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董小宛的传说很多。
甚至有想象力比较丰富影视编剧说,清顺治帝钟爱的董鄂妃,其实就是明末秦淮名妓董小宛。
影视作品自然可以这么编。但这在历史上当然是不可能真实发生的。
不过这也恰恰说明了董小宛和其他所谓名妓不同。滚滚红尘中的一股清流。
*动的秦淮河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商女,就是秦淮河上卖唱卖笑卖艺的歌女。
她们不知道国破家亡的遗憾和苦难,依然在莺歌燕舞中唱着你侬我侬的情歌艳曲。
也许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又能怎样呢?国破了,家亡了,在喘气儿,就还要活着。要活着,就得忘记亡国恨,唱着《后庭花》。
金陵秦淮,从唐朝到大明王朝,一千多年没变过样子。白天是江南水乡,小家碧玉;晚上摇身变成一眼的秦楼楚馆,搔首弄姿。
有情,有欲;有相思,有决绝;有才子情深,有婊子无情;有佳人风华绝代,有浪子轻浮沉沦。
各种矛盾完美地和谐地集结在秦淮河上,就像秦淮河有两个源头,一是佛教圣地句容宝华山,一是胭脂河。
完全的两极,最终却交融一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最大的矛盾,就是最大的和谐,魅力无穷。
佛塔古寺也好,青楼画舫也罢。其实都是超脱的地方。
现实太残酷了,人需要逃避。或皈依佛家,或委身烟花柳巷,看似一个超脱,一个堕落,其实殊途同归。
但是,哪里就能够逃避得了?说秦淮河是烟花地,销金所,温柔乡,其实照样还是人间,一样的悲欢离合。
1624年,大明王朝已经病入膏肓,连回光返照的机会都没有了。但却有一个绝代佳人降生在秦淮河畔。
乱世、佳人、秦淮河,神秘而刺激的组合,注定了她非同一般的此生。
她就是董小宛。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董小宛名叫董白,字小宛。秦淮八艳之一。
要说董小宛,不能不先说冒辟疆。生于权势倾天下的权贵之家,才貌双全,是晚明响当当的四公子之一。
朋友称赞他“姿仪天出,神清彻肤”,送他“东海秀影”的雅号。据他的朋友说,凡是见过冒辟疆的女子,都不愿意再嫁给权贵之家做正妻,只愿意嫁给他做小妾。
富贵、帅气、有才,日后董小宛为爱他卑微到像张爱玲说的低到了尘埃里,也就可以理解了。
明朝末年,28岁的冒辟疆去金陵科考,没有考取功名,却并不影响他呼朋唤友去寻花问柳,寻欢作乐。
花柳哪里寻?欢乐哪里作?自然是秦淮河。
随行的朋友告诉他有一个姓董的妓女,“才色为一时之冠。”见过大世面的冒辟疆自然不轻易相信。只是经不起朋友的再三撺掇,反正到哪里都是图个乐子,换间房子,换个人而已。
冒辟疆决定去见识见识这位大家交口称赞的绝世天人。
可惜事不凑巧。董小宛虽然一时艳名冠绝秦淮,但她个人并不享受这一切。但凡男女群集,觥筹交错,嬉戏无度的场合,必定心生厌恶,拂袖而去。
她喜欢的是清净、优雅的世外桃源。身在红尘中,不过是造化弄人而已。
冒辟疆慕名而来的时候,董小宛已经去了苏州,在一条小河边的竹篱茅舍里悠然自得,不问世事。这反倒引起了冒辟疆的兴趣,他决定去苏州。
冒辟疆到了苏州,董小宛却又陪客人去游玩洞庭湖未归。
三番五次不凑巧,越发撩动了冒辟疆的心弦。
男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总是散发着无穷的魅力。反而过于主动,满足不了他们的征服欲,他们就不会再珍惜。
如果董小宛懂得这个道理,或许后来对冒辟疆就不会爱得那么卑微,那么奋不顾身。可惜道理都懂,但遇到了又总是会义无反顾得投入,直到忘了自己任人践踏。
这是董小宛的伟大,也是董小宛的悲剧。
同样是天下女人的伟大,天下女人的悲剧。
冒辟疆在离开苏州的前一晚做了最后一次尝试。
这次董小宛回来了,但却喝醉了。
既然是开门做生意,就没有让客人吃闭门羹的道理,何况对方是大名鼎鼎的冒辟疆,万千少女求而不得的梦中情人。半醉半醒的董小宛在丫鬟的搀扶下,见冒辟疆于曲兰花下。
冒辟疆见到的董小宛,面颊红润,一脸春色在若隐与若现之间;身若扶柳,在站得稳和站不稳之间;顾目四盼,在似睡似醒之间。
董小宛一句话都没说,冒辟疆也只知道回头看董小宛的母亲,惊呼不已:“天啦!天啦!”
