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知道母亲对父亲怨毒极深,只盼能致之于死地,先见她在一碗茶中混血,虽然不明其理,但心想此事对父亲定然不利,后来见两碗茶一般无异,这才去了疑惧之心,走到厅心,朗声说道:“请喝茶吧!”
公孙止与杨过早就口渴异常,听得裘千尺的叫声,一齐罢手跃开。绿萼将茶盘先送到父亲面前。公孙止心想此茶是裘千尺命她送来,其中必有古怪,多半是下了毒药,将手一摆,向杨过道:“你先喝。”杨过坦然不惧,顺手拿起一碗,放到口边,公孙止道:“好,这碗给我!”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茶碗。杨过笑道:“是你女儿斟的茶,难道还能有毒药?”说着一饮而尽。公孙止向女儿脸上一看,见她神色平和,心想:“萼儿对这小子大有情意,茶中自然不会下毒,我已跟他掉了一碗,还怕怎地?”当下也是一口喝干,铮的一下,刀剑并击,说道:“不用歇气啦,咱们再打,哼,若非这老贱人指点,你便有十条小命,也都已丧身在我金刀之下。”
裘千尺忽然阴恻恻的道:“他闭穴之功已破,你尽可打他穴道。”公孙止一呆,但觉舌根之处,隐隐有血腥之味,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原来他所练的闭穴功夫决不能饮食半点荤腥,否则功夫立破,他怕无意之中沾到,是以严令水仙幽谷之人不食荤腥,旁人虽然不练这上乘内功,却也迫得陪他吃素。他防范虽周,哪想到裘千尺竟会行此毒计,将自己血液和入茶中?杨过喝一碗血茶自是丝毫无损,公孙止的上乘闭穴内功却就此片刻间化于流水。他狂怒之下,回过头来,只见裘千尺左手拿着一碟蜜枣,右手一枚枚的送往口中,吃得津津有味,缓缓的道:“这功夫是我所传,由我而破,那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啊。”
公孙止眼中如欲喷出血来,举起刀剑,向她疾冲过去。绿萼一惊,抢到母亲身前相护,突觉耳畔呼呼风响,似有暗器掠过,公孙止大叫一声,兵刃撤手,掩住右眼,疾奔而出,只听得他惨声呼号,愈去愈远,终于在群山之中渐渐隐没。厅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裘千尺用甚法子伤他。
只有杨过和绿萼方始明白,裘千尺所用的,仍是口喷枣核功夫。
当杨过与公孙止激斗之际,她早已嘴嚼蜜枣,在口中含了七八颗枣核,但见公孙止武功大进,自己纵然喷出枣核袭击,只怕他也闪避得了,若是一击不中,给她有了防范,以后便再难伤他,因此先用血茶破了他的闭穴功夫,乘他怒气勃发之际,突发枣核,这是她十余年潜心苦修的唯一武功,劲道之强,准头之确,不输于天下任何独门暗器,若不是绿萼突然抢出,挡在面前,公孙止不但双目齐瞎,而目眉心穴道中核,登时便送了性命。
绿萼见父亲忽地奔出,心中不忍,呆了一呆,叫道:“爹爹,爹爹!”想要追出去察看。裘千尺厉声道:“你要爹爹,便跟他去,永远别再见我。”绿萼左右为难,但想一来此事究竟父亲不对,而母亲受苦之惨,远胜于他,二来父亲已然远去,要追也已追赶不上,当下从门口缓缓回来,垂首不语。
裘千尺凛然坐在椅上,东边瞧瞧,西边望望,冷笑道:“好啊,今日你们都是喝喜酒来着,这杯酒没喝成,岂不扫兴?”众人给她冷冰冰的目光瞧得心头发毛,只怕她口中突然喷出古怪暗器来,给她伤了性命。谷中诸人只是一味惊惧,法王与尹克西等却各暗自戒备。
