歴代通畧卷二
(元)陈栎 撰
南朝
宋【刘氏,都建康。】
晋室之亡,南北分据。
接东晋之统而立国江左者,为宋、齐、梁、陈而谓之南朝。
据有中原,削平诸部者为元魏,分而为西魏、东魏。为北周、北齐、为隋,而谓之北朝。
刘裕簒晋而立,是为宋武帝。
始以贫贱之刘寄奴,【小名】奋起草野,乗桓玄【字灵宝】之乱,首倡义兵,讨枭灵宝,再兴王室,功不细矣。
既而治兵整旅,经营四方。扬旗东指,广固横溃。卷甲南趋,卢循殄灭。偏师西土,谯纵授首。【蜀】
锐卒北驱,姚泓面缚。【秦】
汛清关洛,修奉园陵,震惊偏据之心,发舒华夏之气。南国之盛,未有过于斯旹者。
然急于归簒,功亏垂成,委弃秦雍,以资冦敌,惜哉。
迹其取国以来,简俭寡欲,希游宴,少嫔御,孝于后母,诏母后,毋得与政,亦英主也。
然废晋主,不踰月而*之,乃行桓玄所未行者。
既而其子义符、义真与文帝,皆不得其死,岂果无天道哉。
武帝殂,义符立,以失德,遭废弑。义隆立,是为文帝。
勤于听断,务存俭约,官久其职,民乐其业,江左之治,称元嘉焉。
惜乎,内无股肱,外乏爪牙。良将仅一檀道济,不免死于谗口,自坏汝万里长城。
乃锐意欲取河南,与元魏争。所与谋者,不过白面书生徐湛之、江湛辈而已。不量其力,横挑强敌,师徒丧于河南,婴孺屠于盘槊。近则,佛狸饮马于瓜步,逺则,春燕归巢于林木。帝始叹曰:檀道济在,岂使敌马至此。
六州残破,【徐、兖、青、豫等州】邑里萧条,元嘉之政衰焉。
又以子劭失德,欲废之,狐疑不决,卒至弑逆,良可悲也。
孝武帝【骏】举兵,元凶就戮。
即位未几,湎酒冒色,坏髙祖【武帝】居室,起玊烛楼,见床头土障葛灯笼、麻绳拂曰:田舍翁得此,已过矣。
未几,殂于玉烛,其髙祖殛之耶。子业凶虐,自殒厥身。
彧以文帝子立,是为明帝。
猜忌残忍,因子勋举兵,*子绥等十三人。世祖二十八子,于此尽矣。
以宫人赐李道儿,迎还,生昱,以为太子。忌诸弟休佑等,皆赐之死。保字螟蛉,剿除同气,刘氏已斩于此,何待于萧齐哉。
苍梧王昱立,袁粲、褚渊受遗辅政。渊遂荐萧道成,叅掌机密。
昱微行骄恣,自称曰李将军。一日不*,惨然不乐,画的于道成腹,引满,欲射之。道成忧惧,令左右,伺织女。渡河不见,将*之。
是夕,遭弑,迎立顺帝,道成专制朝权。袁粲镇石头,知道成有不臣之志,密谋诛之。褚渊泄其谋,遂为道成所攻而死。百姓谣曰:可怜石头城,宁为袁粲死,不作褚渊生。秉彝之天,于此可见。
王俭倡义,进道成,假黄钺,为齐公。未几,进爵为王,顺帝遂禅位于齐焉。王敬则启譬之曰:官先取司马家,亦如此。帝泣曰:愿后,身世世勿复生天王家。
未几,令卫士弑之,以疾闻。
宋之为国,八主,六十年而亡,时魏孝文太和三年也。
宋武以雄武剙业,不能以正大诒谋。文帝初,亦为继体之令主,然渐不克终。
外挑强兵,内召子祸,亦可憾已。子业与昱,固为罪浮于桀纣。
孝武之骄淫,明帝之猜忌,亦自戕宗枝而斵国本,得保首领以殁,幸矣,其何后之有。
齐【萧姓,都建康。】
萧道成簒宋而立,是为齐髙帝。禇渊、王俭,为一时佐命功臣。然渊拜司空,从弟照叹曰:彦回【渊字】少立名行,何意披猖至此,门户不幸,乃复有今日之拜,使彦回作中书郎而死,不为一世名士耶。
渊入朝,以腰扇障日。刘祥亦讥之曰:如此举止,羞面见人。何点复谓人曰:我作齐书,已竟赞曰:渊既世族俭,亦国华,不赖舅氏,遑恤国家,虽忠义隳于上,犹公议伸于下,尚未至如后之权贵,钳天下之口而禁莫敢言也。
髙帝四年而殂,享国日浅,性殊清俭,主衣中有玉导,即命碎之,甞曰:使我治天下十年,当使黄金与土同价。然佐宋本无功德,徒乗刘氏之骨肉相残,与李氏子之昏虐而簒之,又尽灭卯金之族,无少长皆死焉。是举,方之晋宋为愈惨矣。
他日,萧鸾尽*髙武之子孙,天似假手于鸾以报之者。
降,是而髙齐之灭魏,宇文周之灭齐,隋杨坚之灭周,皆赤其族,实自萧齐发之。
齐祚仅二十有四年,视六朝最短焉。天鉴昭昭,焉可诬也。
武帝【頥】继之,严明有断,号为良主。
然魏宋弁聘齐还,曰:萧氏无大功于天下,既以逆取,不能顺守,政繁赋重,朝无股肱之臣,得没身,幸矣,非诒厥孙谋之道也。已不能逃觇国者之言矣。
太子长懋卒,太孙昭业立,是为郁林王。髙帝兄道生之子鸾辅政。昭业狂纵,忌鸾,鸾废弑之,立海陵王昭文,又弑之而自立,是为明帝。
志慕节俭,乗舆金银饰校,皆剔除之,四破褁蒸,余充晚食,躬亲细务,皆以诏勅决之。当时谓其主愈劳,臣愈逸,所谓代庖人宰,为大匠斲也,可谓崇小俭,昧大体矣。
其最惨者,既*巴陵王子伦等十二人,又*河东王铉等十人,髙武子孙,*之殆尽。子伦临死曰:先朝昔灭刘氏,今日之事,理数固然,良可悯也。
齐之社稷,髙武兴之,鸾何为者,以疏属,簒大统,乃尽*其子孙而欲身昌其子孙。愚哉,无怪身死。
未几,而东昏侯宝卷继之。
昏狂滛虐,外宠梅虫儿,以仓卒*六贵。【始安王遥光、徐孝嗣、江祏、萧坦之、江祀、刘暄。】
内宠潘妃,【玉奴】以金贴地,曰:步步生莲花。
又以无罪*功臣萧懿。懿弟衍,遂起兵襄阳,立和帝。【宝融】
宝卷为其下所*。
衍未几,以梁簒齐矣。
齐七主,二十四年,时魏宣武景明三秊也。
梁【萧氏,都建康。】
梁武帝萧衍,以齐同姓,镇襄阳,因兄起兵,遂迁齐鼎。
观其恭俭慈惠,博学能文。初年,奬马僊琕、袁昂二义士,不害齐氏,宗属萧子云等,歴官清要,各以寿终,且勤于庶政。
冬月,四更即起,暗室庄敬,对内竖、如大宾郄封禅,拔廉能,立孔子庙,亲幸国子学。天监之世,时和岁丰,自后汉永平间,书大有年,至此仅再见,亦江左盛事也。
奈何享国渐久,晚缪不终,以万乗之君,躬桑门之行,虑乖仁恕,禁织僊人鸟兽之形,恐累冥道,废宗庙牲牢,已见不复血食之兆。
三度舍身于同泰寺,甘为佛奴,日一蔬食,俭于寒素,顾乃轻听降人之言,于沙地筑浮山堰,以灌魏寿阳城,役二十万人,冻死十七八,坏而屡筑,漂没十余万口。
十余年间,*数十万人,然后仅拔此城,爱物而不仁民,不惟乖先王之道,亦乖佛道矣。
又复恩胜于威,纪纲不立。西丰侯正德叛,亡奔魏,寻复逃归,泣而*之。效尤者,遂狃于反叛乱阶,何自弭乎。
自是命豫章王综统兵,屯彭城,而综复外叛,信奸臣朱异之言,轻纳魏叛将侯景。而景卒反叛。命正德屯丹阳,御景,而正德又与景同叛。密以大艘,济之采石,反往迎之。攻围台城。
邵陵王纶,率兵入援,安南侯骏,劝之攻贼而纶不从。柳仲礼为大将,唯聚妓作乐,诸将日请战而仲礼不许。
仲礼父津,谓帝曰: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礼,不忠不孝,贼何繇平。是纶、仲礼皆叛之。既而城陷,帝叹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
先是,帝甞蔬食,围急,蔬茹皆絶,乃食鸡子。至是,饮膳裁减,卒以饿殂。当是时,太子纲在,围城柔懦,不画一策,诸子诸将,援兵圜观,不一力战。
湘东王绎,拥强兵在江陵,徒出师而不下。武陵王纪,在成都,诸孙詧在襄阳。誉在长沙,亦各拥兵,坐视而不顾,畧无救君父之急,复君父之仇之心,徒自相攻屠而已。
忠孝大伦,颓废至此,岂非梁武帝,崇佛氏,殄人伦之过,徒使其诸子反叛顽忍,一至此极乎。
三度舍身,其身犹在,卒莫之舍,舍于佛而佛不受。
未几,卒舍于侯景焉。不惟舍其身而已,且并其子孙国家而舍之。梁武之事,殆天借之,使破败昭著,以警后之好佛者欤。
始也,惧文锦,翦人兽之形,虑牲牢,戕牛羊之命,卒使江淮以南,莽为荆棘,富室无食,鸟面鹄形,衣罗绮,怀金玉以待尽。千里烟絶,白骨如丘,可谓不知类之极矣。梁武之丧,败不足惜,百亿万苍生,何罪哉。
纲立,是为简文帝,受制贼景,卒遭土囊之弑。景遂僭号。
