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与死的美学|《叶隐闻书》导读

狂与死的美学|《叶隐闻书》导读

首页角色扮演断念的女骑士精翻汉化版更新时间:2024-09-23

武士道是日本文化精神的核心,对日本民族性的影响颇深,尤其是日本近代化过程中、以及今天日本人的生活方式中、精神信仰中,都留下了武士道精神的印痕。故欲了解日本,必先了解武士道。研究日本武士道者,必以《叶隐闻书》为首要。

德川家康

1 《叶隐闻书》之狂者

01

武士“论语”

伟大的思想,往往趋于极端,突破常识。

“所谓武士道,就是看透死亡”,此为《叶隐闻书》之名言。

“即使头颅被砍下,也要从容做完一件事。切下俺的头颅埋葬好了,再躺在上面去死。”这样的语言,无疑给我们当胸一刺,宣泄出死的无比快意。

“死狂”之言,在《叶隐闻书》中频频出现。日本的《叶隐闻书》,是一部武士“论语”,由佐贺藩武士山本常朝口述,田代阵基笔录,用了七年的时间写成。

其时,山本常朝已削发为僧,隐于草庵,遁离俗尘,与田代一同住进茅屋,两人合作,完成《叶隐闻书》,时间是1716年,即清康熙五十四年。

《叶隐闻书》共十一卷。卷一、卷二论武士心性;卷三、卷四、卷五、卷六言锅岛藩家族及历史;卷七、卷八、卷九介绍锅岛藩武士的“忠勇奉公”言行;卷十涉猎他藩武士言行;卷十一补遗。

《叶隐闻书》采用语录体,成书的过程和形式与儒门《论语》相似,以山本常朝的言论为主,兼录他人的言行,所以又称《叶隐论语》或《叶隐论语摘抄》。

“叶隐”一词由来,缘于西行之诗,西行诗曰:“隐于叶下,花儿苟延不败,终遇知音,欣然花落有期。”另一说法是,取自佐贺特产——叶隐柿。还有一个说法是,指武士作战时要将自己隐藏于茂密的树叶下。

无论“叶隐”一词起源于哪一种说法,总之“叶隐”已成为武士的代名词。

叶隐闻书导读叶隐闻书区区一叶,何足挂齿?以叶隐身,乃武士“无我”之谓也。

《叶隐闻书》当然会涉及武士的技战术问题,但主要是将武士的职业精神从哲学上加以确认,该书开宗明义:“武士道者,死之谓也。”

叶隐之武士,对死追问不已,高举着死的观念而活,就像存在主义。

武士之刀法,讲究简洁明快的动力美;武士赴死,于死的瞬间与美相遇,便舍弃人生,跟着美去。因此,武士道是一种死的美学——落花之美。

俗话说:“如为死狂,则事无不成。”《叶隐闻书》的“死狂”更为强烈而单纯,美而狂的行动理性贯穿了《叶隐闻书》。

狂气,作为人类之魂,其本身自有合理性。与狂气相对的是平常心,它们本为一体,处于正反两面:一体就是人性,而两面就是狂气和平常心。这两面之间,有一种差之毫厘的微妙。就人的生活和心情而言,人们所求的是安定,这就是平常心,也叫做合理性,它支配着时代的思想和精神。但是,若把平常心放到“狂”的精神世界中去,它还能生存下去吗?答案是应该能够生存。有个人建议人们把平常心与“狂”融为一体——这个人,就是我们在这里要谈的《叶隐闻书》的作者山本常朝。

02

“阴*”常朝

先来谈一下山本常朝其人吧。

他是佐贺藩武士山本神右卫门重澄之子。万治二年(1659)六月十一日生于佐贺。

说起万治二年,已是天下归一的太平之年了。常朝就出生在太平机运里。母亲是前田作右卫门的女儿,一直活到常朝五十一岁时,对常朝似乎没有什么影响,也许是常朝羞于谈论女人吧。

很显然,他的文学才能,恐怕是得益于母亲的遗传。

父亲神右卫门的强烈个性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但他是神右卫门七十岁时生的(他有一个哥哥、四个姐姐),在父亲的心里留下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当时的七十岁,算是绝对高龄的,即使是今天,在七十岁时还能亲自创造出一个儿子的男人恐怕也不多吧。正是基于这样的常识,他差一点就被父亲看作是盐贩子的儿子,并把他搁在上司多久图书家里寄养了一阵子。常朝长大以后,也怀疑过自己的来历。

