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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除夕,大雪。
长安城,宫墙内,有华灯千顶。
除夕夜,日理万机的皇帝带着嫔妃儿女及王侯亲眷守岁。
通传的小太监往皇后寝宫跑了三趟,跪在殿下,唯唯诺诺道:“皇后娘娘说自己歇下了,就不惊扰陛下雅兴了。”
下面坐着的王侯亲眷面色各异,连东穆百姓都知道,帝后不睦已久。
皇帝听罢,兴致却不减,喝完一盏酒,笑道:“这可不像皇后说出的话。”他又抬手指了指桌前新鲜炙烤的鹿肉,“皇后从前最喜欢这个,给皇后都送去。”
帝后夫妻近三十载,心有灵犀,那还真不是皇后能说出的话。小太监伺候在御前,年纪不大但机灵劲儿十足,将皇后的话传达得极委婉。
未央宫里,光影昏暗,一身素服的皇后娘娘一边擦拭着手中的断剑,一边道:“他们守岁,干本宫何事?”
小太监唯唯诺诺地应了,悄悄地抬起头,只见光影下的皇后面容冷淡,姿容倾城,小太监暗暗想着,比陛下身边那群莺莺燕燕好看多了。
现今东穆的皇后,已经五十多岁了。岁月不饶人,与她年岁相差无几的皇帝,即使保养得宜,也已经生了老态,可是如今的皇后,却是一副极年轻姣好的面容,满头青丝,不生一根华发。
小太监刚入宫的时候也偷偷向相熟的宫人打听过,被一把捂了嘴,警告着: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即便他入宫的这数年,也不见皇后的容貌有分毫变化。
小太监慢慢地退下去,未央宫中一片寂静,只两个伺候的宫人站在大殿门前,烛火摇曳着,将皇后的影子随风拖拽起来。
有个黑衣的年轻人从大殿后走出来,踱步慢慢地走向皇后。
皇后眼风一扫,脚踩上桌子借力而起,一把将剑横在年轻人的脖子上,“何人?竟然擅闯未央宫!”
年轻人面色不善,说不清是他身上沾着的雨雪的寒气,还是他这个人由内而外的冷意,他并不大在意横在他脖子上的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后。
此人正是妖君苏和,孤身一人,在除夕之夜出现在这未央宫中。
苏和盯着皇后手中的佩剑,“这是将军裴塬的佩剑?”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将军的妹妹,裴宁?”
皇后持剑的手向前进了分寸,“这是我哥哥年少时的佩剑,你如何识得?”
“我没有恶意,”苏和用手慢慢地将剑移开,轻声道:“之前在魇妖的幻境里,见将军拿的是这把剑,上面刻了‘阿念’两字。”
皇后面容大变,“魇妖?阿念?你见过我嫂嫂?你见过我哥哥?”
苏和点头。
皇后蓄在眼中的泪落下来,“哥哥呢?他们在哪里?他们可好?”
苏和犹疑片刻,道:“他们,已经轮回转世了。”
裴宁放下手中的断剑,坐在地面上,眼神中突然生出看透生死的老人才会有的垂暮之态,喃喃道:“也好,这样我就不用在这世上苦熬着了。”
“你是何人?”裴宁问。
苏和行了一礼,“在下苏和,今日前来,是想向娘娘讨还一物。”
裴宁一怔,指了指心口,“是它吗?”极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出她心口氤氲着极浅淡的红光,是妖精阿淼的精元。
苏和点头。
2
而另一边的青阳城中。
顾小夭睡到深夜才醒过来,一起身便看见柳三爷披着一身月光,垂手立在窗前看外面漫天的雪。
顾小夭已经睡了一整日,面色却依旧灰败疲累,她强撑起精神,向柳三爷打趣道:“这是干嘛呢?大半夜的在我这开茶会呢?”
