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小地方的孤独旅行指南

巴蜀小地方的孤独旅行指南

首页角色扮演巴蜀传奇更新时间:2024-05-11


老丁是一个脚力惊人的旅行作家、摄影师。我和他在六月的西藏相识,我一般叫他老丁、丁丁、笑笑,可能完全曲解了他“沧海一声笑”的意境。

▲ 在西藏,一起印经幡的老丁,显得十分乖巧。

老丁曾经是著名旅行圣经《孤独星球》(LP)的作者,身体力行地参与编写了《孤独星球·西藏》。“脚力惊人”并非虚名:按老丁自己的话说,他应是LP里“跑县城”的第二人,足迹已经覆盖全国1000多个县(全国一共2844个县级行政区)。不是北上广深,不是长白山天池黄果树瀑布,而是那些如果给你三天假期,你绝不会选为旅行目的地的“小地方”。

LP有另外一个大佬比他跑得多,“因为他年龄比我大。”老丁狡黠地说。

老丁是四川人。作为旅行作者,老丁现在一年在家的时间也不超过三个月。但令我十分好奇的问题恰恰是:当你已经走遍了全世界,家乡还会显得有意思吗?

本文从下面一段开始转为老丁的第一人称视角,共4部分。老丁眼里的川渝之境,巴蜀之地是个什么模样?

峨眉山的火车驶向云外

人说峨眉山,只道是“天下名山”,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却不知峨眉山也是一座县级市。

▲ 峨眉山市街头。

由乐山代管的峨眉山市(峨眉县)已有1400多年的历史。世人皆知的峨眉山风景区,在地域上属于峨眉山市,在行政上由正县级的峨眉山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管辖。峨眉山市的房价三至五千,同川南许多山谷气候一样,这里冬季寒冷,夏季潮湿。真正能避暑的,还是峨眉山风景区

▲ 峨眉山橘农。看着这张图,一种清凉的感觉扑面而来。

苏东坡有诗云:“峨眉山西雪千里,北望成都如井底。”由岷山发脉绵延而来的峨眉山,从四川盆地中陡然升起,拔差达2500米,高落差造成峨眉山悬岩绝壁、峡谷急流,以及层次丰富的植被与动物分布,夏季入山仍能见雪。

峨眉山自古就是观光、礼佛胜地,但成为避暑地,还是开端于1906年,一个叫W. F. Bea Man的外国人到峨眉山租屋消夏,才慢慢带出了峨眉山的现代观光业。后来,瑞士的瑞吉山(被称为阿尔卑斯山的最前沿)还和峨眉山结为姊妹山,双方互换山石,将其放在对方的顶峰。

▲ 峨眉山伏虎寺。最近两次登峨眉山,皆午后进山,一次入伏虎寺,在半山腰的茶园喝青山绿水茶,第二次爬到了纯阳殿,天色近晚,遂归。上金顶还是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正在西北念研究生,五一假期与朋友约好开车上峨眉山。

峨眉山麓有三座主要的火车站。位于峨眉山市区的峨眉站是老峨眉站,扩建后停普速列车和部分高铁;峨眉山站是成绵乐城际列车站,位于峨眉山风景区附近;另一座燕岗站位于峨眉山市桂花桥镇。此外,峨眉山车务段沿线还有四十余座大小车站,甚至在峨眉山的金顶至万佛顶上,都有几座停用的观光车站,一度开有像阿尔卑斯山观光火车那样的登山火车。

▲ 成昆铁路燕岗站。燕岗站似乎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车站。候车厅只有一层,然而等级却是峨眉山车务段四十余座车站中最高的。午后的燕岗站显得十分悠闲,车站门前汇集了一个卖蔬菜、水果的午市,菜农们的方言明显与当地不同,他们卖山里种的葡萄,三元一斤,且不支持微信支付。

▲ 燕岗站,站前路。

燕岗站虽小,却是成昆铁路重要的一站。从燕岗到广通,是成昆铁路线上地形地质条件最为恶劣、工程最为艰巨的地段。纵贯川滇两省的成昆铁路沿线地形险峻、地质复杂、灾害频发,长期被视为修建铁路的禁区,线路勘测早在民国时期便已完成,但直到1964年才开建,*发出“成昆线要快修”的号召,掀起了西南铁路建设大会战的序幕,四十万军民历经六年修完,1971年通车。