小龙女与杨过见公孙止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得都是深深叹息了一口长气,各自伸出手来,相互紧紧握住了。
小龙女见公孙止受伤远走,虽是他罪有应得,但想起他的救命之恩,也是不禁怃然,向杨过使个眼色,两人并肩往厅外走去。刚到门口,裘千尺突然大声喝道:“杨过,你要到哪里去?”杨过回转身来,一揖到地,说道:“裘老前辈,绿萼姑娘,咱们就此别过。”他自知命不久长,也不说什么“后会有期”之类的话了。
绿萼回了一礼,黯然无言。裘千尺怒容满脸,喝道:“我将独生女儿许配于你,怎地既不改口称我岳母,又这么匆匆忙忙的便走?”杨过一愕,心道:“你虽将女儿许配于我,我可没说要啊。”裘千尺道:“此间彩礼齐全,灯烛俱备,贺客也到了这许多,咱们武学之士也不必婆婆妈妈,你们二人今日便成了亲吧。”杨过为了小龙女,与公孙止舍死忘生的几番恶斗,金轮法王等都曾亲眼目睹,听了裘千尺此言,知道必然又是一番风波,各人互相望了一眼,有的微笑,有的轻轻摇头。
杨过一手挽着小龙女的臂膀,一手倒按君子剑的剑柄,说道:“裘老前辈一番美意,晚辈极是感激,但晚心有所属,实非令爱良配。”说着慢慢倒退。他知裘千尺性情极是古怪,说不定斗然口喷枣核,是以按剑以防。
裘千尺向小龙女怒目横了一眼,冷冷的道:“嘿,这小狐狸果然美得出奇,无怪老的为她着迷,小的也为她颠倒。”绿萼道:“妈,杨大哥与这位姑娘早有婚姻之约,这中间详情,女儿慢慢再跟你说。”裘千尺啐了她一口,怒道:“呸!你当我是什么人?我说过的话,也能改口么?姓杨的,别说我女儿容貌端丽,没一点配你不上,便她是个丑八怪,今日我也非要你娶她为妻不可。”
马光祖听她说话横蛮,不由得哈哈大笑,大声说道:“这谷中的夫妻当真是一对活宝,老公逼人家闺女成亲,老婆也硬逼人家小子娶女,别人不要,成不成?”裘千尺冷冷的道:“不成!”马光祖裂开大口,哈哈大笑,突然波的一响,一枚枣核射向他的眉心,真的是来如电闪,无法闪避。马光祖惊愕之下,头一抬,拍的一声,枣核已将他两颗门牙打落。马光祖大怒,虎吼一声,扑了过去。尹克西急叫:“马兄,小心!”但听波波两响,马光祖右腿“环跳”、左足“阳关”两穴同时被枣核打中,双足一软,摔在地下爬不起来。
这三枚枣核实在去得太快,直是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杨过当马光祖大笑之际,已知裘千尺要下毒手,抽出长剑想过去救卫,但终是迟了一步,忙伸手将他扶起,解开了他的穴道。马光祖是个浑人,极肯服输,见裘千尺手脚不动,口一张便将自己打倒,心中好生佩服,翘起大拇指道:“老太婆,你本事比我大,老马不敢得罪你啦。”
裘千尺毫不理他,瞪着杨过道:“那你是决意不娶我女儿了?”公孙绿萼在大庭广众之间受此羞辱,再也忍耐不住,拔出腰间的匕首,指在自己胸口,大声道:“妈,你再问一句,女儿当场死给你看。”裘千尺嘴一张,波的一响,一枚枣核射了过去,打在匕首之上,这一下劲力好大,那匕首横飞而出,插在石柱,深入数寸,烛光照射之下,那剑柄兀自微微颤动。众人“噫”的一声,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杨过心想留在这里徒然多费唇舌,手指在剑刃上一弹,和着剑刃振起的嗡嗡之声,朗声吟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挽起一个剑花,携着小龙女的手转身便走。
