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黄霸刀
十四年前的一期《厦门文学》“百年福建文学”栏目上登的是“耿庸专辑”，耿庸是当年著名的“胡风分子”，又是漳州人，我就认真地看了一下。
其中有他的夫人路莘的回忆文章《同行的日子》，文章题目好，内容也写得真挚感人。
文中提到，在他们的最初交往中，书是重要的中介，“在他的书房里聊天，也从他那里拿几本书带回去看，下次再换几本。
我还记得当时从他那里借了一本《魔鬼辞典》，看了觉得非常有意思。而聊天的内容也多半与这些书有关。”读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许多爱情都是这样开始的，没想到二十几岁的路莘和六十多岁的耿庸也不例外。还有，文中提到的那本《魔鬼辞典》，我也正好有一本。
那个时候，坚冰初破，万象更新。上上下下提倡解放思想，新名词新概念层出不穷，让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仅鲍昌主编的《文学艺术新术语词典》就收入2495条。
其他的也大都冠以“新”字，而“辞典”前面加“魔鬼”的，却是第一次看到，让人耳目一新，所以我在书店一看到就买了一本，平装，人民币十元。
那时还不兴打折。拿回家翻了一下，就搁到书架上去了，没有细看。当时买的书多，大都翻一下目录，来不及读。想，以后再看，反正是自己的，结果一放就是三十多年。
于是，我从书架上找到这本《魔鬼辞典》。
这是美国人安布罗斯·比尔斯在一百多年前写的，译者莫雅平在“译序”中称之为“一面专照后脑勺的魔镜”。
而我的理解是，这是作者对一般事物逆向思维的记录。
或者说，是不一样的视角，超常规反传统的说法，而他又运用了许多名人的话或诗人的诗句来应证自己的思维，一针见血，痛快淋漓。
举几个例子：
人
这种动物沉湎于他自己是什么的冥想之中，特别得意忘形，忽略了自己应该是什么的问题。他的主要职业是消灭他的同类和其他动物，无奈他（它）们却以不可阴挡之势增加，大批地繁殖于整个可居住的地球和加拿大。
战斗
一种解决政治疙瘩的方法，用舌头解不开，就用牙齿咬吧！
外交
一种为自己国家的利益而说谎的爱国主义艺术。
大炮
一种用来校正国家边界的仪器。
边界
这是一个政治地理学名词，指的是两国之间的一种假想分界线，它把一个国家的假想的权力同另一个国家的假想的权力分隔开来。
美貌
女人吸引情人，吓死丈夫的力量。
习惯
自由人的镣铐。
自由
想象的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恶棍
一个颠倒的绅士。这种人的优点本来是很显著的，就像市场上做样品的一箱草莓一样——好的在上面，坏的在下面——可惜出了差错，别人从另一面把箱子打开了。
跳舞
按照叽叽嘎嘎的音乐跳来跳去，搂着邻居的妻子或女儿跳更好。舞蹈有很多种，还过那些要求男女两性同时参加的所有舞蹈，都有两个共同的特点：一是它们显然都是纯洁的；二是邪恶的人们都热爱它们。
黎明
有理性的人们上床睡觉的时间。有些老人喜欢在这个时候起床，他们先冲一个凉水澡 ，然后空着肚子走好远的路，要不就是上下左右折腾，使皮肉受苦。事后他们会自豪地宣称，正是诸如此类的活动使他们身强力壮，延年益寿。其实，他们那么活蹦乱跳，能活上一大把年纪，并不是由于他们那些自我折磨的习惯。我们之所以看到从事诸如此类活动的人个个都很健壮，是因为另外一些曾这样自我折磨的人都死掉了。
死亡
做完了呼吸的苦役，摆脱了世间的干系，疯狂地奔跑到终点，发现那金光闪闪的目的地不过是一个洞穴而已。
痛
这是一种不舒服的心境，是由某种对肉体的损伤造成的，但它也可以是纯心理的，由另一个人的好运气所致。
偏见
这是一种缺乏可见依据的游离不定的见解。
监狱
这是一个既有处罚又有奖赏的地方。诗人让我们确信——“石头墙构不成监牢。”但是，一旦石墙与政治寄生虫和道德说教者联合起来，沆瀣一气，那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东西。
成就
努力的终结和厌倦的开始。
熟人
就是这么一类人，我们和他们熟悉到可以向他们借钱，但是没有熟悉到可以借钱给他们。这种友谊，在对方贫贱时疏远，对方闻达时亲密。
……
还可以找出许多。我不找了，因为我发现，有时我也可以自己“魔鬼”一个“辞”。
比如，我昨天看一篇文章，是古巴老牌革命家卡斯特罗答法国记者伊格纳西奥·拉莫内问，题为《卡斯特罗的观点》，里面有关“消费社会”的一问一答，就可以做一条“魔鬼辞条”：
消费社会
消费社会是发达资本主义在今天新自由主义阶段最可怕的发明之一。如果想象13亿中国人的汽车消费都达到美国的水平，那是发疯。不能想象拥有10多亿人口的印度如何生活在一个消费社会里，不能想象撒哈拉以南的非洲，那里连电都没有，有的地方80%以上的人是文盲，那里的6亿居民如何生活在消费社会里。在一个邪恶和混乱的经济秩序下，最多在5个或6个10年里，消费社会将耗尽已经探明和可能探测到的全部碳氢燃料。这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极不合理的消费方式。它绝不应该作为一种模式推荐给我们的后人，因为，当石油耗尽的时候，生活在我们这个星球上的人有可能达到100亿。那种经济秩序、那样的消费模式，是与地球上有限的、不可更新的自然资源不相容的，是与大自然和生命的法则不相容的。也与人类的基本伦理原则、文化和道德价值相冲突的。
我今天又看到一篇文章，里面讲到我们汉语思想界有一个倾向，就是让所谈论的对象失真失重，对人物进行传奇化，或妖魔化。
我们很少从生活或历史的现场去理解人物，很少意识到我们生活在他们中间。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词，英雄谱，于是一条“魔鬼辞条”又产生了：
英雄谱
一个传奇化的人物画廊。这个画廊有别于西方文化传统，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
这就是我看闲书的一个收获。
脑子转动起来，“思想再解放一些”，不读书有时也能跳出一两个“魔鬼”，比如：
贪官心目中的“公仆”
一种有能力腐败，又把腐败做得很干净的人。
落马前嘴上的“廉洁”
一种既要做婊子又想立牌坊的愿望。
哈哈，没想到我会“魔鬼”一个词。老来有“长进”，请大家为我鼓掌。我得到大家的鼓励，说不准还再能“魔鬼”一些新“辞”，以后也学人家美国人，编一本《新魔鬼辞典》，供诸君查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