燕岗站是一个“大会战”式的产物,在1965年建站时,这里曾汇聚了大江南北的建设者,国家任务让他们投身于此,逐渐与当地居民分化成了两个平行社会——铁路人有自己的行政系统、学校、医院、俱乐部,方言与外边迥异,住房与待遇都要优于“地方”,长期位于鄙视链的上端。所有新鲜流行的事物,总是先传到燕岗,再到地方。脱离中国乡土社会的这种集体,也让一代代人的故土变成了逝去时代的纪念碑。

▲ 燕岗站,站内。

如今,燕岗这个小站只停靠部分由攀枝花、凉山州和云南驶来的普速列车,其中一趟从燕岗至普雄的5619次列车,是火车迷中大名鼎鼎的“绿皮车”旅游经典路线,全程7小时33分,平均每隔16分钟就会停一站,穿过26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站,多为彝族地区,山高谷深,桥隧相连。

铁路人的陆续离开,桂花桥镇也随之衰落,繁华落尽。从燕岗站漫步到镇上,路过的招牌上写着爱尚巴黎女装、盛龙家私店、米兰时尚工作室……,间插着铁路招待所、电务站、配件厂、峨眉车间、车务段劳务公司、峨眉铁路俱乐部、行车公寓等一些铁路专属名称。镇上最多的娱乐场所是音乐会所和茶座,几家生鲜超市也开得颇具规模,在一个拐角处,还能看到古老的已被废弃的录像厅。

▲ 桂花桥镇街头。

▲ 前进路与友爱路交汇处一桩六层高的楼房是桂花桥镇的地标建筑,立面上方用繁体写着“前进西楼”。

▲ 走到附近的峨眉铁路俱乐部,大楼内陈旧的格局,昏暗的光线,折叠向上的楼梯,让人觉得像在玩密室逃脱。不同层楼上分布着台球室、篮球场、乒乓球室、太极协会、舞厅、图书室、音乐室、书法协会,门上挂着个不知何处颁发的“三星级俱乐部”的牌子,以及“铁路职工、家属凭券入场活动”的公告。

说到成昆线和峨眉山的关系,不得不提到西南交通大学。1964年9月,铁道部决定将唐山铁道学院迁至峨眉,并在峨眉山麓,建造了一所专门为修建成昆铁路而诞生的大学。1972年这所大学被更名为现在的名称——西南交通大学。

西南交通大学峨眉校区,就像是峨眉山的平行世界。当时的人们真真切切打算在此扎根,连一座普通的用以泄山洪的步行桥,都采用结构严谨的多孔石桥方案建造。

▲ 交大用于做涵洞实验的大家伙,本来也没想钻进去,写了“严禁入内”反倒勾起了人的好奇心……

通向西山梁的路上,有一座1968年修建的穹顶式半露天礼堂——名山电影场,建成之初它的名字曾叫做“*思想宣传台”,电影场建筑根据周围地势,将舞台、电影放映场、运动场、看台融合在一起,颇有古罗马剧院的范式。

▲ 极富年代感的名山电影场。

故城广汉:“缩小版”的成都

▲ 编号“86”的人力三轮车,和日本秋名山上的传奇碰撞出某种奇妙的巧合。

从4800年前的古蜀国都城开始,广汉的地位一直处于下降通道中。民国时期的旅行者到达广汉,评价它是四川的“优越之区”,胜过南面的新都。这里的男女教育发达,人们爱打网球。城内道路以中国城市名称命名,完全是许多大型城市的做法。

而今的广汉,无论是经济发展还是城市建设,早已无法和归属省城成都的新都区同日而语,甚至不及成都三圈层。

▲ 广汉文庙棂星门。

广汉位于成都东北,由于成都的城市格局是沿龙门山呈西南-东北走向,广汉正好处于位于成都中轴线上。西面高山矗立,东部丘陵连绵,中间土地肥沃,清白江、鸭子河、石亭江自西流入,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成都。