绿萼听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那两句话,更是伤心欲绝。取过更换下来的杨过那件破衫,双手捧着,走到杨过面前,悄然道:“杨大哥,衣服也还是旧的好。”杨过道:“谢谢你。”伸手接过。他和小龙女都知她的心意,乃是故意挡在杨过身前,好教裘千尺不能喷枣核伤他。小龙女脸含微笑,点头示谢。绿萼小嘴向外一努,示意二人快快出去。
裘千尺喃喃的念了两遍:“人不如故,人不如故。”忽地提高声音,说道:“杨过,你不肯娶我女儿,连性命也不要了吗?”杨过凄然一笑,又倒退一步,跨出了大厅的门坎。小龙女心中一凛道:“慢着。”朗声问道:“裘老前辈,你有丹药能治情花之毒么?”绿萼早已想到此事,但料到母亲必以此要挟杨过,逼他娶已为妻,是以一直不敢出言相求,她是个女孩儿家,实不便当众为杨过求恳,然而事在危急,再也顾不得许多,转身说道:“妈,若不是杨大哥援手,你尚困身石窟之中,大难未脱,咱们有恩报恩,你设法解了他身上之毒吧。”
裘千尺嘿嘿冷笑,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世上恩仇之际便能这般分明?那公孙止对我是报了恩么?”绿萼大声道:“女儿最恨三心两意,喜新厌旧的男子,这姓杨的若是舍却旧人,想娶女儿,女儿便是死了,也决不嫁他。”这几句话倒投合了裘千尺的心意,但一转念,立即明白了女儿的用心,她是爱极了杨过,若是他愿意相娶,她自是千肯万肯,只是迫于眼前的情势,只盼自己取出丹药先救他的性命再说。
金轮法王与尹克西等瞧着这幕逼婚的好戏,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都是脸露微笑。法王直至此时,才知杨过身中剧毒,心中暗自得意,但愿他坚持到底,料想裘千尺这种性格之人,若不是遂了自己意愿,决不能突发好心,取出丹药救他。
裘千尺的眼光从东到西,在各人脸上缓缓扫过,说道:“杨过,这里的人中,有的盼你死,有的愿你活。你自己愿死呢还是愿活,好好想一想吧。”杨过伸手搂住小龙女的腰,朗声道:“她若不能归我,我若不能归她,咱俩宁可一齐死了。”小龙女甜甜一笑,道:“正是!”他与杨过心意相通,二人爱到情浓之处,死生大事却也看得淡了。裘千尺却难以明白她的心思,喝道:“我若不伸手救他,这小子便要一命呜呼,你懂不懂?他只能再活三十六天,你知不知道?”小龙女道:“你若肯相救,咱两个儿能多聚几年,自是极感大德。你不肯救,咱俩在一起便只三十六天,那也好啊!反正他死了,我也不活着。”
她说这几句话时,美丽的脸庞上显得十分的漠不在乎。要知她自幼受师父之训,摒绝七情六欲,事事不动声色,何况她心意早决,更是坦然无惧。裘千尺望望她,又望望杨过,只见二人相互凝视,其情之痴,其意之诚,那是自己一生之中从未领略过,从未念及过的,原来世间男女之情,竟有如此者,不自禁想起自己与公孙止夫妻一场,竟落得如此下场,长叹一声,双颊上流下泪来。
绿萼纵身过去,扑在她的怀里,哭道:“妈,你给他治了毒吧。我和你找舅舅去,舅舅心中很牵挂你,是不是?”裘千尺一流泪水,心中牵动柔情,但随即想起二哥裘千仞信中那句话来:“自大哥于铁掌峰上丧身于郭靖黄蓉之手……”自己手足残废,二哥又已出家为僧,则大哥之仇,岂非永不能报?这小子武功不弱,他既坚不肯娶我女儿,那么命他替我报仇,也可了却一桩大事。