湘东王绎,始遣王僧辩讨之,景伏诛,绎即位于江陵,是为元帝。
绎在梁武诸子中,最为不孝不弟,不友不恭,不忠不义之尤者。方台城围急,绎军于郢,淹留不进,记室萧贲心非之,与绎双陆拾子未下贲曰:殿下都无下意。绎深衘而*之。乃遣兵政誉、詧,致使詧求援于魏。
先是,太清三年五月,武帝殂,绎闻丧,以长沙未下,匿之。
次年四月,克长沙,*誉,始发丧,移檄讨景,是绎既假手于景,以除其父也。
僧辩乘势东下,复命屯留浔阳,必待景弑简文,始命僧辩进讨陈覇先,兵亦会,景始授首,是绎又假手于景,以除其兄也。
包藏祸心如此,天、地其久覆载之乎。
景以王伟为谋主,绎欲诛伟,伟狱中上诗,乃欲宥之。见其檄文,有湘东一目之语,始怒诛之。
春秋治乱贼,尤严于其党,若伟者幸生获之,速寘极刑,犹不足以雪神人之痛愤。今绎之喜怒生*,皆为己私,畧不念及君父,哀哉。
方且诱执纪子,以成荆益之衅,纪遂攻江陵,而魏已克成都。
未几,詧引魏师而魏遂陷江陵矣。
绎好玄谈,日讲老子,百官戎服以听,父讲佛经于同泰寺,子讲老子于龙光殿,丧败已在目前,不顾也。
城陷,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叹曰:读书万卷,犹有今日,遂降。詧囚之乌幔之下,诘辱之,魏人使为书,召僧辩,不可。遂为所*,是殆天假手于魏,以为梁诛此不孝不忠,不友不弟之奸与。
僧辩、覇先,立其子方智,是为敬帝。
齐髙洋以兵纳萧渊明于梁,僧辩御之,兵败,遂迎渊明立之,以方智为太子,覇先袭*僧辩,渊明避位,方智复立。
齐大举伐梁。覇先遣侯安都萧摩诃御之,斩齐三将,齐师殱焉。陈公覇先,进爵为王。未几,受梁禅矣。
梁四主,五十六年。【起壬寅,讫丁酉。】
即北周闵帝之初年,北齐文宣帝之天保八年也。
梁之败亡,大抵释教盛行而彝伦攸斁,义方不立而僭叛恣行,不孝不弟,不友不恭,不忠不义之子,萃于一家,丛于一时,亘古以来,所未有者,是宗庙不血食之效焉耳。频召外难,不亦宜乎。自绎遭执*,魏立詧于江陵,是为后梁,至隋始灭焉。
陈【陈氏,都建康。】
陈覇先与王僧辩,同事梁室,诛夷侯景,乗时伺间,以诈力窃取大位,是为武帝。
为政寛简,务存俭素,然即位未几,百未一举,顾乃躬驾梁武之覆辙,出佛牙,设无遮会,躬拜阙前,幸寺舍身,可怪也。
已享国日浅,三年遽殂,奉佛又何补哉。江陵之陷,子昌、顼,没于周,内无嫡嗣,外有强敌,宿将在外之重臣,急召帝兄子临川王倩,入纂大统,是为文帝。
恭俭政事,足为良主,然武帝子昌之,至自周也,遣侯安都迎之,陨之中流,乃以溺告于汝,安乎。临殂,知子临海王伯宗柔懦,欲立安成王顼,顼拜泣,固辞。伯宗立,顼卒废之。文帝之言,非诚。顼之辞,亦伪耳。
顼立,是为宣帝。
遣吴明彻伐齐,大破齐师,拔寿阳,*王琳,遂取徐州诸城,以明彻为豫州刺史,列兵二十万,登坛受命,将卒荣之,江左似有生意矣。
然知进不知退,与周争徐、兖。彭城之败,明彻被擒,值齐之衰而启土,逢周之兴而丧师,可谓不务内而务外。其最蔽者,不知其子叔宝之恶。又以浮薄之江总,为之詹事,相与为长夜之饮,导之微行事幸,彻闻仅免总官,义方之教无闻焉。陈祚之亡,已端在此。
于时三方鼎峙,齐后主髙纬荒滛垂亡。周太子赟,亦复不肖。三国储君,曾无一人。彼善于此者,知天意,欲为隋、唐混一之驱除也欤。
方是时,隋文代周,方有并吞江南之志,命韩擒虎、贺若弼,潜为经畧,而叔宝不悟也。
起临春,结绮,望僊之阁,穷奢极丽,近古未有。合张、龚、孔三贵妃居之。江总虽为仆射,不亲政事,日与孔范等侍宴后庭,谓之狎客使。与女学士赋诗,采其尤艳丽者,被以新声,其曲有玉树后庭花等。君臣酣歌,自夕达旦,使羣小聚敛无厌,士民嗟怨不顾也。
杨素舟师下三峡,镇戍相继以闻。叔宝犹曰:王气在此,彼何为者耶。孔范亦曰:长江天堑,虏岂能飞渡耶。纵酒赋诗,畧不为止。
正月朔日,大雾四塞,入鼻辛酸。叔宝昏睡,至晡乃寤,是日若弼、擒虎济江矣。
未几,萧摩诃、任蛮奴降而擒虎直入朱雀门矣。叔宝出景阳殿,自投眢井,军士以绳引之,惊其太重,乃与张、孔二妃同束而上,贻笑千古,惜哉。
江左分王,二百八十余年,至是始混一焉。
陈为国五主,三十有三年。【起丁丑,迄己酉。】而合于隋,时隋文开皇九年也。
北朝
元魏
北朝始于元魏。元魏之先,为拓跋氏,世居朔野,有国久矣。晋氏丧乱,中原云扰,什翼犍始自号代王,凡六十五年,苻秦灭之。
孙拓跋珪,志大才雄,复兴祖业,改国号曰魏,改元称帝,是为道武帝。乘慕容垂卒,大举伐燕,南取并州,东并幽冀,迁都平城,而数千里之地定矣。
卒也,祸起萧墙,见弑庶子。明元帝嗣,讨贼而立,虽享国不永,然资兼文武,礼爱儒生,每与崔浩论事,言如盐酒,军国密谋,浩咸预焉。早命太子焘监国,付托得人,有足称者。
焘立,是为太武帝,聪明雄断,征伐四克。灭赫连定,开关中。灭燕冯弘,吞辽碣。虏凉沮渠牧犍,并河右。大破柔然,并臣髙车。
自河以北,逾于大漠,悉为所有,武功之盛,基业之大,五胡十六国,未之有也。且索敞为博士,【克凉州牧犍,得索敞。】常爽置文馆教授,魏之儒风,亦始振焉。
崔浩博识,遭遇言听计从,赞征谋,定祀典,其最若可快者,因长安八佛寺兵器、酿具、窟室妇女之奸,劝帝诛境内沙门,焚诸经像,
然不无可恨者,浩不好佛法而酷好冦谦之之天师道箓,导主以诣坛场,受符箓,欲洗后汉荒君之失,乃启后世道箓之端,以正攻邪,犹惧不胜,况以邪攻邪乎。
废佛除僧,不教而*,行之灭裂,不近人情,无怪太子晃之缓宣诏书,使得为计沙门亡匿,经像收藏,他日亟伤而愈炽也。
末焉,浩以国史直笔,犯众怒而诛夷。太武亦以穷黩不止,兵至瓜步,遂应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之童謡矣。晃卒身弑。天师道箓之功,安在哉。
晃子浚,立为文成帝,虽以羣臣奏请,佛教复兴,然能知髙允,真忠臣,静镇中外,亦可嘉也。
太子宏嗣,是为献文帝。再清漠野,败蠕蠕,破吐谷浑,大启南服,取宋豫州淮西地。好黄老浮屠术,雅薄富贵,尝有厌世之心。一旦脱屣大位,禅于太子宏,是为孝文帝。献文遂为太上皇帝,卒为冯后所鸩,悲夫。
孝文幼有至性,亲吮父痈,五岁受禅,悲不自胜,令闻已夙着矣。及亲大政,美不胜纪,读书属文,好贤乐善,赈饥民,养三老,罢贡虎兕,出宫人不机织者,禁谶纬,求遗书,始祀七庙,听羣臣、行三年丧为文,以祭比干,过鲁而祀孔子,南征北处,麄修桥梁,通车马则止。
兵过淮南,禁蹂禾稼,伐人木者,留绢偿之。最勇决可嘉者,欲中天下而立,遂自平城,迁都洛阳,革草创之风,修帝王之政,禁本语,禁本服,改拓跋姓,为元氏。得齐王肃,定威仪文物,与李冲、崔光之徒,并以儒雅亲贵,制礼作乐,蔚然可观,有太平之风焉。
迹其治行之美,江左五朝,皆莫及也。文中子、王通论元魏,有曰:夷狄之德,黎民怀之,三才其舍诸。又曰:王肃至,而元魏达矣。中国之道不坠,孝文之力也。又曰:元经其正名乎。齐梁陈之徳,斥之于四夷,以明中国之有代,太和之力也。【太和,孝文年号。】其言亦良是也。
然处人伦之间,不无可恨者。冯太后亲鸩献文,当以春秋待文姜之义裁之。不忍考诘,犹可也。比丧,哀毁过礼,过矣。冯后既出,复入至死,秽德彰闻,而夫妇之伦乱,子恂既废悔过,竟以谗言*之,而父子之恩伤。孝文贤明之君,不当有此遗憾。论者而犹有:是君子欲成人之美,而春秋亦责贤者之备,不能不太息于斯焉。
宣武帝恪嗣位,懦弱,不克负荷。佞戚用事,贼害亲贤,*彭城王勰,专尚释氏,不事经籍,佛教盛于洛阳。沙门自西域来者,立寺千余间处之,逺近承风,无不事佛。比及延昌州郡,一万三千余寺,元氏之业,于斯始衰。
