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前本欲雄面前炫耀见识,后听不倒翁偏偏将此书与少林寺、红日魔教或是那银月教搭上干系,心中便暗自后悔,心道:“少林为武林泰斗,红日魔教乃江湖巨枭,哪一派我都得罪不起,就算我真的知道此书来历,还是不说出来的好。”此刻不倒翁、长胡子老头、落魄老翁嘲笑自己临安之私,言词颇多讥讽,虽被激得恼怒异常,但也暗暗开心,遂作勃然变色、风云震怒之状,推诿应答。群豪愕然,有人忍不住叫道:“几位老前辈莫要唠叨无干之事,惹得吴副门主挟私藏密,什么都不肯说了!”不倒翁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你既不知那秘籍的来历,我也不说话了。”
吴大中大声道:“我确实不知晓此书来历,先前多有揣测,细细斟酌,其实大大不对。”群雄才要劝说,却见他转身对李海龙道:“李帮主,既然你提议比武论剑,欲推选一位能人志士率领我等抗金扶宋,却不知是你来挑个头,还是由嵩山五剑首当其冲?”
李海龙微微一笑,道:“我武功远不及嵩山派五位大侠,自然不敢露丑。独吴兄奋勇,大可第一个向在场英雄求教,若能折桂夺冠,岂非美妙?对了,另外五位丑·····奇侠既然弃恶从善,自然也能与诸豪朋友切磋,是不是?”他本想说“五位丑侠”,话至嘴边,始觉不雅,于是转词换字,改谓“奇侠”。
群豪大声道:“不错,他们若有本领,大可来争这武林盟主之位。”五丑周场抱拳,眉飞色舞,笑道:“多谢,多谢。”吴大中冷笑道:“我向谁请教?是五位嵩山派鼎鼎有名的剑侠,还是这五位大都,嗯?大都奇侠?他们五人兄弟同心,想必也是齐*共搏,我再是侥幸胆大,也万万不敢以寡敌众。”言老三与对面四丑闻言变色,怒道:“谁要以众凌寡了?——”两人异口同声,却各自被车大鹏与大丑阻拦。大丑倒不生气,对李海龙道:“吴副门主有此顾虑理所当然,这头一阵,请李帮主与吴兄切磋。大伙儿要是有胆量,皆有上场机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车大鹏道:“两位斗头一阵,堪称龙争虎斗,定然精彩纷呈。吴副门主,我兄弟欢喜五人齐上,但挑选对手,也必寻五人成结并进之敌,五对五,便是一对一,也不算沾便宜。”
大丑心中暗暗冷笑:“你这嵩山匹夫,自以为名门正派、负傲之极,只道我兄弟登不得大雅之堂,却想拨弄挑衅不成?嘿嘿!别人怕你嵩山派,但在我大丑眼里,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大摊子的臭烘烘狗屁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真要与我们打斗,点到为止也好、性命相搏也罢,难不成输给你们么?真正是笑死人了!”心念如是,面色不改,微微一笑道:“我兄弟也是如此,有趣,有趣。”双方各自退后,李海龙苦笑道:“既如此,在下只好斗胆向吴副门主求教几招,点到为止,休伤了彼此和气。”
