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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平阳公主府里的女人,除了公主,没有一个不铆足了劲想上爬。
但我是个例外,作为公主身边最宠信的侍女,在府中衣食无忧,时常还能得到公主的赏赐,日子过得悠哉悠哉,比如说今年冬天,天气格外冷,平阳公主跟着皇帝离开长安,去汤泉宫泡温泉去了。
公主离府,对府中的下人们来说,简直跟放了假一样。我因为有些伤寒,没有随公主同行,也过了几天清闲的日子。
如果说有什么不愉快,那就是公主的丈夫平阳侯曹寿没有随公主同去,留在了家里。
“子夫,你在自己房里做什么?”二姐卫少儿来找我,“侯爷在到处找你。”
“找我?”我松弛的神经立即绷紧了,“他找我做什么?”
“本侯还不能找你了?”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门口,正是平阳侯曹寿。
“少儿,你先回去吧。”曹寿吩咐站在一旁的二姐,“我跟子夫说几句话。”
“诺。”二姐盈盈拜别,临走前还替我关上了门窗。
我知道他来找我,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但他是平阳侯府的主人,我也不能得罪他,只能陪笑:“侯爷怎么到下人房里来了,这要是传出去——”
“谁要是敢乱嚼舌头,看我不把她的脑袋拧下来!”曹寿走上前来。
我看到他那猥琐的面目几乎作呕,搭讪着想要离开:“我去厨房看看晚饭好了没有——”
“吃什么晚饭!”曹寿突然抱住了我,嘴唇狂乱地落在我的脸上,“我只想吃你——”
我恶心地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边躲避他的吻,边推他:“侯爷,您别这样!我是公主的侍女!”
“什么公主的侍女!只要你从了我,也是这侯府的半个主人,绫罗绸缎、金银宝石,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曹寿的力气比我大得多,稍一用力,就把我抱了起来扔到了床上。
我被摔得头晕眼花,刚想坐起身来,他已经欺身上来,死死把我按在床上,撕扯我的衣裳,口里说着不三不四的话。
我被他按在床上,就像一只仰面朝天的乌龟,不管如何挣扎都是徒然。
难道说今天我就要栽到他手里吗?
我想向人求助,但是没有人会救我。我的母亲和姐姐都巴不得侯爷能宠幸我,这样也许我就会成为他的侍妾,最不济也能得到侯爷的赏赐。
“啊!”就在我绝望之际,身上忽然一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曹寿已经被摔到地上,朦胧中我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骑在曹寿身上,抡起拳头,一拳一拳打在曹寿身上,打得他鬼哭狼嚎。
“阿青?”来救我的,居然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卫青。
“阿青,不要打了!”我慌忙拢好衣衫,跌跌撞撞奔过去,拼命抱住了他。
众人听到动静过来查看,就见平阳侯脸上挂了彩,捂着脸,痛得龇牙咧嘴,指着阿青骂道:“把这个小畜生给我乱棍打死!”
仆人们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他的话,把卫青抓了起来。
“哎呀呀,侯爷,这是怎么说的?”母亲卫媪急忙出来救人,“侯爷,这是我儿子阿青,本来他是跟着他父亲的,他父亲和后母虐待他,他就公主府投奔我了,公主和侯爷不在府上,我就让他在柴房住下了,帮着劈柴担水什么的——”
“给我打死!”曹寿根本没心情听母亲啰嗦,扯着嗓子吼,牵动伤口,*起来,“打——嘶——”
“侯爷开恩!”母亲和两个姐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但曹寿不为所动。
“子夫啊,你站着做什么?”母亲哭得老泪纵横,“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阿青被打死吗?”
我看了一眼被按在雪地的弟弟,他衣衫褴褛,单衣单裤,在外面套了一张破破烂烂的羊皮,羊皮没有裁剪过,只挖了一个洞,头从洞里伸出来,腰间扎着一根草绳充当腰带,把羊皮束在身上;这么冷的天,他脚上还穿着一双草鞋,脚冻得又紫又肿。
棍棒像雨点一样打在他单薄瘦弱的身上,母亲说的没错,再这样打下去,会把他打死的。
我心如刀绞,屈辱地跪在曹寿面前哀求他放过我弟弟。
“放过他也可以。”曹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当然知道,他不就是想要我的身体吗?我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
“好,我答应你。”
曹寿让人放了卫青,拽起我,就往房子里拖。
就在这时,下人来报,公主回来了。曹寿吓得汗毛倒竖,色厉内荏地警告院子里的人,谁要是敢把消息泄露给公主,就要他的小命。警告过众人之后,他这才慌慌张张跑到门口去迎接。
刚到门口,公主已经下车了,他笑着去搀扶公主,问道:“这么大的雪,你怎么冒雪回来了?”
“等大雪封了路,我想回来都没法子了。”公主瞥见了他脸上的伤痕,问道:“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曹寿尴尬地解释道:“雪天路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你这摔得可真够惨的。”公主嘲笑道,“只可别留下伤疤才好。”
到了晚上,我服侍公主卸妆,一不小心扯到了公主的头发,公主勃然大怒,斥道:“蠢东西,我不在家,看来你是舒服惯了,连梳头都不会了吗?”
我觉得情形不对,立刻跪下请罪。
公主余怒未消,吩咐左右:“给我掌嘴!”
两个训练有素的侍女走上前来,一个薅住我的头发,使劲往下拽,把我的脸高高仰起,另一个则左右开弓,“啪啪”扇在我的脸上,下午被曹寿打肿的伤害还没消,又被打了一顿,我只觉得脸颊像针扎般火辣辣地疼。
公主抬手制止了她们,问:“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自从服侍公主以来,我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如今看这情形,公主多半是知道了。
我本来就不愿意跟曹寿有牵扯,要想逃出他的手掌,只能投靠公主了,我一五一十对公主说了。
公主不动声色:“既然侯爷相中了你,不如我做了这顺水人情,把你许给侯爷可好?”
我知道公主这是在试探我,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放肆!”公主脸色又沉了下来,“难道说堂堂的平阳侯还配不上你这个小小的奴隶吗?”