▲ 广汉海湖市场。

虽历朝历代建制时有变化,广汉与成都仍像一对孪生兄弟,分分合合,我中有你。在成德绵城市群中,广汉是出成都的第一站,南部与青白江区接壤,从卫星地图上看,两者之间并无明显的边界,青白江甚至将城际列车站设在与广汉的地界旁,从城铁上望出去,如果不告诉方位,根本分不清这是两个城市。

百年茶馆话故城

四川广汉,几乎每一条街都有茶馆。位于米市街的巧园茶馆有些来历,其建筑距今两百多年的历史,原是广汉的巧圣宫,供奉巧圣先师,即百工之祖鲁班。在茶馆墨黑的梁下,听一下午的玄龙门阵,是种难得的享受。

▲ 梁上雕花精美,前梁刻着神话故事人物。这两百年间的风雨,被它们统统看在眼里。

“巧圣宫在满清时候就有了,现在中间那个正梁还在,梁上写着‘嘉庆八年’(1803年),爬上去还看得到,没得哪个(谁)上去毁(掉)它。巧圣宫后来被改作打米厂、水泥仓库、劳动调配站,最后成了茶铺,茶铺老板都换了好几个,张镇长、杨老师……都被我们吃垮了。”

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广汉笑着说道,虽然他腿脚不便需要被人搀扶,但每日泡茶馆就像一件例行的公事。

▲ 我举目四望,茶馆堂内支着几十张桌子,竹椅被磨得油光铮亮,如古铜一般。庙堂的厢房被改作麻将包间。门外是三轮车夫、挑担子卖蔬菜水果的小贩。

“这里隔壁住了个李堪师,爱泡酸萝卜,好吃得很……”老人的记忆匣子一下子被打开了。与川内许多茶馆类似,你能在这里了解历史、时事、坊间传言。茶馆是一个叙话空间,市井平民、村夫走卒都能进来闲扯,俗话说“一个人无事大街数石板,两个人进茶铺从早坐到晚。”

▲“素茶三元,花茶五到十元”,就能坐上一整天。讲究的客人通常自带茶杯,茶馆的服务比星巴克周道,堂倌大姐会帮你清洗杯子,还会不时为你添茶送水,杯中的水永远都是满的。

一大早,茶馆里来的都是起得早、消磨时间的老人,有人还在打盹,有人在刷抖音,有坐不住的人不时移动着位置,加入不同的摆谈中。茶客之中还有几位刚买完菜的老妇,称上半斤肉、二两腰花儿,走到茶馆小憩,泡杯茶,点根烟。这让我想起了摩洛哥咖啡馆里的那些老人,也是一杯薄荷茶,一支烟,只不过这里将摩洛哥大麻烟枪,换成了四川叶子烟的长杆。

▲ 茶馆内的一些装饰还有着上世纪的年代感。

这里的“西湖”

广汉城内所剩的古迹,除了米市街的那家巧园茶馆海湖市场附近零星的破败老宅,大概就只剩一座房湖公园了。

房湖旧称“西湖”,最早是由唐代名相房琯在汉州任刺史时开凿的。房琯常携好友在此吟咏唱和,月出共登舟,风生随所如,其至交杜甫也是座上客。后世的文人如司马光、苏辙等对房湖喜爱有加,陆游更是在诗中表达了“万事不理看湖水”的赞誉之情。

▲ 可以说是很享受了。

房湖经历代疏浚,仍保留着原貌。1927年,房湖重浚湖池,改为“广汉公园”,堪称中式园林的典范。园内新筑大公堂、图书馆、音体馆、大舞台、体育场等。上世纪八十年代,房湖公园植花木、铺路径、筑曲廊,建覃子豪纪念馆,园景仍是民国古风。

▲ 房湖公园,覃子豪纪念堂外。覃子豪是广汉生人,著名诗人,被誉为“台湾诗歌三老”之一。

房湖公园以古雒城城墙为界,中央的荷花池就是西湖,一座南北向半岛式假山将其分成东西两池。假山用土堆成,盘山有道,谷道曲折,在东南角形成三弯九拐的堑道。广汉文庙与房湖公园相连,现在也是一处茶铺,附近还有一座建于清朝的字库塔,用以焚烧字纸,以示对文字的敬畏。