吴大中脸色阴沉道:“那是自然,只是拳脚无情,刀剑无眼,若有个闪失,也是无心之过,还请见谅!”李海龙抱拳道:“门主之言甚是合理。”取下一对钢叉,双叉一并,横在前胸,但见吴大中身形一晃,寒光闪动,已是一刀劈到。他腰缠万贯,成名之后特地四处重金求购好刀,目下手中这口刀,却是缅州正宗的缅刀,刀身两指宽窄,非但削铁如泥,刀身可硬可软,不用时可以当作腰带缠在腰间,临敌时忽然出手,有奇袭之效。他深知李海龙武功高强,下手不敢有丝毫大意,是以这一招力道之强、来势之迅、准头之绝,无与伦比。
李海龙双叉一架,心中暗暗吃惊,右叉虚引,将他缅刀引过一边。吴大中忙手腕一旋,刀身斜挥,刀叉相交,火光迸散。李海龙的钢叉乃是西域寒铁所制,坚硬无比,重量又在缅刀之上,因此吴大中缅刀尽管锋利,毕竟还是不能伤他,当下缅刀挥动,寒光闪闪,与李海龙钢叉连连相碰,发出一片极其清亮的金铁之声,二人各以内力相持。两人斗到三十招开外,吴大中的缅刀被吸在钢叉之上移动不得,李海龙的钢叉也被剑光裹住,抽不出来。两人相持片刻,只听李海龙一声大喝,身子蓦地腾空飞起,左手叉被吴大中一刀挑得飞上半空,但他身形飞动,右手叉势夹风雷,猛刺到吴大中后心要害。
吴大中心中正暗暗得意,猛听脑后风声呼呼,急忙身躯向前一俯,宝刀后挥,一道光圈倒飞出去,当的一声,一蓬火光飞了起来,吴大中向前冲了三步,李海龙飞身而起,接了飞上半天的左手叉,落下地来,气定神闲。
只见两人犹如钉牢在地上一般,忽听得呼的一声,吴大中身形飞起,连人带刀,直扑下来。场边群雄都心道:“这人形貌猥琐,人品也低劣,但这手刀法却的确还算可观。”只听“当”的一声,李海龙身形暴起,双叉疾如雷霆,迎着吴大中的缅刀猛地上戳,来势既疾,手法怪异之极。这一招拿捏得恰到好处,眼吴大中的一条手臂,就要被李海龙的双叉刺着,说时迟那时快,吴大中刀尖一点,正好点在李海龙左手叉叉杆之上,借着这股大力身体猛地向上倒飞起来,脱开了李海龙双叉的威胁。他虽没受伤,却是吃惊非小,心中想道:“我五十招内恐怕无法解开这相持之局,这姓李的武功实是不容轻视。”身形飞起,疾使毒招,但见他一刀斜削,刀光幻起一片光影,瞬间削到李海龙臂上,任他武功绝顶,也难逃这断臂之灾!
哪知李海龙的武功看似寻常,其实就在寻常之间见真功的功夫,他练有西藏红教密宗的缩骨术气功,内力所致,全身可以做到柔若无骨,吴大中正喜得手,忽觉刀尖一滑,李海龙的臂膊恍若沾着一层油腻一般,吴大中刀尖竟然刺不进他的肌肉,李海龙已是一声大喝,钢叉连环疾扫,眨眼之间,还击数招,吴大中倒吸一口凉气,缅刀挥舞,反攻为守,刀光恍若白虹贯日,每一招都是妙到毫颠,恰恰将李海龙的攻势化开。
看他刀锋明似东指,却忽地偏西,明似向右,却不知怎的,倏地转左,攻势如风狂雨骤,但却无法使李海龙移动半步。吴大中久战不下李海龙,渐渐变得焦躁异常,刀法更烈,李海龙仍是不为所动,脚跟犹如钉牢在地上一般,两把钢叉,不疾不徐,凝重之极而又灵动之极!场边众人看得心驰神往,都交口议论道:“这两位的刀法武功,着实不弱!”猛听李海龙哈哈大笑,吴大中一声大叫!
