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勤 | 《金瓶梅词话》源流谈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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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角色扮演仿韩五职业传奇更新时间:2024-05-13

《金瓶梅词话》是一部卓有影响的现实主义小说。

它的成书过程,在某种意义上说,也与《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有近似之处,即吸纳、接收和改造前人作品,并充实进现实生活的内容,以成就自己的独特风貌,真有点「藏蕴满怀风与月,吐谈万卷曲和诗」(罗烨《醉翁谈录》甲集卷一)的况味。

对于《金瓶梅》之源的探讨,许多研究者均曾涉笔。

如美国学者韩南的《金瓶梅探源》、徐朔方的《金瓶梅成书新探》、魏子云的《金瓶梅探原》、周钧韬的《金瓶梅素材来源》、蔡敦勇的《金瓶梅词话剧曲品探》等论著,均从不同的角度对《金瓶梅》素材的来源作了认真而详细的考证。

约略说来,大致有如下几个方面:

《金瓶梅》故事是由《水浒传》中的武松打虎、潘金莲*夫诸情节生发而来。

武松的事迹,在百二十回本的《水浒全传》中,主要集中在第二十三回至三十二回,包括武松打虎、狮子楼、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等惊心动魄的情节,俗称「武十回」。

作品在写武松打虎之前,先写其痛饮十八碗烈性酒,「无端忽从酒家眼中口中,(《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第二十二回金圣叹夹批),使「武松神威」写出武松打虎气象来」毕现。

《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

而《金瓶梅》,则删去了《水浒》中武松为喝酒而与酒家争吵诸情节,且将《水浒全传》中武松酒力发作,「一只手提着哨棒,一只手把胸膛前袒开,踉踉跄跄,直奔过乱树林来」(第二十三回),径改为「吃了几碗酒,壮着胆,横拖着防身稍棒,浪浪沧沧,(第一回),使武松英雄风貌顿减。

《水浒全传》叙潘金莲勾结西门庆,大扠步走上岗来」毒*亲夫武大。

武松由东京返回,经调查取证得知哥哥被害底细,在告状不允的情况下,遂去狮子街酒楼,将正在喝酒的恶霸西门庆捽住,掼往楼下,使之当场死亡。

而《金瓶梅词话》写武松因误*了为虎作伥的李外传,遂身陷囹圄。真凶西门庆却从后窗跳出,「摇摆着来家」(第十回)。

武松的机智精细也大为减色。至于原书中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张都监诸情节,仅于第八十七回几笔带过。

武松遇赦回清河,则是西门庆纵欲身亡、潘金莲被驱出家门之后的事。武松*潘金莲,也比原著多了许多周折。其刚毅果断性格,却减弱了许多。

两相对比,不难发现,《水浒传》中赤手空拳打死猛虎的英雄武松,在《金瓶梅词话》中,成了匆匆来往的过客,仅作为潘金莲的配角而存在。

而原来是配角的潘金莲,却成了贯穿始终的主要人物。这一主、次位置的颠倒,轻、重戏分的错置,则明显预示着阳刚之气的锐减,而阴柔之气却渐占上风。

这一现象的出现,盖与当时的社会风气有关。

在封建时代,人们自少至老,「终其身处乎利害毁誉之途,无由解脱」(江盈科《雪涛阁集》卷八〈笑林引〉)。

那些跻身官场者,「遇上官则奴,候过客则妓,……一日之间,百暖百寒,乍阴乍阳,人间恶趣,令一身尝尽矣」(袁宏道〈丘长孺〉)。尤其正、嘉间,初则阉官势力甚炽,把持要津。至后来,严嵩父子当道,卖官鬻爵、倾陷异己、结党营私、横行无忌,「一时宵人并起」,「天下士大夫靡然从风」。(《明史‧佞幸》)

如此的社会环境,造就了一大批庸才、奴才,即使馆阁重臣,亦「外畏清议,内固恩宠,依阿自守,掩饰取名,弼谐无闻,循默避事」(《明史》卷二一八「赞语」)。

那些自视超脱者,也往往以追逐声色犬马为时尚,满足于感官的刺激和精神的纵恣,而对国家政治不愿闻问。

而作为女子,面临「男女之大防」的日趋崩溃,主体意识渐渐增强,所谓「立身之法,惟务清贞」「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宋若莘《女论语‧立身章第一》),已难以规范女子的行为。

她们抛头露面,走出家门,「饰拟倡妓,交结姏媪,出入施施无异男子」(顾起元《客座赘语》卷一〈正嘉以前醇厚〉),男女间交往明显多了起来。

《金瓶梅词话》中主、次角色的置换,正是这一时代风气的折射。

《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诸小说,在其成书之前,已有相关的故事「得之于行路,传之于众口」(刘知几《史通》卷五〈内篇〉)。