▲ 字库塔。

在古香古色的园艺园内,盆摘、假山、石碑、花台、草坡随处可见,曲径花墙,穿洞越门,空窗的设计移情于景,犹如一幅中式扇画。经山石蹬道上二层,几位老人面朝荷塘,拉奏《草原之夜》,颇有古人游园的风趣。

▲ 花石掩映之间,自有一番怡然自得的味道。

奉节,一座消落的江城

▲ 三峡,“危石鸟道”。

任何一个异域的精彩程度,都赶不上一个中国的县城。

十几年前,拍摄三峡的英国摄影师纳达夫·坎德(Nadav Kander)发现,地球上每18个人里,就有1个居住在长江流域——放到今天,这个比例依然在延续,绝对数字甚至比2018年美国的总人口数还要多。

坎德遇到的几乎所有中国人对长江都有感情——“我曾向一个北京人提起长江,他能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上半天长江的故事。但当我问一个纽约人关于密西西比河的事,通常他一无所知。”

▲ 当英国商人利德将一艘17米长的木壳小汽轮——“利川”号开入三峡,奉节就像江河的消落带一般,在山川巨变中,风波从未消逝。世事浮沉,终究都会归于这条江。

“十岁之前我都住在江边,阳台就正对着长江,我写过一篇作文,茉莉花种在阳台上,江风吹过来的时候就能闻到茉莉的香味。每年夏天,父亲都会去抢洪。当时最宽的街只能容纳两辆车,每到下雨街上就很泥泞……”一位归乡的奉节人对我说道。

▲ 三峡,赤甲楼旁淡定的猴子。

如果能回溯时光,想必连那些泥泞的道路也很迷人。

奉节老城丨消逝的三峡寨城

彼时,只要路过奉节老城的人,都会对精美绝伦的建筑和喧嚣繁闹的码头赞不绝口。“船和沙滩似乎形成了一个摇摇晃晃的世界。”——1911年,德国人魏司来到暮色四合的奉节码头,写下这样一段话,他站在古老而潮湿的阶梯之上,灯火闪烁,人群喧闹。

▲ 如今的奉节老城码头。

码头上或许还有三三两两的彩色帐篷——茶铺,悠闲的人们围坐在里面剃头、乘凉、打牌,他们手里握着琥珀色茶汤的老鹰茶——一种在川东地带的城镇和交通码头到处可见的餐茶,享受着缓慢的生活。

▲ 老鹰茶。

老城更像是一座清秀的水寨,屹立在江边、河岸。大南门外是长江,长江代表外来者,奉节人离开、回来都要通过大南门码头。大南门又叫依斗门,名字意指杜甫《秋兴》一诗。

长江上另有一座水上的世界,也在并行不悖地运转着。梅溪河则是奉节人自己的河,这里更生活化,水质更清澈,人们在河边挑水、玩耍、跑步、练武术。

▲ 画风清奇的空中游乐场。

“小时候天天都有洋人在船上,赶船旅游,我们喊的‘洋婆子’、‘美人’,她们一拢到,我们就喊她喊着玩。喊‘美人’就是因为生得乖嘛。那时候蛮稀奇他们的,我们那些同道的小娃儿就喊的‘洋人、洋人’。从船上一下来,他们就到街上旅游,买这样东西,买那样东西。买我们的梳子。”九十二岁的夔梳老艺人卜言芝向我描绘了一个民国时期的三峡游客码头,和如今那些有着泳池、剧院的五星级游轮的旅游码头不同,那时的游轮是要开进老城的。

▲ 如今,长江上的“五星级酒店”。

从前,元宝形状的奉节老城,拥有完整的东西南北门,依风水格局而建筑,绸缎商、盐贩子、柑橘农、土酒倌熙来攘往,苦力从码头旁的宁江盐井里用黄杨扁担挑盐,通过海螺般的井道上岸。如山的货物被交与船夫与骡夫,由他们登江中孤屿叩拜,穿过高江急峡,听船工号子、两岸猿声、山歌小调不绝于耳。沿途靠岸,忽见一少女登船,容貌不同于岸边乡民,于是对山歌、表情达意,传为佳话,移情于山水之间。

▲ 在江上讨生活的船主。

三峡蓄水175米后,老城几乎被完全淹没。2017年,因道路改善,奉节拟对老城的最后一个角落进行拆迁,夔【kuí】州(奉节古属夔州)旅游文化新区成立,全县的支柱产业由煤矿转为文化旅游。