重以肃宗诩之幼冲,胡后之滛恣,政出嬖幸,赏罚无章,纪纲大坏,羽林作乱,*大臣张彝,朝廷惧其乱而不问。识者已知魏之将乱。
而奸雄如髙欢者,遂倾赀结客以俟之矣。加以守令贪残,黎民穷怨,盗贼蜂起,日甚月滋,胡太后方且滛秽不悛,盛造寺塔,极土木之美,金玊像踰十数,浮屠髙九十丈,僧房千间,珠玊锦绣,骇人心目。自佛法入中国,未之有也。
肃宗浸长,太后自以不谨,务为壅蔽。母子之间,嫌隙日深。时尔朱荣【方州都督】兵强,髙欢说之兴兵,诛郑俨等,以清君侧。肃宗亦密诏召之,胁太后,以除俨等。俨等遂与太后,鸩*肃宗。
立子钊,生三年矣。尔朱遂兴晋阳之甲,直指伊洛,母后幼主,沈之于河。公卿百官,血濡马足,死者二千余人。缙绅之祸,未有酷于此者。
荣鋭欲僭逆,四铸像而不成,迎子攸,立之。
遥制朝权,树置亲党,魏主惧其逼也,遂手刃荣。大猾虽除,余根尚在,枝党四集,祸不旋踵。尔朱兆囚魏主,弑之,立东海王晔。
未几,废晔,立节闵帝恭。
髙欢起兵,讨尔朱氏,且立元朗为帝,是为安定王。
欢大破尔朱兆,世隆、天光、度律等,皆伏诛,遂废朗,复废节闵,入洛阳,立孝武帝、修焉。
欢以晋阳四塞,自建大丞相府而居之,寻弑三主,晔、朗、恭,皆遇害。
时宇文泰镇长安,孝武欲往依之,议者谓:无异避汤入火图。欢有立至之忧,西处有将来之虑。不听,遂奔长安。而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之謡验矣。
恶髙欢之逼,逃遁入关,遭宇文之祸,不能自脱。欢遂自立。孝静帝【善见】繇洛阳,迁都于邺,四十万户狼狈就道,元魏分裂为东、西矣。时梁武中大通六年甲寅也。
魏自道武至孝武之永熙三年,凡十二主,百五十有九年而后分。【始丙子,止甲寅。】
东魏孝静帝,不没其身,仅十七年,而见灭于髙洋,时梁简文大宝九年庚午也。
西魏,自孝武入关,歴文帝、废帝、恭帝四主,二十四载而见灭于周宇文觉,时陈武帝永定元年丁丑也。
东魏孝静,好学善射,从容沈雅,要亦何救于亡。
髙欢自病逐君,事主尤谨,事必以闻,侍宴则俯伏,上寿行香,则执炉步从,君臣相安十有余年。
欢卒,子澄嗣,倨傲顿甚,帝不堪,密谋诛之。
事觉,澄幽帝身,还晋阳,将簒,已为膳奴所*矣。
弟洋嗣。
未几,逼帝禅位,东魏已灭,洋立,是为北齐。
西魏,孝武西奔,军国大权悉归于宇文泰。方屯困中,乃恣情纵欲,闺门无礼,不亡何待。与泰有隙,遇酖而殂。奉文帝,【宝卷】立之。
文帝殂,子钦立,泰废之。恭帝廓立。魏复姓拓跋,魏主称天王,降王为公,依周礼建官,克梁成都,陷梁江陵,皆宇文泰为之。魏主徒建空名耳。
泰卒,子觉嗣。
未几,废魏主,自即天王位,是为北周。
魏祚告终,通前后东、西,凡十六主,百八十三年。【始丙子,迄丁丑。】
元魏之君,率多贤明,失德者鲜。视宋、齐、梁之后嗣,殆逺过之。而乃多死于弑,子祸、女祸,变生肘腋。什翼犍、道武,弑于子。太武弑于嬖臣。【宗爱】献文弑于冯后。肃宗弑于胡后。
三纲不正,祸败从之,葢内变之最甚者也。乱亡之兆既着,而后髙欢,一日而弑三主,宇文泰之弑孝武,葢势所必至,亦末如之何也,已矣。
北齐【高氏,都邺。】
北齐,始于髙欢。欢之先,燕髙潮,奔魏。子谧,坐法,徙怀朔,习鲜卑之俗。
谧孙欢,深沈有大志,始说尔朱荣起兵,以清君侧。荣死,尔朱兆弑逆,欢遂起兵,讨尔朱氏。
孝武既奔宇文泰,欢乃奉戴孝静,自洛迁邺,屡与宇文泰力战,几为泰军所获,欢军亦几获泰。
末焉,悉师攻魏主壁韦,孝寛随机应之,欢军死者七万,智力俱困,发疾遂殂。
欢性沈密,人莫能测,机权之际,变化若神。驭军严,听断公,擢人,得才无问。厮养虚声无实,皆所不用。雅尚俭素,鞍勒无金玊饰。少能剧饮,自当大任,不过三爵,知人好士,全护旧勲,每获敌国尽节之臣,多不之罪,文武皆乐为用。弁髦其君而自为势亦易,易乃能惩创,逐君之耻,尽节终身,有曹操之得而无其失,亦奸雄之差可取者。
欢之存也,侯景畏之,不敢叛。欢殂澄继。景曰:髙王在,吾不敢有异。王没,吾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矣。
澄诈书召之,遂速其叛。澄未几,幽辱其君,寻以自殒,宜矣。
洋继其兄,逼簒魏祚,母娄太妃曰:汝父如龙,汝兄如虎,犹终身北面。汝独何人,欲行是事,卒代孝静而弑之,是为齐显祖文宣帝。
初年,励精为治,宇文泰伐之,见其军容严盛,叹曰:髙欢不死矣。既而勅道士,皆剃发为沙门。于是齐境无道士,似为元魏之崇道箓,灭沙门者报仇,良可一笑。
五六年后,骤自骄矜,沈湎滛虐。闻亡髙者,黑衣之语,以黑无过于漆。弟涣第七。又以弟浚諌其酣裸,俱囚之铁笼,置之地牢,卒刺而烧*之。
又尽*元魏之子孙,残酷滛虐,无复人理。世无牧野之君,安得收洋之首,悬之太白旗者哉。
嗜酒成疾而殂,得戴其元以归地下,幸矣。
临殂,以子殷为忧,谓弟演曰:夺则任汝,慎勿*也。
子殷立,演废,*之而自立,是为肃宗。
明习吏事,人服其明,而讥其细,谓:天子乃更似吏。不从。
未几,出畋,坠马絶肋,征弟湛,立之。谓曰:百年无罪,勿效前人,遂殂。忍*兄子而欲人全巳子,愚哉。
湛立,是为武成帝。嬖幸用权,朝政紊乱,周结突厥,伐之。
初焉,周冬椎河氷,以防齐兵。至是,齐反椎氷,以防周焉。
白虹围日,遂斩百年以应之,归宇文护之母于周,以求通好。
和士开秽乱宫门,祖珽共为奸。謟说湛,传位子纬。
湛殂,少主纬,荒滛无度,号无愁天子。
宫婢陆令萱及子穆提婆、高阿那肱等,比周用事。
斛律光,齐之忠臣良将,周之所畏也。周韦孝寛为謡言,间之曰: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百升,斛也。光,字明月。】
又曰:髙山,不摧自崩。槲木,不扶自举。令谍传歌之邺。
祖珽续曰:盲老公背受大斧。【珽自谓】饶舌老母不得语。【谓令萱】奏而召之,遂*光,周为赦其境内焉。
周武帝大举伐齐,纬败走,以危邦坠业,传之子恒,窃逊让之名居其身,而嫁灭亡之罪于其子。周擒纬,灭之。
未几,并其宗族,尽*之。
齐自髙洋,以至湛、纬,无一贤主,演虽差胜,然背娄太后之训,而*济南,卒速其毙于一兎之惊,亦无足云者。
洋初灭元魏之族,天道好还,出乎尔者,反乎尔。髙氏之族,固无全理也。
武帝号称北周贤主,亦循袭为此酷,他日赤族于隋,岂为不幸哉。北齐有国,六主二十八年。【起庚子,迄丁酉。】而并于北周,时陈宣帝大建九年也。
北周【宇文氏】
北周始于宇文泰,因元魏衰乱,孝武西奔,以关中迎之,遂挟天子,以令诸侯。
披艹莱以立朝廷,卒能取威定覇,屡摧髙欢,南克江陵,西举巴蜀,北控沙漠,东据涧瀍,而又得苏绰之奇才,修一代之文物,摈黜魏晋,宪章成周,依六典以建官,任贤使能,务农训兵。
三代以来,官名法度,小有可观者,惟宇文氏耳。
然泰既弑魏孝武,又废魏主钦,迹其所为,不过一乱臣贼子。视贺六浑,【髙欢小名】有惭德焉。葢欢、泰,皆一时之杰,戎狄之豪,然欢为人朴质,一时文物,虽不逮周,而悔过事君之心,实胜于泰。
宇文黑獭,【泰小名】为人谲诈,一时文物,虽逺过齐,而弑君废主之罪,实浮于欢。权轻重而论之,则欢之心,或者尚可取耳。
泰卒,宇文觉【泰兄之子】以幼冲嗣。宇文护亟取魏鼎授之,是为周愍帝。
恶护専权,谋诛护,护废之,立泰庶子毓,是为明帝。
护惮其明敏,又弑之。立毓弟邕,是为武帝。
谋虑深逺,恭黙十余年,始克诛护,听览不倦,用法严整,布德立行,皆欲度越前人。身衣布袍,嫔御不过十数人。太后之殂,行三年丧,专崇儒术,养老乞言,兼罢释老,并禁滛祀,亲统六师以征东夏。
齐之险阻不守,士卒不战,数月之间,缚其君臣,致之鼓下,使有周之境,东渐于海,南傅于江,虽魏室全盛,亦不能及。
