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刘大櫆跟姚鼐的关系,刘大櫆在《送姚姬传南归序》中有一段详细的论述,这段论述关涉到桐城二祖与三祖之间的交游。刘在该序中称:
姚君姬传甫弱冠,而学已无所不窥,余甚畏之。姬传,余友季和之子,其世父则南青也。忆少时与南青游,南青年才二十,姬传之尊府方垂髫,未娶。太夫人仁恭有礼,余至其家,则太夫人必命酒,饮至夜分乃罢。其后余漂流在外,倏忽三十年,归与姬传相见,则姬传之齿,已过其尊府与余游之岁矣。明年,余以经学应举,复至京师。无何,则闻姬传已举于乡而来,犹未娶也。读其所为诗、赋、古文,殆欲压余辈而上之,姬传之显名当世,固可前知。独余之穷如曩时,而学殖将落,对姬传不能不慨然而叹也。
刘大櫆说,年轻的姚鼐刻苦向学,让他感到了后生可畏,而刘跟姚鼐的父亲是朋友。同时他也说,姚鼐乃是当地著名文人姚范的侄子,刘大櫆曾到姚范家去喝酒,在那里见到了还没有娶妻的姚鼐父亲,而后刘大櫆奔忙于各地,三十年后他见到姚鼐,接下来他读到姚鼐的文章,这时的姚鼐已经小有名气,所以他料定今后的姚鼐将会文名满天下。为什么会这样说呢?刘大櫆在序中又说了这样一段话:
昔王文成公童子时,其父携至京师,诸贵人见之,谓宜以第一流自待。文成问何为第一流,诸贵人皆曰:“射策甲科,为显官。”文成莞尔而笑:“恐第一流当为圣贤。”诸贵人乃皆大惭。今天既赋姬传以不世之才,而姬传又深有志于古人之不朽,其射策甲科为显官,不足为姬传道;即其区区以文章名于后世,亦非余之所望于姬传。
刘大櫆撰《海峰先生全集文集》十卷,清光绪十四年桐城吴大有木活字本
刘在此举出了王阳明小时候的例子,王在幼年之时,父亲把他带到了北京,众人看这个小孩子很聪明,就鼓励他要志存高远,要有做第一流人物的志向,而王阳明却反问夸赞他的人,什么是第一流?这些人告诉他,当然是科举成功,而后成为达官。王阳明听后一笑,说只有圣贤才能称为第一流。他的这句话让夸赞他的人大感羞愧。接下来刘大櫆笔锋一转,他认定姚鼐有着不世之才,即便是夸赞他文章天下第一,这也并不能涵盖刘大櫆对他的期望。
那个时代的姚鼐还未考取功名,而刘大櫆对他有如此高的期望值,难怪后来姚鼐要大力揄扬海峰的文名。其实从文学史的贡献来说,刘大櫆也确实有着重要的作用,比如吴孟复在《刘大櫆文选》的序言中把刘视之为“桐城派”和“阳湖派”之间的桥梁,吴先生下此断语的依据乃是清陆继略在《七家文钞序》中的一段话:“吾常自荆川之殁,此道中绝,乾隆间,钱伯坰鲁斯亲受业海峰之门,时时诵其师说于其友恽子居、张皋文,二子者始尽弃其考据骈俪之学,专志以治古文。”此句引语之后,吴孟复作出了这样的结论:“‘桐城’、‘阳湖’是清代散文史上两个重要流派,刘大櫆在清代散文史上的地位与影响于此可见。”
刘大櫆撰《江先生传》清嘉庆十五年镂恩堂刻本
对于刘大櫆的诗,方东树在《昭昧詹言》中也有不少的评价,其中一段称:“海峰才自高,笔势纵横阔大,取意取境无不雅,吾乡前后诸贤,无一能望其项背,诚不世之才。然其情不能令人感动,写景不能变易人耳目,陈义不深而多诐激。此由其本源不深,意识浮虚,而其词又习熟滑易,多袭古人形貌。古人皆甘苦并见,海峰但有甘而无苦,由其才高,亦性情之为也。”
方东树夸赞刘大櫆的诗作很有才气,同时也很有豪迈之气,站在这个角度而言,桐城的其他诗人都比不了刘。而后方东树又笔锋一转,开始批评刘大櫆在诗作上的弊端,他用了三个排比句来指摘刘的诗作,其主要是称刘大櫆作诗有些食古不化,并且只写快乐事而不喜欢写内心的悲伤。
其实方东树的说法也不尽然,比如刘大櫆写过一首《过望溪先生龙潭别墅》:
醉过西州涕泪并,鸟飞花落总无情。
关西伯起殊多难,江左夷吾讵啖名。
誓欲相从惭九死,空闻会葬忝诸生。
只今卮酒论经处,更有何人一字评?