柳三爷嘁的一声,揶揄的话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出了口,可转身看见顾小夭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觉得心头酸涩起来,只得又转过身继续看那下个没完没了惹人讨厌的雪花来。
柳三爷身上都是赶路奔波的痕迹,像在泥水里滚了一圈似的。
柳三爷:“快累死我了,我跟那小妖君在山上围追堵截折腾了大半夜才捉住那东西,现在的妖怪为什么这么能折腾?以前的小怪物多可爱啊!”
估计人年纪大了话就多,小夭听他感慨完,问道:“苏和呢?”
“他在你床头坐了半个时辰,然后马不停蹄地去长安了,你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要命的吗?我这把骨头都快散架了!”柳三爷骂街。
顾小夭疑惑:“这么晚了,他去长安做什么?”
柳三爷寻了条长凳坐下,回想了片刻道:“他说,他说要帮你拿回什么东西来着?说是你娘的东西。”
顾小夭一怔:“帮我拿回我阿娘的东西?”话音刚落,顾小夭脸色愈加难看,她闭了闭眼:“他应该是替我抢阿娘的精元去了。”
她勉强地稳了稳心神,对柳三爷道:“你去长安,帮我看住他,不要让他胡闹。”
柳三爷不明所以,只得道:“苏和交代我,他回来之前让我守着你,不离你身边半步。”
顾小夭气恼道:“我能有什么事?可是那人有凤命护体,他拿不回来的。”
柳三爷怔了片刻,接着道:“可是若是他能将精元拿回来,你不是就能活下去了吗?”
顾小夭一笑,竟有种灯尽油枯之态,“来不及了,二十多年了,那精元,怕是已经耗尽了。”她抬头看着柳三爷:“他对我这条性命有执念,拼死想让我活下去,可是三爷,我怎么能让他拿自己性命替我换命?”
柳三爷出发去长安的时候,夜色正沉,顾小夭望着外面白茫茫的大雪,鬼使神差地道了句:“三爷,保重。”
柳三爷头都没回,心下暗骂:“他娘的,跟生离死别似的。”
哪成想,一语成谶。
3
顾小夭阿娘的精元二十多年都没能取回来是有原因的,因为那精元是被送进了深宫,送到了当今皇后体内,这也是当初阿娘和老山神等人皆束手无策的原因。
东穆的皇后裴宁,是天生的凤命,出身名门,是护国将军的幼女,有个名扬天下战功赫赫的兄长,大婚之时皇帝为她十里红绸铺地,她母仪天下。
这世间女子想要的家世与荣光,她统统都有了。
可是若不是十岁之时那场外戚举兵叛乱的国祸,她本不应该做这个皇后的。
她应该会随着爹娘的意思嫁给一个清秀好看的书生,过着后宅平淡的日子,和她哥哥一起偷喝阿爹的酒,陪她阿娘骑马练剑,春日里采护城河边的迎春花戴满头,反正,就是那种俗气又有趣的日子。
她出生之前,她阿爹就已经卸了兵权,只空留了个护国将军的名头,可护国将军府依然是长安城一所顶大顶大的宅子,是皇帝专门建给卸了兵权的护国将军的,卸甲,但不归田。
为什么?
护国将军最风光的时候其实裴宁没见着,她眼里的阿爹是个在朝堂上混日子,没事就陪她阿娘射箭种花的男人,所以她并不知道,朝堂上的一半武将都曾经是他阿爹带出来的兵崽子。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裴塬能持一张兵符,就拉起了一只常胜队伍。
也算是个名门贵女的裴宁,却被她爹娘养得没有半分身为名门贵女的自觉,而她爹娘,也从未想过将她养成一个皇后。
裴家这唯一的小女儿,她爹娘希望她活得有趣又自在,肆无忌惮地长大,然后寻个没什么家世的书生成家,仗着将军府的威势胡作非为,即便她有诸多不是,后宅也没人能欺辱得了她。
阿娘与阿爹合计完,又有些良心难安,“这样仗势欺人不好吧?”
