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了番思想准备后，对着面前这一堆淘宝买来的蒸汽波素材组成的游戏界面，我按下了“新游戏”按键。
窗口出现了两个游戏章节的选项，“过早发生性行为”和“性病”，我选择了第一章节。在总共只有800块制作成本的情况下，团队还是尽力显示了镜头和剪辑。
先是镜头对着电视屏幕持续拍摄了一会儿，一款叫“地狱厨房”的双人游戏快速运行，随后镜头转到沙发，一对中学生情侣正在按动手柄。
情节进行得非常之快，团队设想了一个经典情节“男生挽留女生过夜”，两个window 古早风格的窗口弹了出来，是不管怎么样都要回家？还是留下住一晚？
如同前段时间“黑镜”新一季的互动剧情一样，面前的真人影像随着你的选择而发展剧情。为了让剧情“丰富”一点，我选了留下住一晚。
先前男生保证的“什么都不会发生”果然变成了“一定会发生”，还好女生提出了购买避孕套的需求，当你选择不出门买避孕套的话，恭喜你，一路选择了所有错误选项，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性会突然出现，进行硬核科普。
试玩过程中，即便你不是深度游戏玩家，也能发现这款游戏的“粗制滥造”。比如你按下暂停但是视频依旧播放，游戏中途想要调出菜单栏但是按下esc键毫无反应，卡顿。
最关键的是，主演的演技只能算是学校元旦晚会鼓励奖节目水准，因为*一事被迫向妈妈坦白的女主角，一路都在悄悄笑场，尴尬癌患者，请慎入。
但这款游戏却在steam上几乎获得了一致好评，以上所有大大小小的毛病，在这群高中生做出了国内第一款性教育游戏的勇气面前，都不好意思再提。
这就是一个多月内从玩家只有3个人，发展到14万下载、百万页面浏览量（steam页面）的游戏“自我性赖”，团队共有7个人，均为上海中学就读的高中生，年龄为16岁到17岁不等。
游戏配乐：向阳花
他们完成了从前期调查、脚本撰写、布光化妆拍摄后期、游戏引擎编写、UI设计……你能想到关于一款游戏的所有活儿。
团队全员
“5个月的时间说不上漫长，但绝对不能称之为短暂。150天间我们做了无数的事情，小到每周的周报，大到接受媒体的采访。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五味杂陈，回头一看，其实我们的收获远远不止一面写着特等奖的旗子。”
3月17日，团队凭借这款国内首款性教育游戏拿到CTB（China Thinks Big）中国大智汇创新研究挑战赛young innovator特奖，队员翁安志在自己的公众号DailyMore上敲下上面那段话。
团队名叫eroducate, ero来自eros，为希腊神话中的爱欲之神厄洛斯，ducate则是educate，教育。
团队logo
在对这个团队进行地毯式信息挖掘时，我发现比游戏本身更有趣的是，在黄色网页弹窗、遮遮掩掩的生物课、电线杆上的一堆生僻字组成的性病小广告里完成自我“性教育”后，似乎少有成年人设想如今的00后们，对周围世界中“性相关信息”的认识，原来是这样的。
比如，你以为都9102年了，这伴随着互联网成长的一代，总该对避孕一事有所了解吧？
然而在团队发布的调查问卷中，有65%的青少年并不了解避孕，或是对避孕方法一无所知。在幼童性侵案件和艾滋恶意传染这些恶性事件中，他们脆弱得没有任何屏障。短视频网站上，被捧红和消费的早孕网红，正在消解正常的性教育。
图片来源：Eroducate
而所谓的正常的性教育，又是怎么一番光景呢？在团队成员泽阳的回忆中，对某次性教育教材中的人物被制作成表情包病毒传播印象深刻。
另一个队员晓晗记得上小学时，学校给安排了生理卫生课，和其他99%的生理卫生课一样，成了老师的大型捧读现场，要么就是自习。艾滋病如何预防呢？老师仅回答了四个字“洁身自爱”。
CTB这项比赛的宣言便是“立大志做小事”，团队最早的两个成员，赵雪伦(第一章女主角）和翁安志在上届CTB便是合作伙伴，这次是一拍即合，决定一起来搞一搞“性教育”这件小事，并拉来了团队的其他五位成员。
一开始，雪伦提出来的是做一个纪录片，如同他们在游戏中致敬的科普片《杰哥不要》一样，打的正是“男孩也会被性侵”的七寸。而安志说，“做个游戏呗，就像最近很火的那个Super Seducer一样。”