冒辟疆是慕名而来,董小宛对冒辟疆也是早有耳闻。
两个人的初次会面,相顾无言,很像《牡丹亭》里的唱词:“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也像《红楼梦》里宝黛初相见:“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佳人有意,浪子无情
再次见面,却已经是三年后。
在这三年里,董小宛四处游山玩水,冒辟疆却又在朋友的撺掇下,认识了另外一位绝世佳人,并定了婚约。这个人就是同为秦淮八艳之一,搅得晚明风起云涌的陈圆圆。
冒辟疆这样描述陈圆圆:“如云出岫,如珠在盘,令人欲仙欲死。”好一个欲仙欲死,直接就定了婚约。
只可惜陈圆圆名声在外,命途多舛,在成婚之前被人劫掠而去,和冒辟疆的婚约自然也就成了幻影。
冒辟疆为了赶考,再次来到金陵。本来志在必得,却偏偏不遂人愿,又刚听说陈圆圆被劫掠的消息,抑郁难伸。正泛舟消遣,却不经意间路过了董小宛的住所。
冒辟疆想起了三年前见到的绝世佳人,也就忘记了让自己欲仙欲死的陈圆圆。一时“不禁狂喜”,停船造访。
然而此时的董小宛已经奄奄一息。同在八艳之列,陈圆圆遭劫持,董小宛也没能幸免。大病一场,又加上丧母,此时的董小宛已经整整十八天米不沾牙,闭门谢客,只等香消玉殒。
然而冒辟疆偏偏执着。不管别人如何劝说,他只管敲门。三番五次,终于有人来开门。董小宛睡在病榻之中,有气无力地问了声:“谁啊?”
冒辟疆回答:“三年前,你在半醉半醒中,曲兰花下见的人。”
董小宛想起了冒辟疆,一时百感交集:“虽然我们只见过一次。母亲却说你是个难得的好人,替我可惜没有和你长时间交往相处。现在我母亲刚刚死去,见到了你,就想起了我的母亲。”
两人就在床前攀谈起来。不知不觉,已是深更半夜。董小宛忽然对冒辟疆说:“这十八天来,我吃不下,睡不着,本来是快死了的人。
今天一见到你,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你救了我的命,我怎么可以没有报答呢?此时此刻,我就以身相许,且终身不离。希望你千万不要推辞。”
董小宛的直接、坦率吓坏了冒辟疆。他只好支支吾吾地说:“天下哪有这么做交易的。你才见了我两次,上次喝醉了,这次病糊涂了。
还不了解我就轻易以身相许,太草率了。”随即以第二天还要赶去襄樊去见父亲为由,匆忙告辞。
本来董小宛奄奄一息,如果冒辟疆就此打住,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但他却偏偏执着。
千万不要以为他是一往情深,不过是对三年前那一面的念念不忘而已。
所有的男人都可以为一次艳遇舍生忘死。但女人认真起来,要为这一辈子舍生忘死的时候,所有的男人又都怂了,只想远远地逃开。
冒辟疆准备就这么溜之大吉的。偏偏有好事的朋友说董小宛如此有情有义,辜负了实在不好。他只好硬着头皮去辞行。
冒辟疆的船还没靠岸,就看到董小宛已经盛装艳服,站在楼上窗前,痴痴望着河面。刚看到冒辟疆的船靠岸,就一路奔下楼,奔上船,不容分说地告诉冒辟疆:“我已经准备好了。让我送你一程吧。”
这一送,就是二十七天。每一天冒辟疆都对董小宛说同一句话:“你回去吧。”
一直到了镇江,董小宛才说:“我要嫁你的决心,就像浩浩荡荡的江水往东流,誓死不再回去。”说好的“我送送你”,成了“我要和你回家”。
冒辟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扯破脸皮说了实话:
“我现在忙于科考,没时间考虑我们的事情。父亲大人又常年在外为官,家里全靠母亲一个人支撑,我也没尽孝道,现在要回去帮忙打理家务。
况且,你在苏州欠了那么多人的钱,又是在金陵登名造册的妓女。这些事都还要从长计议。”
功名、尽孝都是借口,董小宛欠债太多,赎身银子还需要一大笔,才是真情。董小宛美是美,但要不要为她花这样一大笔钱,冒辟疆却很犹豫。
如此明白的拒绝,并没有让董小宛退缩。冒辟疆只好许愿说:“等夏天我去金陵赶考,就来找你。”
残酷的拒绝加空头支票的哄骗,董小宛掩面大哭,辞别而去。冒辟疆如释重负,大松了一口气。
爱的时候,男人是最没有理智动物,冲冠一怒,功名利禄万里江山,都弃之如草芥敝履。不爱的时候,男人又像最精明的商人,锱铢必较分毫必争,绝不做亏本的买卖。
自始至终,冒辟疆都只把董小宛当成人生中无数场艳遇中的一场。自小在风月场所的董小宛自然懂。就像飞蛾扑向烈火,明知会灰飞烟灭,依然不能自拔。
这就是爱情。甜蜜和痛苦,伟大和卑微,高尚和龌龊,生存和灭亡,不可调和的矛盾,天衣无缝的和谐,无穷无尽的魅力。
回到苏州的董小宛担心冒辟疆忘了自己,忍不住派人到他家中,再次陈述自己非他不嫁的决心。
接待董小宛信使的是冒辟疆的夫人苏氏。她虽然贤惠,但怀疑董小宛是个骗子,给了十两银子打发信使回去,并没有给任何承诺。
董小宛这一行为,让冒辟疆倍感压力,心生反感。夏季去金陵赶考的时候,他并没有要见董小宛的意思,连信都没捎一个给她。
又是董小宛,自己买船从苏州去金陵找冒辟疆。却不料在路上遇到了强盗,藏身芦苇丛里,结果船又坏了,三天三夜没吃东西,差点死在了半路。
好不容易到了金陵,又怕影响冒辟疆考试,两天之后考试结束之后才去找他。
董小宛冒死前来,不仅让冒辟疆有些感动,也感动了冒辟疆身边的人,一力怂恿他接纳董小宛。
中秋之夜,一众学子大摆宴席为董小宛压惊,冒辟疆没有再拒绝董小宛。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本来,故事到这里应该有了一个美好而圆满的结局。
可惜感动归感动。在现实面前,感动总是分文不值。
冒辟疆并没有如期高中,已是老大不高兴。让他更为难堪的是,大家都以为他铁定了是董小宛的丈夫,债主们纷纷上门讨债,另外还有一大笔赎身费摆在那里。
情足以动人,美色足以诱人,但账从来算得很清。冒辟疆再一次“冷面铁心”拒绝的董小宛,溜之大吉。
好在感动对冒辟疆没用,但对他的朋友们有用。当时名流钱谦益、柳如是等人出面,替董小宛还了债,赎了身,还置办了舟马行资,直接将董小宛送到了冒辟疆家里。
低到尘埃里,也未必能开出花
嫁入冒家的董小宛洗净铅华,以前弹琴作画喝酒的手,从此只洒扫纺线绣花,操持家务,几个月足不出户。
寒冬腊月,三九酷暑,别人都坐着吃饭,她站在一旁侍奉冒辟疆的母亲和原配夫人。大家劝她坐下来一起吃。只吃几口,又毕恭毕敬站立一旁,夹菜倒水,比奴婢还谦卑。
冒辟疆和原配夫人生的孩子课业不好,她为他们改文章,辅导功课,通宵达旦不眠不休。
闲暇的时候,还要陪冒辟疆看书,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就连冒辟疆也说,全家上下,从老母到奴婢,没有人不念她的好。
曾经名动天下的董小宛,无数风流俊才神往的人间女神,就像皓月当空,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只是拱卫的群星,何至于如此卑微?