将军蒲扇一样的大手一挥,她爹娘刀口舔血九死一生奔回来的前程,可不就是为了给她仗势欺人用的。
爹娘一拍即合,可惜,他们没能等到裴宁长大,等到给她寻个能看得过眼的书生。
外戚叛乱,护国将军夫妇双双殉国,与帝后的尸首一同堆在了城墙边,长安城满地红雪,裴宁十七岁的兄长带着她与小太子成霖逃出长安。
一路上,裴宁死死抓着哥哥裴塬的手,一刻都不敢放松,她比谁都明白,她看似冷静强硬的哥哥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强做出一副壳子,随时都会坍塌。
儿肖母女肖父,这话在裴家是反过来的,裴塬的软弱与专情与阿爹如出一辙,而裴宁则继承了母亲的强硬与决绝,还有那副极张扬的美貌。
出长安的时候,哥哥拍了拍裴宁的背,硬撑着宽慰道:“哥哥没事,你哭一哭吧。”从长安城里裴宁都没掉过一滴眼泪,镇定懂事得让人不安。
裴塬揽过她,“你哭一哭吧,哭一哭,也算送一送爹娘。”裴宁在哥哥怀里,痛哭不止。
裴宁再回长安是六七年之后,她一身红袍战甲,持剑立在哥哥身旁,他们兄妹带一队铁骑踏破了长安门,讨伐叛军,将成霖送上了皇位。
做了皇帝的成霖用后位求娶裴宁,并将东穆重兵交于裴塬以平定西北。
一直到裴宁穿上凤冠霞帔之时,哥哥还在她身旁绕来绕去,一遍遍地问着,“宁儿你想好了吗?你真的要嫁给他吗?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带你走,我带你去大漠去边境,哪都好。”
裴宁哭笑不得,一旁梳妆的嬷嬷手抖个不停,这将军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裴宁对着铜镜给自己描眉,长眉入鬓,美得极有攻击性,全没有半分女子的温婉,“我不入宫,成霖敢将兵权都交于哥哥吗?”
裴塬:“兵权我不要就是,反正是他成家的江山。”
裴宁扯了扯裴塬的袖子,她这哥哥为东穆国土数年苦战,如今不平西北之患如何能心甘?
裴宁道:“哥哥,我入宫对裴家不好吗?”
裴塬叹气:“裴家就只剩下你我二人,好不好有什么重要的?哥哥不希望你过得辛苦,皇室都是豺狼窝,万一……”
裴宁直视哥哥:“没有万一,哥哥以后会有儿女,裴家会再次兴旺起来,只要哥哥好,宁儿在宫中就永远是安全的。”
她略低了低头,“当初若不是阿爹交了兵权,祸乱之时无兵可用,他与阿娘也不会死得这样容易,我在后宫,成霖便能对哥哥放心,哥哥便不必交权,裴家便再不会到那般境地,会永世兴旺。”
裴塬苦笑:“家族门楣,何须你一个小姑娘来担着?宁儿,你不要胡闹。”
裴宁笑道:“我也是裴家的儿女,但我与哥哥不一样,哥哥是风光霁月的裴家儿郎,心里装的是家与国,剩下的就交给宁儿吧。”
裴塬语塞,裴宁是铁了心地要嫁于成霖,可是天下帝王,又岂是良人?