齐平之后,访齐博士熊安生,用齐臣李徳林,撤宫室之华侈,省妃嫔之员数。雕琢之物,悉赐贫民,可谓善处胜矣。
惜乎,太子赟之不肖,教之不改,不能废之,使能深为宗社逺虑,举天下以授之齐公宪,【武帝弟】周岂遂亡哉。
武帝殂,赟立,是为宣帝。
嗣位之初,即肆凶虐。季父亲贤,【宪】一朝*之。后父以相表奇异,已有取而代之志,不察也。曾未踰年,滛侈竒谲,传位子阐,是为静帝。赟自称天元,以比上帝,五后并立,纪纲荡然,复佛道像,大陈杂戏。
未几,遂殂,得保首领以殁,幸矣。
坚遂专政,复佛、道教,纔及踰年,遽簒周祚,且尽灭宇文氏之族,以赤族之诛,易数十年之富贵。刘宋、元魏、髙齐、宇文周之亡皆然。哀哉。
周有国五主,一十五年。【起丁丑,迄辛丑。】而隋取之。时陈宣帝大建十三年也。
隋【杨氏】
隋文帝之女,周天元之后,受周武帝托孤之寄,以后父辅政,不能匡主庇民,因天元之暴崩,嗣君之幼弱,乗时徼幸,亟簒取之。
其于周室,非有元功厚德,素洽于人也。不过以相表竒异,私结周末观望之叛臣,与萧鸾之夸日月之在躬者同。
簒国之初,天元、后意不能平,夺志不许。又与平后之视王莽者合,尽*宇文泰以下子孙。又视萧道成之灭宋族,髙洋之灭魏族,宇文邕之灭齐族,加惨焉。以是开国,天其祚之乎。
即位九年,遣晋王广,与贺若弼、韩擒虎等,灭陈。
江东分王三百年,始混于一,盛矣。
明敏俭约,勤于为治,与羣臣论事,传餐而食。随才任官,信赏必罚,使百姓繁庶,衣食丰衍。突厥、室韦、靺鞨、林邑、髙昌、女国之属,莫不称臣奉贡,虽两汉全盛时,不是过也。
然帝素不学,又济以刻薄之资,且専任小数而不说诗书,废除学校而听民出家,造佛像,任情*戮,以察为明。
甚者,制于独孤后之妬忌,轻听其言,废太子勇,立晋王广,葢以勇之妾阿云有子,而并妬之,广遂不举庶妾,以中之也。
又以小过,*秦王俊,虽五子同母,迨至后来,诸子相屠,无一寿终者。与梁武诸子,如出一辙。诸勲旧李德林、苏威、贺若弼等,诛退畧尽。君臣父子,夫妇之恩,无一而得,三纲絶矣。
末焉,寝疾,知广欲烝陈夫人,始骂以畜生。曰:独孤误我。欲召勇复立之,广亟使张衡入侍,身以暴殂。
夫以创业混一之主,而身弑国亡之证,已皆肇于其身,见于其时。
其大失有二焉。一曰隋文以胥吏治国。二曰独孤以妬忌治家。如此而已。
炀帝【广】弑父与兄,而立,当前星方升之日,天下同日地震,覆亡之证,莫着于斯。
嗣位之初,自以地广三代,威震八纮,负强富之资,逞无厌之欲,陋二帝三王之制,慕秦皇汉武之为,穷侈极欲,游幸不息,蝼蚁其人民,泥沙其金玊,诛戮諌静,夸耀文章。北处沙漠,堕匈奴鴈门之围,南游江都,开汴渠,树隋堤数千里之柳。兴师百万,亲征髙丽,政繁赋重,盗贼蠭起。于是李密、萧铣、窦建德、王世充、薛仁杲,与夫刘武周、黑闼之徒。皆磨牙揺毒。以共逐隋鹿矣、
再幸江都,往而不返。宇文化及之徒,虽曰从君于昏,又行弑逆,不为无罪。然为先帝诛之,为天下诛之,杨广之死,已晚矣。
唐公李渊,起兵晋阳,遂入长安,立广孙侑,是为恭帝。
广凶问至,追谥曰炀。始陈叔宝卒,广谥之曰炀公。今径以谥叔宝者谥广,快哉。
渊寻受隋禅,是为唐髙祖。
隋三主,三十有八年,而唐代之。【起辛丑,迄戊寅。】
以杨广之弑,逆荒滛絶,灭天理,虽禹汤文武子孙,犹当速亡,况隋无积徳之基乎。
唐【李姓,都长安。】
唐之先,其祖虎,佐宇文周,伐魏有功,封唐公。虎孙渊,袭封为太原留守。次子世民,时年十八,聪明勇决,知人,厌隋乱,有安天下之志。与裴寂、刘文静,谋起兵于晋阳。议定,以告渊,渊疑之。
寂私以晋阳宫人侍渊,渊与寂饮酣。寂曰:二郎欲举大事,正为寂以宫人侍公,恐事觉并诛耳。渊从之。命刘文静使突厥,请兵,遂定入关之计。
房玄龄谒世民于军门,一见如旧识,引为谋主。唐初名臣,知遇最早者,玄龄也。
克长安,迎代王侑,立之,遥尊炀帝,为太上皇。渊封唐王,炀帝遭弑于江都,渊受隋禅,是为唐髙祖。
命将出师,扫除乱畧,降魏李密于黎阳,俘夏窦建德于河北,擒郑王世充于东都。芟定杨刘武周于并州,翦汉刘黑闼于山东,夷梁萧铣于江陵,殄秦薛仁杲于泾水。六年之间,海宇咸服,成功何其速哉。葢以世民为之子也。
惜其举事之初,不能以吊民伐罪,正其名义,而乃昵私邪,而受宫女茍浅谋,而臣突厥。以此开基,何以垂训。是以唐世人主,无正家之法。
诗史有开边之叹,盖髙祖以此始之也。然其开国之初,于隋人废黜儒学之余,首置学校,与汉室开设学校,于秦坑焚之余者,殆同一辙。沙汰僧道,减除寺观,定均田租庸调法。孙伏伽,李素立等以直諌,加增擢。又録隋之子孙,量才任之,由魏晋以降,最为忠厚。享国长久,岂偶然者。
惜其于待诸子,不无可恨。世民化家为国,实有大功。建成虽长,当以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者、权之。
乃胶于守经,立建成为太子。幼子元吉,劝建成除世民,然后谋并*建成。建成不悟也。
杨文干之败,髙祖既知建成之谋,召欲废之而立世民。狐疑不决,又以妃嫔迭请而止。酿成其争,嫌隙日甚。及太白再经天,建成、元吉谋*世民,已定计矣。
房玄龄、长孙无忌等,劝世民先之。建成、元吉死,髙祖遂禅位。世民,是为太宗。此祸实髙祖之胶泥依违,有以胎之也。
太宗,文武之才,髙出近古。即位之初,首听雠臣魏征之言,【征,先事建成。】以行仁义。引将卒习射,以防突厥。置弘文馆学士,以备讲论。鋭情经术,励精思治,释奠以孔子为先圣。
好用善谋,乐闻直谏,出宫女三千人,命諌官随执政入奏事,因早而蠲租赋,为蝗而抑祥瑞,史册之内,善不胜书。制度纪纲,粲然毕举。定府兵法,置府六百三十四,在关中者二百六十一,得居重驭轻之宜。则似乡遂之师。定口分世业之田,则似井田之画。
并省冗员,限官任才,则欲如六卿之率属。谨三覆五覆之奏,定律令格式,鉴铜人明堂炙经而不笞背,则欲如五刑之禁暴。是以贞观之治,号称太平。
斗米三钱,外戸不闭。突厥之渠,系头阙庭。北海之滨,悉为郡县。蛮夷君长,带刀宿卫。
天下死罪,岁仅二十九人。三代以还,中国之盛,未之有也。
一时君臣,同心同徳,房玄龄之善谋,杜如晦之善断,李靖之兼资文武,温彦博之敷奏详明,戴胄之济繁治剧,魏征之谏诤为心。王珪之激浊扬清。众贤协济,以共成三百年之基。一时功臣,图形于凌烟阁者二十有四人,亦云盛矣。
然惜其莅政之始,首复浮屠。数年之后,渐萌骄矜,*张藴古、卢祖尚,李君羡等,则不免于滥刑。
志伐髙丽,至死不忘,则不免于黩武,十渐不终,不逃魏征之言。停昏仆碑仇之身后,则初之从諌,勉强可见。
宠泰嬖恪,储位不决,至欲引刀自刺,而社稷之本,几于动揺。
又其大者,刼父臣虏,*兄及弟。骇君亲而亟代其位,乱弟妇而明绍巢封。长孙后殂,又欲以杨氏为后,父子兄弟之间,惭徳居多,闺门帷薄之地,良可羞矣。故伊川程子,论之曰:唐虽号治平,然宫闱多可议。三纲不正,无父子君臣夫妇,其原皆始于太宗。故其后世子弟,皆不可使。
君不君,臣不臣,故藩镇不宾,权臣跋扈,陵迟有五代之乱。汉之治,过于唐。汉大纲正,唐万目举,旨哉言也。
太宗崩,太子治立,是为髙宗。长孙无忌、褚遂良,同心辅政,帝亦始初清明,尊礼大臣,恭己以听。故永徽之政,百姓阜安,有贞观之遗风焉。
奈何,纳父妾武氏于宫,欲废王后而立之。遂良谏曰: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曰: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言犹在耳,此外諌者一二人而已。无忌元舅,喑黙不言。李绩则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他人。许敬宗则曰:田舎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上意遂决,烝父妾为妻,不顾聚麀之耻,纵女后与政,卒招晨牝之凶。家法不正,自太宗为之也。