原来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李海龙与吴大中互换了一记险招,吴大中刀光疾扫,不料一击不中,反而险被李海龙的钢叉刺中肋胁。二人换了一招之后,都不敢躁进,又僵持起来。猛听吴大中又是一声大叫,李海龙作声长啸,只见场中形势又变。吴大中已不似先前狂暴蛮攻,但见他缅刀如同挽着千斤重物,东指西划,显得很是吃力,李海龙横叉当胸,面色凝重,每隔一阵,才突然攻出一叉。两人出招都极缓,看似是暴风骤雨之后重归平静,其实却是各乘内功相拼,每一招一式,都蕴藏着无限*机。
吴大中刀法虽妙,但刀光缭绕,却无法透过李海龙两把钢叉布下的防护圈,群雄一看之下,便知吴大中的内家真力,确是比对方稍逊一筹,仅能拼命进攻,以求自保。再斗了十招,吴大中的刀光圈子被李海龙压得越来越小,只听李海龙大喝一声,双叉带起阵阵风雷,向着吴大中头盖猛刺下去。吴大中叫声:“不好!”不假思索,三枝透骨钉脱手飞出,但见飞钉如电,落处无声,全无踪迹,竟是被刀叉相激的劲风震得粉碎。说时迟,那时快,蓄劲待发的李海龙一声大笑,身形飞起,长臂疾伸,左手叉呼的一声向吴大中当头拍下。
吴大中反手一刀,陡觉腰胁一麻,急急飞掠丈许,深吸口气,横刀回睨,但见李海龙右手叉旋风横扫,狠狠打到。这一记双叉横扫,有如雷霆疾发,吴大中不敢硬接,一招“霸王掷杯”,避过钢叉,斜身进刀。李海龙好不厉害,钢叉一抡,呼的一声,就把吴大中震得倒飞上半空,吴大中飞身落地,在叉风光影之中,窜来窜去,眼见性命已在呼吸之间。就在这时,吴大中猛地发出一声怪啸,刀锋自下而上,反削过去,刀尖轻点,挑开了李海龙左手茶的一挑,刷刷两刀,又迫得李海龙偏了右手叉,就在电光石火之间解开李海龙双叉连击的招数,突然手中一紧,横转刀身,在李海龙双叉上重重一按,刀尖闪电般向上一推,飒地声响,锋利的刀尖直奔李海龙心窝而来,李海龙愕然一怔,吴大中已是腾空飞起,头下脚上,可作绕指柔的缅刀夹着蓝印印的光华疾扑而至,向着自己颈脖一刀劈下。
李海龙双叉一拖一绞,当的声响,火光四溅,身子已如离弦之箭,几如贴着地面疾滑而出。吴大中收势不及,缅刀插入地中半尺。他倏地弹起身来,缅刀反手一挥,几点寒芒凌空飞出,李海龙双叉旋风急舞,“叮当”数响,几枚透骨钉四散飞出,只听不倒翁哈哈笑道:“哈哈,他刀法不济,就使鬼点子用暗器,其实武功远不如人,做人也不如人,岂不是徒然增羞?”琼鲸帮帮众已然忍不住大声骂了起来。
李海龙也是大为恼怒,沉声道:“吴门主,我敬你是条好汉,是以一再退让,你却使出如此卑鄙手段,暗器伤人!”又见透骨钉落地之处,草叶皆枯,原来他透骨钉上都淬有剧毒。吴大中缅刀一晃,嘿嘿冷笑道:“比武相斗,兵刃无忌,大刀也好,暗器也罢,只要分出一个胜负就是,哪来那么多规矩?”李海龙气塞胸臆,喝道:“武林盟主,艺德具备,你用如此手段,便能胜我,何以服天下?”