十里红绸从将军府一直铺到了宫门前,哥哥背着裴宁走在红绸上。春夏交接,路旁开满了合欢花,裴宁伸手摘了一朵递给哥哥,“哥哥你看,岁岁合欢。”
从前合欢开满枝头的时候,一家人去山脚摘合欢入药,笑闹过之后,总要双手合十,虔诚地道上一句,岁岁合欢。
裴塬掉泪,背上的裴宁伸手帮他擦去泪痕,从前那双小小的手,如今修长好看,指甲染了鲜红的蔻丹。
裴塬将她交到皇帝成霖手里,成霖牵着她的手,在百官簇拥下,慢慢地走进了深宫。
成霖的手没有哥哥常年握剑而生出的一层厚厚的茧子,温暖而柔软,将裴宁的手细细地包裹进去,高高的台阶上,成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宁儿,我终于娶到你了。”
凤冠下的裴宁微怔,不知作何反应。
4
东穆祸乱了多年,国库空虚,军中散乱,边境又动荡不断。裴塬后十年大力培养军中武将,十年百战,以一肩之力,扛着这所风雨飘摇的江山。
天德十年,有言官参裴塬结党营私,纵部下坑*俘虏。
天德十年秋,将军裴塬死于南疆一战。
裴塬的棺帛已经走到了长安郊外三十里,明日晨起,便可以入长安了。
深夜时分,裴宁已经等在宫门前,头上皎皎明月,将她一副脸色衬得更加黯淡绝望。
成霖穿着常服,陪她一同等在宫门口,百战的将军死了,他这个帝王自然要在将士面前做足了哀切样子。
裴宁目不转睛地看着头上一轮明月,对成霖道:“霖哥哥,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们就是这样等哥哥回来,等月亮暗下去了,哥哥就会回来了。”
成霖揽了揽裴宁的肩膀,却说不出话来,他与裴宁大婚之后,他给她荣宠,她给他裴家三世累起的军心,各取所需,做一对举案齐眉的帝后,她便再也没有逾距叫过他霖哥哥。
裴宁脸上带了些浅淡的笑意,像是回忆起了些极久远的事,“哥哥从前一直以为我嫁入宫是为了裴家,其实哥哥错了,我是为了陛下。”
裴宁第一次见成霖,便是在那场国祸之后,锦绣安乐窝里长大的成霖,十四岁这年,家国与爹娘都没了,那时候的裴宁比他强点儿,她还有个哥哥。
十四岁的成霖本来是个温和俊秀的小太子,可逃出长安的那日,一切都不一样了,温良无害的小太子握紧了拳头,猩红着眼,将要落出眼眶的泪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裴宁就站在他身后,看他将一双手握出血来,裴宁喊了声霖哥哥,成霖擦干眼泪,回头便是风轻云淡地,冲她笑了一笑。
裴宁觉得心疼得厉害,她心疼成霖,也心疼自己与哥哥,这份心疼在漫长的时间里发酵,然后都给了成霖。
后来的成霖并不知道,还是个小姑娘的裴宁已经心心念念地要保护他一辈子,穿战甲披红袍,是为了挡下所有明枪暗箭,将那个温暖柔软的小公子送上帝王路。
可是裴宁也从来都不知道,其实那个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小姑娘早就在成霖心里扎了根,孤苦无依之时,靠着那份慰藉让那个温和柔软的小太子蜕变成了帝王。大婚之日,他一时情难自抑,靠在她耳边喃喃自语:宁儿,我终于娶到你了。
本是郎情妾意,尚未宣之于口,突然掺了些权谋与算计,便都不一样了。
他们举案齐眉,便只能是一对帝后了,那些年少时的悸动与心思,都不值当再提了。
清晨的时候,裴塬棺帛入了长安,裴宁穿丧服脱簪发跪迎于宫门前,周围有劝谏的百官说是僭越礼制,都被成霖拦了,她只有这一个兄长,如今能疯上一疯,心里总会好过些。
裴塬的棺帛是被他手下的一群将士从南疆扛回来的,里面没有尸首,只有一身血衣,一柄断剑,一枚锦盒,锦盒里是一束干枯了的合欢花。
裴宁将锦盒捧在心口,痛哭,哭罢,她持剑而起,站在百官与皇室宗亲面前,逼百官跪迎裴塬棺帛。
裴塬生前虽然位高,但远没有到能让百官跪迎的地步。
有大半武将跪下,冲裴塬棺帛行将军礼,宫门前的百姓跪倒一地,哭成一片。
裴宁持剑冷笑:“我兄长为东穆战死,受不得你们一拜?”她抬头望着不远处的成霖:“一国将军,死守山河,受同僚猜忌,被帝王逼*而死,当不起你们一哭?”