“奴婢是公主的奴婢,倘若公主非要逼迫奴婢嫁给平阳侯,那奴婢只有一死!”我决绝地说。
“我给你两条选择,要么嫁给侯爷,要么到门口去跪着,跪死为止!”公主怒火更甚,拿起汤盏就砸过来,砸中了我的额头,鲜血顺着鬓角滴到脖子里,我没有擦拭血迹,走出了温暖如春的寝室,跪倒了滴水成冰的台阶上。
大雪虽然停了,但寒气不减,我额头上的伤口很快就凝固了,跪在台阶上我起初还觉得冷,后来身体很快就麻木了,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就在昏昏沉沉要晕倒的时候,公主又派人把我叫进屋里。
“奴婢......情愿......一.......一死.......”我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平阳公主的脸色这才真正缓和过来,她叹了口气:“曹寿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我心里很清楚。但他是我丈夫,就算他做错了事,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惩罚你。更何况,惩罚你,也是*鸡儆猴,以后哪个贱婢要再想勾引他,先想想你的下场!”
我愣住了,原本以为只要坚定地站在公主这一边,公主怒气消了,自然就会放过我,但我还是太天真了。纵然我把公主当成唯一的主人,可在公主心里,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奴婢,是一个勾引自己丈夫的潜在威胁,按照公主宁可错*,不可放过的原则,就算我再表忠心,又能怎么样?
一个女仆端来一个描金绘彩的漆盘,放到我面前,上面放了一块纹路细密的白缣手帕。
“你自己去找一个男仆破了你的身子。”公主居高临下地吩咐道,“你还是我最宠信的侍女。”
“公主——”我抬起眼睛,想求她放过我。
“不去也可以。”平阳公主拈起一粒青梅,放在嘴里,缓缓咀嚼着,时间被无限拉长了,我的心情从最开始的希冀再次跌回谷底,“卫青意图谋*平阳侯,我一旦追究起来,给他问个诛灭三族的罪责,不算重吧?”
“是保全你们卫氏全族,还是保全你自己,你自己看着选吧。”
我不再申辩,也不再求饶,只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诺。”便拿着那块白帕子离开了。
当夜母亲拿着那块让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忘记屈辱的白帕子向公主复命。
这件事第二天就在公主府里传遍了,这惩罚简直比死还让人难受。
我也是在那天夜里才明白,在公主府里,不想往上爬的人,只能像蝼蚁一样被人踩在脚下。
2
我的机会很快就到了。
作为公主的贴身婢女,我很容易就探听到皇帝要来公主府拜访的消息,并在暗中做好了准备。
三月三,上巳节。
这一天,是是春季一个盛大的节日,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到了这一天都要到河畔沐浴,祈求河水带走疾病邪祟,保佑这一年平平安安。
这一天平阳公主府上来一个不速之客,他自称是公主的故人,平阳公主没有了往日的骄矜,居然带着平阳侯到门口亲迎。
我站在人群里,打量着这个即将主宰我命运的男人,他年纪并不算大,穿着一袭黑色的锦袍,绣着暗纹,这样一身装扮并不显眼。真正让他卓然不群的,是他的气质,他有一种非常坚定的自信,这份自信让他整个人举手投足间有一种沉稳和从容,整个人简直如阳光般耀眼。
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跟猥琐困顿的曹寿形成了强烈而鲜明的对比,这让我心里好受了一些。
在宴会上,平阳公主又叫出了府中的舞伎来跳舞助兴。
这些舞伎本来就是公主挑选出来,侍奉权贵的,如果她们能被皇帝选中,那命运将会彻底改变,每个人都怀着同样的心思,格外卖力地表演,想要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但刘彻似乎所有心思都在摆在他面前的食物,对她们的表演并不感兴趣。
平阳公主暗中观察着阿弟的表情,看他意兴阑珊,忍不住问道:“阿弟,你看我府上这舞伎如何?”
“人影憧憧,看得我头晕。”
平阳公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既然陛.......阿弟不爱歌舞,”平阳侯曹寿讨好着搭讪,“不如让府中的歌伎出来唱首歌来助助兴?”
刘彻也察觉到宴席上微妙的气氛,便笑着答应道:“也好。”
公主对曹寿使了个眼色,曹寿出去了一下,不一会儿领进来六个娉娉袅袅的美貌女子。
刘彻扫了一眼这六个女子,美则美矣,但跟他所见的女子一样,神态中总是带着谄媚,让人生厌。
看到刘彻的反应,平阳公主暗中着急。皇帝跟皇后陈阿娇成婚数年,却一直无所出,藩王外臣虎视眈眈,倘若皇帝有个闪失,不但大汉的江山要拱手让人,皇帝的姐姐平阳公主也会受到牵连。因此她这个做姐姐的,跟太后一样,都想让皇帝早日生下太子。
这六个女子献唱完毕,平阳公主再也沉不住气了,指着一个问刘彻:“阿弟,你看这个女子怎样?”
“阿姐,我知道你的心思。”刘彻直截了当地说,“但我不喜欢庸脂俗粉,你别再白费心思了。”
平阳公主一片苦心,弟弟不但不领情,反而指责她多事,顿感委屈,也不顾是否触犯天子,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多事,可我这样做,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你跟阿娇成婚几年,她一点动静都有,咱们的皇叔梁王,结交朝臣,对皇位虎视眈眈,就盼着你一命归西,没有太子继承皇位,他好捡漏,做个现成的皇帝!”
公主骄纵惯了,说话直来直往,今天受了委屈更是没了避讳,这番话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席上众人听到这话,脸色大变,都为公主捏了一把汗。
不出所料,这番话果然激怒了刘彻。
刘彻本是少年天子,胸有大志,自负自傲,根本没把那些藩王看在眼里,最恨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没想到今日他最亲近信任的阿姐触了他的逆鳞,这让他如何不气?
他冷笑道:“怪不得朝中重臣纷纷巴结梁王,原来他们都是盼着我死呢!就连我阿姐也是如此!”