七十岁的人生的儿子,正如常朝自己所说的,是“水气不足”,就像“阴*”那样。他十一岁时,父亲去世了,负责教育他的,是他的侄子。

父亲的习惯,对孩子,哪怕是婴儿,也要来个耳畔祝语:“长成大刚者,才必有高用。”孩子听不懂,他就吹气,将那些话吹进孩子的耳朵里。

就这样,他在常朝的耳边喋喋不休,直到死去。

一直听着这样的话长大,那些话也就刻在小常朝的骨子里了。

父亲的训斥常在耳边:“假笑,就会成为不敢正视对手的卑怯者”;“无论如何都要成为刚者”;“武士无食,也要剔牙”;“修补裙摆可粗心大意”。

03

敏感的常朝

常朝九岁时,得到了“不携”的名字。有幸受召,他做了锅岛家第二代藩主光茂的侍童。这大概是因他父亲神右卫门的侍奉,而庇荫于他吧。

除了做侍童,他还担任了光茂的儿子纲茂的玩伴工作。

那时,他体弱,却是个无休止疯吵的傻小子。医生见了他,说他“无论如何也活不到二十岁”。

十三岁时,藩主对他说,要束前发前发:古时未成年男孩在头顶上束的一缕长发。了,他用了一年的时间蓄发。此后,他的名字也改称“市十郎”了,藩主任命他为小姓役小姓役:古时在藩主身边侍奉的童子。

山本常朝手迹他虽疯吵,却异常敏感,曾因读草纸草纸:旧时带图的小说。和歌书歌书:关于和歌的书。被父亲斥责。

父亲以为,立于武道,应成为独立的刚者,无论怎样,哪怕力敌十人,也不能被人放倒。

常朝所侍奉的藩主光茂暗恋于歌道,其祖父胜茂烧了他的歌道书,他也没有断念死心,而是越发寄情于歌道,欲以歌道而青史留名。常朝也喜好歌道,或言近朱者赤,实亦秉于天性。

04

两位导师

每天无所事事地打发日子,简直难以忍受。

刚刚过了二十岁,他就开始过着禁欲的生活——一心一意侍奉主君,是无论如何也要禁欲的。

亲戚们说他:“你长着过于贤能的脸型,会被主君嫌恶的。”

为此,他又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每天照镜子,企图改变脸型。

可他还是没有听到主君的召唤,继续过着无聊的日子。青春的热情一再被人忽视,他终于决定放弃做武士了,让生命回归自然,呈现底色。于是,他去拜访了引退后住在松濑的湛然和尚。禅僧湛然曾任锅岛家高云寺的第十一任住持,因村了和尚被判斩首,湛然求赦无果,遂移居松濑。藩主光茂遣使劝其归山,湛然执意不回,藩主无奈,只好每年送来十石禄米。

湛然认为,人生最要紧的有四条:第一条,是武士道;第二条,是忠于主君;第三条,是孝行双亲;第四条,是慈悲心——从武士道通往佛门。

常朝的另一位导师,是佐贺藩的儒者石田一鼎。石田一鼎秉性刚直,因逆了藩主之意而被幽闭。幽闭了八年后,移居佐贺藩梅野山下田。在那里,他看着常朝成长起来,并用儒学的刚强陶冶常朝——自家的事,只能自己一个人坚持!

一鼎和湛然,又都是对主君忠义不二的独立的刚者。常朝忠于主君,至死不渝,崇高的信念来自这两位导师。

05

忠于君主

侄子五郎左卫门深知常朝的心情,遂决定将神右卫门让予的加增地分给常朝。为此,五郎左卫门向佐贺藩当局申请变动。

这样的好意,虽然难得,却违背了常朝的意志。如果是主君自发性授禄,他是可以接受的,除此之外,他说:“即使是神赐,我也绝不会接纳。”尽管他的侄子是出于真心,但他却不领情。

不过,这样一来,常朝的事就成为藩方的一个话题了。不久,他就领到了扶持米扶持米:幕府时,藩主给予下级武士的俸禄米。,作为一个小身者小身者:身份最低的领取藩方俸禄的人。一天按五合计算,满一年用米支付,叫一人扶持。,努力工作。