成霖脸色大变,却只见裴宁已经提剑*来。
裴宁生于将军府,是在战场上长大的姑娘,身手极好,剑术更是了得,她全没有半分征兆,已经握了棺帛中的断剑*向成霖。
成霖身边影卫立即*出,这些训练有素的影卫,是帝王的亲卫,几乎能保皇帝在千军万马中全身而退。
裴宁似乎一心求死,只攻不防,数招走下来身上遍布伤痕,白衣尽是血迹她也毫不在意,剑式凌厉,一寸一寸地缩短与成霖的距离。
成霖被影卫架着往后撤,他艰难回头,看到裴宁嘴角一片殷红的血,掌心手臂也是殷红的血,漆黑的眸子里净是冰冷的*意,从前那双眼里尽是张扬与明艳啊。
成霖的五脏六腑痛得像是刀砍斧劈一般,他被影卫拖行了一段距离,看着影卫击*裴宁,他突然一把推开身旁的影卫,大喊:“你们敢伤了宁儿我就*掉你们,不许伤她!”
成霖迎着着裴宁的剑锋站着,闭上了眼,他晓得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了。
有刀剑入肉的声音,成霖睁开眼,只见裴宁已经身中数剑,怀中的锦盒滚落在地上,里面干枯了的合欢花落在一地血水里。
裴宁的尸身是被成霖一步一步抱回宫的,皇帝聚集东穆术士,为已死的裴宁续命。
百官进谏,逆天改命,国之不详,更何况裴宁是刺*皇帝时被影卫所*。
彼时的成霖已经疯魔,瞧着百官似笑非笑,“能救回皇后性命者,封千户侯,朕分他半壁江山。”
人人知帝后不睦,皇后死后皇帝却疯了“朕愿用江山换她命”。
宫门前百官跪地不起。
成霖大笑,“朕的江山,干你们何事?”
两年之后,长安宋家庶子宋衍进献一枚妖物精元,送进了尸身保存完好的皇后裴宁体内,为其延了二十来年的命数。
5
一阵风雪卷进屋内,吹熄了两盏火烛,未央宫内光影昏暗得几乎看不见人影了。
皇后裴宁坐在地上,看向苏和:“我的这条命,可是拿别人性命换回来的?”
苏和点头,右手一挥,将未关紧的门窗合严,门外两个伺候的宫人似乎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默然地看着满天的雪。
裴宁勉强地冲苏和笑笑:“是我对不住你们了。”
苏和道:“亦不是娘娘所愿。”
裴宁道:“我二十七岁那年便死了,往后一二十载,尽是夺的别人的寿数,我拿着抢夺别人的这条性命,干涉朝政,扶持皇子争权,架空三司,他这么看重他的天下,我便毁给他看。”
她毁着他的朝堂与天下,才发现他并不是那么在意,他越纵容,她越觉得了无乐趣。
裴宁站起身,走出宫殿,伺候的宫人给她披上厚厚的披风,她慢慢地向前走着,将厚雪踩得吱哑作响,“从前我不甘心,可是如今想想,真是好没意思,我想回家了。”
长安护国将军府,自从裴塬死后便一直空着,裴家已无男嗣,府院无人看管,如今已经蒿草丛生,一片荒芜,再不复从前的景象了。
裴宁站在荒寂的院子中,想起从前与爹娘兄长一同在这府宅之中,那是她这一生最欢愉的时光。
苏和用瓷瓶中的血画好符咒,阴风乍起,将地上的落雪翻卷起来,苏和问:“可有什么话想要带给将军?”他略顿了顿,“若有机会,我会带给将军。”
裴宁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临了对苏和道:“不必了,将我连同这宅子一起烧了吧,我要去见爹娘和兄长了。”
以前那个马背上穿红袍持长剑美艳张扬的小姑娘,往后一二十载,如同华服下的鬼魅,搅弄着前朝与后宫,裴宁对这条性命厌恶到了极点,迟了二十多年的身死,如今终算解脱了。
苏和从护国将军府出来,身后火光一片,他在府宅四周下了禁制,等裴宁连同这将军府一同化成一把齑粉时才会有人发觉。
苏和将火把扔到淋了火油的桌椅上时,他才突然明白裴宁要自己烧了这宅子的意思,她绝不肯再给自己留一点生路了。
6
荒寂了许多年的宅院火光四起,苏和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氤氲着浅淡光晕的赤红珠子放进怀里,然后猛地倒地,呕出大口的鲜血来。
一旁的柳三爷一把将苏和拉了起来,他招了小鬼寻人,才在一刻钟前寻到了这所看着跟鬼宅似的护国将军府。
苏和站起身,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对着柳三爷摆了摆手,“我没事。”
裴宁虽是凤命,此次却是自愿将体内精元交还给苏和,所以苏和伤得并不算重。
苏和瞧了瞧柳三爷:“你怎么来了?”