吴大中冷笑道:“我只要一较高下,从未想过做这狗屁盟主!”李海龙怒极反笑道:“好!你不仁,我不义!小心接招!”两把钢叉扬空一闪,当胸疾刺,“当”的一声,吴大中缅刀一立,将他双叉震开,猛地里青光一闪,缅刀如蛇反转,闪电般刺到,李海龙倏地一缩,叉到中途,突然变势下刺,喝道:“着!”吴大中变招已快,李海龙变招更快,一招“天坤倒悬”,上下易位,疾刺吴大中小腹,钢叉一指,正迎着吴大中的缅刀。
吴大中缅刀并力一格,手臂酸麻,也喝声:“未必!”李海龙钢叉搠了个空,吴大中缅刀已斜劈到肩!他这一招,刀掌并用,同时袭到,李海龙一招“力划鸿沟”,双叉奋力一架,右手叉先避开了吴大中的一刀,左手叉倏地刺出,吴大中这一刀去势极重,陡觉手腕关节之处,忽似给人用利针刺了一下,不由得大叫一声,缅刀脱手飞去,李海龙飞起一腿,喝声:“去!”吴大中向后飞起,啪嗒一声,摔在地上,两眼翻白。
李海龙飞身而上,钢叉一指,冷森森的叉刃点在他喉头,喝道:“今日是武林正道侠义相会,我不想取你性命,但大惩不过,小罚却有!”双叉交于一手,袖中滑出一柄匕首,喝道:“你这胡须长得不好,老子见之不喜。”手起刀落,吴大中心胆俱裂,只觉得脸上一阵风过,群豪哈哈大笑,伸手往头上一摸,脑袋尚在,睁眼一看,两条毛茸茸的黑线在半空飞舞,被风轻轻一吹,登成无数细毛微纤,四下飘散。原来李海龙并非要害伤他性命,只是恨他狡猾奸诈,匕首挥出,将他的八字胡须剃了个干净。
不倒翁捧腹大笑,几乎直不起腰来,道:“看啊,看啊,这翘胡子的奸人,如今成了白鸡蛋,滑不溜丢的。”李海龙钢叉复又指着他喉头,沉声道:“吴门主,你对我不起,我却不可对你不义。你远道来此,我要是*了你,只怕给你收尸的人也没有一个。我削了你胡须,稍事惩戒,还盼你好自为之!”吴大中满脸通红,恶狠狠瞪他一眼,缓缓爬起,恨恨地道:“厚恩铭记,容他日再报!”俯身拾起缅刀,头也不回,飞身而去。群豪见李海龙挫败吴大中,赢得甚是轻松漂亮,忍不住交口称赞。
但见一名中年女子身披素衣,腰悬长剑,莲步轻迈,越众而出,朗声道:“李帮主大人大量,进退有度,开阖顺章,若是做这武林盟主,定能以仁义服众,我们大伙儿都佩服得紧。”李海龙连连摆手道:“是恒山派 ‘莲花女侠’尤神姑么?承蒙赞誉,愧不敢当。今日为扶宋抗金推选武林盟主,既要有德,武功亦不可轻放。在下德、操勉强,武功却是大大不济,何敢夜郎自大?”抱拳还礼,在众人夸赞声中,飘然回归到本派大旗之下。
尤神姑走至场中,环顾四周,道:“‘黄河鬼尼’本是我恒山派孽徒,她自被逐出门墙,在江湖中作恶多端,*人如麻,如今她尸首异处,得了报应,想必江湖中受过她害的朋友与她的恩怨也该一笔勾销。我派欲将她首级带回薄葬,念经诵文,来世投胎再也不作恶人。各位意下如何?”五丑笑道:“此事莫问我们,但问各位豪杰便是。”有人事不干己,懒得说话;有人爱看热闹,抱臂窃笑;有人本欲附同,却颇多顾虑;有人曾受其害,心中忿忿难平。一时间,偌大君子峰下,数百人头攒动,甚是安静,竟无一人答应。尤神姑左右没个计较,呆呆站在场中,大为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能。恒山女弟子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陈青桐见她困窘,又见鬼尼的首级蓬发垢面,毁败不堪,心下不忍,脱口道:“鬼尼虽作恶多端,但人死仇消,各位何必揪着不放?教她入土为安,可不也是一桩功德?”无怨道人与无飙道人见了他,微露惊讶之色。无飙道人道:“这小子是跟踪我们而来的吗?原来不安好心!”无怨道人不以为然,淡淡地道:“你什么时候能收起这副腔调,只把自己当好人,把所有人都当坏人?你修行多年,难道不会听话听音吗?这小施主不忍死者遗骸暴尸荒野,单看这一点,他的为人就比你要好似太多!”站了出来,大声道:“这位小施主说得是,人死如灯灭,她人已死了,从此无生无知,再无能在江湖中作恶,大家难道非要和一个死人计较么?”不倒翁笑道:“不错,老道长说得对。一个少年尚有此见识,咱们几个老头儿反倒不济!”