藩主光茂欣赏他的文学才能,让他担任御用文书。这时,他的志向是一心要成为家老家老:藩邦家臣之长。,以便“谏言主君,全心全意治理邦国”。

可他壮志未酬,光茂就让位于嗣子纲茂了。

尽管他从小就是纲茂的玩伴,可他对故主光茂愈发勤勉。他决心要为故主光茂了却其多年来寻求《古今传授》的夙愿。因此,他再次到京都就任留守,为寻求歌道元典《古今传授》而奔走。对于他的劳苦,新藩主加增他的俸禄为知行十石知行十石:江户时代,知行所是给万石以下的武士采邑。知行十石,这里指俸禄级别,他知足了。

当他背着一箱子《古今传授》归来时,光茂已是奄奄一息了。他把《古今传授》献给病榻上的光茂,光茂看了最后一眼,便安然而逝了。这对于常朝来说,真是莫大的安慰。

06

狂者之隐

光茂死后,常朝就开始考虑如何尽快追随其后。他一想起在大阪时主君如何待他,他就想随主君而去。

那一夜,主君将所穿的晚便服和所用的蒲团赐予他,使他难以忘怀。他说,如果能切腹殉主,“我会披上那件恩赐的夜便服,坐在恩赐的蒲团上切腹,那将是凄美的对主君的谢恩”。

可是,他这样的感恩之心却被法律禁止了——以死殉主,在锅岛是被严格禁止的。他的选择,就只能是剃发出家,断绝世间的一切交往,一味地为亡者祈冥福。

因此,他以四十二岁之身,告别了妻儿,来到佐贺藩城下以北的黑土原的树丛之中,后面是巍然屹立的金立山,四周飘荡着幽邃的野气。

《叶隐闻书》就是在这颇为神秘的黑土原里,在两个武士的惊世对话中完成的。另一个武士,就是《叶隐闻书》笔录者田代阵基,也是个特立独行的人。

《叶隐闻书》并不是一部需要装订成册,意在立身出世、扬名世间的那种处世训条集,相反,它远离常识,洋溢着一种非人间的“狂气”。

大阪夏之战

2 无狂的世界

01

战后时代

常朝出生在万治二年,那是17世纪的后半叶。

只要没有了战争,人口就会增加,先是在农村,然后流入城市,江户、大阪、京都等大城市人口大增自不待言,连地方的城下町城下町:以诸侯的居城为中心发展起来的城邑,人也多得摩肩接踵了。

充足而廉价的劳动力使经济慢慢地繁荣起来。尤其是大阪,商业十分发达,成了町人的天堂,有造酒发财的,有因开发铜山一夜之间暴富起来的,有生产漆器而获利的,有造小快船而致富的,还有以放高利贷为业而获取高额利润的。

町人与时俱进,而武士却还在战国时代的落日余晖中缅怀往昔。

02

锅岛藩变了

再以锅岛藩为例,它出产“有田烧”瓷器。自从在有田泉山发现了白磁矿,就有了“有田烧”。

锅岛藩最初只允许朝鲜人的子孙制造瓷器,后来,许多日本人也看上了,便集中到这一带来从事制陶业。山本常朝的父亲神右卫门重澄还受藩主之命流放过这些日本陶工,据说,当时被流放的人数,男女加起来有八百多人。后来,藩当局认可了日本人制陶,各国的船只纷纷驶来。有一百多年的时间,陶瓷制造业一直为有田地方所独占,为锅岛藩专卖。佐贺城下,町人之家逐渐多起来,此前就有六座町,而新町更像雨后春笋一样兴起来。

当时,兴起了普遍的奢侈之风,武士也流连于声色之中,能艺能艺:又叫能乐,日本的古典乐剧。和连歌连歌:日本诗歌的一种体裁,由两人以上分别咏上下句,通常以一百句为一首。十分流行。

《叶隐闻书》第五,记载了常朝随主君在参觐的途中,停泊于安艺的玖波港时,侍童们随意地出船,嚷嚷着到夜色中去,回来时,当时的藩主光茂问道:“你们去了宫道的游女町游女町:花街柳巷。吧?”一般来说,涉足花街柳巷,流行于平庸时代。而此前,锅岛藩的武士几乎不知道这种游冶的都风。

据说,有一个曾在幕府效劳的武士,遇到国中目付目付:监察武士行为的官。巡视,那位目付拿出盒饭给他时,他竟然不知道铺在地上的毛毡是什么东西,反复思索之后,他把毛毡绑在腿上,吃了盒饭。真是乡下武士,土得掉渣了!当然,谈到去花街柳巷之类的地方,那就更愚蠢了。