▲ 遗存的三峡古道。

老城如今只剩一小块地方和一个小码头。斑驳的树阴下,高低错落的灰砖建筑里,住着一群依然根守老城的居民。往东过梅溪大桥是宝塔坪,那里是游轮游客上岸的旅游码头,再往东是白帝山、赤甲山和瞿塘峡,把瞿塘峡走完,到了大溪,就是巫山的地界了。

▲ 老城街头。

▲ 大溪镇街头。

奉节新城丨立体的彩虹寨城

奉节县城已经逐渐远离了古夔州城和白帝城的区域。现在的县城沿长江主干道呈东西分布,最西边是西部新区,是城市扩张的方向;中部是三马山新城,就是所谓的新县城,以半山腰的夔州路和沿江的滨江国际一带最繁华。

山城新景不亚于百转千回的夔州古貌,奉节正在逐渐地变成一座山水宜居城市。当夕阳斜过新城,霓虹灯亮起,不夜城奉节才实至名归。

▲ 奉节新城是一座立体的城市。空中人行道、水泥吊脚楼随处可见,无数的暗门上上下下,房屋一阶一阶的向上垒。夜幕降临,明明灭灭的霓虹灯随山势向上,我似乎置身于一座赛博朋克式的淡紫色寨城。

▲ 当我从一栋普通商务楼乘坐电梯,通往大厦十三楼的彩虹公园时,一辆外卖摩托车突然冲入大厦,这不是什么电影镜头。

因为城市的不断扩张和建筑水平的提升,建筑被建在原本不适合发展城市的山上。一幢悬空的楼横在路央,楼下可通汽车,旁边是一条有着长长梯步的堤坎,长江一带的山城常有这样魔幻的街道,上下延伸,依水位和山势变更格局。

▲ 悬空的楼。

格子般的房屋,顺着梯步一层层垒上去。梯步名曰“朝阳街”,一则因为朝着太阳的方向,二则也许是暗指堤坎的尽头是过去的县府。

▲ 朝阳街。

这里的夜市同川江一带颇为相似,服装摊位沿街叫卖、火锅店占道经营,好一派江湖气息。广场舞、坝坝茶、烧腊夜啤酒更是见缝插针,初觉得凌乱,但细细体会,又能感到穿拖鞋下楼即是大千世界的畅快感,这种别样的风情除了这里,大概只有在文化多元的南洋一带才能见到。在酒酣耳热后的凌晨街头,一家包面铺子会让你的味觉立刻苏醒过来。

▲ 对于一个魔幻的赛博朋克夜晚,火锅是最好的下酒之选。

▲ 这里的人有着宽阔的眼窝,男人留小胡子,女人穿着性感的背心。张贴栏贴满了讣告——他们来自民国的机器局或轮船招商局,情感生活被职业一笔带过。广场上,有人在跳鬼步舞,踩着迈克杰克逊式的舞步,随着节奏往后退。

人们悠然自得地在这里生活,天桥下、梯步上,都能看到聚在一起打川牌的老人,这些老人还会出现在人民广场、沿街小巷和电梯公寓的底层。算命的、看风水的也顺着梯步一截一截地向上垒。

▲ 玩川牌的老人。

一姑娘在消防通道口背对着我微笑,我拿起相机,她用奉节话问我:“你搞茉莉(奉节话‘什么’的意思)?”

“赔照(拍照)。”我学着用奉节话回答。

“赔照搞茉莉?”

“旅游。”

偶尔,我也会被困在某个记忆的楼层,找不到电梯的坐标和通道。

▲ 高架桥从空中穿过,看上去像有一座天空之城,超现实,却还保留着山峡老城的古韵,因山水不变。

泸州,一座二手的故乡

泸州是重庆上游的第一座城市,我在那里出生,却不是那里的人。

这座江城古名“江阳”,按如今的行政区划称为“泸州”。而我出生的小镇叫做“蓝田”,曾为长江上游一大水陆码头、机场和商埠,川黔古道上的驿站,长江三十六个码头之一。这里还曾是国民政府的西南运输处,二战时的驼峰航线、川滇缅公路经由这里转运物资至陪都重庆。如果你翻开地图,会发现泸州和重庆的地形构造几乎一样,都是两江之间的半岛,形状像一艘“航空母舰”。