髙宗殂,太子哲立,是为中宗。
武后随废为庐陵王,立武氏七庙,追尊其祖考为帝,盛开告密之门,用酷吏侯思止、周兴、来俊臣、索元礼等,为罗织之狱,泽吻磨牙,噬绅缨如狗彘,诛锄唐室子孙,*之殆尽。朝廷之士,骈首就戮,虽狄仁杰之忠,魏元忠之贤,亦几不免。屠害忠良,毒痡四海,祸有不可胜言者。
于是谋革命,窃大号。唐之社稷,变而为周。幸张易之、昌宗兄弟,滛秽宸极。武三思、承嗣,皆已封王,复求为太子,屡危庐陵。宰相狄仁杰反复开悟,有曰: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力劝召还庐陵,复立为太子。
先是,武后问相才于仁杰,仁杰荐张柬之,卒用为相。武后疾甚,柬之与袁恕已、崔玄、暐敬晖、桓彦范等,帅羽林兵,迎太子入宫,斩易之、昌宗。中宗复位,复国号曰唐。踰十月,武后始死。【武后,号则天皇后。】
时狄仁杰已殁,然回武氏之见于先,储诸贤之用于后,皆仁杰之功也。
夫武氏以太宗才人,自年十四,入宫侍太宗左右,十有三年矣。太宗崩时,年已二十六,入寺为尼。髙宗行香,见之交泣。长发入宫,狡巧狐蛊,手毙已生之女,以倾陷王后。剿*已立太子之子弘贤,以僭干天位。虎狼之暴,尚不忍食其子。而武氏*子如猎狐兎,是而可忍,则骨碎王后、萧妃,幽囚嗣君,诛锄宗属,剿*大臣,夫何难者。
迹其凶虐,神人共愤,千古腥闻,实为天地间,非常之妖孽焉。
此真为唐社稷之雠贼,张柬之之徒,当告之髙祖之灵,正大义而诛之。别立贤君,以主社稷,斯为当矣。
善乎,朱子感兴诗,有曰:晋阳启唐祚,王明绍巢封,垂统已如此,继体宜昏风,麀聚渎天伦,牝晨司祸凶,干纲一以坠,天枢复崇崇,滛毒秽宸极,虐熖燔苍穹,向非狄张徒,谁办取日功,云何欧阳子,秉笔迷至公,唐经乱周纪,凡例孰此容,侃侃范太史,受说伊川翁,春秋二三策,万古开羣蒙。
扶纲常,黜乱贼,此诗有焉。张柬之等诛二张【易之、昌宗】而遗三思。或谓曰:产、禄【吕产、吕禄,比三思】犹存,公辈终无塟地。不听,乃欲留与中宗自诛之,以张主威,何厚于待主而闇于知主也。
中宗久罹幽囚,曾无惩创,昏愚愈甚,荒滛不悛,纵艳妻,宠妖女,引进三思,潜通韦后,后与双陆,帝为点筹,由是大权尽归三思,封柬之等五人为王,废黜之。未几,贬窜而虐*之矣。
安乐开府,卖官鬻狱,斜封墨敕,纪纲荡然。中宗一身,始为虐母所废,卒为妻女所酖,而四子皆不得其死,岂天秽其徳而絶之耶。
中宗既弑,遂立温王重茂,而宗楚客,请遵武后故事,称韦氏,宜革唐命,谋害之惟则天后,肆其诛于前,故韦庶人踵其奸于后。此由张柬之等失机一时,不*三思,致使遗恨后世,可胜惜哉。
未几,相王子隆基【玄宗】诛韦氏,废为庶人,匡复社稷。
豫王【旦】即位,是为睿宗,能革景龙【中宗年号】弊政,罢斜封官,立嗣以功,亟举天下,以付其子,可与权矣。
隆基立,是为玄宗,【明皇】能断有谋,克靖内难。
开元之初,忧勤庶政,好贤乐善,爱民利物,用姚崇、宋璟、韩休、张九龄诸贤,相善政美,行史不絶书,海内富康,四夷宾服,几致刑措,号称太平。言唐之治者,必以贞观、开元并称,美矣。
开元既往,天宝继之,久而怠荒若两人。然自谓:治定功成,无复后患。志欲既满,侈心乃生。忠直寖疎,谗谀并进,张九龄罢,而奸邪之李林甫、杨国忠,继相矣。
宇文融既以言利败,而杨慎矜、韦坚、王鉷,竞以言利进矣。以娱游为良谋,以声色为急务。
杨太真,寿王妃也,为十一年子妇,而一旦纳之。宠胡人安禄山,使通官掖,三子瑛、瑶、琚无罪,同日*之,人纪絶矣。
以奸邪为周召,以胡雏为方虎,痈疽结于心腹而不悟,豺虎卧于籓篱而不知。置十节度以备边,而禄山为平卢、范阳、河东三道节度使,尽用藩将,易去文臣,反状已明,推信愈至。
未几,鼙鼔响震于渔阳,戎马长驱于关洛。
天宝十四年,陷洛阳,明年陷长安。明皇独与贵妃、皇子、国忠,近幸宦官等,仓皇幸蜀。妃主皇孙之在外者,皆委弃之,以供孽胡之鱼肉。
行次马嵬驿,将士诛国忠,帝不得已,命髙力士缢*贵妃,将士始肯为行计。禄山亦以急谋,僭号,遂无追兵。翠华西游,得以平达,幸也。其最失者,久任边将,而胎唐室藩镇之忧。过宠貂珰,而启唐室宦寺之祸。开两巨衅,迄以亡唐,可胜恨哉。
明皇之幸蜀也,留太子亨,东讨贼。太子至灵武,遂即帝位,是为肃宗,尊明皇为太上皇。明皇初欲传位,既而制使监国国忠、贵妃沮之而止。至是,裴冕等急于富贵,遂使肃宗促取大位。论者谓此,乃以子叛父。何以讨禄山哉。
幸赖颜杲卿、真卿,倡忠义于河北。张廵、许逺,遏贼势于睢阳。郭子仪、李光弼大振战功,自朔方而摧禄山、史思明【禄山将】于屡战。卒能克复两京。不失旧物。迎上皇还京师。二圣重欢,亦云幸矣。
然肃宗之失,可恨者多。李、郭之忠勇,自可倚以平贼,乃请兵回纥,以张军势。虽自是复两京,破史朝义。再复东京。回纥与有功焉。而召外夷之陵侮,亦多矣。
喜与夷狄共事。虽失自髙祖始,而是为、甚可恨也。
禄山为子庆绪所*,庆绪走邺,史思明以河北降,善应之,大难平矣。乃使人图思明,激其再反,思明虽亦为子朝义所*,而其党蒂固根蟠,终唐不能复取河北,可恨哉。
命郭子仪等九节度,讨安庆绪,以二十万兵,而不置元帅。乃以宦者鱼朝恩,为观军容使,以节制之。九节度之兵,遂大溃于湘州。宦官监军,终不能革其弊,实自此始,可恨哉。
平卢节度卒,军中推侯希逸为军使,朝廷姑息,因授节钺。节度使繇军士废立,不由朝命,自此始。不惟祸乱继起,讫唐不能革,大败极坏。至五代之禅代,皆踵其风,此弊实始于肃宗,而成于代、德,可恨哉。
其尤甚者,内而制于张后,外而制于宦者李辅国,以至下不能庇其子,轻*建安王倓,且几危太子俶。【代宗】上不能以天下养其父,劫迁上皇于西内,遂以忧崩。中不能保其妻张后,卒为辅国所*,可胜恨哉。
俶立,是为代宗。
少遭离乱,老于军旅。初以广平王为元帅,与郭子仪共复两京。即位之初,又命雍王适为元帅,郭子仪副之,以再复东京。遂使朝义传首,叛党革心,大河南北,复为唐臣,亦可嘉也。
奈何以仆固怀恩为制将使,复用贼将薛嵩等,而河北再失,使盗*李辅国,不声其罪,而程元振、鱼朝恩之凶复炽。吐蕃一入长安,懐恩反叛,复引吐蕃、回纥,屡入冦。虽赖子仪、大忠、宿望击走镇服之。而兵罢即归闲废,以至其父祖丘墓之不保,虽能诛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而宦官之势自如。
虽能诛奸臣元载,而杨绾寻卒,李泌竟不得相,惟姑息藩镇,使淄青李正已、魏博、田承嗣、成德李宝臣等,根据蟠结,跋扈无君,无异蛮貊,惟汲汲于讲经佞佛。敌至,则罢百髙讲座。敌去,则复讲如初。唐室之乱,曷由瘳乎。
德宗初立,愤积世之弊,悯王室之卑,赫然有拨乱之志。用崔佑甫为相,禁祥瑞,放驯象,出宫人,流受赂中使,以李正已所献钱,赐淄青将士。军士投兵相顾曰:明主出矣,吾属犹反乎。初政之美,诚可嘉尚。
未几,佑甫罢,当时宜为相者,莫颜真卿、李泌若也。乃舍之而相杨炎,且相奸邪之卢杞。而杞复引裴延龄,缪矣。
识量且闇浅,资性猜愎,亲任非其人,举措舛其序,田恱、李纳、朱滔、王武俊、李希烈等诸叛连衡,用兵征讨,供给繁浩,遂括富商,增税钱,行税间架除陌钱,苛征横敛,以丰琼林大盈之藏。民愁兵怨,关外之冦未平,京兆之盗先起。
泾原兵遂逆,朱泚作乱,上奔奉天。朱泚僭号。