03

儒教文治主义

山本常朝的父亲神右卫门是打过仗的。可常朝本人却没有战斗经验,因为文治时代开始了。

禁止殉死等法令,就是这个时代的法治的标志,而德川幕府第五代将军纲吉竟然亲自讲解“四书”,则分明是在提倡一种儒教文治主义。锅岛藩藩主光茂,精进于和歌之道,也表明他趋于文治。

但是,文治主义却扼*了武士的自由意志和个性。在战国时代,是快刀出功名,只要敢打敢拼,几千石就会到手,赐万石者也不乏先例。那是尚武精神高扬的时代,武士可以选择一切。可如今不同了,无论多有本事、多有见识,只要出身于下级武士,就没有前途,来到这个世上的出身就已决定了一切,太平令人窒息。

04

男人在退化

时代在变化,《叶隐闻书》第二中提到了这样的事儿:

时代风潮这东西,是难以改变的。它渐渐地沉入低谷,末世来临了。不过,一年之中总有春夏,一日也有昼夜,就像不能把夏天放到春天去,不能把黑夜放到白天一样,我们也不能把现在的时代,放到百年以前去。

常朝生于武道之家,可他作为御歌书役,从事的却是文事工作。

以笔代刀,虽不至于流血,可两眼煎熬得流泪,却也难免,可最后得到的,只有一百二十五石的俸禄。作为武士,在笔和刀之间,别无选择。

时代变了,连人的体质都要变,当然,是男人向着女人变。

常朝从医学上发现了这一变化的蛛丝马迹,因而感慨万端地说:

“过去的脉象分男女,可现在男女的脉象完全相同了;过去治病,男女用不同的方法治疗,可现在治疗眼病,却用同样的治疗方法,效果一样好。用过去治疗男人的方法来治疗现在的男人,不会有什么效果;可是用过去治疗女人的方法来治疗现在的男人,却很有效,因为男人的气质衰竭,变得与女人一样了。”

年轻的侍从们聊天,都是些有关衣裳的品味、色欲的杂谈,似乎只有这样的话题,大家才有兴趣。而像常朝这样的思想者,只好冷眼看肤浅的世相。

制作武士铠甲的作坊

3

两种武士道

1

儒教武士道

战国时代,有这样的说法:“*人越货,是武士的习气。”

对于战国武士来说,吃或被吃,亡或兴,是他们的家常便饭。在关系生死的战斗中,自我保存的本能就是武士的生存之道,这里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

以儒教教义来思索武士道,是从山鹿素行开始的。

素行九岁入林罗山门下,先是学习朱子学,后来又学兵法,自创山鹿流兵学。其兵学包含了武士道,从理论上明确了什么是武士、什么是武士道的问题。

明治时代,以武士道开国,思想界奉素行为先师。

例如,吉田松阴就称佐久间象山为老师,素行为先师,自称以山鹿氏之兵学为业,以武士道为心要,以死为常心,欲励志不负先师之志行。

我们知道,素行的儒学出于林罗山朱子学之门而反叛之。可他的兵学呢?据说,源于尾畑景宪甲州流兵法。德川家康时,甲州流兵法曾作为德川家的正式的兵学而被采用。发展这一兵学的,是北条氏长北条氏长(1609-1670):在日本的《孙子兵法》研究中占有特殊的地位,他不仅对日本普及本《孙子兵法》,即日本所称的《今文孙子》深有研究,而且还熟知《古文孙子》。他的《孙子外传》就是对《古文孙子》的注释。北条氏长在掌握了甲州流兵法后,又独创了北条流。故有人认为日本研究《孙子兵法》,自北条氏长以来才真正步入正轨。

山鹿素行北条氏长是尾畑景宪的门人,他不仅把作为战斗之术的兵法与兵学体系化了,还创造了兵法向士之法、士之道乃至于治国平天下之道转化的契机。

氏长所著的《士鉴用法》指出:“夫所谓军法乃士法也”;“兵法就是护持国家之做法、天下之大道”。此为北条流兵学。作为门人,素行发展了师说。

素行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写了《武教全书》,自称其兵学为“武教”。

《武教全书》实用性强,素行死后,作为兵学教科书而广泛使用。

吉田松阴在《武教全书讲录》中说道:“如果希望懂得道,就请接受山鹿先生的教诲吧。从古到今,应该读的书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特别信任素行先生的书呢?请看这本《武教全书》吧,我的先师的教导,就都在这里面了。”