旁边众老者一个个摇头道:“傻娃娃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咱们哪是没见识?只是不愿掩了年轻人的光彩罢了。”
群雄中有人点头,以示赞同,便是与黄河鬼尼有宿仇者,也微微叹息,心想:“这道理我何尝不知?只是当时恨她入骨!”泰山剑派的掌门无怨道人江湖中成名已久,说话自然颇有分量。尤神姑喜形于色,先谢了无怨道长,又遥遥向陈青桐裣衽致谢。恒山旗下两个年轻女子,一人手捧木匣,另一人托着小小香炉,走上前来。尤神姑口中念念有词,祭奠度诵,稍时将黄河鬼尼的首级轻轻拿起,从袖中摸出一块绢帕,将首级上的污垢擦拭干净,白衣少女樱唇微微张,吐出几口气息,将香炉中青烟吹向鬼尼首级。
陈青桐身边那人道:“这想是恒山派入殓洁净之仪。”陈青桐道:“生前无论善恶,死后俱得安所,若有轮回转世,万勿作恶才是。”那人似有恼怒,沉声道:“自古有黑有白、有是有非,正反两面从来伴生不绝,哪里听说过只有善,没有恶?便是佛祖释迦牟尼,也曾发下剿灭天下诸邪众恶的宏愿。难道不是么?”
陈青桐躬身作揖,道:“兄台言之有物,道之合理。”那人更是气极,呸了一口道:“你只说自己毫无慧根,从此不做和尚就好了,装一副醍醐贯顶、大彻大悟的模样干什么?!我不用你谢,你就是真的出家为僧,也不过如那少林寺的三个呆傻罗汉一般,一辈子成不了正果、悟不得大道!”
陈青桐听了登时一愣,暗道此人怎会知道大量罗汉三兄弟?转念一想,便即明白:少林乃武林泰斗,从来是江湖群雄关切、注意之所,寺中突然添了三个和尚,且行事糊涂,与诸僧大不相同,此事必定传扬出来,武林豪杰哪会不知?急忙道:“兄台误会了。我也是万丈红尘中人,心有杂念,哪能出家?”那人深吸一气,低声道:“你有什么俗念?难不成少年钟情,有了喜欢的人吗?”
陈青桐心头一酸,眼眶微红,道:“可不是么?可惜,可惜她如今不知身在何处——”那人话锋一转,哦道:“我明白了,原来这女子在你心中,不过是个庸俗之物——”陈青桐微微摇头道:“她在我心目中,实在是比任何东西都要贵重而令我珍爱,在我心中,她比我自己的性命远要重要得多。我时时想她念她,此刻却不知她身在何方?”眼眶又红了。那人试探道:“此女这般好,定是个江南女子?”