凡此,皆卢杞为之也。奉天围急,赖李怀光解之,杞惧怀光发其奸,激之使反。帝复播迁山西,众论喧腾,始贬卢杞,已晚矣。赖陆贽尽言于内,李晟、浑瑊、马燧尽力于外。
兴元一赦,闻者感泣,许滔恱等自新,而朱泚始伏诛,怀光始败死,上始还长安焉。惩创改纪,宜也。强明自任,益又甚焉。谓姜公辅为卖直,谓萧复为轻已,虽相李泌、陆贽,寻复罢之。且几再相卢杞、袁髙力谏而止。又几相延龄,赖阳城欲哭裂其麻而止。
自是而后,聚敛益急,始税茶,受诸道进奉,不知纪极。初欲革祖考之偷懦,晚节销刚为柔,刓方为圆,偷懦甚于祖考焉。又小则令宦官为宫市,使肆夺商贾细民,以为京师巨蠧。大则始令宦官分典禁兵,神策之权尽归之。自此宦者擅兵,相授废立大权,皆在其手。讫于唐亡,徳宗为之也。
顺宗不幸婴疾,奸邪王伾、王叔文等用事。求速进之士陆淳、吕温、柳宗元、刘禹锡等,争附之。帝乃能委政冢嗣,以安社稷,亦庶几焉。
宪宗嗣位,伾、文得罪,陆淳等亦贬为八司马。聪明果决,得于天性。选任忠良,延纳善谋,读列圣实録,有志贞观开元之治,始用杜黄裳,继用裴垍、李藩、李绛、裴度,皆贤相也。
故能翦除乱阶,削平猾逆,除杨惠琳于夏,擒刘辟于蜀,诛李锜于浙西,缚卢从史于泽潞,遂定易定节度张茂昭,服致魏博六州田弘正从。
未几,蔡将吴少诚死军中,立其子元济,以请不许,遂叛。
兴师讨之。继而师老财绌,争功罢兵,而帝不为之疑。盗发都邑,害元宰武元衡,而帝不为之沮。卒命裴度督师,讨平之繇,是田承宗敛手削地,李师道献州授首,天下深根,固蔕之盗,皆狼顾鼠拱,纳质献地,稽颡入朝,百年之忧,一旦廓然,唐之威令,几于复振。
奈何外难渐弭,内心已骄,浚龙池,起承晖殿,土木寖兴,以十年忧勤之功,乃隳于一旦。既成之后,奸人皇甫镈、程异,揣知上意,进羡余,聚货敛以中之。裴度諌之不听,而二奸且并相矣。
求灵药于天台,迎佛骨于凤翔,而方士柳泌刺天台直臣韩愈,贬潮阳矣。一吐宊,承璀始相,李绛而黜之,终罢李绛而复之,不特宦官掌兵之弊竟不能革。末焉,服金丹,多躁怒,左右获罪,人人自危,而且见弑于宦者陈弘志矣。其党讳之,但云药发暴崩而已。
承璀欲立澧王,危太子中尉王守澄,梁守谦*承璀,立太子,是为穆宗。
春秋之法,君弑而贼不讨,则深责其国为无臣子。穆宗年二十六而为之子,奸庸之相皇甫鏄、令狐楚为之臣,不能察大行之状,推药发之繇,使君父之目不瞑,逆乱之党接迹,尚得为有臣子乎。
且太子已立九年,而宦者欲废之。又繇宦者立之,大臣畧不与闻。
自是,唐之诸君其立,皆繇宦官。而宦官自谓定策国老,目主上为门生,天子哀哉。
穆宗谅阴踰月,遽陈倡优,幸华清宫,游戏无度,宰相諌官,切谏皆不听。纵情忘礼,天理灭矣。欲久于位,得乎。
李德裕、李宗闵、牛僧孺之朋党,始于内,更相倾轧,垂四十年。史宪诚、朱克融、王廷凑之叛乱,作于外,而再失河朔。讫于唐末,柳泌既诛,方士复进饵金石而疾作。立四年而遽殂,宜也。
太子湛立,是为敬宗。即位之初,击球游宴,游骊山,幸温泉,荒纵之失,皆效其父而又甚之。宜其身之不保,而享国愈促也。
李逢吉相,八关十六子,附丽以进。无能改于其德,狎昵褊急,左右怨惧,夜猎还官,饮酣烛灭,宦者刘克明弑之。
矫制,立绛王悟,王守澄诛逆党,迎穆宗子涵,立之,是为文宗。
元和之祸,失贼不讨,故羣阉狃于为逆,穆宗一失其机。
未几,遂不免其子。且二三日间,宦者三易君,而宰相曾不预谋,以裴度身为上相,处之犹如此,唐之纪纲大坏,非一朝一夕之故矣,悲夫。
文宗初立,励精求治,革父兄之弊政,甚慰羣心,执政始,奏除节度,中外相贺曰:自今债帅鲜矣。亲策贤良刘蕡,对曰:曹节侯览复生,今日陷先君不得正,其终致陛下不得正。其始,何不屏亵狎之臣,复扫除之役。既不能治于前,当治于后,既不能正其始,当正其终,诚能掲国权以归相,持兵柄以归将,则行无不孚矣。言非不切,考官畏宦者,不敢取也。
裴度荐李德裕为相,李宗闵恶而出之,遂荐牛僧孺相,共排德裕。未几,僧孺罢,德裕相。又未几,德裕以谏用李训,罢之。宗闵再相,徳裕、宗闵,各有朋党,互相挤援。上患之曰: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可叹也。
上患宦官强横,宪敬弑逆之党,犹在左右,王守澄尤专横。
先密谋之学士宋申锡。守澄知之,申锡贬死。又与李训、郑注,谋诛宦官。王守澄既诛,将于送守澄葬,郑注以凤翔兵入护,尽诛宦官。李训欲专其功,奏左金吾厅石榴,有甘露降。令仇士良率诸宦官往观,伏兵将*之。风起帐开,惊走告变。士良等率神策军,露刄出讨,两省死者千六百余人,擒宰相舒元舆、王涯、贾餗等,诬服与训、注谋逆,俱腰斩。独柳下疎浅如此,其败亦宜。
宦者知上与谋,出语不逊,上惭惧闵黙。
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廹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艹芥。
宰相李石,忘身狥国,纪纲麄立,仇士良深恶之,遣盗断其马尾,仅而获免。石惧辞位,上蔑如之,何也。至曰:周赧、汉献,受制于强诸侯。今朕受制家奴,殆不如矣。抑郁而殂。
士良废太子成美,立帝弟颕王,是为武宗。
文宗恭俭之徳,比迹汉文,而受制宦寺,自惭赧、献,何哉。
宦寺掌权,军国大柄,悉在其手,积弊既久,岂一朝能骤除,乃欲不问罪之有无,一切诛之。又谋之疎妄狡躁之小人,宜乎不能除,而反益自毒也。
武宗英敏特达,颇能振已,去之威权,不惑羣言,独任李徳裕,故能克上党如拾芥,取太原如反掌,河朔三镇,惕息听命。徳裕功业,卒为晚唐之冠。大中以后,无能继之者。帝用相之功也。
仇士良致仕,教其徒曰:天子不可令闲,常以奢靡,娯其耳目,无暇更及他事。然后吾辈,可以得志。慎勿使之读书,近儒生,彼见前代兴亡,心知忧惧,则吾辈疎斥矣。逆贼老奸,可畏如此,不能诛之,仅削爵,籍其家,良可恨也。
未几,受法箓于赵归真而废佛寺。勒僧尼归俗,虽发十七万僧,然与元魏用冦谦之以去释氏者,何以异。遂饵金丹,加躁急,已觉有疾,而道士方以为换骨也。疾笃,不能言。宦官乃定策禁中,立宪宗子光王怡,为皇太叔。武宗殂,怡立,是为宣宗。
武宗身病,子幼,曾不召见宰相,出顾命。李徳裕为上相,受深知,亦碌碌拱手,一听宦官。君相皆英特人,而尚如此,余何责焉。
宣宗立,首罢德裕。闻者惊骇,归真伏诛,即复僧尼。
未几,受法箓于道士刘玄静,躬取覆辙而驾之,何以诛归真为哉。他日金丹之祸,殆食前人未尽之鸩,以速其死耳。虽周知情伪,精勤治道,方内乐业,尽复河湟,当时称之为小太宗。
然不无大可非者,郭太后,嫡母也。私厚妾母郑氏,致郭后暴崩而人疑其弑逆。穆敬文武四君,尝所北面者也。议欲出其庙主,而曾无所忌惮。晚年又以药败金丹,疽发而终。讳言储嗣暴逆,愚蔽如此,安在于以察为明哉。
因疾不见宰相,密以夔王,属宦官王归长。上崩,中尉王宗实,逆长子郓王,立之。*归长,是为懿宗。
骄奢无度,委任非人,戒坛度僧,极意奉佛。困民财而修净业,削军赋以饰伽蓝。宦官蠧其中,盗贼扰其外。浙贼裘甫方平,徐贼龎勋继之。天变不顾,民怨不恤,李氏之亡,于兹着矣。
方于法门寺迎佛骨,有言:宪宗迎佛骨,寻晏驾者。曰:朕生得见之,死亦何恨。
未几而殂,中尉迎少子俨,踰越四兄而立之,是为僖宗。
童孺之年,专事游戏,政事一任宦者田令孜。自懿宗以来,奢侈用兵,赋敛交急。关东水旱,百姓殍流,盗贼所在蠭起,其大者王僊芝、黄巢也。
巢麄渉书传,屡举不第,甞与僊芝贩私盐。僊芝起兵,巢聚众应之,民困重敛,争归焉。僊芝败亡,众推巢为主。
髙骈等玩冦不遏,五六年间,攻破州郡,几半天下,渡江越淮,如履无人之境。遂陷两都,污宫阙,僭大号,屠宗室、百官、生灵。