松阴是明治时代的思想先驱,他虽然尊奉素行为先师,但他的思想最终还是突破了素行的儒学樊篱,突破的原动力,似乎是来自山本常朝的影响。

02

关于浪士复仇

《叶隐闻书》第一,有关于赤穗浪士的记载。

关于赤穗浪士的复仇,儒者也视为义举。当赤穗浪士切腹时,林罗山作诗咏道:“天还未助忠贞啊!”林门之儒者也都纷纷奉诗唱和。

赤穗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元禄十四年(1701)三月十四日,因幕府向朝廷贺年,作为答谢,朝廷派遣使者回访,将军德川纲吉决定在白书院接待回访的使者。

就在接待活动即将开始时,在通往白书院的松之大廊下,被任命为敕使御厨的播州赤穗城主浅野内匠头长矩,砍伤了高家笔头吉良上野介义央。

因此,浅野长矩不仅被命即日切腹,而且断绝家名,没收领地。

为什么浅野长矩要砍伤吉良义央呢?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吉良义央曾向浅野长矩勒索钱财未遂,因此处处刁难浅野长矩,积怨已深;另一种说法是,正忙于接待时,吉良义央突然当众羞辱浅野长矩,浅野长矩一怒之下动刀伤人。

将军德川纲吉也没有认真听取各方意见,就匆忙地下了切腹令,而且整个切腹的过程都明显地不合礼仪,使浅野之死有失大名的尊严。

第二年,也就是元禄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夜,大雪纷纷,以大石良雄为首的赤穗浪士四十七人发动袭击,跃入吉良宅邸,取其首级。

吉良家是大宅院,南北纵深有三十多间,东西宽约七十多间,护院一百多人投入战斗,结果被大石良雄等用山鹿流兵法击溃,死伤数十人。

而大石等人竟然无一死伤,拿着仇人的首级,供于主君墓前。

事件发生时,素行已去世了十七年之久,这些浪士与他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四十六人中,没有一个是他的门人,可是他却因这件事而饱受褒贬。

原因是,他曾侍奉过赤穗城主,在赤穗教过兵法,而且他的思想体系也是在赤穗完成的,因此,这次事件虽说与他本人无关,却与他的思想和兵法有关。兵法上的影响是明显的,批评者多着眼于此。荻生徂徕荻生徂徕(1666—1728):江户中期的儒学家,号徂徕,典出中国山东泰安东南有徂徕山。他创办的学塾号称萱园。因模仿中国风习,自称物茂卿,在《孔子画像赞》上自己署名为“日本夷人物茂卿”,引起周围人对他贬低日本的攻击。据说,他为了能够离他心仪的中华更近一点儿,不惜在江户城中屡次搬家。他开创了属于日本儒学中的“古学派”的一支。就以此为由批评了素行:“赤穗之士,不知义,共*吉良子,此乃唯山鹿氏之兵法也。”

03

常朝的批评

常朝与荻生同时,年龄比荻生还要大几岁。赤穗浪士事件发生后,两人都持批评态度,但批评的角度不一样:荻生从儒教礼法的角度进行批评,而常朝从武士道的角度进行批评。

常朝的批评,只说了一句话:“浪士复仇,错在没有立断。”他认为,浪士复仇,不一定要成功,因此,要放下兵法。既然是武士,成败当作别论,结果不重要,行动就是意义。复仇就是复仇,既没有什么大道理,也不要挖空心思地用计,只要冲上前去,*!*!*!冲决一切生和死的束缚和顾虑,立即去复仇,方为大义。否则,假如仇人不幸死了,那仇向谁报去?连复仇也要算计,仇恨服从功利主义,如同做买卖一样,复仇也不能亏本,还有什么意思?!

