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弈 （钓鱼人手记之八）

近年来， 我的家乡—----江苏如皋美名远扬：“建筑之乡”、“花木之乡”，加上“长寿之乡”，知名度日渐提高。千年古城如皋，疏浚城河，整修文化遗址和民居街道，几经梳妆打扮，面貌焕然一新，仿佛一位临上花轿的新娘子，千姿百媚，风情无限。

现在，大家不仅熟知如皋古城中遗存徽派园林孤本—----水绘园，以及建于隋朝山门北开的千年古刹----定慧寺，更了解如皋诸多历史文化名人，如：三国军事家吕岱、北宋教育家胡瑗，明末文学家冒辟疆、清初戏剧理论家李渔等。冒辟疆与董小宛栖居水绘园， 才子佳人式的爱情故事，更是传遍天下。

清朝末年，古城如皋曾经出了一位著名围棋高手，却鲜为人知。

围棋高手名邱振龙，据说是明朝抗倭英雄邱升之后，其父博学多才，工于诗文，擅长书法，兼通丹青，常与三五好友聚会，焚香抚琴，对弈围棋。邱振龙常观弈于左右，内心渐渐爱上围棋。其幼时体弱，性格沉静，其父劝其学琴，道：“抚琴崇尚淡雅，摒弃俗音，可陶冶身心；而围棋崇尚虚灵，殚精竭虑，劳神苦心。学棋于你不宜。”

学琴半年，邱振龙毅然放弃，转而跟父亲学弈围棋。许是天资聪颖，一点就通，且专心致志，故进步神速。不久，邱振龙即能与父亲的好友们对弈围棋了。一年后，在如皋城中，已无敌手。父亲的一位好友将其介绍到通州（现南通市）围棋名家项奇士门下。

项大师悉心指点，倾囊相授，邱振龙兼具严父启蒙和围棋天赋，学弈驾轻就熟，棋力日渐提高。三年后，其恩师已然不敌。项大师将其推荐给时称“江南围棋第一高手”的苏州围棋名家孙起让。

孙起让弈术高超，功力深厚，*法精湛，在江浙沪一带称霸棋坛多年，罕有敌手，在其指导之下，邱振龙的棋艺更是突飞猛进，日新月异。几年后，邱振龙已经能与恩师分先对弈，胜负参半；更兼常与一流高手切磋，此时棋艺已臻炉火纯青境界。当时人称“国手”。

一日，孙大师邀其同游浙江“围棋仙地”烂柯山。大师望山上崖挂飞瀑，看脚边山泉潺潺，萦回荡漾，连绵不绝，问道：“观眼前景色，你对围棋棋理是否有更深领悟？”邱振龙沉思良久，慨然道：“围棋棋理概与自然相通，行棋如流水，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因势造化，顺其自然，绵绵延延，奔流不息”。孙大师颌首。邱振龙脑中灵光乍现，忽然大悟:“这大概就是古人所说的‘化机流行，无所迹象，百工造极，咸出自然’吧？”孙大师含笑首肯道：“你已经悟到围棋的至高棋理了。”不久, 孙大师欣然将小女许配给邱振龙，并将自己毕生的对弈经验总结----《自然堂弈谱》相赠。

此后几十年间，邱振龙游历于扬州与杭州之间，挫败无数围棋高手，傲然屹立于东南棋坛。弈战之余，亦倾心指导提携后进，培养了许多围棋高手。

一九三八年，日寇侵占古城如皋，烧*抢掠，无恶不作，城中居民纷纷避居乡下。邱振龙一家迁居古城南郊邱家祠堂旁边。每日清晨，邱振龙先在祠堂旁边树林中打一通太极拳，然后开始指导弟子们对弈围棋。

一日，日军翻译官何麻子带日酋渡边大佐来访。日酋在日本国内也是围棋高手，听说邱振龙棋艺高超，想邀之切磋。邱振龙正指导弟子下棋，面对日酋道：“我绝不跟强盗一起下棋。”遭断然拒绝，日酋恼怒，把指挥刀拔出一半，见邱振龙年逾古稀满头银发，心中一软，又将指挥刀弹回鞘中。弟子们见师傅怒视敌酋，面色赤红，呼吸急促，手中握着一把棋子，被搓成粉末，纷纷落下。日酋悻悻而归。

半年后的一天清晨，邱振龙正在树林中打太极拳。妻子急忙来唤：“如师（如皋师范）的马校长来找你有急事……。”。原来, 昨日夜里邱国雄(邱振龙之三儿子，如师体育教师。)带领如师十几个同学深夜上街张贴抗日标语，被日军捉住了，正关押在日军司令部。马校长急躁不安，在门口走来走去；屋内邱振龙脸色阴沉，眉头紧蹙，一筹莫展。良久，邱振龙让妻子找了一件衣服换上，说：“拚了我一条老命，也要将十几个年轻伢儿救回来”。临行前，邱振龙到祠堂中焚香跪拜了列位祖宗，整了整衣服，毅然偕马校长向日军司令部走去。