天子播迁,走兴元,入成都。方且三*諌臣侯昌业、孟昭图、常浚。自古,*諌臣者必亡。唐亡决矣。
赖李克用大破黄巢,复长安。巢将朱温降,赐名全忠,以为宣武节度,镇汴,谋*克用,不克。克用诉之朝,但优诏和解之。时藩镇相攻者,朝廷不能正其曲直,互相吞噬,惟力是视耳。
未几,巢伏诛,上还长安。李克用请上诛令孜。
令孜奉上,奔凤翔,遂刼上,如兴元。令孜自知,不为天下所容,乃自除西川监军,虽削爵流之,竟依陈敬瑄,不行也。上还长安,长安始经巢冦,再经乱兵,宫寺民居,无孑遗矣。
未几,上殂,宦官杨复恭,立帝弟寿王,是为昭宗。
明粹有英气,喜文学,以朝廷日卑,有恢复前烈之志。素疾宦官,兼以复恭恃援,立多不法,意不能平。政事多谋之宰相,善矣。
奈何宰相张浚,轻躁浅谋,李克用有大功于社稷,全忠谋*之,而朝廷不诘。全忠一请讨克用,朝廷遽从而伐之。浚大败于克用,乃复克用官爵,赏罚无章,而海内愈乱。繇浚为此役也,唐之将亡,如必死之疾,而庸医复妄药攻之,速死亡矣。
于是李茂贞犯关,而上如华州。韩建、恶亲王典兵,*十一王而上不能保。崔胤结全忠,再相,而上不能拒。宦者刘季述,废上所立太子,而上莫之谁何。虽幸诛季述,上反正,而宦者韩全诲,又刼上,如凤翔矣。
朱全忠围凤翔,城中危困,茂贞始诛全诲等,以求和于全忠。全忠令京兆,诛宦者九十人。
上还长安。崔胤赞全忠,又尽*宦者数百余人,唐宦者之祸,始于明皇,盛于肃、代、德,极于昭宗。
东汉宦者,浊乱天下,然未有废置天子,如制婴儿者。汉宦者不握兵,唐握兵,故也。
袁绍尽诛汉宦官于前,而董卓弱汉。崔胤袭之,尽诛唐宦官于后,而全忠簒唐。犹恶衣之虱而焚之,患木之蠧而伐之耳。
全忠既破茂贞,威振天下,遂有簒唐之志,逼上迁都洛阳,而长安遂丘墟矣。
时李茂贞据凤翔,王建据蜀,杨行密据江淮,王审知据福建,钱镠据吴越,马殷据湖南,李克用在晋阳。上以绢诏,告难于建,行密克用等,令紏藩镇,以图匡复。诸镇坐视,莫有应者。仅克用、茂贞移檄,以兴复为辞而已。
上既入洛阳宫,性命落全忠手,全忠以上有英气,恐变生于中,遂行弑逆。立昭宗子祚,是为哀帝。
且尽*昭宗子九人。又*朝臣裴枢等三十余人。李振劝投之黄河,曰:此辈自谓清流,可投之河,使为浊流。遂逼簒唐位,称帝于汴焉。
唐之亡,宦官乱于内,藩镇乱于外,而祸本则上自闺门始。唐有天下,歴二十君,二百有九十年。【起戊寅,迄丁卯。】
然为子所逼者,三君。【髙祖、睿宗、玄宗。】
为妻所制者三。【髙宗、中宗、肃宗。】
为妻所弑者一。【中宗】
为贼所逼者五。【玄宗、代宗、徳宗、僖宗、昭宗。】
为宦所立者七。【穆宗、文宗、武宗、宣宗、懿宗、僖宗、昭宗。】
为簒臣所弑者二。【昭宗、哀帝。】
其故何也,古之帝王,莫不以修身齐家,为治国、平天下之本。
唐之诸君,于修齐大有歉,起兵诛亲戚者,谓之定内难。偪父夺大位者,谓之受内禅。始也,纳君妾,【髙祖】其后,纳父妾者有之。【髙宗】
始也,乱弟之妇。【太宗】其后,乱子之妇者有之。【玄宗】
此其闺门帷薄之羞,乱原之大者也。
宜其治安之久,不过数十年余,或乱生于内,或乱作于外,未有内外无患,承平百年者也。考论三代以来,汉大纲正,唐万目举,治具皆不无可观。然汉治杂覇,唐徳多惭,可恨有甚于汉,故余毒遗烈,更五代之大乱,极坏而后止焉,可胜叹哉。
五代【亦曰五季】
后梁【朱氏,都汴。】
梁太祖朱温,始为黄巢将,力屈降唐。秉旄宣武,赐名全忠。逞其诈力,蚕食诸镇,遂迁唐祚,又改名晃,镇汴,因都汴焉。
饮博宫中,其兄全昱以投琼击盆中,睨曰:朱三,尔本砀山一民,从黄巢为盗,天子用汝,节度四镇,富贵极矣,奈何一旦,灭唐家三百年社稷,自称帝王,行当族灭,何以博为。
斯言尽朱温平生,当矣。既簒之后,刑虐不悛,贼*无辜,不顾聚麀之耻,乱友文妇,欲立友文,友珪不安,斩关屠之。其凶逆,无异禄山。天之报以子祸,亦与禄山无异。
宜哉,均王友贞,诛友珪而自立。然膏梁之子,才不过人,宠任赵张,【嵓、汉杰】摈弃敬李【翔、振】。后唐庄宗李存朂,大举伐之,直攻大梁,友贞自*,梁遂以亡。宜哉。
唐诏敬翔李振,首佐朱温,共倾唐祚,与赵嵓、张汉杰,并族诛之,追废温友贞为庶人,欲发其墓,斵棺焚尸。河南张全义,言其人已死,刑无可加,屠灭其家,足以为报。从之。庄宗过听,畧于讨恶,惜也。
梁二主,一十七年,而后唐灭之。【起丁卯,迄癸未。】
夫温起自羣盗,负乗无厌,围逼天子,廹胁迁都,害朝臣,弑何后,剿诸王,弑昭哀,移社稷。迹其罪恶,罄南山之竹,有不足书。王莽以来,一人而已,凶残滛秽,抑又甚焉。识者谓:作史者,宜于唐亡之后,直书朱温,去其帝号,一如王莽,以正其簒弑之恶。庶稍快于人心,斯言,亦良是夫。
后唐【李氏】
后唐,本西宊厥别种,自号沙陀。唐赐朱耶赤心,姓名李国昌。国昌之子克用,破黄巢,复长安,功为诸将第一。巢军逼大梁,朱全忠告急于克用,克用大破巢。馆于汴上原驿。
酒酣,语颇侵全忠,全忠夜攻之。克用大醉,突围得出,诉于朝,竟不获伸,遂与全忠,治兵相攻,紏纷不解。至其晚节,锋鋭益衰穷,居河东,仅仅自保。然功烈忠义,为唐纯臣,观其荅蜀书,誓以此生,靡敢失节,贤于一时方伯逺矣。
方克用疾笃,梁筑大寨围李嗣昭于潞,克用卒。存朂【克用子】以弱龄,嗣晋王位,大败梁兵于夹寨,解潞围。全忠闻之,大惊曰: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不亡矣。诸将皆白首行阵,与武皇克用,并辔齐驱,存朂乃能以恩信结其心,英果折其气,莫不竭力致命,頥指气使。
继是服真定,并山东,取渔阳,兼魏博,败契丹,无不如意。全忠屡败之余,惭愤病剧,曰:不意太原余孽,更昌炽如此。吾观其志不小,诸儿非彼敌也。吾无塟地矣。全忠死,存朂与梁,夹河百战,遂即帝位,国号曰唐,是为庄宗。
郭崇韬劝帝直攻大梁,策马渡河,朱梁陨灭,三矢告庙,志愿毕酬。
自大梁迁都于洛。当是时,天下震动,诸侯陆梁踞肆者,皆愕眙相顾,莫敢保其土地。王衍恃险倨慢,偏师西指,而劔阁不守。观其行兵可谓能矣。惜其器小志近,骄心易生,灭梁之后,矜功自喜,御众无法,便嬖进用,惟妇刘后之言是听。惟俳优畋猎之事是好。自傅粉墨与优共戏,遂自呼李天下。【优名】优人敬新磨前,批其颊曰:理天下者,只有一人,又谁呼耶。
屡出游猎,伤民禾稼,或夜合围,死伤甚众。自古好倡优,未有自为之者。自古禽荒,未有以夜者。庄宗乃尔,异哉。
崇韬谋自固,媚刘氏,请立为后,岂期伐蜀之役。刘后密令魏王继岌*之,而反以自族哉。
当是时,虽胜蜀于外,而李嗣源已为石敬塘等推之于内,积财不用,军叛而离,预借二税,民穷而怨。
帝东征嗣源,方发洛阳,嗣源已自邺,入据大梁矣。
伶人郭从谦作乱,帝中流矢,殂。左右敛乐器,覆帝尸焚之。
嗣源自为监国。继岌还自蜀,自*。嗣源即位,是为明宗。
庄宗果继父志,尽忠于唐,剿除朱梁,复唐社稷,立其后嗣,上也。茍不能然,俟其灭梁,正其罪以吿天下,然后称尊以绍唐统,次也。
乃弃张承业之忠谋,不待灭梁,已即大位,卒无以异于一时之僭取者。此其欲速见小始焉,已不合于正人矣。且裂肤汗血,沐雨栉风十五年,百战而得之,好畋好女,宠伶人,信宦官,不三年而失之,身死优伶,为天下笑,得非才器有限,先戒而后肆故欤。
明宗本应州【名邈信烈,无姓。】为武皇养子,本无黄屋之心,遭时之乱,为众所附,自此以后,主天下者又一族也。
庄宗之失,率皆反之。诛赃吏,损宦寺,减宫女,裁优伶,纵鹰犬。委任宰相冯道等,爱养民力,循致有年,目不知书而所为,多暗与古训合。
