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久没有看过春天的树发出嫩绿的新芽,听清晨的鸟儿在第一缕阳光出现时发出的啾啾声?”
好久没联系的朋友,在朋友圈发出一条这样的动态,配图是大片的薰衣草花田,在落日的余晖下,呈现梦幻一样的紫色,让我不禁想起,有多久没有放下心绪,“贪得浮生半日闲”?
在这个让人恨不得摁下重启键的2020年,因为突如其来的疫情,我们先是不得不在家里闷出蘑菇,紧接着,又被迫面临行业的寒冬,经济的压力,只是拼命活着已经很辛苦了,哪里还有空再去想其它。
然而,越是在这样内心充满焦虑和恐惧的时候,越要时不时给自己一点点“小确幸”,让绷紧的心弦能够有些许放松,比如,在忙乱的工作间隙,忙里偷闲给自己泡杯花茶,比如,在回家进门时,给爱人一个浅浅的拥抱。
又或者,在临睡前,读一本安房直子的书。
遥远的野玫瑰村里,孤独的老奶奶幻想着有个小孙女,有一天,真的有个可爱的女孩来到她家里,带着野玫瑰做的肥皂,寒冷的冬天,穷画家在没有暖炉的房间里冻得直发抖,有一天,有人敲门,原来是只猫,接下来,奇迹发生了┄
这就是安房直子幻想小说里描述的世界,一个美丽,梦幻,又带着淡淡忧伤的世界,静美得犹如在院子一隅悄悄开放的花朵,走进去,就像被笼罩在梦幻般的月光里,再慌乱不安的心情也会平静下来。
安房直子是日本著名的女性童话作家。1943年出生于东京都新宿区,第二年成为安房喜代年与久子的养女。18岁进入日本女子大学国文系。1970年发表的《花椒娃娃》获第三届日本儿童文学者协会新秀奖,从此一举成名。
此后,她的多部作品陆续获得新美南吉儿童文学奖、野间儿童文学奖等多个奖项,在日本有“文学大奖常胜军”之誉。2004年,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了彭懿翻译的《安房直子幻想小说(套装)(全6册)》,在国内得到热烈反响。
与其说安房直子的作品是童话,不如说是幻想小说,她将现实空间和异次元空间天衣无缝地融合,形成刺绣般精妙细致的故事构思,创造出了纤巧、唯美的幻想世界,而在幻想世界的深处,又深藏着对现实世界的深刻认识。
同时,她的作品也兼有治愈系的特点,节奏舒缓,情节平淡清新,即使是悲伤痛苦的情绪,也带着淡淡的、类似诗意的唯美感觉,单纯得近乎透明,读来让人觉得温暖舒坦,如释重负。
正如她作品的译者彭懿所说:“安房直子为我们留下了一山坡野菊花似的童话,如梦如幻,精美至极,犹如一首首空灵隽永的短歌。”
与世隔绝的疏离感,源于作者对现实主动的撤离和放弃。读安房直子的作品,常常会有世外桃源的疏离感,读者与她一手营造的幻想世界之间,如同隔着精美的玻璃罩子,明明能够看到,甚至能感觉到簌簌的衣角声和温热的呼吸,但就是无法触及到。
比如,在《风的旱冰鞋》这本书里,她就以大山为界,营造了山里一个与世隔离的世界,虽然看似有公路贯通内外,但山里的人自得其乐,本能地拒绝山外现代文明的袭入,而山外的人,也无法真正进入山里的世界。
“你说想成为樱花屋的顾客?
啊,不成不成。那是相当怪的商店,除了山里人以外,谁也不让进去。你还是回去吧,你这城里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十分严格。就连我,也是去年开始才让进去的!”