陈青桐苦笑道:“她不是江南女子,她——”一连说了几个“她”字,忽然昂首道:“她是女真女子,性情豪爽,但在我心中,她温婉娇柔、气度雍华,毫不逊于江南女子。”那人掩口一笑,道:“好,你还有些良心。”嘻嘻笑着,转过身去,状若开心。但见场中尤神姑将黄河鬼尼的头颅小心翼翼放入木匣,合好匣盖,引着黄衣、白衣女子缓缓走回本派旗下,一位中年妇人半途来接,展开一块麻布,将木匣严严实实裹好。
这时只听“啪”的一声,半空中传来一声巨响,一条人影从峰下水潭飞掠而来,将近岸时,蓦地拔身而起,尚在半空翻着筋斗,手托一鼎,飘然落地。陈青桐身边那人站了起来,咦道:“呀,这个老骗子又来行骗了么?”陈青桐也瞧觑得甚是真切,不由哭笑不得,原来那老翁正是那日在少林寺前“诈技”逞威的“云里雕”薛孤飞。先前燃放冲天炮仗的中年汉子满脸通红,向薛孤飞躬身抱拳,道:“堂叔身体一向可好?侄儿这里给您老人家见礼。”陈青桐愕然,忖道:“如此说来,他就是‘霹雳堂’的制雷能手薛彪?”但听群雄哈哈大笑道:“这位老前辈就是四十年前闻名江湖、打遍天下无敌手、拳伤南山五百猛虎,脚踢北海半千蛟龙的‘云里雕’薛大侠?久仰久仰。”一个个挤眉弄眼、神情揶揄,口中说 “久仰”,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讥讽嘲笑。
陈青桐暗暗叹惜,心想当初这位老先生在嵩山少林寺胡闹,不仅未能传名立万、享誉江湖,反倒被丁晴穿了底细,结果大大出丑,被人以做武林老骗,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往事,想必早被银月教到处传播,成了江湖中茶余饭后的笑资。只听薛孤飞笑道:“好,好,我身体好得紧,武功也进步神速,正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江湖罕有对手也。”
群豪哈哈大笑,道:“老前辈剑法、刀法、十八般兵刃样样通神,拳法、掌法、指爪、点穴莫不高明,内功之深厚精绝,委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薛孤飞眉飞色舞,连道不敢,但神情欢悦、畅意抒怀,溢于言表,只见他走上几步,忽然一手将大鼎举起,四顾炫耀。薛彪咳嗽一声道:“堂叔远来,实在辛苦,请随我过来歇息。”薛孤飞摇头道:“我身强体壮,就是托着这大家伙跑上一两百里也无妨,哪称得上辛苦二字?只是你这小子颇不孝顺,如此武林盛会,为何不遣人事先知会我?好在我耳目神通,及时得了消息,急急赶来。”
有人大笑道:“薛兄弟这么做,那是大大不该!我们若得薛前辈扛鼎相助,便是如虎添翼,莫说区区数千鞑子,就是十几万、几十万鞑子擂鼓而前,他们见了薛老前辈的风采,也必叹为天人。只消薛老前辈大吼一声,这些鞑子就吓得屁滚尿流、乖乖投降了!哈哈,哈哈哈哈!”那人故意不说“鼎力相助”,偏偏说成“扛鼎相助”,其调侃戏虐之意,不言而明。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薛孤飞得意洋洋,竟似听不出其中意味,薛彪不敢抬眼,欲言又止,微微一叹,低头引他径往霹雳堂旗下走去,却不说话。早有人搬椅子请他坐下。薛孤飞摇头道:“大伙儿都是站立,如何要我坐着?我不坐,便是累了,也只坐在地上。”果真盘膝坐在地上。
有人又笑道:“好,好,薛老前辈这般风骨,如此气节,浩瀚天地,色壮山河,足教千秋万代无数武林人物仰视瞻幕。”薛彪终于听得弦外之音,登时怒火满胸,他回顾四周,但见群雄哄笑,人头攒动,哪辨得出说话的人?