有道理才能行动,此乃儒教武士道,乃所谓仁之勇者;有计划才能行动,此乃兵学武士道,是以战争代替复仇。山鹿素行的武士道就是如此,常朝不欣赏,他欣赏狂者。狂者复仇,是立即奔到现场,哪怕敌人成千上万,也要奋勇搏*!不要用谋,只要一根筋地豁出命来突进,至死方休,那就是最好。他说:“行中道,那不是武士道,武士道要求武士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敢为天下先。武士道的精神是狂,不是仁。”

04

狂者的复仇

作为例子,他列举了“长崎喧哗”事件。

“长崎喧哗”事件发生在赤穗浪人袭击吉良义央的两年前,而且事件发生的地点就在长崎锅岛藩,那是常朝的老家,也是他的奉公之所。

有两个名叫深堀三右卫门和志波原武右卫门的侍人,因为一些小事情,同长崎町年寄町年寄:江户时代,在“町奉行”下办理市内征税等公务的官吏。高木彦右卫门的仆役长发生口角,打了起来。

高木一方的家臣、仆人等十多人蜂拥而来,将二人群殴一顿,甚至夺了他们的刀。两人被殴之后,立即辞掉职务,派人去取刀来。

听说事件原委的三右卫门的儿子嘉右卫门(十六岁)和武右卫门的男仆立即飞奔而来,加起来一共才四个人,在当夜就袭击了高木的住宅。

四人一碰头,根本就不讨论事情该不该做以及怎样去做,不讲道理,也不用兵法,而是同仇敌忾,一鼓作气*进去,击毙彦右卫门及众家臣。然后,他们放了一把火,从容就义。深堀三右卫门当场切腹,志波原武右卫门也来到门外,在桥上切腹。因为此事,后来又有十人切腹。

事情之始,是些与妓女有关的小事,为此竟然有十二人切腹,这是不能用道理来衡量的,用理性的眼光来看,肯定是不合算的。常朝也称此为“不顾前后的莽撞”,但他断言,此事不做则已,做则唯有“莽撞”。在他看来,只有这样“莽撞”,才是符合武士本质的生存之道。“不考虑胜负,无二无三一念狂死。”从一开始就冲向死亡。

德川家康的夫人

4

关于死的哲学

01

生死抉择

“武士道就是选择死亡!”

“或生或死,选择哪一个?首先取死。”

将死的念头置于平常之中,那就是武士道。

遭遇敌人,生死一瞬,眼前霎时漆黑,那时枪起一刺,胜负决矣,瞬间便是生死之别,连身经百战之骁将也会感到恐惧。

眼前漆黑,不见敌影,枪不用说了,那就刀吧,任意挥舞,劈出去了,如果不能正中对手,就可能伤到自己。谁先发现了对方的身姿,谁就会赢,那时大刀一劈,或一枪刺出……先见者因此而安静下来,看到了死。

在战场上,看到了死才能活着,唯赢家能看到死。贪生之念愈重,死的恐惧越深,坠入黑暗的深渊里,哪能看到敌人的影子?越怕死,就越是胡乱地挥舞刀枪,这样,反而死的几率更高。

确实,死这种东西,是个深刻的东西,而且令人恐惧。豪强如德川家康,当其败于武田信玄,逃回浜松城时,也曾因恐惧而小便失禁,成了笑柄。无论有怎样的豪气,一想到死时,人之间的分别就消失了。但是,当你对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时,死反而会转化为生;当你想到死会常住人间时,死反而会离你而去,而你也就在那里再生了。

02

斩*与逃离

真正的刚者,什么都不说,他沉默地斩*,是豪者。纵然毫无意义,当你站在生死之境时,就要置对手于死地。不要去想其他,有关行动的理由,忠还是不忠、义还是不义,这样的问题,还是不想为好。确实如此,面临生死,你想多了,就不能活着。

与《叶隐闻书》同时,还有另一本书,是大道寺友山的《武道初心集》。

大道寺友山,向山鹿素行学习军学,且寄心于儒教,简直就是个热心的孔孟之徒。友山尚武,被常朝认为有“轻薄的武士道”意味,他说:“一个优秀的武士,从正月元旦一早拿起筷子吃煮年糕饼时开始,到那一年尾的大年三十夜,应该每日每夜把死挂在心上不间断,把死看作一切事情中最重要的事。如果日日思死,也就能从所有的恶事和灾难中逃离出来。”

这样的思死,其实是逃避死,要从死里解脱出来,而非视死如归,真的去死。一个每天把死放在心上的人,而始终没有去面对真正的死,那是逃离。

“等待了一整天的死又回来了,总是盯着不动。”这样的死,如白日梦。

03

为死而死

死是彻底的生,以天下国家为出发点,而非目的。

那么死的目的是什么呢?当然就是死本身,也就是为死而死。所以,每天思考死,就如常朝所言:每天早晨,你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考虑死还是不死,假想着彼时死或此时死,以及死的盛姿等,而武士道本来就要切断这种对于生的执著心,所谓武士道,其实就是豁出命来。

