玉梅最愁的是,等自己老了,两兄弟谁来照料。

前年冬天,闫玉梅扫雪时,腿上像坠了铅块,一头栽在慢坡上爬不起来,可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该死了就不能活,可我死了他俩咋办哩。”在雪地里挣扎,直到被人救起。

去年春节,闫玉梅得了一场重感冒。平时生病,她自己吃把药就抗过去,从不去医院。但这一次,闫玉梅呕吐,吃不进饭,硬抗了一周,直到外地打工的大儿回村,才把她送进医院。

闫玉梅偷偷到乡养老院打听,能不能等自己死后,把孩子送到养老院,可养老院没有专业护理,“公家也替我们愁,没办法。”

两兄弟正筹划着找活路。金山听人说在网上直播唱歌就能挣钱,兄弟俩正在努力学唱歌,唱的都是老歌,比如《母亲》、《多少次想你》。歌至动情处,金山潸然泪下,“别人家是娘养儿小,儿孝娘老,我们却无法尽孝,还拖累了老娘。”

金山听人说在网上直播唱歌就能挣钱,兄弟俩正在努力学唱歌。

今年夏天,县里组织电商培训,金山报名参加。从村子到县城15公里,来回六个小时。

每天早晨四点半,天色微亮,闫玉梅不用闹钟就能准时起床,她使尽全力,双脚紧绷,将金山抬起,再把铁链拽得哗啦响,物理运动之下,金山就被悬吊了起来,双脚耷拉着,闫玉梅把轮椅放在金山身下,拽得另一根铁链哗哗响,金山的整个身体就落进了轮椅里。

金山坐着轮椅往返15公里,去县里参加电商培训。

谷黄线上,晨光和暮光都会穿过树林,撒下细碎的金光,卡车小车疾驰而过,一辆时速5公里的电动轮椅,踽踽独行。

新京报记者王瑞锋 编辑胡杰 校对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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