平阳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想要解释,但话已经出口,再解释也不过越描越黑。
众人面面相觑,都急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的机会来了。
我拿出准备好的一束棠棣花,捧在手中,吟唱着歌儿,从后堂走了出来。
“棠棣之华,鄂不(fou)韡韡(wei),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这首歌来自《诗经》,名曰《棠棣》,以棠棣花做比喻,歌颂的是兄弟之间血浓于水的亲情。公主和天子之间出现矛盾龃龉,我唱起这首歌,不但暗示了公主和天子手足情深,更是给他们的争吵解了围,不会不给人深刻的印象。
果然,刘彻对唱歌的人产生了好奇之心,扭过头来,循着歌声看过来。
我朝他微微点头示意,边走边歌,等我走到刘彻身边,一首歌也已经唱完了。
我走到刘彻跟前,举起手中的捧花献给他:“公主与贵人骨肉相亲,共御外辱,以此棠棣之花,为贵人上寿。”
刘彻看得失神,端着酒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我:“你是什么人?”
我扭头看向平阳公主,她看我的眼神中,惊讶夹杂着愤恨,她没想到我居然堂而皇之地勾引皇帝,并且成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可现在箭在弦上,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收敛起懊恼的心情,笑着向皇帝介绍:“她也是我府中的歌者,叫卫子夫。”
刘彻走出座位,把我扶了起来,在我肩头捏了捏,问道,“你穿这么单薄,不冷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
他接过我献上来的花,顺势握住了我的手:“还说不冷,你手这么凉!朕也有些冷了。”
事到如今,不仅平阳公主,席上众人都看出皇帝对我动了心思。
平阳公主悔恨莫及,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吩咐道:“子夫,你还不赶快去服侍陛下更衣!”
我后退半步,朝着刘彻盈盈下拜,轻声应道:“诺。”
尚衣轩中,两个人四目相对。
刘彻忍不住先动手了,他的手从我的肩头滑到腰上,手掌在我的腰间摩挲着。
“陛下会带奴婢进宫吗?”我握住他温暖的手指,制止了他的小动作。
他把头埋在我浓密如云的头发里,闷声笑道:“朕还没宠幸你,你倒开始跟朕谈条件了?”
“陛下不该跟公主生气的。不管怎么说,公主都是陛下的长姐,她始终是站在陛下这边的。”
我向刘彻隐晦地暗示:平阳公主把我送给他,是想跟他结成同盟,共同对抗皇后陈阿娇和她的母亲馆陶长公主;他把我带进宫里,则是向平阳公主表明,他接受了姐姐的好意。
我才不担心平阳公主会戳破我,毕竟她挑选歌女舞女送给皇帝本来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她没料到给了我可趁之机。
“阿姐的好意,我自然会接受,但也得看你值不值得。”刘彻戏谑地看着我,缓缓解开了我的衣带。
他看到我满脸的泪痕,大为震动,柔声哄她:“怎么还哭呢?朕本来只是逗你玩,没想到.......”
他七手八脚帮我系好衣带,脸颊泛红,微微喘息,我能感受到他的克制。
平息了一会儿,他略微羞赧尴尬地说:“居然鬼迷心窍.......”
我也是大为震动,我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如何才能俘获皇帝,让他把自己接入宫中。原本我以为皇帝是比平阳侯曹寿还要难以忍受的男人,却没想到皇帝虽然威严,却是一个热忱的年轻人。哪怕对我这样一个卑贱的女婢,也没有摆出天子的架势用强,反而温柔又有耐心。
就这样,从尚衣轩出来,皇帝就跟平阳公主说了,要带我回宫。
事情到了这一步,平阳公主也无计可施了,只好表面装出一副亲热模样,暗藏话锋敲打我:“子夫,到了宫里,你好好服侍皇帝,不用担心你的家人,我会替你好好看顾的。”
“多谢公主。”还不到跟公主翻脸的时机,我依然装出谦卑恭谨的态度。
3
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皇宫比起公主府要险恶一千倍、一万倍。
皇后陈阿娇听说皇帝从平阳公主家带来了一个歌伎,立刻闯进刘彻给我准备的寝殿,大闹一场,惹得刘彻勃然大怒,狠狠打了皇后一巴掌。
皇后从小娇生惯养,她没想到刘彻会因为我这个低贱的歌女打她,跑到太皇太后那里告状。太皇太后偏袒外孙女儿,不分青红皂白,当场赐了我鸩酒。
原本我以为,进了宫是一步登天,却没想到一步踏错,迎接我的是粉身碎骨。不管是曹寿强暴我,还是公主强迫我失贞,跟宫里的血腥残暴比起来,不值一提。
但是我不能后悔,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陛下,卫子夫不怕死。”我用柔弱却又坚定地眼神看向皇帝,“但就让我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不服,倘若因为我,弄得帝后失和,是我的罪过,请陛下把我遣送回公主府。”
我这几句正好打在年少气盛的少年天子的死穴上,他打翻了那壶鸩酒,还想去跟皇后理论。
紧要关头,皇帝的母亲王太后及时赶到,制止了皇帝。
王太后是个有智慧有远见的女人,她看到沉不住气要跟太皇太后撕破脸的皇帝,抛出了一个问题:“彘儿,如今朝堂上的百官,是听你的话多些,还是听你祖母的话多些?”
刘彻沉默了。
刘彻才刚登基两年,根基不稳,大权都掌握在太皇太后手里。文武百官的任命全是太皇太后说了算,这老太太把自己家族的人都安排在了重要位置,如果他真跟太皇太后刚起来,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文武百官都会站在太皇太后那边。
王太后继续说:“太皇太后想废黜你这个皇帝,一直没有名目,如今你自己不是送上门了吗?”
