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块要是(塌)下来,哪里拦得住?”话音刚落,何耀手指的一块山体塌了下来。顷刻间,他同17名正在排险作业的工友被埋在碎石之下。
8月14日,成昆铁路甘洛段突发高位岩体崩塌。8月17日,从这次垮塌事故中侥幸逃生的中国铁路成都局集团公司西昌工电段(下称“西昌工电段”)职工陈坤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逃命时,他只听见轰隆隆的巨响,石头在后面追着他们跑,有人瞬间被吞噬。
同陈坤在一处排险作业的西昌工电段防洪主管工程师何耀和杨铭、铁路农民工卢秀村、杨玉恩等17人当场失踪。
据成昆铁路“8.14”山体边坡垮塌抢险救援指挥部8月17日消息,截至17日17时,搜救人员已在塌方现场搜寻出4具疑似失踪人员遗体,目前,搜寻工作仍在继续。
8月17日,崩塌搜救事故现场 本文图片均由澎湃新闻记者 胥辉 摄
逃生:石头在身后追着人跑
“周围都是青山绿水,谁知道一下就崩塌下来了。”8月17日,成昆铁路山体垮塌幸存者陈坤对澎湃新闻说,垮塌来得毫无征兆,“一切都在瞬间发生。”
成昆铁路“8.14”山体边坡垮塌地点,位于四川凉山州甘洛县埃岱二号隧道出口处。事故发生前,因受到强降雨影响,泥石流灾害频发,导致铁路沿线区段多次发生水灾至线路中断。
陈坤等人是桥隧工,主要负责铁路桥梁、涵洞、隧道保养清理、安全维护等工作。8月14日是个晴天,清晨6点,陈坤和工友们就上线,开始清理成昆铁路埃岱二号隧道口的泥沙。
8点,抢险人员、机器到位。他和工程师何耀、杨铭及数十名铁路农民工都在隧道出口处清淤,到中午12点,清淤基本完成,众人准备清理完再回去吃午饭。陈坤说,作业地点是泥石流沟,但当天天气好,没想到会出现险情。
12点40分左右,一辆上行列车通过,他觉得头有点晕,抬头一看,前面的山体似乎在动,顿时感觉情况不妙,喊了一声:“快跑!”他和杨铭等人拔腿就往涵洞方向(成都)跑去,有部分人则跑向了另一方。
他说,只听到轰隆隆的声响,明显感觉到石在身后追着他们跑。陈坤一口气跑40多米才停下来,回头看时,发现铁路已被山体巨石掩埋,防护网被打得不知去向,而身后跟他一起跑的杨铭已不见了踪影。
陈坤说,事发前,工电段防洪工程师何耀等人距他只有七八米远。另一名成功逃生的同事刘建华说,坍塌发生前,何耀正在跟他们说安装防护网(拦飞石)的事,他手指着前面的山体说:“你看,那一块要是(塌)下来,哪里拦得住?”
刘建华顺着他手指的风向望去,感觉山在动,他下意识喊了一声:“快跑!”转身就往昆明方向跑去,但何耀却向反方向去跑去,他听到何耀当时催促挖掘机司机:“快跑!”
当刘建华停下来,转过身去,眼前一片乱石和漫天沙尘,不见一人。陈坤说,如果不去叫挖掘机司机,何耀也能逃出来。
澎湃新闻记者16日抵达垮塌现场时,看到一台被打烂的挖掘机在对面河道里,大半个机身被掩埋。
坍塌现场被砸坏的一辆搅拌车
搜寻:“一定要把老公带回去”
据央视新闻报道,此次成昆线岩体崩塌17名失踪人员中,有3人来自中铁十局,2人来自成都铁路局西昌工电段,12人来自眉山市瑞祥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简称“瑞祥公司”)。澎湃新闻注意到,瑞祥建筑公司这12名工人,均是来自乐山、峨边等地的农民工。
8月18日,澎湃新闻在甘洛县见到瑞祥建筑公司工人袁亮平,由于几位工友、同乡都在这次塌方时失踪了,他的情绪很不好,失踪人员中有一位是他的亲老表。他说,当天他因感冒没有上工,一直在工棚里休息,才侥幸拣回一条命。
事发时,他先听到声响,接着就有人喊“那边出事了”,他穿上衣服就往隧道口跑,10多分钟后赶到现场,看到排线作业的隧道口已被垮塌的山石掩埋,周围很多人望着隧道口发呆,但他在人群中没有找到工友,“我老表他们呢?”问了好多人,都说没有看见,袁亮平觉得:“糟了,人肯定没了。”
事发后,最先抵达现场的是消防救援队,接着是公安、武警和医疗救护车。山体垮塌仍在继续,救援陷入困境。公安、武警在现场拉起警戒线,并对周边人员进行疏散。
袁亮平一时间将事故消息告诉老表家里,并通知了其他失踪同乡的家属,许多失踪人员亲属当晚连夜赶到,袁亮平随他们一起被安置到甘洛县宾馆等待消息。