-----安房直子《樱花飘雪》
这种疏离感应该源自于作者有意对于现实世界的回避和放弃,可能因为是养女的关系,安房直子一生淡泊,深居简出,甚至连出门旅游也会本能地拒绝。有人甚至推断她患上了怕见人的抑郁症,在她自编的一份年谱中,曾经写到1972年她29岁时,在长野县东边的轻井泽盖了一座山间小屋,以后每年的夏天都在那里度过。
写过《两个意达》《龙子太郎》的女作家松谷美代子,有一年夏天曾乘车顺路去过安房直子的山间小屋。她描绘,那是一个落叶松环抱的地方,一到早上,安房直子就会在院子里那张铺着白色桌布的桌子上写作。
安房直子自己也曾提到:“我心中常常有一个“想躲到作品的后面去”的愿望,如果把作品比作料理的话,我的心境是宁愿在厨房里一心一意地烧菜,也不愿意在那之后,摘下围裙,走到客人面前。”
虽然因为把自己局限于一个小世界,使她的作品不可避免地有着格局偏小、与时代结合不紧密的小小缺憾,然而,也正是因为她的远离尘嚣,才能营造出一种超凡脱俗、不染尘埃的美感。
不管是洒满丹桂花,飘着小提琴音乐的花香小镇,还是铺满辛夷花影子的山间小屋,我们都很难在现实中找到投影,恰如安房直子的自述:“我心中的那片童话森林,是过去读过的格林童话集中的那片黑暗的大森林的断片。”
我们需要正视赤裸裸血淋淋的现实,然而,我们也需要在心中保留一方红尘飞不到、静谧美好的幻想净土,这也许正是安房直子有意为我们构建的心灵“乌托邦”。
正如日本学界对她的评论:“文如其人……只差一步之遥,如果有目的地把时代的问题融入到作品中的话,就会引起世间瞩目,然而她决不招摇过市……”
她笔下的精灵,带着浓郁的日本民族古典文化色彩,却又不拘泥于此。根据《日本国语大辞典》的解释,精灵是万物之源,一种神奇的“气”。日本的精灵文化,源自平安时代,兴起于江户时代,在明治时代逐渐向民俗学发展,可以说,妖怪文化,是研究日本文化避不开的课题。
在传统的西方文化中,妖怪一般都是脸谱式的存在,代表了来自自然或人类的邪恶力量,主要作用是供主人公打怪升级,而在东方文化中,妖怪不但被赋予了“人”的行为和情感,它的来源和性格也更具多变性,这既是东方文化中“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体现,也在一定程度上与佛法“众生平等”的信条不谋而合。
这点在日本的妖怪文化中尤为突出,不仅“万物皆可为灵”,被冷落的器物、女子失落悲伤的心情,都可以化为妖怪,而妖怪也不能纯粹以“善”或者“恶”来评判,他们有着复杂的两面性,会随着人类的态度不同,变善或变恶。
而安房直子笔下的精灵,大多具有日本古老文化中精灵的平静和灵性,树精、花精、山佬、天狗…他们诞生并栖息于大自然,对人类充满好奇,大多数时候很友好,偶尔恶作剧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狸子在传统的日本文化里是种兼具魔力和幽默感的动物,常常会变成人的形象来小小捉弄一下人类,而在安房直子《月夜的桌布》里,狸子化身为一家颇有情调的“雪之下”酒店的主人。
丈夫把孩子放到地上,说:“哎哟,相当有情调的酒店啊。”狸子高兴起来:“是呀,这是山里唯一的酒店啊。地点也好,设备也好都是一流的。”
┄┄
“野草做的菜,让人怀旧而觉出一种温馨。杯子里的水泛着清冷的光,而演出就更有情调了,我们开始吃饭的时候,狸子从一边拿出小提琴,为我们演奏起来。”
-----安房直子《月夜的桌布》
通过生动的描写,读者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精灵形象,它会向人类虚心讨教酱杂烩的做法,一边嫌弃人类的饭店没情调,一边又因为人类的几句称赞乐得直搓手,这样的精灵,正如宫崎骏动画中的精灵形象,善良可爱,又有几分调皮。
然而,安房直子并没有满足于塑造传统意义上的精灵形象,正如她致力于描写人和自然的和谐相处,却也没有回避相处中的不和谐甚至冲突,有时候,她甚至让精灵站在道德高点,代表被伤害的自然,向人类发出了拷问和悲鸣。
“您以为我骗了您吧?可您知道人是怎样欺骗鹿的吗?
-------安房直子《野玫瑰的帽子》
“我的叶子,还绿绿的就枯萎了,纷纷凋落了。花也不开了,果也不结了。等我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副光秃秃的惨样了。”
--------安房直子《原野之音》
不管是美丽善良的白鹿,还是漂亮神秘的广玉兰树精,她们都面临这样的窘境,生存空间被挤占,同类因为人的贪婪被虐*,因为人类的“恶”,它们不得不转换成“魔女”的形象,向人类举起了报复之杖。
这些精灵的报复手法不同于传统的对人类的粗暴摧毁,而是通过塞壬式的、潜移默化的诱惑和蚕食来实现的,广玉兰树精用神奇的扣眼儿诱惑少女走进裁缝店,白鹿妈妈用魔法引诱人变成守护自己的玫瑰花树。
并不直接加害,而是通过诱惑来麻醉人,使人缓慢地毁灭,这恰恰说明,人在与自然的相处中,必须克制和约束内心的*,否则,*会反噬,会在不自觉间一点点毁灭人本身,从这个意义讲,安房直子笔下的精灵,扮演了审判者和执行者的双重角色。