刘彻浑身一凛,打了个寒战。
太皇太后从刘彻的父亲在世时,就想立他的皇叔梁王为皇太弟,继承皇位,只是因为不合礼法这才作罢。但如果太皇太后以皇帝沉迷酒色,迷恋舞女的借口废黜他,只怕也不难。
“可是子夫她有什么错?她是被无辜牵连的!”刘彻辩解道。
“我知道她是无辜的。”王太后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但总得有人牺牲。”
我没想到王太后明知道我是无辜的,但为了保住皇位,依然选择牺牲我,正如平阳公主也知道我没有勾引她丈夫曹寿,但为了断绝曹寿的念头,还是选择牺牲我一样。
在她们这些人眼里,我不过是件东西,不配拥有尊严。
越是细想,我越是心灰意冷。
“母亲,儿子求你保住子夫的性命。”刘彻沉痛地跪在了王太后面前。
王太后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们都没想到,贵为一国之君的皇帝,会为了一个卑贱的女人下跪。
“陛下,你起来吧。”
王太后终究还是心软了。由她出面求情,保住了我的性命。
我被扔进了掖庭,跟众多劳役的宫女待在一起,每天等着我的除了干不完的重活累活,还有宫女们冷嘲热讽地讥笑。她们笑话我,不自量力,攀高枝儿不成,倒先摔了个粉身碎骨。
但我不怕她们的嘲笑。
每天支撑我的,除了我自己的信念,还有刘彻为了救我,下跪向太后求情的场面。
我不明白,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我不过是一个地位卑微的歌女,就算是平阳公主举荐的,他也犯不着为了保护我,跟掌握大权的太皇太后对着干,哪怕他赐死我,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难道他爱我?
这个念头一钻出来,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不可能的,我跟他才第一次见面,还没来得及培养感情,他怎么会爱我?
但是......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悄悄说:“如果他就是爱上你了呢?”
不管是不是,我都想搞清楚。
但刘彻似乎已经忘记了我,自从我进了掖庭,他就再也没来看过我。
我在掖庭里受尽煎熬,身体上的,心理上的,这里的时间格外漫长,一年的时间,仿佛过去了一百年。我知道,我不能坐以待毙了,必须主动出击才行。
正好此时,刘彻下了一道圣旨,要放一部分宫女出宫。我找到掖庭令,让她把我的名字也登记在册。我拿不准刘彻看到我的名字之后,是什么反应。事到如今,不管是去是留,都比困在原地强。
当天晚上,刘彻召见了我。
在看到他眼神的那一刻,我心里就有了答案:他不爱我。
这本来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我还是压不住心里的酸楚和失落。在掖庭里,我反复咀嚼着跟他相关的那一点回忆时,不知不觉爱上他了。可他并不爱我。
“子夫,你怎么哭了?”他扶起我。
我能说,我是因为他不爱我才流泪的吗?我有什么资格?
“陛下,请你放奴婢出宫。”我赌气拂开他的手,“早知今日,奴婢就不该留在宫里!”
“朕记得当初是你求朕带你进宫的。”他提醒我,“接受了你,便代表着接受了公主的结盟。”
“可我不仅仅是你和公主结盟的棋子,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也会动真情。”我反客为主,拉着他的手放在了我的胸口,“我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你!”
“爱我?”他像是受了极大的震动,表情有些茫然。
从他的表情推断,活到如今,他应该没遇到过像我这样直白强烈的表白。
“陛下,在奴婢出宫之前.......”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大胆地提出了一个要求,“有......有一个念想。”
他身材高大,我踮起脚来,也只能亲到他的喉咙,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在平阳公主府上的尚衣轩里,我早就察觉到,他对我有男人对女人的反应。我知道他不爱我,但我还是要去取悦他。这是我留在宫里最后的机会了。
上次我还有女子的矜持,可在这深宫里,矜持是累赘,我要想继续往上爬,必须把它丢掉。
我的眼泪流个不停,不知是委屈,还是屈辱。
镜子里映照出我的身体,细腻如脂,洁白如玉,美得像清晨沾着露珠的栀子花,但我无助、绝望的眼泪,又给这份美增添了几分哀怨和凄婉,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也难以抗拒。
等他看到我大腿内侧的伤疤时,颇为震动,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我不会告诉他,这是当初平阳公主强迫我失身给府里的男仆,我为了保住清白,想出来的应对之策。那个男仆原本就爱慕我,当场就被我的狠戾吓住了,答应替我保守秘密。
这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屈辱。
我跟刘彻有了实质性的关系,他自然不会再放我出宫,但他担心陈阿娇发现我们的私情,依然把我送回到了掖庭。不过这次,他倒是没有像之前一样不闻不问,隔三差五来找我。
我的肚子也争气,很快就*了。
刘彻跟陈阿娇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陈阿娇善妒,又不准他接触别的女人,导致皇帝一直无子。虽然大家不敢公开议论,但不少人私下都认为是皇帝不育,就连刘彻也担心是自己的问题。
我的*,无疑打破了这些不堪的猜测。
刘彻更是开心不已,他公开了我*的消息,打算给我一个名分。
陈阿娇听说我有了孩子,自然大怒,又跟刘彻大闹了一场,把宫里搅得天翻地覆。
这一次我不怕了,我清楚地明白,我的底气不是刘彻对我的感情,而是我肚子里的孩子。
有了孩子,不管是刘彻,还是太后,都会保护我,他们保护的是大汉的根基。
在皇帝母子的努力下,太皇太后也做了让步,刘彻封我做了夫人,爵位等同于外廷的关内侯,这是男人们在战场厮*,九死一生才能获得的封赏,而我仅凭着一个孩子就达到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步登天。
4
胜利来得如此之快,让我飘飘然,以至于忘记了这里面潜伏着巨大的危机。
我已经成了刘彻的夫人,有他和太后保护我,我的敌人很难对我下手,他们自然把目标对准了宫外,我的家人。他们第一个下手的对象,是跟我关系最好的弟弟,卫青。
自从我进宫之后,确切来说,是我重新得宠之后,平阳公主的确关照我的家人,她把卫青送到建章宫里当差,虽然官职不高,但至少摆脱了奴隶的身份。
陈阿娇的母亲馆陶长公主,不知道从哪里探听到了我和卫青的关系,不由分说闯进建章宫,吩咐手下人把卫青绑走了。建章宫在长安城外,是皇帝的行宫,皇帝平时并不在这里,这才给了馆陶长公主可乘之机。
万幸的是,卫青的好朋友公孙敖也在建章宫当差。他听说卫青被抓后,一路尾随馆陶长公主的人马。馆陶长公主的人把卫青带到了河边,想在河边*了他,把尸体丢在河里,毁尸灭迹。公孙敖冲出来阻止,跟长公主的人斗在一起。
但他毕竟人单力薄,混战中,他被人一刀砍中大腿,卫青也被人刺了一剑,两人双双跌进河里,下落不明。
公孙敖临行前,让人给平阳公主送信,公主接到信不敢隐瞒,立刻进宫来找我。
听到卫青生死未卜,我的大脑“轰”地一下,恐惧和悔恨像崩塌的房屋砸到了身上。
是我大意了。
我早就应该想到,自从我重新得宠那一天起,这就不是我一个人的战争,而是牵扯到整个卫氏家族的命运。只是我没想到皇后这一伙人如此心狠手辣,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陛下,我知道皇后厌恶臣妾,但我弟弟是无辜的.......”我哭得伤心欲绝,却不忘提醒皇帝罪魁祸首,“皇后有什么愤恨,朝臣妾发泄就好,为什么要*我弟弟!”