不倒翁笑道:“下一场比试谁愿下场?”他身边的长胡子老者忽然大声道:“那位‘霹雳堂’姓薛的老头儿,你匆匆来此,方才也炫耀了一番武功,想必年岁虽大,但对这盟主宝座,也颇有觊觎之意吧?你要是真能夺了盟主之位,也算是替我等老骨头争了一大口气,我老兄弟几个必定双手拥护,极力支持。”薛孤飞哈哈大笑,远远应道:“我虽老迈,不过宝刀不老、不肯服输,便是武林泰斗、江湖至尊,也夸我道:‘大鼎一出,风云变色,拳脚施展,谁敢与敌?’可见我非自许英豪,胡乱吹牛。只是我赶得甚急,虽不算疲惫,但稍有困乏,且待我稍事休息,养足了精神,再上场切磋不迟,你几位老哥可要替我好好助威呐喊。”
不倒翁眉飞色舞,乐呵呵地道:“你绝非胡吹大牛,我见你能耐,便知武功之高,决计天下无敌。你放心,你要果真上场比试,力挫群雄,咱们老兄弟几个务必专长你威风,呐喊不够,我们就擂鼓壮色如何?”玄袍红带老汉、落魄老翁皆点头道:“不错,喊叫擂鼓,尽力无遗,就是老骨头散了,也决不懈怠分毫。”众人哈哈大笑。
有人道:“几位老前辈志气可嘉,但是手头哪里有鼓,这位天下武功数一数二的薛老前辈要是出场,该请霹雳堂多放些烟花炮仗,自与众不同也。”旁边不知是谁笑道:“此言差矣,他们就是没有鼓,我们自己也大可叫嚷以当作鼓声,以示对‘云里雕’老前辈滔滔不绝的仰慕之情。”有几人接口道:“还有一处说错了,薛老前辈造诣修为,又岂是‘数一数二’可以概括的?以我们所见,就是‘天下无敌’或是‘天下第一’才对,那个‘二’字,真是对老前辈的莫大侮辱。”
先前那人连连称是,叹道:“不错,是我错了,这里该向老前辈谢罪致歉。”群豪听他几人说得有趣,愈发乐不可支,有人已然捧腹大笑,弯下身子,直呼肚疼。薛彪羞得无地自容,忖道:“堂叔四处招摇撞骗,唬人的把戏早被人看穿,他却浑然不觉,还到这君子峰下来自讨无趣。”一众霹雳堂弟子也是,满脸羞愧,个个巴不得地上裂开一条大缝,自己好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那薛孤飞却是哈哈大笑,得意之极。陈青桐眉头微蹙,他身旁那人哈哈笑道:“这老头儿真是异人,我看他武功并非天下第一,但要是论起鲜廉寡耻,或是厚颜无耻,他定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游遍九州难逢败的。”
此刻山风吹过,但见一人黄袍飘飘,金冠银带,面如古月,三尺长髯,走上场来,道:“琼鲸帮李帮主挟威而退,这位薛老前辈尚要休息,中间不能空场,便由在下衡山派梁正元现丑,哪一位朋友赐教?”话音才落,西北角走上一个中年汉子,头戴斗笠,笠前挂着一层黑纱,背负长剑,剑上无鞘,却呈扭曲弯折之状,淡淡道:“梁先生,你可还认得我么?”说话之际,缓缓摘下斗笠。群雄见了他的脸,不由发出阵阵惊呼。梁正元面色一变,后退两步,目有惧色,颤声道:“你,你是——?”那汉子先是一声冷笑,笑声愈大,渐渐变成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苍凉愤恨之意,片刻冷冷地道:“好,好 !我相貌被毁,面目全非,不过才说一句话,就被你认了出来,你也算有些良心,没有把哥哥给忘记了。”
人群中突然有人“啊”了一声,惊呼道:“这位不是当年衡山派掌门大弟子‘一剑镇中南’潘峙岳潘兄弟?你不是早就不在人世了吗?”陈青桐只瞧见潘峙岳的一个背影,未见他面目,只觉这人虎背熊腰,状似极雄,心道:“啊!原来他是衡山弟子,说来与那位梁正元该是颇有渊源。为何听他语气却好似两人之间有刻骨仇恨?”
但见潘峙岳深吸一气,压抑心中怒火,大声道:“这些年来,我虽死里逃生,不教奸贼阴谋得逞,东躲西藏,疗伤之余,若被那奸贼得了消息,必定想方设法二度害我性命,可谓之活得生不如死。嘿嘿!当年他刺我十三剑,担心我尸首被人识出,于是又将我脸划得稀烂,满以为从此恶行遮掩,天地难知。”双目如电,精光胜隼,端端凝视着梁正元,沉声道:“还好老天垂悯,那十二剑俱未刺中我的要害,剩下一剑虽是斫中我的胸膛,但偏偏我左心右长,方始逃此一大劫难。凶手得知,只怕后悔不迭,又怨又急吧?”