▲ 四川盐运总局、轮船运输公司、滇铜黔铅进京等等都因水而兴,门前的大江一直通往上海,从海上可去英国美国,多少人从这里上船弃乡、远渡重洋。

▲ 泸州街头。

旧时从城区渡口至蓝田,涨水时渡船要被冲向下游三百余米,在蓝田坝下坝尽头处的金鸡渡回水沱中“*沱”,*不进沱,就要被湍急的江水冲到东岩下的豆腐石才能着岸。我已然不明白这些土话的具体含义,旧的方言在消失,但新的还没有形成。小时候的我甚至搞不清楚泸州的“州”究竟是州还是洲,大人们也时常混淆,许多媒体报刊也就将错就错了。

▲ 江对岸“还我河山”四个大字依然傲立,船从日暮中破江而出,在水雾迷朦的江面上显得窈窕。

▲ 江上渔船已不多,一辆辆渡轮公交变作了一座座吊桥。

多年过去,老城上锈迹斑斑的“长江机械厂”厂牌竟然还是繁体字。原来,除了耸立的电梯公寓、购物中心外,一切都没变。而今你仍能寻到清末民初的老街古坊,临街而立的石牌坊、四合院、灰砖土墙,青石板大路依旧如故,路名与巷称千年未变,关于地名的轶事可信度颇高。古纤道上走纳溪,下到重庆,川江号子的歌谣从这里开始唱到上海……我第一次听到那种音乐的时候便被震撼住了,感觉像是中国最早的即兴说唱。

▲ 泸州街头。

但这些都不是我的童年记忆。以上描述只能用于描述“地方”,而我生活的是另一个平行空间——“气矿”。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家乡,而我的家乡却是一个企业,这个企业始于1956年,随后它的名称一直在变,我的家乡也一直在变,变到我已经搞不清楚它到底叫啥了。气矿拥有自己的地盘、独立的《地方志》以及6位编码的内部电话,在过去它甚至有独立的行政系统、公安、电视台、医院和大中小学,可谓神秘的小王国,许多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没有过脱离这个企业。

读S. A.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二手时间》就像是在形容我家:“窗边上摆着旧沙拉罐子里栽种的小葱,和栽在花盆里的芦荟。”

▲ 除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留下来的筒子楼外,我生活的地方已经没有任何前苏联时期的痕迹了。

也许我还能继续在苏俄作家那里找到共鸣,但如果要将故乡的风景讲述给其他人听,也许引用本土诗人恒华的诗歌更为恰当一些,他是我小时候的邻居,也是所谓的“单位上的人”,再没有谁能如此贴切地共享我童年的回忆了——

“上游的渡船,才把黑夜

渡过对岸,又把黎明的白雾运回”

又说:

“我溯河而上

便看见那

飞流而来的竹排

也像山鹰”

▲ 诗人总归是诗人,那条江如果总是像诗歌中那么温柔就好了。

我是在许多年后才意识到我是属于这座城市。这里有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说着一种混杂异乡口音的独特的西南官话。这里的人曾有一种独立于世外的优越感,管上级单位叫“矿头”,上上级单位叫“管理局”,管市井乡民叫“外面的”。后来,这种优越感却逐渐变成了自卑,因为与世隔绝太久,像温室里的植物,外面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

从上古到今天,资源数次与四川盆地结姻,要不就是“以四川而争衡天下”,要不就是政权最后的一块避难堡垒,而其他的时候,教育、文化、经济资源都将此地视作边陲。家乡会形成写作者作品中的地理和意识形态,许多写作者都患有“怀乡病”,乡愁使得他们对家乡过于美化,以掩饰他们的某种自卑感。

▲ 泸州街头。

波兰作家米沃什对他的生活经历做过这样的概括:“绿色,小地方,可怜巴巴的教育……”但当他“离开那里来到广阔的天地之间,才发现已所学不菲。”

那时候我们都住在长江边上,记得每年夏天发大洪水,水淹到了床沿,父亲便将我放进一个塑料盆里,我就坐在那盆里漂啊漂啊,好像永远也泊不到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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