担心卫青的安危是真的,想借着机会挑拨皇帝皇后的关系也是真的,过去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连自己的弟弟都利用。一想到这一层,我哭得更凶猛了,几乎昏厥过去。
刘彻被我哭得怒气冲天,提着宝剑冲到皇后宫里要*她。虽然没有*成,但他们却彻底翻脸了,皇后气得搬出了宫,跑到长安城外的离宫里居住。
此时刘彻已经派人沿着河流寻找,找到了卫青和公孙敖。
万幸苍天庇佑,他们两个人都会水,当初跳进河里也是为了躲避追*,除了皮外伤,并无大碍。
我向刘彻请旨出宫去探望卫青。
见到公孙敖,我立刻就对着他深深一拜:“多谢公孙先生救了我弟弟。”
公孙敖大腿受伤,躺在床上制止我:“夫人礼重了,阿青是我的好友,救他是应该的。”
“先生这份人情,卫子夫一定会报答。”我向公孙敖许下承诺,同时这也是对所有帮助我们卫氏的人许下的承诺。
我又去公主府看弟弟卫青,平阳公主和她的丈夫曹寿接待了我。
曹寿神色尴尬,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却眼神闪躲,不敢看我。
我没有理他。并不是不想找他报当初的侮辱之仇,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需要平阳公主帮我,不能跟他们闹翻脸,忍辱负重我还懂得。
刘彻跟我说,卫青的伤势并无大碍,其实只是为了让我宽心,对我撒了谎。
弟弟的伤势很重,刺到他胸口的那一剑,若不是偏了半寸,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我在刘彻跟前,还能理智地挑拨他和陈阿娇的关系,可亲眼看到弟弟的伤势,冷静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我哭得大雨滂沱,对他有心疼、有愧疚,也有自责。
弟弟看不下去了,反而伸出手来安慰我:“姐,我没事,你别哭了。”
“阿青,我对不起你,是我连累了你。”
“姐,你别再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了。”他反过来开导我,“从你进宫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们整个家族以后的路必定会大起大伏,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那你怨我进宫,把你们拖到险境中去吗?”我问他。
卫青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当我们都是公主府的奴隶时,你可知道,我看着曹寿侮辱你,我却救不了你,我有多难过吗?要不是担心*了他,会连累到母亲和你,我当时就把他给宰了。三姐,以前我保护不了你,是我没能力,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了!”
他坚毅的眼神变得柔和,从我的脸上落到肚子上:“还有我的小外甥,你别怕,阿舅会保护你的。”
听到弟弟这样说,我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我不可能一个人在宫里单打独斗,我需要家族的支持,但我母亲和两个姐姐都帮不了忙,兄长又是个软弱无能的人,我能依靠的亲人,只有我的弟弟卫青了。他是我在外朝唯一的指望。
此时太皇太后已经去世,朝堂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丞相是太皇太后生前安排的,她的侄子窦婴,而自从太皇太后去世后,太后也开始蠢蠢欲动,想让自己的弟弟,刘彻的舅舅田蚡做丞相,以这两位丞相为首的新旧两派势力在朝堂上明争暗斗,刘彻却没有自己的势力,如同傀儡一般。
我看准机会,向刘彻推荐了我的弟弟卫青,以及公孙敖等一班人。这些人出身寒微,不属于任何势力,他们要想出人头地,必须誓死效忠皇帝。他们的忠心,正是刘彻所需要的。
我早就看出来了,以刘彻的能力,一定会成为一个英明天子,凌驾于百官之上。而不管是太皇太后的旧势力,还是太后的新势力,未来都会被刘彻根除,只有跟随他的人才会有远大前途。
恰逢刘彻无人可用,因为我的关系,欣然提拔了卫青等人。
此时匈奴猖獗,刘彻力排众议,让我弟弟卫青领兵出征匈奴。
弟弟果然不负众望,第一次领兵作战,居然大获全胜!