翻译官何麻子将邱振龙与马校长带进司令部，日酋渡边大佐喜出望外。

邱振龙提出立即释放所有学生和邱国雄。日酋断然拒绝，说：“他们都是反日分子，而且有共产党地下组织的嫌疑，不能释放。”

邱振龙严辞以对：“日军侵略中国，烧*抢掠，作恶多端，作为中国国民，学生们仅仅贴些标语，何罪之有？”

沉默好久，日酋忽然改变口气：“这样，我们切磋几盘围棋，如果你赢了，所有学生立即释放。”

邱振龙沉思片刻，道：“不行，所有学生必须无条件立即释放；围棋我们可以切磋，但是也只下一盘。”

日酋沉默良久，道：“不行”，继而又狠狠地补充道：“我们切磋一局，如果你赢了，他们全部立即释放；如果你输了，他们全部…”日酋做一个*头的手势。

“好，我们下一盘，一决胜负。”面对恶敌，邱振龙临危不惧，豪气冲天。“现在，我也有两个条件。”

“请讲。”

“现在，你是以一个棋手的身份与我下棋，请卸掉你的指挥刀。”

“哈伊。”日酋立即从身上卸掉指挥刀。

“还有一个条件，你现在作为一个日本棋手与一个中国棋手下棋，请脱掉你的日本军装。”

日酋愣了一下，又是一声“哈伊”，脱掉了军装。

摆开棋盘, 双方落座，各自正襟危坐，邱振龙做个礼让手势，日酋执黑先行。一场“中日围棋大战”悄然展开。

日酋果然棋艺不凡，出手皆是妙着，着着占据要点。

邱振龙明白十几个学生包括儿子邱国雄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上，内心志在必得，手头弈来不禁有些拘谨。马校长在旁观战，不觉为之捏了一把冷汗。

司令部内寂静异常，只听见棋子轻碰棋枰的声音。双方从角和边开始布局，棋枰边角上棋子疏疏落落，双方各据要津，布局平稳，章法严谨。一切仿佛春回大地，万物正在酝酿萌发。双方棋势一时尚看不出优劣。邱振龙感到自己发挥得不是特别理想，开局略略有些欠缺。内心虽有些担忧，但神情犹自镇定。

棋势进入中局，双方使出浑身解数，拿出平生本领，开始贴近厮*，双方子力已然纠缠起来。仿佛夏日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顷刻间，电闪雷鸣，高山倾倒，江河奔泻。日酋棋势见长，神情不觉有些自得。有几处日酋取得不小实利，行棋中渐渐放松警惕，自以为胜券在握，不知不觉露出一丝破绽。

邱振龙轻拈棋子犹如剑客手持宝剑，着着觑着敌人要害，神经一刻不得松懈，不断施展各种战术手段，攻击，扭断，追*，放弃，交换，有时佯攻袭扰，有时诱敌深入，有时强攻阻击。棋势如高山滚石，亦如江河奔流。一见日酋露出破绽，随即趁虚而入。良久，棋局渐渐明朗，胜利的天平开始向邱振龙倾斜。

日酋见自己棋势渐渐淡弱，立即收定心神，力求一逞。棋枰之上，战火四起，硝烟弥漫，风云变幻。又仿佛秋日金风扫落叶，烟尘弥空，混沌不分。日酋不断挑起劫争，将局势搅得复杂难辨。邱振龙抖擞精神，施展平生高超弈术，纵观全局，筹算缜密，稳持先手，将日酋的攻势和劫争一一化解。最终乾宇澄清，尘埃落定。

日酋见大势已去，输局已定，站起身来，一鞠躬，低声道：“我输了”，随即扭头对翻译官何麻子高声命令道：“立即全部释放。”

“咚”，观战的马校长忽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邱振龙扶起马校长。“哈哈哈”，大笑几声, 回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棋局，偕马校长飘然而去。

日酋对邱振龙的回头一眼很是疑惑：棋局中难道藏有什么秘密?

第二天，日酋复盘，翻译官何麻子在旁观看，忽然发现了枰上玄机。“八嘎”，日酋大怒，愤然拔出指挥刀，面前的小桌顿时被砍成两半，棋子溅落一地。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薄雾笼罩四野。邱家祠堂旁边的树林中一声枪响，林子上空惊起一群鸟雀， 箭一般射向远方。林中地上，邱振龙倒于血泊之中……

原来，那天在紧张激烈的黑白厮*中，邱振龙的白棋在日酋面前拼出了两个大大的汉字：*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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