她想到此处,缓缓伸手入怀,将世间唯此一枚的绝情丹用指甲切成两半,取了半枚出来,托在掌心,说道:“丹药这便给你,你不肯做我女婿,那也罢了,可你须得答应我办一件事。”
杨过与小龙女互视一眼,料想不到她竟会突起好心,二人虽说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眼前既有生路,自是喜出望外,齐声问道:“老前辈要办什么事,咱们自当尽力。”裘千尺缓缓的道:“我是要你去取两个人的首级,交在我的手中。”杨过与小龙女一听,立时想到,她要所*之人,其中之一必是公孙止。杨过对这人自是绝无好感,他自丧了一目,闭穴内功又破,虽然其它武功未失,但短期之内不免大受影响,要追*他谅亦不难,但想他是公孙绿萼之父,这少女对自己一片痴情,要去*她父亲,不禁大费踌躇。小龙女心中,也觉此人虽恶,对已总是有救命之恩,但瞧裘千尺的神色,若不办到此事,她的丹药无论如何不会给杨过的了,看来只有先答应此事再说。
裘千尺见二人脸上有为难之意,冷然道:“我也不知这二人和你们有甚瓜葛牵连,但我是非*这二人不可。”说着将半枚丹药在手中轻轻一抛一抛。杨过听她话中之意,所说的似乎并非公孙止,于是问道:“裘老前辈与何人有仇?要晚辈取何人的首级?”裘千尺道:“你没听见那人读信么?*我大哥的,叫做什么郭靖、黄蓉。”
杨过大喜,叫道:“那好极了。这二人正是晚辈的*父仇人,裘老前辈便是无此嘱咐,晚辈也要找这二人报仇。”裘千尺心中一凛,道:“此话当真?”杨过指着金轮法王道:“这位大师与这二人也有过节,晚辈之事,曾跟他说过。”
裘千尺眼望法王,法王点了点头,道:“可是这位姓杨的兄弟啊,那时却明明助着郭靖、黄蓉来与老衲为难。”小龙女与绿萼恼恨这和尚时时从中挑拨,同时向他怒目横视一眼。金轮法王只作不见,微笑道:“杨兄弟,此事可有的吧?”杨过笑道:“是啊。待我报了父母之仇,还得向大师领教几招。”法王双手合什,说道:“妙极,妙极!”
他二人在一旁斗口,裘千尺却在想自己的心事,左手一挥,向杨过道:“我也不管你的话是真是假,你将这枚药拿去服了吧。”杨过走上前去,将丹药接在手中,一看只有半枚,心中已明白了九成,笑道:“须得取那二人的首级,才来换另外半枚。”裘千尺点头道:“你聪明得紧,一瞧便知,不用旁人多说。”杨过心想:“先服了这半枚再说,总是胜于不服。”当下将半枚丹药放入口中,咽一口唾液,吞入肚中。
裘千尺道:“这绝情丹世上只剩下了半枚,你服了半枚,还有半枚我藏在一个地方,十八日后,你若携二人首级来此,我自取出给你。否则你纵将我擒住,叫我身受千刀万剐之苦,再将我投入石窟之中,我也决不会给你。说话到此为止,我裘千尺说话斩钉截铁,各位贵客请便,杨大爷,龙姑娘,咱们十八日后再见。”说着闭上眼睛,不再理睬众人,显是有逐客之意。
小龙女道:“为什么限定十八日?”裘千尺闭着眼睛道:“他身上的情花之毒,原来是三十六日发作,现下服了半枚丹药,毒势聚在一处,发作反而快了一倍,十八日后再服半枚,立时解毒,否则……否则……”说到此处,只是挥手命各人快去。
杨过与小龙女知道此人已无可理喻,当下快走出谷,找到了坐骑,并骑而去。