卫青在外领兵作战,获得了刘彻的信任;而自从陈阿娇搬出后宫后,我成了后宫实际的主人,我们姐弟二人,一步步在前朝后宫站稳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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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还有什么美中不足的话,那便是我跟刘彻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
我不是不喜欢女儿,恰恰相反,比起皇子要经历的腥风血雨的宫廷斗争,公主的生活要幸福得多。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活得幸福快乐。
但现在不是生公主的时候。我迫切需要一个儿子来稳固我的地位,否则我苦心经营的这一切,也许会因为我没有儿子而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在生下女儿的第二年,我再次有了身孕。
可十月怀胎之后,我生的依然是一个女儿。
如果说生第一个女儿时,我只是失落,等到了生第二个女儿,失落已经变成了不安。
我积极调理身体,拜神祈祷,在两年之后,第三次*,生下了第三个女儿。
这时候,皇帝已经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在位十多年了,却依旧没有继承人。纵然他表面云淡风轻,作为他的枕边人,我已经感觉到他的焦灼不安。
刘彻的焦虑,加剧了我的焦虑。
我十分清楚,只要我一天没生下儿子,我的地位就岌岌可危,哪怕我的弟弟卫青征讨匈奴,战功累累,已经成了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但他所有的荣耀都是皇帝给的,他可以给卫青,也可以从卫青那里收回来,给其他人——能给他生儿子的女人和她的家族。
我的担忧没有错,没过多久,我就接到皇帝身边眼线的消息:清凉殿里服侍皇帝的一个宫女有孕了,但是因为皇帝外出巡视祭天未归,并不知道她*的消息。
眼线走后,我陷入了深思。我跟刘彻在一起九年了,这九年里,他忙于收回被祖母和母亲分散给外戚的权势,忙于学着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几乎没有时间沉湎酒色,我成了他专宠的夫人。
可我也知道,我不会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女人,虽然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男人。
我想起八年前,为了留在宫里,我抛弃矜持,主动勾引他的那一幕。当时的我,是真心爱他的,甚至还因为他不爱我,而痛苦委屈,但那一点爱情很快就被宫闱里的刀光剑影抹*,在之后的岁月里,很少被想起。
如今当我听到他宠幸别的女人,让她有了身孕,我才猛然发现,我是爱他的,我对他的爱带有强烈的占有欲,不亚于当年的陈阿娇。刘彻的背叛,让我感到痛苦,但我却不能有情绪。
“去把韩女官叫来。”我吩咐宫女。
韩女官掌管着掖庭的宫女处置权,由她出面处置那个*的宫女最合适不过了。
“我听说清凉殿里有个宫女不规矩,跟禁军私通,还有了身孕,这要是传出去,那还了得?”
韩女官想必也听说皇帝宠幸这个宫女的事,她不敢得罪皇帝,也不敢得罪我,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可......可是.......要不要等陛下回来再处置?”
“等陛下回来处置?是处置宫女跟禁军私通?还是处置你管理掖庭不当,失职之罪?”我责问道。
“臣妇.......不知如何处置,请夫人明示。”她跪在我脚下询问我的意见。
我淡淡回道:“这是宫里的丑闻,只要处理及时,必定不会泄露风声。”
“是,臣妇立即处置!”
都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必须趁那个宫女还是一颗小火星的时候,彻底把她扑灭,否则等她燃烧起来,也许会变成下一个我,取代我。我从来不会小看任何一个对手,哪怕她的力量微不足道。
趁着刘彻外出巡视,那个宫女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刘彻回来,找不到那宫女,气得暴跳如雷,闯到我宫里来,找我兴师问罪!
“你把娟儿弄到哪里去了?”
“陛下在说什么?”我惊讶地看着他,“我不认识什么娟儿。”
“你还狡辩!韩寿全都招了,她说是你指使她的!”刘彻的眼睛里在冒火。
“不就是一个宫女吗?她犯了错,自然应该受到处罚,陛下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轻描淡写地说。
“不就是一个宫女吗?”刘彻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我,“你别忘了,当年朕把你带进宫中,太皇太后要赐死你的时候,你连宫女都不如!”
我心头一震,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九年前,我想起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天子,为了救我,跪在太后面前求情的场景。那个画面在我脑海中回忆了无数遍,我也是因为他那一跪才爱上他的。当时我就猜测他为什么要救我,我以为他爱上我了,后来才发现并不是。可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从来没有找他揭晓答案,可如今答案就在眼前,呼之欲出了......
“那陛下当年为什么要救我?”我的嘴唇在颤抖。
“为什么?”他冷笑了一声,反问我,“就算你身份卑微,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朕难道要看到一条无辜的性命因我而死吗?”
像是有霹雳惊雷炸响!我直勾勾地瞪着刘彻,从来没想过答案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震撼。
我见过平阳公主和太皇太后、太后、陈阿娇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他们不把奴婢当人看待,可是我没想到,我的枕边人,天下至高无上的皇帝,跟他们居然是不一样的!
心像是被撕裂般疼痛,我和刘彻终究是错过了。
“陛下,你爱过我吗?”
明知道问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但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念想也好。
刘彻沉默了,就在我要绝望时,他才缓慢开口:“那你觉得朕提拔卫青是因为什么?”
“朕这个皇位是我的姑母,陈阿娇的母亲馆陶长公主替我谋来的。太皇太后把持朝政;馆陶长公主自恃功劳,贪得无厌;陈阿娇刁蛮任性,无理取闹.......自从登基以来,我就没有一天舒坦过,直到我遇到了你。”
“你跟她们不一样,温柔、乖巧、善解人意,真正让我动心的是你要求出宫的那一夜,你告诉我,你爱我时,那样热烈、又那样绝望。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震撼的感情,也是从那一天起,我就对你动心了。”
“就是因为无限信任你,才放心大胆地启用卫青。可是朕没有想到,子夫,你居然也变得如此心狠手辣,草菅人命!”