这首诗的基调虽然不悲,但也同样有着“多难”“九死”“会葬”等字样。
相比较而言,刘大櫆作的一首《江乡》更能表现出他的处世观念:
庙堂非吾事,生计唯江乡。
湖水际天白,匝野多垂杨。
浓阴自成幄,中有粳稻香。
轻烟媚荷渚,落景窥鱼梁。
潋滟映空色,窗棂结幽光。
兴至时舣棹,朋来或命觞。
因知沮溺意,斯世良可忘。
这首诗的首两句就直白地写明了他的人生观。这样的写法被刘世南称之为“豪迈”,而后刘世南总结出了刘大櫆诗作的四个特点:第一个特点是即目造语,不求出处。关于这个特点,刘世南在《清诗流派史》中举出了刘大櫆所作的《登东梁山绝顶》:
凭高一望暮云奔,烟树苍茫落照昏。
俯视江流如蜥蜴,蚑行蠕动下天门。
刘世南评价该诗说:“以蜥蜴比江流之蚑行蠕动,下语可谓兀兀独造。全诗也反映出一股豪气。”
第二个特点是用俗字。因为他的诗中有“骡马日日穿衚衕”,这后两个字大多出现在元曲中。刘世南说:“雅文学如诗是没有人这样用的。”
而刘大櫆诗作的第三个特点是善用古文或虚字。第四个特点则是“拗律一气流转”。
关于此典的实例,文中举出的是刘大櫆所作的《岁暮》:
岁云暮矣客子悲,忽忆去年家居时。
典衣沽酒友朋集,深夜草堂风雪吹。
忽忽人生一大梦,疏疏我辈如残棋。
死生穷达不相管,转荡漂流随所之。
对于刘大櫆诗作的评价,还是方东树说的最为到位,他在《昭昧詹言》卷一中说:“近代真知诗文,无如乡先辈刘海峰、姚姜坞、惜抱三先生者。姜坞所论,极超诣深微,可谓得三昧真诠,直与古作者通魂授意;但其所自造犹是凡响尘境。惜翁才不逮海峰,故其奇姿纵横,锋刃雄健,皆不能及;而清深谐则,无客气假象,能造古人之室,而得其洁韵真意,转在海峰之上。海峰能得古人超妙,但本源不深,徒恃才敏,轻心以掉,速化剽袭,不免有诗无人,故不能成家开宗,衣被百世也。”
方东树举出了桐城三位写诗最佳者,那就是刘大櫆、姚范和姚鼐。方东树认为姚范的诗作最有深意,但同样也有缺点在;而姚鼐的诗才比不上刘大櫆的纵横气势,但姚鼐的诗在有些方面却超过了大櫆。方东树认为刘大櫆的诗得到了古诗中的妙处,却没有深入地进行探讨,只是凭自己的才气随意地抄袭,所以方觉得刘的诗虽然很好,但却无法开宗立派。
虽然在散文方面,方苞的才能超过了刘大櫆,但刘却在文法方面有着专著,他写过一篇《论文偶记》,此文中有这样一段话,道出了“神气”的概念:
神气者,文之最精处也;音节者,文之稍粗处也;字句者,文之最粗处也。然论文至于字句,则文之能事尽矣。盖音节者,神气之迹也;字句者,音节之矩也。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以字句准之。
刘大櫆认为文章也要讲精气神,但具体应该怎样讲精气神呢?他在该文中又接着说:
音节高则神气必高,音节下则神气必下,故音节为神气之迹。一句之中,或多一字,或少一字,一字之中,或用平声,或用仄声;同一平字仄字,或用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则音节迥异,故字句为音节之矩。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合而读之,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
因此,刘大櫆认为一篇文章有神气才是最重要者,但这一点也最难把握。神气之外占到次一等地位者则是音节,而字句则更在音节之后,但人们在读文章时的感受却是将这个顺序调了过来,因为读文章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字句之美,而后才能感受到音节的妙处,直到最后才读出来文章的内在神气。刘的这段论述基本概括出了他的作文立意之法。
刘大櫆强调一篇文章最重要的精彩在于神:
行文之道,神为主,气辅之。曹子桓、苏子由论文,以气为主,是矣。然气随神转,神浑则气灏,神运则气逸,神伟则气高,神变则气奇,神深则气静,故神为气之主。至专以理为主,则未尽其妙。盖人不穷理读书,则出词鄙倍空疏。
对于他的这些论述,刘永鑫在其编著的《桐城派散文》一书中说:“《论文偶记》是桐城派作家早期文论的扛鼎之作。”为什么给出这样的断语呢?刘永鑫又在该文内称:“桐城派的散文理论,滥觞于戴名世,正式提出者是方苞。方苞倡导的‘义法’说虽称之为桐城派文论的核心,但其中对散文写作理论的具体阐述并不多,对散文的艺术美几乎没有涉及,因此亟须补充与发展。”
刘大櫆墓位于安徽省枞阳县金社乡向荣村云丰队。访罢方以智墓,而后让司机送我到云丰队。进入向荣村地界后,远远地在路边看到了一个高碑,我马上让司机停车,因为我觉得这很可能就是我要寻找的刘大櫆墓。
上山、下山各行其道
走近细看,此碑是新近刻制,然而制作得却颇为讲究,碑额上刻着“圣旨”二字,碑的两侧还刊刻着浮雕,然而细看墓碑上的字迹,却不是我所要寻找的刘大櫆,这多少让我有些失落。但碑文却有着“胡聚书”的名称,两边的对联则刻着“魂飞天外乾坤老,骨葬山头草木香”。此人名聚书,我本能地觉得他应当是一位藏书之家,只有这样的人葬于山上才能由书香化为草木香。
登山之梯
正准备离去时,一转身又在旁边看到了一块刻满字的石刻。这通刻石很有意思,竟然是安徽省文物局给一位名叫胡德奎的回信,文中所述为胡德奎建议修复枞阳县梅子岭牌坊事。将一封信刻在石头上而后立在山野间,这种做法我在此前从未见到过,细读此文还是没能明白为什么要用这种奇特的方式来回信,并且为什么要把这封回给私人的信展示在公共空间。
在墓碑上辨识出了“海峰先生”字样,而落款儿则为“姚鼐”
墓碑的式样
来到了云丰队,我再次打听刘大櫆墓所在,村民马上指着水塘边的一间房子说,就在此屋的房后。沿着此人给我所指路线,我绕过水塘,看到那间房子后面是一座小山,而房后有一条登山的台阶。沿此上行,走出不远就看到了一座墓葬,碑文写着“刘公海峰先生”。终于找对了地方。碑文的落款儿则为“愚侄姚鼐”,看来刘大櫆的碑也是为姚鼐所写者。此处墓丘很小,仅是用碎石叠压成半圆弧状,墓顶用水泥浇造而成,司机站在旁边说这应当是后来翻修过的,我夸赞他很聪明,仅跟我跑了一天,竟然学会了如何看新旧。
墓后的青松
有人曾经祭拜过的痕迹
站在墓前下望
拍完刘大櫆墓,沿着石阶原路下山,又来到了池塘边的那处房屋。无意间注意到此屋的后墙冲着刘大櫆墓的那个方向,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镜子,看来此家人也受了风水师的指点。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在古墓之前盖房屋呢?我只能胡乱推论:刘大櫆墓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荡然无存了,而此家人选中了这块背山面水的好地方并在此盖起了房,多年之后,刘大櫆的墓又被整修了出来,而此墓就处在其家的正后方,这让房屋的主人不开心,于是就悬挂了这么一块大镜子来与之抗衡。
刘大魁墓山下的房屋
刘大魁墓处在此屋的后山上
我沿着池塘的边缘向外走时,旁边的村民问我:“是要拆房子吗?”看来他们也清楚这个问题,但至少说明山上的刘大櫆墓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这也就不太可能迁墓了,那唯一的办法只能等到有关部门来拆迁此房了。可惜我替村民解决不了这么重大的问题,只能笑着跟他们说,自己只是来祭拜这位前贤,拆房的事只能由当地有关部门来解决了。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