Super Seduce
Super Seducer正是一款利用真实影像让玩家来自己决策“人生”的游戏，有着比普通纪录片更强的代入感，也更容易流行起来。性科普 游戏这个路数，国内还没有人玩过，一提出来，大家都很兴奋。
恰好那段时间，上海复旦妇产科医院来到学校来做性教育科普工作，和游戏主题不谋而合。科普结束了，团队追上去认识了两位医院，去医院做了场采访调研。采访中，两位医院提到了不少早孕的内容，刷新了团队的认知，于是第一章主题“早孕”就这么确定下来。
“14岁的宫外孕，自己到黑诊所做人流，结果大出血，过来子宫都要拿掉了……所谓的男朋友可能也只是学生，女生的父母追着那个男生打，然后一群人就走掉了，女生一个人在医院里，签字的人都没有。” “14岁就当上未婚妈妈，13岁就跑过来堕胎的，有些甚至拿堕胎当作避孕手段的，两个小姐妹手拉手跑过来做（人流），嘻嘻哈哈地。你问她堕了几次了，她说七八次，‘你怎么会这样子’，‘反正不痛的’，她们就会这样说。”
真正拍摄的时候，要解决的事情和麻烦排着队儿等着被解决。
化妆，是找认识的手巧小姐姐来化的；布光，没有预算来搞柔光箱，就来搞把伞，一样好用；场景，就在团队成员的家中和日租的民宿里头；剧本，凭借各位队员的观影和文学基础，自行发挥，每人负责一个章节。
化妆
演员身后是柔光伞
拍摄中
到了真正演的部分，演技已经属于高端范畴的问题了，首要解决的是20秒的情节演了20分钟这种常态，全都是因为中间笑场，这就是绷不住的高中生会做的事儿吧。
因为一个第一人称的亲吻镜头，整队笑场
经历了九九八十难（从后来流出的VLOG看整个过程还是比较欢乐），游戏制作完成。随后最困难的第八十一难来了，连送几家平台，都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拒绝上架这款游戏。接连碰壁之后，国内平台TapTap 同意接下这款游戏，当然也提出了一长串要求。
有些少年老成的安志回忆起鲁迅迅哥儿的话，一时间感觉十分有道理，“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2019年2月8日，《自我性赖》上架steam，新人团队做的游戏，自然是静悄悄的。“我们因为几个游戏鉴赏家的评测感到非常满足。”没人能够想到，游戏页面的浏览量，会在一个月后突破一百万。
最早发现到的是游戏媒体游研社，以及哔哩哔哩弹幕网的游戏区UP主，对这款游戏做了自发推荐。在视频的开头，他们都免不了先解释一番，游戏并无露骨内容，而是实实在在的性科普游戏。
这些视频获得了80万到100万人次的观看，在社交网络上引发了病毒式传播。
更多的主流媒体都加入到对eroducate团队的报道中，可以想见，对于高中生做出性教育游戏这事儿，谁能忍住不夸两句呢？正如玩家NyYaw在完了48分钟后发表的评论那样，“一群学生在高中阶段就做出了属于自己的交互式电影并放在steam上发行，实在让人钦佩。”
没想到，团队迅速在steam的游戏新闻区，更新了一篇文章《关于媒体过度夸大我们游戏的一些想说的话》。老老实实承认了不足，还透露了未来的小小野心——一个月更新一集。
据说这次一举成名之后，也有不少人怀疑他们的功利目的便是为了参加CTB大赛，而在比赛结束后承诺保持更新，也算的上是对“质疑”的一个小小回应了吧。
不过对这个高中生团队，我印象最深的不是他们超出年龄的问题解决能力——前期调研、种种细节以及一份14页的论文。
也不是他们果然符合大众对00后印象的那一部分，游戏早期传播中扩列（不懂这个词的请自行搜索）QQ群起到了一些作用，以及随时随地的视频记录和VLOG习惯……
最让人觉得新鲜得头脑一振的，还是这伙人的勇气——相信自己可以给世界带来一点好改变的这份勇气。
最大的勇气，莫过于折腾了五个月，在大赛上颗粒无收，或是在游戏商店冷冷清清，没有人关注，只有自己自娱自乐——要有勇气面对这样的最坏结果。
安志如是说，“可能我这游戏做出来后没有人玩，甚至这篇文章都没有人看。我虽然会气馁，但是我绝不会后悔。”绝少有成年人会如此不计得失。
能在性教育这块被涂抹得乱七八糟的领域上，做点有意思的，这事儿，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