我听他诉说着对我的感情变化,就像是天黑前等落日下山,太阳挂在西边的天空,看着像是一动不动,猛然惊觉天黑,才意识到太阳早就落山许久了。
“既然陛下爱我,那为什么还要宠幸那个宫女呢?”我又问他,“你是真的爱他,还是为了子嗣考虑?”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我却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别人都说我的母亲卫媪一生风流,不知道跟多少男人睡过。我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还有三个弟弟,都是不同的父亲。他们不知道的是,大部分时候我母亲并不是情愿的。有个男人强暴了我母亲,导致她有孕生下了我。我问我母亲,当初被人强迫的时候,为什么不死掉?我母亲说,跟生命比起来,贞操没有那么重要。从小我就因为是没有父亲的私生女被人嘲笑,我恨透了自己的身份,也恨极了我母亲。”
“等我长大,因为美貌,被平阳公主的丈夫平阳侯曹寿惦记,趁着公主不在府上,他想要强暴我。平阳公主明知道我是无辜的,她却把所有的责任推给我,让我找个男人破了身子,她才会相信我。你不是好奇我腿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吗?就是我为了保住清白,自己划伤的。从那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绝对不会走我母亲的老路,被不同的男人玩弄,我必须想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刘彻平静地接话,“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利用我。”
事到如今,就算我解释,我曾经爱过他,即使到了现在,我依然爱他,他也不会相信,只是自取其辱罢了,更何况,爱情在我的生命里,的确也没有那么重要。
“我跟你是不一样的人,要想改变命运,我必须主动出击,不放过任何机会。而不是等着像你这样的人出现来救我,我要自己救我自己。哪怕重来一次,我会做同样的选择,我也不后悔。”
“朕明白了。”
他没有再追究宫女的事,起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情清楚他这一去,我们之间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了。从此以后,我们只是因为权势、利益纠缠在一起的一对怨偶。我的心中一阵酸楚。未来等待着我的会是什么呢?失宠被弃?老死宫中吗?
但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哪怕刘彻不爱我了,我也要把已经得到的东西牢牢抓在手里。
6
没过多久,宫外就传来平阳公主的丈夫曹寿暴毙的消息。
至于他是怎么死的,众人讳莫如深,我隐约觉得这跟刘彻有关。
但我们的关系已经降到冰点,我不可能再去找他询问求证。
造化弄人,就在我跟刘彻闹翻没多久,太医诊断出我有两个月的身孕。这一胎我有强烈的预感,一定是姗姗来迟的儿子,果不其然,我在跟刘彻认识的第十年,为他生下了第一个儿子。
他终于不用担心皇位后继无人了。
也许是等得太久了,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却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对他如此,对我亦然。
但为了庆祝得子,他还是大赦天下,效仿古礼,立祠祭神,让东方朔等文臣写文纪念。
不过他没提立我为皇后的事,过去我没有儿子,还能说立我为后,名不正言不顺。如今我为他诞下皇子,弟弟卫青又为大汉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被封后了。刘彻却没这个意思。
平阳公主来宫里看我,曹寿的死似乎并没给她留下太大影响,寒暄一番,她说了这次进宫的意图。
“我听说皇帝最近一直往宫外跑,长门宫。他去看阿娇了。”
我淡淡一笑,并不说话,今时不同往日,哪怕陈阿娇依然顶着皇后的头衔,但她早被我击败。
见我没什么反应,平阳公主继续说:“我知道你早不把阿娇放在眼里了。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她多年前就失宠了,皇帝却依然没废黜她,让更有资格的人当皇后呢?”
“我这个弟弟,从小就傲气。他不想做的事,不管旁人软硬兼施,依然说服不了他。可如果他想做一件事,哪怕困难重重,他也会百折不挠,非做不可。”平阳公主看着襁褓中睡熟的据儿,露出惋惜之色,“皇后之位,倘若他不想让你坐,你以为苦心经营十年,为他生下皇子,就能高枕无忧吗?”
“我不知道你跟皇帝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看他的举动,他对阿娇旧情复燃了。如果他打定主意要宠阿娇,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我能猜到原因,刘彻发现我利用他之后,伤心失落,兜兜转转,蓦然发现,这些年最爱他的人,居然是被他嫌弃的皇后陈阿娇,他这才想跟她重修旧好。
我冷笑道:“一个失宠多年的皇后,势单力薄,我怎么不是她的对手!”
“我说的是他,不是她,是皇帝!”平阳公主纠正我,“你有把握斗得过皇帝吗?”
自然斗不过。
“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们结盟如何?”她笑盈盈地看着我,“就像当年太后跟陈阿娇的母亲馆陶长公主那样。我作为你的强大后盾,帮你扫清一切障碍.......”
说到“障碍”她停顿了一下,不疾不徐地说道:“也包括陈阿娇。”
“那你想要什么?”
我盯着平阳公主的脸,这十年来,她并没有多大的改变,眉眼如昨。以前我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跟这个改变我人生轨迹的罪魁祸首,平心静气地谈交易。
“卫青。”她脸上的笑意满满聚拢在唇边,“我要嫁给卫青。”
我冷笑,卫青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大好青年,她比卫青大了十几岁,配吗?
平阳公主看我不同意,笑道:“咱们这次结盟,你才是最大的受益者。倘若你不同意,让我跟别人结盟,那你不是多了一个敌人吗?”
她这话说得不错,如果我不能笼络住平阳公主,不管她去帮陈阿娇,或者帮皇帝新宠幸的女人,都会站在我的对立面,成为我的敌人,还是一个劲敌。可要笼络她,我必须牺牲卫青的幸福.......
我借口探视母亲的身体,去了一趟卫青的将军府。
这些年,他领兵在外,我们姐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促膝长谈了。
在我的记忆里,他还是那个衣衫褴褛,因为吃不饱饭清瘦的少年,却忘了他早已经长大,成了让匈奴人闻风丧胆、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了。在战场上的历练,磨平了他的棱角,让他更加沉稳,就像一块闪着柔和光芒的、温润的和田美玉,这样的男子,有哪家女儿不动心?怪不得平阳公主会打起他的主意。
我把平阳公主要嫁的事跟卫青说了,他果然不同意:“姐,我不娶平阳公主!”
“不娶也罢,那我就去回绝她。”我本来就不情愿牺牲卫青的幸福,现在反而松了一口气,”“但是阿青,你也到了娶亲的年纪,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卫青扭捏起来:“有了,只是一直没敢对三姐说。”
“哦?”我来了兴趣,“是哪家姑娘?”
“姐姐也认识,就是......”他支吾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告诉我,“就是以前咱们在公主府时候,厨娘辛婶的女儿阿珊。”
“是她?”我跟辛珊十多年没见了,只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长得还算可以,但她没有资格。
似乎是怕我不同意,卫青喋喋不休地解释:“姐,我们在一起好几年了,连......孩子.......都有了,可是我怕告诉你生气,就一直.......没敢说.......”