3.充满归宿感和唯美感的描写,让死亡蒙上了梦幻的色彩“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泰戈尔的这首诗也许可以代表日本对于死亡的态度,自古以来,日本人有着自己独特的生死观。
日本人常把樱花比作人的一生,的确,没有一种花能像樱花那样充满着悲剧浪漫主义色彩,从第一朵花绽开,到满树绚烂,往往只有四五天的时间,还没等你为繁花赞叹,几乎又是一夜间,一树云霞凋落成泥,空留枝头寂寞。
自平安朝时期起,日本人大多认为人有两种生命:身体的生命与灵魂的生命。一般的死亡只是身体的死亡,而灵魂只是离开了身体,它会继续存在。所以,身体的死亡,只是人生必经之路上的一道关卡,却不是终点,只是换了一种生命前行的方式。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都希望自己能像樱花花落般美丽地死去,安静而体面地离开,死亡是另一种美,甚至,比生命更美。
而在安房直子的作品里,对于死亡的描写,除了浓厚的日本“死亡文化”底蕴,更带着强烈的“物哀”色彩(もののあわれ、物の哀れ) ,物哀是由物生发的悲哀与同情的浑然一体。 “物哀美”是一种感觉式的美,它难以凭 理智、理性来判断,而要靠直觉、靠心来感受,即只有用心才能感受到。
在《白鹦鹉的森林里》,水绘来到了地下的黄泉国,亲人的思念变成白鹦鹉,落在亡人的树上,“好像是点起了无数盏纸罩蜡灯”,絮絮叨叨重复着阳世里亲人的话语,传递着亲人的思念,这极富美感的画面,让黄泉国不但不恐怖,反而有了几分静美浪漫的色彩。
“有的树上挤满了鹦鹉,数都数不清,也有的树上连一只鹦鹉都没有。没有鸟的树下面的人,一副落寞的样子。”这不禁让人想起《寻梦环游记》里的句子,“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因此,当有了真挚的思念时,连死亡也显得不那么孤独了。
印度店主十年来,一直思念着自己死去的未婚妻,为了进入生死通道,他养了一只白鹦鹉。
“身披纱丽,戴着红色的玻璃玉手镯。名字叫思达娥。”
“我想把这个送给思达娥啊!”
“还没有把戒指送给思达娥,她就死了。”
水绘还是第一次看见大人这样一张悲伤的脸。
-------安房直子《白鹦鹉的森林》
这样淡淡的描述里,充满了爱意的执着和憧憬,然而,由于不可撼动的死亡,爱情变得绝望而寂寥,与此同时,又因为无望的爱情,让死亡如同忘川上的彼岸花,散发着悲伤无奈的味道。
在《狐狸的窗户》里,狐狸透过染蓝的手指,看到了被人类打死的妈妈,“尽管那样,我还是想再一次见到妈妈。我想再一次看到死去的妈妈的身影。这就叫做人情吧?” 猎人透过被狐狸染蓝的手指,看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孩,*戮的念头烟消云散,甚至连枪也送给了狐狸。
小狐狸和猎人,这对天然的死敌,在面对共同的思念与死亡时,达成了和解,是否在微妙地传达着:尽管万物的悲喜并不互通,然而,在爱和思念面前,所有的灵魂都有“被看见”和表达的平等权力。
爱与死亡,这些文学里永恒的话题,在安房直子的笔下相互交织,传递着人生的虚幻感和万物流转的“无常”感,这使她的作品总像是弥漫着静静的、寂寞的感觉,弥漫着微妙的闲寂之美。
天泽退二郎在谈到安房直子的创作风格时,曾这样写道:几乎在所有的安房直子的作品中,都飘溢着哀愁。但这不是廉价的眼泪、因滑稽可笑而淌出的眼泪,也不是让人嚎啕大哭、痛恨人生命运不平的虚张声势的东西。安房直子作品中的的悲伤,所以催人泪下绝不是因为一目了然的死或与所爱的人的死别,是一种扎在胸臆的疼痛。
结语:安房直子曾经这样这样谈过她的创作:“我所以喜欢写幻想小说,是因为我太喜欢在幻想与现实的境界之间那种微妙地变化着的彩虹一般的颜色了。”
然而,虽然她以写幻想小说自诩,在她的故事里,却蕴含着深刻的思想及寓意,不仅描绘出现实以上的人生,而且让我们窥见了人生的深渊。
在《海之馆的比目鱼》里,虽然一直被欺负,却始终正直、诚实、努力的岛尾在比目鱼的帮助下获得了幸福,《鼹鼠挖的深井》里的鼹鼠醉心于积累财富却被沉重的银币所累坠入深渊,《火影的梦》里,守财奴般的古董店主在垂垂老矣时,才明白离去的妻子才是他拼却所有也要换回的、最珍贵的所在。
这些古老的哲理,被安房直子用浸满了东方韵致的笔触,讲述得古典、冷静而轻逸, 正如西本鸡介所指出的那样:
“虽然是甘美的幻想故事,但却与伤感的星堇派童话(指日本明治时代歌咏爱情的浪漫派) 及逃避现实的民间童话有着本质区别。幻想的世界没有停止在憧憬中,而是以深刻而敏锐的洞察力,探讨了人究竟是什么的哲学命题。看上去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架空故事,却不是荒唐的谎言而是象征着真实的人生。因此连大人也无法不唤起共感。”
所以,疲倦的时候,悲伤的时候,不知该做什么的时候,就拿起一本安房直子的小说吧,那和风禅语般的美感,一定会像春天拂过樱花树的风那样,既纯美温馨,又富含哲理,让你我在不知不觉间被治愈。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