杨过进水仙幽谷之时,将那匹廋马留在谷外,此时与小龙女携手出谷,一声呼哨,那瘦马从树林中窜了出来。杨过进谷虽只三日,但这三日中遍历艰险,数度濒于死亡,此时得与心上人并肩离此险地,真乃恍如隔世。此时天已黎明,站在高岗上俯视幽谷中树木森森,晨光照射之下,满眼青翠,实是一处极佳妙的所在。杨过携着小龙女之手,走到一株亭亭如盖的槐树之下,说道:“姑姑……”小龙女偎倚在他身边,嫣然一笑,道:“我瞧你别叫我姑姑了吧。”
杨过心中,早已不将她当作师父看待,叫她“姑姑”,也只是一向叫得惯了,听她这么说,心里一甜,回首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珠子,道:“那我叫你做什么?”小龙女道:“你爱叫什么。”杨过微一沉吟,道:“我一生之中最快活的时光,便是在古墓中跟你一起厮守,那时我叫你姑姑,便到死都叫你作姑姑。”小龙女笑道:“那时我打你屁股,你也很快活吗?”杨过忽地伸出双臂,将她搂在怀里,只觉她身上温馨的气息混和着山谷间花木的清气,真是教人心魂俱醉,难以自己,轻轻的道:“咱们如这般厮守一十八日,只怕已快活得要死了,别再去*什么郭靖、黄蓉啦。与其奔波劳碌、厮*拼命,咱们还是安安静静,快快活活地过十八天的好。”
小龙女道:“你说什么,便怎么好。以前我老是要你听话,从今儿起,我只听你的话。”她一向神色冷然,如今心胸中充满爱念,眉梢眼角以至身体手足,无不温柔婉娈,自己觉得,全心全意的听杨过话,那才是最快活不过之事。
杨过怔怔的望着她,过了良久,缓缓的道:“你眼中为什么有眼泪?”小龙女拿着他的手,将脸颊贴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擦,柔声道:“我……我不知道。”过了片刻,道:“一定是我太喜欢你了。”杨过道:“我知道你在为一件事难过。”小龙女抬起头来,突然泪如泉涌,扑在他的怀里,抽抽噎噎的哭道:“过儿,你……你……咱们只有十八天,那怎么够啊。”杨过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轻轻的道:“是啊,我也说不够。”小龙女道:“我要你永远这么待我,要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杨过捧起她的脸来,在她淡红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毅然道:“好,说什么也得去*了郭靖、黄蓉。”舌尖上尝着她泪水的咸味,胸中情意激动,真欲全身爆裂一般。
忽听左首高处一人高声笑道:“便算要卿卿我我,也不用这般迫不及待。”杨过转头来,只见数十丈外的一个山岗之上,金轮法王、尹克西、潇湘子、尼摩星、马光祖五人并肩站立,说这话的,正是金轮法王。原来杨过与小龙女匆匆离谷,未理会其余诸人,法王等随后出来,远远跟在二人后面。杨过与小龙女大难之后重会,除了对方之外,其余一切全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二人在槐树下情致缠绵,却给法王隔山望到了。
杨过想起在绝情谷中法王数次与自己为难,险险葬身在他的言语之下,早知如此,他在荒山结棚养伤之际,就该一掌送了他性命,自己助他疗伤,枉他为一派宗主,竟是如此的以怨报德。小龙女见他目光中露出怒火,柔声道:“别理他,这种人便是过一辈子,也没咱们活一时三刻的欢喜。”