决死而立,便把死恭送给对手了,这就是狂气,而非道理。

有了纯一的死,生才不会无望,总要为了一个目的而死,死就不得其所了。

如常朝所言:“人的一生确实短暂,只要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而活着就好,在恍若梦中浮掠而过的人世间做着讨厌的事情,苦苦地过日子,是愚蠢的。”

而且他自己坦白地说:“因为喜欢睡觉,所以与今日的境遇十分相称,关在家里,闭门不出,睡着并快乐着。”这比“悠然见南山”式的隐居更为彻底。

国难当头,武者为先,谁也不会左思右想,采取迟疑的姿态吧?

湛然的教诲铭刻于心,“无念即正念”,此悟至为根本,也就是“死即是生”了。不过,禅僧须静坐,而武士却要有实实在在的行动。

5

行动的美学

01

带着美去死

于日常坐卧中,决死而生,自然是在那一瞬死的决意。不过,为了死的决意在此刻涌出,平素就应视死如生。

平日尤应留心,武士不能自辱其死。人很脆弱,随时都可能死,但不要被别人暗中骂死,更不能稀里糊涂地去死,最好使生活趋美,带着美去死。

常朝说,为了容貌适宜,“最好不断地照镜子”,作为武士的教养,“胭脂之粉,还是经常装入怀里的比较好。倘若遭遇万一,于醉醒或睡醒之时,脸色有时会一塌糊涂”。作为武士,不能肮脏难看地死,死如落花一瞬,平素就要留意。

他说,生活在五六十年前的武士,他们每天早晨一起来就立即沐浴,然后剃净月代月代:江户时代,男子要剃掉从前额到头顶正中央部分的头发。

来源于平安时代男子将相当于冠的部分的头发剃光成半月形。,梳理好发型,往头发上喷香,修剪手足指甲,用浮石浮石:火山石,很轻,表面粗糙不平,日本人洗澡时用来打磨污垢。打磨平滑,为了使它艳丽光鲜,再用“金色草”涂抹,时刻留心自己的起居坐卧举止。

如果是很邋遢的样子战死,那么这个武士平素的觉悟就值得怀疑,甚至会被敌人轻视、嘲笑,所以老人也好,年轻人也好,身体的教养要好自为之。

他自己为此也花费了很多时间,因为“武士的工作,就是些这样的事”。

02

穿透美的存在

五六十年前的佐贺藩的武士,是连毛毡如何使用都不知道的乡下武士,与上方(即大阪)的时尚流仪迥异其趣。可是,我们都知道,木村长门守重成,当其率先上阵,攻陷大阪时,他戴的战盔是用香熏的。还有,我们在《平家物语》中曾读到:梶原源太景季在一之谷的战役中,将一枝梅花插在铠甲上出战。

他们是名人,当然与不知名的乡下武士不同。但是,他们作为武士的生存方式,却绝不是另类。把死这一严肃的事实摆在眼前,以极限的姿态生存下去,在日常生活中优美地活着,那一瞬一瞬的看得出江户初期,桃山时代自由华美的浪漫风气依旧留有余绪,丰臣秀吉放荡不羁的气质,正为德川家康的集权褪为等级的底蕴,武士、町人的着装中规中矩,身份一目了然。在山本常朝看来,觉悟死亡才是武士的气质。

美的累叠,就是一首诗。

将日常之美推向极致,并付诸实施,可称之为行动的美学,在他们身上,大概就表现为用极致的美来装饰甲胄,甚至把刀枪当作艺术品吧。

把他们的武器与欧洲骑士的武器拿来比较一番吧。欧洲骑士们的武器,说到底也就是实用,他们想来想去,也只是防卫自身;可日本武士使用的武器,已然超越了战斗中的血腥,与其说是制敌,还不如说是敌人使它展现了瞬间之美,武士要穿透这一瞬间去把握美的存在。

美丽的甲胄和刀枪之属,展示了武士的日常生活和内心世界。

03

武士的“忍恋”

扑入死的武士,也会扑入爱情,“扑”是不求回报的献身。

武士的爱情,缘于精神的热恋,为那更为丰富的爱情所吸引。但是,武士的爱,不会轻易地宣泄出来,常朝说“恋的极致就是忍恋”,他们都是忍者。

然而,常朝说的“恋”,不是指男女之恋,在常朝看来,男女关系,没有真正的爱情问题,那不过是家和家之间的关系、维持子孙的关系;而真正的爱情,必须建立在那种物质性的关系不能进入的地方。