资性寛厚,与物无竞。每夕于官中焚香,祝天曰:某蕃人因乱,为众所推,愿天早生圣人,为生民。主在位八年,年丰兵寝,校于五代,麄为小康,祝天之言,发于诚心。天既厌乱,果生圣人。
明宗以丙戍即位,宋太祖遂以丁亥生焉。帝殂,闵帝从厚立。
立纔四月,潞王从珂与朝廷猜阻,起兵趋洛。冯道上笺劝进,遂废弑闵帝而自立。从珂,本王氏,为明宗养子。自始至是,国姓遂三变矣。
方其入洛,许军士以重赂,府库枵然,剥民酬兵,自此以后,六军贩易天子,益以习熟。唐晋汉周,皆不过再传,旋为人所贸,如出一律焉。
此唐藩镇军中推立之余弊,至是愈极矣。河东节度使石敬塘,明宗壻也。与潞王素不相悦。至是徙之镇郓,遂激其反。
敬塘令桑维翰,艹表称臣,求救于契丹,许割卢龙道及鴈门关北,与之。
契丹主耶律徳光,举兵赴援,败唐兵,立敬塘为晋帝。遂割幽蓟等十六州赂之,此唐髙祖称臣突厥之遗谋,而割中国地以赂外夷,则自古未之有。其利不能以再世,其害乃至于无穷,可胜叹哉。
晋主入洛阳,从珂自焚死。唐四主三姓,一十四年而晋取之。
【起癸未,迄丙申。】
后晋【石氏,都汴。】
晋髙祖石敬塘,其先,本西夷也。既为契丹所立,与耶律徳光引兵而南。徳光为择诸子留守河东,指其兄子重贵,曰:此大目者,可也。
进兵入洛,契丹北归,遂自洛,迁都于汴,仍以冯道为相。
契丹改国号曰辽。晋上尊号于辽,冯道为册礼,使表自称臣,谓辽主为父,事之甚谨。金帛赠遗,相继于道。小不如意,辄来诮让,朝野耻之,晋主曽无倦意。依人立国,自古以来之失算,有如是夫。
晋主殂,养子齐王重贵立,违桑维翰之深谋,信景延广之狂策,告哀契丹,称孙不称臣,且执其回图,使激怒之。大言曰:翁怒。则来征。孙有十万横摩剑,足以相待。
契丹主怒,屡伐之。晋虽命河东节度刘知逺为都统,然疑之,密谋皆不与。
知逺、知见,疎有忧色,郭威谓曰:河东,山河险固,覇王之资也,何忧乎。张彦泽、杜威以兵降契丹,导入大梁,执重贵,*桑维翰。
徳光至大梁,斩彦泽于市,捕景延广,诘之曰:两主失欢,皆汝所为。十万横摩剑安在,锁之,扼吭而死。
兴晋者维翰,亡晋者延广,用心异而受祸均,盖依人以立国者,常见其祸,未见其福也。
冯道朝德光,以为太傅,迁重贵及其家人于黄龙府。
至中度桥,望杜重威寨,恸哭而去。德光复通天冠,绛纱袍,登崇元殿,令百官行,入阁朝贺礼。
未几,大掠,括钱帛,载府实以归。至*狐林而死,割腹实塩载以北归,晋人大喜。
及后主重贵十一年,【起丙申,尽丙午。】契丹灭之,而汉刘智逺兴焉。敬塘附辽而兴,既不能强,重贵挑辽而亡,又不能弱,胥失之矣。
后汉【刘氏】
五代汉,髙祖刘知逺,其先本沙陀人。初,知逺在河东,富强冠诸镇。重贵与契丹结怨,知逺知必危而不谏。契丹屡深入,知逺坐视之而不救。
重贵既北迁,河东将佐,劝称尊号,知逺即皇帝位于晋阳。
徳光北归,既死,知逺发太原,安行入汴,兵不血刄,皆史弘肇之力也。
陜晋争*契丹使,诸镇相继称欵,遂改国号曰汉。
三年而殂,隐帝承佑立。
河东、凤翔、长安三镇拒命。命郭威招抚之。
威问计于冯道,道曰:愿公勿爱官爵以赐士卒。威从之。
繇是众心附威,道老于贩国,以此教威相与之,心冥于言,意之表矣。三镇既平,帝日骄纵,一旦轻听羣小,*大臣杨邠,史弘肇等。又遣使*郭威于邺,不克。
威自邺,引兵入汴,承佑为乱兵所*。道帅百官见威,受威拜,如平时。徐曰:侍中,此行不易。盖道为威画策,至是成功。
外为不屈之形,内有收功之心,道之情状见矣。太后命迎髙祖弟崇之子赟,将立之。契丹入冦,命威捍御。
将士大噪曰:天子须侍中自为之,裂黄旗,被威体,拥而南行。
太后命威监国,百官藩镇上表劝进,寻*赟,自立焉。
知逺幸祸而兴,忽然得之,忽然失之,根浅者不固,基薄者易危。二主四年,而周取之。【起丁未,尽庚戍。】
自古享国,未有如此之促者也。
后周【郭氏】
周太祖郭威,始以一卒,隶刘知逺麾下,卒取而代之。
黄屋之间,居一黥人,其自言曰:自古岂有花顶天子,葢自愧也。然观其过曲阜,谒孔祠,将拜,左右曰:孔子,陪臣也。天子不当拜。
帝曰:孔子,百世帝王之师,敢不敬乎。遂拜,因禁孔林樵采。访孔、颜后,以为曲阜令。簿视汉髙过鲁之祠,崇报过之。其余美政,史不一书,亦五代贤主也。
临崩,戒晋王荣曰:吾西征,见唐十八陵,无不发者。我死,当纸衣瓦棺,汝或吾违,吾不福汝,虑亦逺矣。
荣,太祖后兄柴、守礼之子也。太祖子之荣立,是为世宗。周之国姓,一变矣。
即位之初,愤然欲削平僭乱,真英主也。深知近世之弊,起于威令不行,上陵下僭,故于北汉刘旻之引契丹入冦也。首斩髙平遁将樊爱能、何徽,以正军法。一革五十年之弊政,遂能变弱为强,因败为功,乗胜遂北,至于太原。
归而简兵整众,鋭意进取,伐蜀而取秦凤,征南唐而割江北,讨契丹而平三闗,攻无坚城,战无强阵,以疾班师。
未几而殂,使天年少延,混一不待大宋之兴矣。
且冯道,国存则窃位素餐,国亡则迎谒劝进,奸臣也。五代诸君,相承相之,而世宗能弃之。
王朴识兵势,正雅乐,通阴阳律厯,竒才也。世宗能信而用之。五代诸君,多刻其民而骄其军,世宗独能严军而恤民,治律厯,兴礼乐,正刑统,禁私度僧尼,毁佛像铸钱,注意元元,留心邦本,于五代十二君中,独称为最美,行善政,史不絶书。
论者谓:五代之君,世宗第一,唐明宗次之,周太祖又次之,余无称焉,当矣。
恭帝宗训,以幼冲,嗣位宋太祖。【赵匡胤】
为殿前都点检,契丹入冦,命宋太祖北伐,中外物情,素附宋太祖。次陈桥驿,诸将毕集,曰:我辈无主,愿策太尉为天子,俄以黄袍加宋太祖身,拥而南归。恭帝寻禅位焉。
周三君,十年,【起辛亥,尽庚申。】
五代之相承,皆前主之偏裨也。所以然者,唐藩镇簒夺之习也,流弊之极,遂至于此。其弊直至宋太祖赵普而始革,开国贤君之谋,逺矣哉。
五代割据诸国
日毂冥蒙,众星争耀,五代之乱,四方割据者蠭起。
秦李茂贞,据凤翔,统州十五,始唐昭宗朝,封岐王,至后唐庄宗朝,进爵为秦王,歴二世,二十九年,【茂贞、从严。】为明宗灭之。
吴杨行密,据庐扬,统州二十八,自唐昭宗朝封王,至晋髙祖朝。歴四世三十六年,而南唐李升取之。【行密、渥、演、溥。】
前蜀王建,据成都,统州四十八。自唐昭宗朝封王,至后唐庄宗朝,歴三十八年,而庄宗灭之。【建、衍。】
楚马殷,据湖南,统州二十三,自唐昭宗朝拜刺史,至周太祖朝,南唐李景并之。马希崇,又以扬州归世宗,歴六世,五十年而亡。
【殷、希声、希范、希广、希蕚、希崇。】
闽王审知,据福州,统州五,自唐昭宗朝为节度使,晋出帝朝,李景并之,歴六世,五十年而亡。【审知、延翰璘昶曦延政】
后蜀孟知祥,据成都,统州四十六,始后唐庄宗朝,至宋太祖乾德二年灭之。二世四十年而亡。【知祥、昶。】
南汉刘隠,据广州,统州四十七,始梁太祖朝,至宋太祖开宝四年灭之。五世六十三年而亡。【隠、龑、玢、晟、鋹。】
南唐李升,据金陵,统州三十五,始晋髙祖朝,至宋太祖开宝八年灭之,三世三十九年而亡。【升、景、煜。】
荆南髙季兴,据江陵,统州三,始梁太祖朝,凡五世五十七年,至宋太祖乾徳元年归朝。【季兴、从诲、保融、保朂、继冲。】
吴越钱镠,据杭,统州十三,始唐昭宗朝,凡四世八十四年,至宋太宗兴国三年,归朝焉。【镠、元、瓘、弘、佐、俶。】
北汉刘旻,据太原,统州十二,始周太祖朝,凡四世二十九年,至宋太宗兴国四年,归朝焉。【旻、承钧、继恩、继元。】
自古立国,禅代之速,莫如五代。强藩僭窃,割据之多,亦莫如五代。日毂当天,众星隠耀,混一之业,必待宋太祖出焉,盖天启之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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