只听马光祖大声叫道:“杨兄弟,龙姑娘,咱们一齐去吧。这种荒山野岭之上,有什么好玩。”杨过心想自己只盼与小龙女安安静静的多过一刻好一刻,偏生有这种不识趣之人前来滋扰,但他知马光祖是一片好心,于是朗声答道:“马大哥请先行一步,小弟随后便来。”
马光祖道:“好吧,那你们快些来。”金轮法王哈哈大笑道:“那又何必要你费心?他们爱在这荒山野地耽上一十八天啊?”裘千尺说杨过十八天后毒发之言,大厅上人人闻知,这时马光祖听他竟如此说,不禁勃然大怒,一把抓住法王的衣襟,骂道:“贼秃,你的心肠忒也歹毒!咱们与杨兄弟同来谷中,你不助他已是不该,一路上冷言冷语,是何道理?”法王微微冷笑,道:“你放不放手?”马光祖怒道:“我不放,你便怎样?”法王右手一拳迎面打去。马光祖道:“好啊,你动粗么?”提起浦扇大的手掌抓他的拳头,那知法王这一拳乃是虚招,左手倏地伸出,在他背上一托,刚劲柔劲同时使出,马光祖一个庞大的身躯立时飞起,往山坡上摔将下来。好在那山坡上全是长草,马光祖又是皮粗肉厚,这一摔,未受重伤,但已是额角青肿,半天爬不起来。
杨过隔着高岗见二人动手,知道马光祖定要吃亏,急忙纵身赶去,但为时不及,马光祖已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交,当下伸手扶起,二人并肩又上岗来。马光祖虽是浑人,却也有个呆主意,知道硬打定然斗不过和尚,口中哼哼唧唧,叫道:“啊哟,啊哟,手臂给贼秃打断啦。”
金轮法王应蒙古王子忽必烈之聘,受封为蒙古第一国师,潇湘子与尼摩星心中一直忿忿,此时见他如此横法,更是恼怒,两人相互使个眼色,潇湘子道:“大师武功果然了得,不愧了蒙古第一国师的封号。”法王道:“岂敢,岂敢……”他鉴貌辨色,知道尼潇二人立时有出手之意,而杨过与小龙女在一旁更是跃跃而动,尹克西心意如何,尚不得而知。他虽自恃武学深湛,但若这五大高手并肩来攻,自己决然抵挡不住,口中敷衍对答,心里却在寻思脱身之计。
那知马光祖哼哼唧唧,走到他背后,猛起一拳,砰的一声,正中在法王脑门,以法王的武功,马光祖偷袭本难得逞,但此时他全神贯注在杨过、潇湘子等五人身上,对这浑人毫不在意,竟被他大力一拳,犹如铁锤般锤得眼前金星乱冒。他惊怒之下,回肘一撞,马光祖胸口中了肘锤,大叫一声,软绵绵的往前倒了下来。法王身子微矮,马光祖这庞大的身躯正好跌在他的肩头。他左足一点,已窜出丈余,径往坡下奔去。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杨过持剑在手,第一个追了下去。那法王武功果然了得,肩头虽然负了一个将近三百斤的巨人,仍是行走如飞。杨过、小龙女、尼摩星等都是一等一的轻功,但数十丈内竟然追他不上。杨过足下加快,渐渐逼近,法王倏地站住,回过头来,狞笑说道:“好,你们是一齐上呢,还是单打独斗?”说着倒举马光祖,将他脑袋对准山坡边的一块岩石,作势要撞将下去。
杨过绕到他的身后,先将他去路挡住,说道:“你若伤他性命,咱们自是一拥而上。”法王哈哈一笑,将马光祖抛在地下,说道:“这种浑人,也值得与他结怨?”双手伸入袍底,左手白光闪闪,右手黄气澄澄,已各取一只银轮一只铜轮在手,双轮一碰,嗡嗡之声,从山谷间传了出去,傲然道:“那一位先上?”
尹克西笑嘻嘻的道:“各位切磋武学,咱做买卖的只在旁观摩观摩。”法王微微放心,暗想:“此人两不相助,少了一个劲敌。”潇湘子为人最是阴险,心想自己并无胜他把握,还是让旁人打头阵,耗了他的力气,自己再来乘其败而取,于是说道:“尼兄,你武功强过小弟,请先上!”