不过,无论此前流传的故事再多,但是,它们都属于自身故事的发展体系。这几部小说,的确都是由世代积累而成。

而《金瓶梅词话》的成书,虽说也吸取了一些现成的故事,但它是将零散的、互不相*故事,经过改头换面、移花接木,而纳入自己的故事体系,显然与上述诸书有很大的区别。

据韩南等中外学者考证,《金瓶梅词话》吸纳或移植的白话小说,至少在八种以上。

其中,见于《清平山堂话本》的有四种:《刎颈鸳鸯会》(《金瓶梅词话》第一回)、《戒指儿记》(见同书第三十四、五十一回)、《五戒禅师私红莲记》(见第七十三回)、《杨温拦路虎传》(见第九十回);见于《京本通俗小说》者两种,即《志诚张主管》《西山一窟鬼》(见第六十二回);见于冯梦龙《古今小说》者一种,即《新桥市韩五卖春情》(见第九十八、九十九回);见于《百家公案全传》者一种(见第四十七、四十八回)。

《清平山堂话本》

上述各话本,有的仅为《金瓶梅词话》吸收很少一部分。如《西山一窟鬼》《杨温拦路虎传》等,但文字有出入。

情节的更动,恰说明时代风气不同,使小说在情节安排、人物形象设置上亦存有差异。

《志诚张主管》中的小夫人之经历和艺术素养,则被《金瓶梅词话》移植到潘金莲身上。

《水浒全传》中的潘金莲,除了有几分姿色外,几乎看不出有多少特长。

「词话」则根据话本,写她九岁起即在王招宣府「习学弹唱」,因「本性机变伶俐,不过十五,就会描鸾刺绣,品竹弹丝,又会一手琵琶」。

如此一来,潘金莲除聪明机灵之外,又多了些艺术才能。这便为后文所叙潘嫁武大之后不满婚姻现状见西门庆而怦然心动设下铺垫,更具有了生活的真实。

《金瓶梅词话》第一回「词曰」「丈夫只手把吴钩」后,作者直接出面议论:

「单说着情色二字,乃一体一用。故色绚于目,情感于心,情色相生,心目相视。亘古及今,仁人君子,弗合忘之。晋人云: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如磁石吸铁,隔碍潜通。无情之物尚尔,何况为人终日在情色中做活计」,

几乎是照抄于话本《刎颈鸳鸯会》。话本叙蒋淑珍,未嫁时逼奸邻人之子阿巧,嫁与某十郎后,则与「夫家西宾有事」。

改嫁张二官,又与对门朱秉中私通。张发现隐情,手刃奸夫淫妇以泄愤。作者构筑此情节,「惟愿率土之民,夫妇和柔,琴瑟谐协」。

这一创作动机,直接影响到《金瓶梅词话》的创作。《金瓶梅》写潘金莲年幼时「做张做势,乔模乔样」,嫁与武大后则「打扮光鲜,眉目嘲人」,改嫁西门庆,又诱奸琴童、私通陈经济,还于西门庆死后,与王潮儿发生奸情。

人物描写与话本中蒋淑珍十分相似,且同有以「情色二字」劝戒世人之意。

至于《新桥市韩五卖春情》,更被改造为《金瓶梅词话》中的重要关目。这篇话本,见于《古今小说》。

据胡士莹先生考证,《古今小说》「大约刊于泰昌天启年间,改名为《喻世明言》大约在天启七年(1627)以前」[1]。

然而,《金瓶梅词话》的刊行,不会。据学者称,此作的写成大概在万历二十年(1592)前后,迟于万历丁巳(四十五年,1617)早于《古今小说》的成书几十年。

故而《金瓶梅词话》中此类情节,不可能抄自《古今小说》。

「韩五卖春情」之事,很可能起源更古,诚如谭正璧所说:「《新桥市韩五卖春情》,中有『说这宋朝临安府,去城十里,地名湖墅……』等语,明是宋人语气,吴晓铃疑此篇即《宝文堂书目》的《三梦僧记》,很有可能。」[2]

不过,故事流经不同作家之手,其基本形态则略有改变。话本写韩赛金为诓骗钱财,诱奸了丝绵铺主人吴山,先拔其金簪,又索取银两。

因韩氏母女乃私娼,为邻舍不容,遂搬入城中居住。吴山托故入城,再与赛金欢会。因纵欲过度,身染沉疴,遂追悔莫及。

《金瓶梅词话》中,吴山被改换成陈经济,韩五儿(赛金)为韩爱姐所替代,韩母胖妇人相当于爱姐之母王六儿。

稍微不同的是,韩五儿的出卖色相,是以索取金银为目的的,直至使人家产破败。韩爱姐则对浪荡子陈经济真正产生了感情,「情」与「欲」在她那里似乎得到了统一。

《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资料》

关于《金瓶梅词话》中引用的剧目研究,除蔡敦勇论著外,尚有冯沅君《《金瓶梅词话》中的文学史料》、涩斋《《金瓶梅词话》里的戏剧史料》、戴不凡《明清小说中的戏曲史料》等。