“死恋之后的烟中,才知道他,只剩下虚无中的思念了。”这是一首常朝经常引用的和歌,从这首和歌里,我们能理解他说的“忍恋”了,那是一种至死不已的“恋”,是对象已经消失了的虚无之“恋”,是“恋”的本身之“恋”——扑入恋本身。一个“忍”字表明,“恋”经受着时间的考验。

战国武士的世界,是“狂”的世界,那是以“狂”而美的生活、“恋”而“忍”的爱情开场的。这是儒教所没有的东西,但在《叶隐

闻书》中可以看到。

04

“多情”与“无情”

常朝眼里的世界,与本居宣长相似,他们各自从战国武士和古人的心中读取了美的感情和日本式的缘由,从而有了“无情”的《叶隐闻书》和“多情”的国学。

宣长批评儒教:应该高兴的事,也并非那么高兴;值得悲哀的事,没有那么悲哀;应该震惊的事,并不大惊小怪。儒者从来没有激情的演出。

人之事,应当由神来裁夺,而非由理来主宰,因为,人之事,归根到底,还是神之事的外表,人之事是木偶戏,而神之事则深藏在命运的幕后。

而儒教伦理喜欢一一拷问人之事,却忽略了神之事,宣长认为,这会使人过于窘迫,也不太符合神的意思,反而使人心萎缩,坏事变得多起来。

死,什么时候、以怎样的姿态来探望我们,谁也不知道。非情的世界,偶遇残酷的命运,要平静地接受它,不动如山。

常朝举例:堀江三右卫门是一个从藩仓库里盗取金银走脱的罪犯,抓到以后,被处以极刑。先是将他身体中所有的毛用火烧光,他不动;随后剥下指甲,切断全部筋脉,他还是不动;又施以插锥子等形形色色的肉刑,他依然不动;最后,纵向割开后脊背,将煮热的酱油灌进去时,才把他的身体弄弯,死了。

抛开罪行不谈,这从容受死的“不动”之美,令常朝赞叹不已。

结语:书狂人不狂

《叶隐闻书》,是一本“藏书”,应该藏起来,不被人注目。

《叶隐闻书》,是一本“焚书”,常朝在序里写道:一定要烧掉。

可它没有被藏起来,也没有被烧掉。好书一旦写成,就有了自己的格调,它自己会思索,独立能行走,还要反客为主——没有《叶隐闻书》,谁知山本常朝?

常朝是一个狂者,可狂不是他的职业,他在现实里必须有妥协。可书比他还狂,而且从来不妥协,不出家,不隐居,不翼而飞,不胫而走,一任自流。

常朝不仅反对朱子学,而且还要将释迦、孔子撵走,因为此二人不曾为锅岛藩做贡献,凭什么要向他们叩头?这些话,他没对主君讲,却写在了书上。

他在职业生涯里,还算得上循规蹈矩,侍奉主君可谓尽心尽力。主君死了,他一意殉主,可法律不允许,他不敢随心所欲。出家以后,其狂乃发,一发而不可止,都发在这本书里,至今读来,仍令人震撼。

世界“空”了,他长驱直入,直达“狂”的根底——“死”……

在这本书里,他告诉我们的不是历史,而是他自己的话语。

《叶隐闻书》是武士道的经典,是日本武士道精神的源头。勘比儒家《论语》。

《叶隐闻书》除了探讨武士的战术问题,主要是将武士的职业精神上升到一种人生境界,即武士生死的哲学高度。该书开宗明义:“武士道者,死之谓也。”赴死、忠义两全,是武士道的终极追求。

它不仅是一部武士修养书,而且也是一部作为近古日本特殊社会形态“武士社会”的文化精神史书,是日本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一部全面了解日本、日本人和日本文化的重要原典之一。

-End-

刘刚、李冬君原创文章版权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文化的江山》系列共3辑12册,

中信出版集团·见识城邦出品

该书入选“2019年经济人读书会十大好书(中国历史类)

第一辑:文化中国的起源(已出版)

文化的江山01:文化中国的来源

文化的江山02:王朝中国的确立

文化的江山03:中国风雅颂

文化的江山04:中国轴心期

查看全文
大家还看了
也许喜欢
更多游戏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