尼摩星虽然性格暴躁,却非愚笨之人,听了潇湘子之言,已知他的心意,但自负武功独步天竺,释迦掷象功威不可当,心想纵然胜不得金轮法王,也不致落败,当下顺手掀起山坡上一块极大的岩石,喝道:“好,我试试你两个轮子的厉害。”举起巨岩,径向法王当胸砸来。尼摩星身材本矮,这块巨岩偏生甚高,竟比他头顶还高出半尺,瞧来最轻也有三四百斤。众人见他不用兵刃,举起这样大石便打,无不吃了一惊。
日前在绝情谷石室中各运内功抗热,尼摩星曾被炙得晕倒,金轮法王心想此人内功也只平平,不料他天生神力,竟举大石砸到,当下不敢与他硬碰,左足一挫,避开巨岩锋锐,右手铜轮向他背心横扫过去。尼摩星抓着巨岩,竟是举重若轻,回手一挡。铜轮与岩石相碰,火星四溅,镗的一声,只震得山谷鸣响。法王左臂微微发麻,心想:“这小黑炭的武功极怪,甚是不可大意。他力气再大,举了这块巨岩,瞧他支持得几时?”于是双轮飞舞,展开轻身功夫绕着尼摩星身子转动。
杨过将马光祖救起,与小龙女并肩站着观斗,见尼摩星神力过人,武功特异,两人心中均感惊诧。但见二人又斗片时,尼摩星的力道丝毫不衰,突然大喝一声:“阿婆星!”将岩石往法王当胸掷了过去。
原来他这一掷,正是天竺佛家的一种极厉害武功,叫做释迦掷象功。据佛经中言:释迦佛为太子时,一日出城,大象碍路,太子手提象足,掷向高空,过三日后,象还堕地。成为深沟,今名掷象坑。这自是一个寓言,用以形容佛法不可思议,后世天竺武学之士练成一种外功,能以巨石掷物,即以此命名。此时尼摩星运此神功掷巨石,但见那岩石在空中急速旋转,疾往法王飞撞过去。金轮法王武功虽强,哪敢硬接硬碰,右足一点,已向旁跃开丈余。尼摩星身子突然飞起,追上大石,双掌击出,那大石转个方向,又向法王追去。这次飞掷,是第一次的余势加上第二次掷力,因而比之第一次力道更强。
论到武功造诣,法王实是在尼摩星之上,只是这释迦掷象功他从所未见,一时之间竟攻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眼见大石转向飞到,只得又跃开闪避。
尼摩星乘胜追击,那巨岩给他一次加力,去势越来越是威猛。法王心念一动:“如此再打下去,须败在这黑矮子手中,必得立时另想办法。”他一面闪避,一面寻思变招取胜之道,猛听得山后马蹄声响,势若雷鸣,旌旗展动,冲出一彪人马。法王与尼摩星恶斗方酣,无暇旁视,杨过等却已看清,但见人强马壮,长刀硬弩,却是一队蒙古精兵。旗影下一人驻马观斗,突然催马上前,叫道:“罢手,罢手!”但见那人科头黄袍,手中拿着一张铁弓,正是蒙古王子忽必烈。
尼摩星听到叫声,纵上去双掌一击,那块巨岩挟着一股列风,砰腾砰腾的滚下山坡,势道极是威猛。忽必烈翻身下马,一手执住法王,一手执住尼摩星,笑道:“原来两位在这儿切磋武功,真令小王大开眼界。”他何尝不知二人是因事斗殴,但为顾全双方面子,想轻轻一言揭过。法王微微一笑,道:“这位尼兄武功大有独到之处,难得难得。”尼摩星怪眼一横,道:“我道蒙古第一国师如何了不起,原来……哼哼!”法王勃然大怒,心道:“难道我当真斗你不过。”正要开言,忽必烈笑道:“此处风物良佳,岂可无酒?左右,快取酒来,让咱们痛饮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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