她又必须这样卑微。
董小宛对自己的命运有着十分清醒的认知。“我有如此的美貌,如此的才智,即便只是嫁给一个平庸的人,都会感慨像是五彩的凤凰堕落成了乌鸦。何况现在做了妓女?”
即使是妓女中的最好的。她也并不流连,而是极力要摆脱。而冒辟疆绝对是最好的选择。有地位,有权力,有才气,有名望。只有嫁给冒辟疆,天下人才知道她董小宛不再是一个妓女。
不仅如此,冒辟疆还懂她。她的才情,她的诗词,她的一切,只有冒辟疆才懂。为妾虽然辛苦,但是惬意。两人自诩为是只有天上才会有的神仙眷侣。
出了冒家,再大的名气,也还只是个妓女,董小宛内心不安,只好日夜操劳,以求存在的价值。和冒辟疆的琴瑟和鸣精神相通,又让她不舍。
这不是董小宛的错。要说错,就错在那个时代。
这一切,如果大明王朝没有倾覆,如果冒家还是原来的冒家,或许能够得以维持。
可惜在时代的车轮下,谁都无法幸免。“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董小宛只是妾,不是妻。
李自成的军队捣毁了北京城,踏碎了大明王朝的万里江山,也踏破了董小宛卑微的生活。
作为当朝有权有势的大族,冒家不得不举家逃亡。
冒辟疆一手拉着老母亲,一手拉着原配夫人,看着几个孩子,催促董小宛:“你走快点,跟着我。慢了跟不上,我也没办法哦。”
历尽千辛万苦逃到南方,冒辟疆又对董小宛说:“逃亡在外,我也没有办法。与其大难临头再抛弃你,不如现在早做打算。我有个朋友多情多义,我将你托付给他。
如果这辈子我们能再相见,就白头偕老。你也可以自谋出路,不用以我为念。”
董小宛回答说:“你说得对。你上有老母,下有妻儿,都是比我重要百倍的人,都要靠你活命。我要跟着你,既帮不上忙,还会成为你的累赘。
我现在就跟你的朋友走,或许能够在这乱世里保住性命。我必定等待和你团圆,如果不能,我就跳海自*。”
倒是冒辟疆的母亲和夫人感念董小宛的好,坚持让她留了下来。
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让冒辟疆得了严重的痢疾。乱世里缺医少药,就算有冒辟疆也没有延医买药的钱,只能等死。幸好有董小宛衣不解带地照顾,冒辟疆才能死里逃生。
在以后的两年里,冒辟疆又大病两次,每次都得益于董小宛的照顾才得以存活。冒辟疆自己也感慨:“如果没有董小宛,我的命肯定没有那么硬。”
冒辟疆是活了,董小宛自己却在颠沛流离中积劳成疾,英年早逝,享年28岁,和冒辟疆一起生活9年。
董小宛死后,冒辟疆才发现她的好,不禁感慨:“我这一生的福,在这9年中已经全部享完了。”
“我这一生用什么来报答小宛呢!她绝对绝对不是人间的女子。”“小宛如今忽然死了。我简直搞不清是她死了,还是我死了。”
董小宛死后,冒辟疆回忆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写成了和沈复《浮生六记》齐名的《影梅庵忆语》。用他自己的话说,此书是用血泪和墨水写成的。
但很可惜,此时的董小宛,已经死了,身心俱灭。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真的爱情,自然有些卑微。就像张爱玲说的:“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只是低到尘埃里,未必真的能开出花来。
开花结果的,是喜剧;化作尘土,是悲剧。
喜剧和悲剧,都是爱情。
本文来源于 元知共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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