“有孩子了?这么大的喜事,你瞒着我,怎么家里人也都不跟我说?”我假嗔道,“要不是我主动问起来,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卫青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瞒你,就是不知道怎么说。要不然现在你就见见吧,我去叫她来!”
不一会儿,卫青就把辛珊领来拜见我,我假意夸赞了她几句,又让乳母抱孩子来看,赏赐了他们母子不少东西,之后我留下辛珊跟她单独说几句话。
“你跟卫青没有结果。”我开门见山,“跟他在一起,只会拖累他。”
“姐姐,我是真心爱他!”辛珊泪眼盈盈地哀求我,“我知道我身份卑微,不配做将军夫人。我不在乎名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够了。”
“我知道,你对他是真心的。但有些时候,真心是救不了命的。我这样跟你说吧,现在平阳公主威胁我,倘若她不嫁给卫青,就会与我、与我们卫氏一族为敌。我能斗得过她也就罢了,斗不过的话,我们整个家族都会受到牵连。你忍心看着卫青和孩子身首异处吗?”
辛珊恐惧得全身都在发抖,她咬着嘴唇,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我知道这番话起到了作用,乘胜追击:“况且我让你离开他,也是为了你好。平阳公主善妒,她见你和卫青真心相爱,必然会对你下手,你觉得你是她的对手吗?”
“阿珊,你别怕,我不会娶平阳公主,更不会让你和孩子陷入险境!”门被推开,卫青从外面走进来,用一种痛心的目光看着我,“我就料到你会威胁阿珊离开我。三姐,我真没想到,为达目的,你会肆意践踏别人的幸福和尊严,这样的你跟平阳公主有什么区别?”
猛然间像有颗竹钉扎进我的身体里,我痛得抽搐了一下,那段痛苦不堪的回忆来袭:我屈辱地跪在平阳公主脚下,诉说自己的忠心和委屈,她也明知道我是冤枉的,还是强迫我失身于人。
这么多年,我一步步走来,就是为了把命运抓到自己手里,可没想到在不知不觉间,我也变成了跟平阳公主一样的人?
我强打精神,离开了卫青的将军府。
临行前,辛珊还是避开卫青找到了我:“我可以离开卫青,甚至可以帮姐姐说服卫青娶公主为妻。但我有一个条件,姐姐你要保住我的孩子。”
卫青可以意气用事,但辛珊却把我那番话听进去了,为了卫青和孩子,她做好了牺牲的打算。
“我会把他接到宫里,像保护我自己的儿子一样保护他。”
没过多久,我从母亲那里听到了辛珊去世的消息,临死前她求了卫青两件事:娶公主;不要恨三姐,把孩子送进宫里,让三姐代为抚养。
卫青悲痛欲绝,怀疑她的死跟我脱不开关系,可他又没有证据,更何况辛珊临死前为我说话,最终打消了他对我的疑虑。
我以探视母亲为由,再次去将军府看望卫青。
跟前段时间的意气风发相比,卫青颓丧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是一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孩子。我跟我爹住在一起时,他跟继母一起虐待我,让我跟下人一起干活,吃不饱穿不暖。有一次我在厨房偷吃了一块蒸饼,被后母发现了,吊在树上打了个半死,那时候我才八岁。有一年冬天,下着大雪,我在羊圈里差一点冻死,是羊群围着我,帮我取暖,我才活了下来,我第一次感受到温暖是羊给的。”
卫青的父亲姓郑,叫郑季,是个小官吏,过去在平阳侯府当差。我母亲跟他私通生了卫青。后来郑季服役期结束,便带着他离开侯府回了老家。
“我在我爹家里住不下去,又偷偷跑回侯府找母亲,却没想到母亲根本不要我。”卫青的喉咙哽住了,“她只愿意养三个女儿,因为女儿们漂亮,能送给贵人当妾侍,可以改善她的生活。我无路可去,要横死街头的时候,是三姐你救了我。你把我藏在侯府后巷子里,把你分到的食物留给我,自己差一点被饿死。我能活下来,是你分了一半你的命给我。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人,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娘,是你!我要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点点伤害!”
我的眼泪掉下来,我知道我跟卫青关系好,但我不知道我在他心里有这么重要的地位。
他解开了衣服,让我吃惊的是,他遍体都是狰狞的伤痕,胸口那个被馆陶长公主的人刺伤的伤口尤其显眼,想到他那次遇险,差一点死掉,我对他的愧疚更深了。
但今天他要跟我说的,却不是这个。
“我知道,只有我在外面打了胜仗,你在宫里才能站稳脚跟。我身上的这些伤就是跟匈奴交战时留下的,但是我从来就没有后悔,因为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
“但是阿珊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珍重的人,你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卫青抹掉了脸上的泪痕,“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所以我不愿意指责你,你走吧。”
是我把卫青变成这样的。
以前卫青为了我,可以把命搭进去,以后也会,但我们姐弟之间有了裂痕,不会再回到以前的亲密无间。
我的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轻飘飘的壳,幽灵一般往前走去。
卫青顺从地娶了平阳公主,平阳公主根据承诺,帮我扫平了一切障碍。终于在据儿七岁时,被封为了太子,而我母凭子贵也被立为皇后。
她是公主府的歌女,宴会献曲被皇帝青睐,入宫17载做上皇后
第二年,我二姐的儿子霍去病出征匈奴,初战告捷,被封为冠军侯。至此,卫氏一门,五人封侯,炙手可热势绝伦,成了人人称羡的皇亲贵戚。
世人的羡慕被写进歌谣,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流传唱诵:“生男勿喜,生女勿悲,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我成了全天下女人羡慕嫉妒的对象。
要问我幸福吗?
一将功成万骨枯。谁能知道我是牺牲了与皇帝的爱情,牺牲亲弟弟的幸福,才换来今天的位置。当她们知道了我当上皇后的经历,又有几个人能做到我这一步呢?
但是我做到了,所以大汉的皇后也就只能是卫子夫。(原标题:《美人攻略:卫子夫升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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