群豪大惊,江湖纷争,仇*搏命之事,并不鲜见,然似此手段残忍者,确是少见罕闻。丐帮胡元草忍耐不得,大声问道:“潘兄弟,这人究竟是谁?你说出他的姓名来,任他藏到天涯海角,我丐帮弟兄也要帮你把他揪出来,还你一个公义!”潘峙岳冷冷瞧着梁正元,道:“好兄弟,你说此人是谁?”梁正元浑身颤抖,喝道:“今日推选武林盟主,乃是为了驱金扶宋大计,你这些私人恩怨,如何摆在这里追究?凶手是谁,我哪晓得?”潘峙岳仰头大笑,道:“你不晓得,你不晓得?”却听面前风声呼啸,梁正元拔出长剑,“嗖”的一声挺臂送来,道:“既然大师兄侥幸未死,想必多年来勤学苦练,武功也大有精益,小弟不才,冒昧领教几招!”剑光吞吐,寒芒闪烁,倏地扎向他喉咙。
衡山剑法中有一招“后羿射日”,传说后羿连射九日,天下从此四季分明,再不受炎火之苦,百姓从此安居乐业。衡山派祖师偶游南岳,得此剑名,穷思苦索,终于创出此招,这一招之中,包含九个式子,一招九式,变幻无极,乃是江湖中少见的剑招最为严密的剑法、也是衡山派最为利害的一记*手神招。众人见梁正元一出手就是这路*手,无不相顾失色,心道这梁正元出手委实狠毒,对于这久未见面的大师兄,不仅不见丝毫亲热,反倒下了*手,要夺他性命。一部分人揣测其中的大概,心想:“潘峙岳受奸人谋害,落得凄凉下场,必定与梁正元大有关系。说不得这姓梁的就是背后真凶也未可知!”
潘峙岳见他剑到,冷冷一笑,反手拔剑,一剑刺出,剑势剑式,都与梁正元一般无二,使的也是衡山剑派的*手绝招“后羿射日”,他手中长剑怪异之极,剑身如蛇,九曲十八弯,阳光映照之下,长剑周身发出碧沉沉、明晃晃的光芒,眩目之极。梁正元心头暗道:“算你运气好侥幸不死,当日受伤也是极重。你花费许多时日疗伤,没有三五年却是难以痊愈,算来你恢复练剑,也不过一二年罢了。
在你‘失踪’的这些年中,我却是日日勤修苦练,从无懈怠,你怎是我的对手?纵然此刻有人怀疑我就是*你的凶手,我也不怕,哼!只要你毙于我的剑下,你我之间的恩怨从此死无对证,外人不明底里,终究无法将我奈何。”思忖如是,猛见眼前精光闪烁,不由心中大骇:“就算师父再世,这一招使得极好,至多也不过能令人看见九朵剑花,他怎么能抖出十余朵剑花?”只觉肩膀剧痛,潘峙岳手中怪剑已是透肩而入,血光飞溅,梁正元大叫一声,几乎闷绝倒地。
潘峙岳也不追赶,嘴角上翘,冷冷笑道:“好兄弟,你还无恙么?”梁正元又气又怒,右指骈出,连闭了自己肩膀伤处附近的几处穴道,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黑色药丸,捏碎成膏状敷在伤口上,那血即刻就止。此时天气炎热,他除一袭轻衣,再无余物,因此敷药甚是便捷。那药丸潘峙岳看得分明,也是再熟悉不过,正是衡山灵药“止血丸膏”,炼至成丸,便于携带,用时则捏压成浆,最易使用,见效也极快。他当年随师父、众师兄弟背筐执锄,上山采药,也不知在本派大院与药峰之间,往来了多少回,这种药丸,那自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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