8月17日,澎湃新闻在甘洛县一家宾馆里见到了失踪人员杨永强的妻子,她说,自己是在杨勇强工友发来微信时知道丈夫出事的,当时他的电话已无法接通。当晚,她和其他几位失踪人员家属赶往甘洛,第二天凌晨五点就赶到塌方现场。看到碎石堆的那一刻,她预感,老公已无生还可能了。回到铁路部门安排的宾馆里,她静静地等待消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把老公带回去。”
杨永强今年48岁,两个儿子都已成年,在外地打工。很多次,妻子都劝他换个工作,但杨永强还是坚持来,他说,两个儿子都还没有成家,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连续暴雨袭击,泥石流摧毁了埃岱村的一处电厂
“筑路禁区”上的铁道线
8月16日,澎湃新闻记者赶赴四川甘洛成昆铁路垮塌现场,汽车从汉源瀑布沟进入甘洛县,崩塌的山体就随处可见,泥石流冲毁了田地、公路边满是落石,有的民房被房顶、墙体被巨石击穿,已无法居住。当地村民表示,前些年虽然也有滑坡现象,但远没有今年这样来的凶猛、频繁。
在距离坍塌现场20公里外,沿河修建的道路被一侧崩塌的山体掩埋,旁边几两大卡车被堵在路边无法前行,只有线运送抢险工人的机车不时经过。
一名参与抢险的机车司机告诉澎湃新闻,8月14日,他驶载着100多名抢险工人的机车,从埃岱二号隧道出口过去10多分钟,山就垮了。由于当地通讯中断,他行驶到汉源站才知道出事了。该名司机称,类似的坍塌险情年年有,时常有,他已经习惯了。
他说,由于成昆线特殊的地质结构,每年汛期总是险情不断,但此次灾情是他从1991年参加工作到现在见到最为惨重的一次。
成都铁路局提供的资料显示,7月25日至8月15日,短短21天,甘洛县新市坝镇岩润村测量站累计降雨量到达303毫米,而甘洛县多年平均降雨量不过880毫米。暴雨导致成昆铁路甘洛段发生多次发生泥石流、山体滑坡,成昆铁路三度中断行车。
公开资料显示,成昆铁路穿过四川盆地、盆周山地、横断山系、云贵高原,沿线不良地质现象种类繁多,滑坡、崩塌、泥石流等灾害频发,地质灾害隐患点位分布之高,世界罕见。沿线山高坡陡、水深流急,地质构造极为复杂,是全国自然灾害最严重的山区铁路之一,而甘洛段地形也极易形成滑坡泥石流。
同时,铁路跨越凉山,横穿南北径向构造带和南北向地震带,全线有500多公里位于地震烈度7到9度的地震区,其中8到9度的有200多公里。成都铁路也因此被称为“筑路禁区”上的铁道线。
澎湃新闻从成都铁路局获悉,自1958年18万铁道兵开进西南大山开始修筑,到1970年成昆铁路全线竣工通车,共2100多名烈士为此献出了生命。
8月16日,成昆线凉红站工人抢险回来
有人离开,有人坚守
袁亮平已经在成昆线上干了6年,这一回,他下定决心,“回家,换一个事情干!”
据袁亮平介绍,工友们到铁路上干活,大多是通过老乡、熟人朋友相互介绍,或跟着老板(包工头)来的,150元钱一天,都是年底结算,一年下来,能挣到两三万元。
他说,这份工作平时不忙,但一到汛期,滑坡、泥石流就多了,各种险情不断,经常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为了防止石头垮塌、或飞石危及铁路安全,他们另一任务就是安装铁路沿线的防护网,“蜘蛛人一样,依靠几根安全绳吊在悬崖上安装铁丝网,处理悬石。”
袁亮平说,他老婆早劝他不要干了,他也停过一段时间,到青岛去做过电焊工,但家里老母亲病了,他就又回来了。事故发生后,熟悉的工友都没了,他说,要彻底离开这里,不想再回来。
成都铁路局西昌供电段一位工作人员向澎湃新闻介绍,眉山市瑞祥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是与铁路部门签订的外包劳务合同,袁亮平同失踪的12名工人都属于该公司工人。
与袁亮平等人不同,陈坤的命运将一直与成昆线连在一起。作为“铁二代”,陈坤父亲是成昆线老一代工人,就连陈坤的名字都是“成昆”的谐音。
事发次日,陈坤立马回到救援现场开始工作。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些失踪的工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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