约略说来,「词话」述及的剧目达二三十种:

《琵琶记》(见第二十七回),《升仙会》(见第五十八回),《彩楼记》(见第二十回),《度金童玉女》(见第三十二回),《陈琳抱妆盒》(见第三十一回),《香囊记》(见第三十六回),《韩文公雪拥蓝关》(见第三十二回),《王勃院本》(见第三十一回),《玉环记》(见第三十六回),《王月英元夜留鞋记》(见第四十三回),《流红叶》(见第六十一回),《倩女离魂》(见第五十四回),《子母冤家》(见第四十六回),《双忠记》(见第七十四回),《四节记》(见第七十六回),《刘智远红袍记》(见第六十四回),《西厢记》(见第七十四回),《月下老定世间配偶》(见第七十二回),《风云会》(见第七十一回),《裴晋公还带记》(见第七十六回),《*狗劝夫》(见第八十回),《小天香半夜朝元记》(见第七十八回),《林招得》(见第六十一回),《唐伯亨因祸致福》(见第二十七回)。

另外,在第六十五回,还叙及《五鬼闹判》,《张天师着鬼迷》《钟馗戏小鬼》《老子过函关》《六贼闹弥勒》《雪里梅》《庄周梦蝴蝶》《天王降地水风火》《洞宾飞剑斩黄龙》《赵太祖千里送荆娘》等剧目,据蔡敦勇考证,其中绝大部分为戏曲。

如此看来,小说中叙及的剧作不下三十种。另外,书中引用曲子也大致在三百首上下,且大都出自《雍熙乐府》《词林摘艳》《南九宫词》《吴歈萃雅》等曲选。这既反映了作者开阔的知识面和对通俗文化的挚爱,也为我们考证小说作者及成书年代提供了便利。

小说中叙及的剧目,有南戏、有传奇、有院本、有杂剧。其中有的剧作,仅是小说中场面或气氛的铺染,有的在人物刻画上则起到一定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此类载述,不仅对我们研究中国古代戏曲史极有帮助,还为戏曲声腔史、传播史和家乐活动史的探究,提供了形象化的珍贵资料。

《金瓶梅》问世后,立即产生了很大影响,且毁誉参半。然名士缙绅,纷纷借抄,仿作者亦时有其人。

《金瓶梅》尚在传抄阶段,仿作《玉娇丽(李)》即已产生,惜其明末已散佚。

至清顺治间,诸城丁耀亢则写成《续金瓶梅》,虽名为「续」,但不过是「借潘金莲、春梅后身(即黎金桂、孔梅玉)说法」(紫阳道人〈续金瓶梅凡例〉),以金影射清,曲折地表述强烈的拥明反清思想。

以宋金交战,暗喻清军入关后屠城等暴行。康熙初年,《续金瓶梅》遭禁毁。未久,改写本《新镌古本批评三世报隔帘花影》即出现。

《续金瓶梅》

此书将原书影射清兵屠城的情节及议论文字删去,姓名亦作改换。

清末,又出现另一种改本《金屋梦》,对原作有所删改。稍早于此前,还出现过抄本《三续金瓶梅》,而视《隔帘花影》为二续。其实,后出诸书,都是删改《续金瓶梅》而成,很难视作严格意义上的续书,只能算作丁氏续书的改本。

丁氏所作续书,虽有价值,但与《金瓶梅》相比,毕竟差距甚远。

《金瓶梅》之后,世情小说便沿着不同道路朝各自方向发展。有些小说则继承了《金瓶梅》的某些传统,以相当的篇幅展示封建社会的丑恶及道德的沦丧败坏。

如《醒世姻缘传》《姑妄言》《歧路灯》,便大致体现了这一特色。此外,一些落魄无聊的失意文人,由于政治上的进取始终得不到满足,便转而向描写两性关系上寻求刺激,将《金瓶梅》中的性描写扩展至极致。

他们尽管打着「借淫说法」「警戒后世」的招牌,但在小说中却连篇累牍地展示两性之做爱或同性之猥亵,令人不堪卒读。

另一类小说家,恐蒙受「诲淫诲盗」之恶谥,极力刷新小说内容,以「名教中人」自居,虽写两情相爱,却一点不涉淫乱,「发乎情,止乎礼义」。

这类作品,固然在鼓吹青年男女婚姻自由、诠释新婚姻价值观上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是,因作品中的男女主人公行为过于拘谨、矜持,加之不厌其烦的道德说教,使得人物形象苍白无力而失去了应有的光彩。

《曲寄人情 话说李玉》 赵兴勤 著

注 释:

1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年),下册,页627-628。

2谭正璧、谭寻《古本稀见小说汇考》(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4 年),页69。

文章作者单位 : 江苏师范大学

本文获授权刊发,原文收录于《赵兴勤<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出版有限公司出版。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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