柳三爷叹气:“还不是顾小夭逼我来的!你们俩也真是有意思,那颗精元拿到了?”
苏和怔了怔,然后点头,“小夭都知道了?”
柳三爷略有些心虚:“我也不大清楚我说了什么,反正她就听出来了,这小娃娃脑子忒好使。可是小妖君,顾小夭说,这颗精元已经耗尽了,没什么大用处了。”
漫天的雪落了苏和满身,他抬眼望着东方已经渐渐露了红光的天色,淡然一笑:“我知道,我知道这颗精元已经基本耗尽了,可是它能在无力回天时再给小夭续上月余的性命,即便不能撑上月余,三五日也是好的。”
柳三爷听得有些感伤:“何必呢?她身体已经糟透了,强撑着也没什么意思,好好送她去轮回吧!”
苏和突然疯了一样握上柳三爷的衣领子,大怒:“轮回?她哪有什么轮回?”他说罢又颓然地放开柳三爷,消瘦挺拔的肩背家雪中止不住地颤抖。
柳三爷惊异:“你胡说什么呢?顾小夭身上没有一点妖气,她分明是人,为什么会没有轮回?”
苏和神色黯淡:“当年小夭的性命,是妖王阿晏救回来的。因为妖卷丢失了册引的妖物,妖王便不能借众妖灵力,我与妖王阿晏做了交易,她帮小夭剥掉体内一半妖的血脉,我帮她重新册引天下妖物。”
许久,他才继续道:“妖王骗了我,我本以为小夭能以人的身份入轮回,后来我才知道小夭身上的妖力只能封印,她永世都入不了轮回了。”
柳三爷面色复杂,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和勉强扯了扯嘴角,看着像是有几分笑意似的,“不过没关系的,我有办法的,我要用我自己的命去换小夭的命,虽然机会渺茫,但终归还是有机会搏一搏的。”
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柳三爷心里突然空得厉害,师父孤身走在黄泉路上的样子不停地在他脑中闪现着,让他几乎头疼欲裂,他用力按了按额头,拍上苏和的背:“我不会让顾小夭死的。”
苏和盯上柳三爷的眼:“以前阿娘总说说,小夭命数不好,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才明白,即使她什么都不做,她身边之人也会推着她走向死路。”
那世世不得善终,是卿平的命数,又或者说,是本该属于柳三爷的命数。
可是如今,顾小夭连这世世不得善终的机会都没有了。
柳三爷疑惑,他一时间头疼得几乎听不到苏和的话,“你说什么?”
苏和摇摇头,“没什么,以后麻烦三爷帮我看顾着些小夭。”
天已蒙蒙亮,落了许多日的大雪终于停了,此起彼伏的炮竹声响从一家家宅院里响起,又是新的一年了。(作品名:《人间妖卷之帝后》,作者:沈淼淼。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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