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侣飞升后我当海后了》#婚前婚后

《道侣飞升后我当海后了》#婚前婚后

首页角色扮演封魔仙尊更新时间:2024-05-01

第1章

冷心冷肺的高嶺之花道侶飛升后,我即刻帶著他的「遺產」改嫁。

奶狗徒弟、狂野魔君,我一手一個,準備貫徹一妻多夫制。

不親這麼多嘴,我真不知道我之前都是過的什麼苦日子。

結果下界遭魔物襲擊,我那道侶又被請回來救世。

我自以為我們情緣淡泊,他飛升后更是看不上我。

結果他收拾完魔物,卻以前夫之名賴在我的別苑不肯走。

我咬牙忽略他,去親奶狗徒弟的嘴。

一柄劍卻貼著我徒弟的臉飛過去。

江伺聲音沉冷:「我沒死,他們只能做小。」

1

江伺飛升的時候我就站在山頭最高處看他。

霞光滿天,鸞鳥高鳴,上界的神光傾灑而下。

這是修真界千百年來的盛景。

江伺一身月白色長袍,青絲如瀑,神光一束束籠著他,卻像是他周身散發出來的一樣。

他的神色淡漠,一如往常。

便是得道飛升也不能叫他心緒惹亂半分嗎。

我作為他的道侶,自然在這個時候也是備受關注。

我刻意穿得喜慶點,提前做了身桃紅色衣裙以備今日恭送他。

所有人都在期待我的表情。

上一個飛升的溯渺仙尊,他的夫人可是在他的飛升之日哭成了淚人,苦苦央求他帶自己走。

而我始終端著那一臉溫和的笑,混了三分不舍七分欣慰。

江伺于人群環繞中遙遙看向我,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我面上笑容更深情了些。

他終究化為一道流光離去,一道傳音符飄向我。

我笑着一把火燒掉。

飛升如喪偶,他走了難道還要說幾句遺言給我?

不聽。

我的美麗寡婦生活要開始了。

一臉悲傷地接受完眾人的安慰,我數著江伺留在下界的靈器寶物快要把臉都笑爛了。

這個一千靈石,這個五千,這個一萬!

我熬了這麼多年,終于熬成了修真界第一富婆。

想當年,我也是鬼迷心竅不知死活地瘋狂愛慕過江伺一陣子。

十七歲的江伺就已經是修真界新生一代最受矚目的天才。

克己復禮,清冷絕塵。

僅用三年便參破他師尊一輩子苦心孤詣創造的劍法。

二十歲那年便在修真界揚名立萬,實力甚至在幾個大門派的老掌門之上。

獨孤求敗,他次年挑戰四海八荒第一劍修江無涯,略輸一招。

此后不過一年便再次發出挑戰,摘了江無涯第一劍修的稱號。

自此一騎絕塵,再無敵手。

他的飛升,其實早已可以預見。

照理說,他這樣的人是不適合有道侶的。

拋妻證道,只會是他最后的宿命。

因此當時雖然無數女子愛慕他,但是鮮有人付出行動。

只有我,一意孤行,百折不悔。

利用和他一起長大的師妹身份,依賴他,引誘他。

最后如愿嫁給他。

江伺是修真界名門望族的后代,拜入昆侖山學藝。

身份尊貴,天資卓越。

而我只是師尊下山撿回來的棄嬰。

我天資一般,愛玩貪吃,小時候因為看起來有點憨便一直被人欺負。

師尊不在時,都是江伺替我出頭。

他每每冷著臉站在我身前趕走那些同門師兄,我都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十六歲前,我便如一棵小草望著太陽般只敢偷偷看他。

直到那一夜,江伺接到任務,孤身前往千妖密林抵擋橫行的魔物。

我因為擔心他,一整夜都睡不著,便提燈在山下等他。

江伺一人解決了數百只魔物,卻不幸遭受襲擊,魔氣攻心倒在了山腳。

我將他一路背回山頭。

結果還不等我吭哧吭哧背到半山腰他就醒了,一把扣住我帶我飛上山頭。

我正欣喜著他的蘇醒,剛要問問他的情況卻被他壓在院中石凳上。

滾燙的唇吮著我的。

毫無章法地碾,莽撞而不容置疑地撬開牙關。

他眼眸透著瘋魔的猩紅,幾乎像換了個人一般。

我害怕地掙扎,卻被他吻得更深。

換氣間隙,我哭得幾乎顫抖,他吮去我的淚珠,看起來邪氣無比。

「別害怕我,嫊嫊。」;

他喚著我的小名,將我打橫抱起,閃身便把我放在榻上。

我又怕又羞,只慌不擇路地要逃,卻被他抓住腳踝拖回來。

他扣住我的腰,從身后覆上來。

一夜抵死纏綿。

第二日醒來時,江伺臉色極其難看。

我寬慰他不用介懷的話到了嘴邊,終究變成了帶著愛慕與引誘意味的一句「大師兄」 。

人一輩子,大概只有一次機會去拘禁太陽。

我如愿和江伺結為道侶。

我懷著滿腔欣喜與愛意嫁給他時,卻見他眉眼疏離冷漠有甚于從前,分明執著喜帕站在我面前,卻仿佛要將我推出千里萬里。

他和我成婚是被我所迫。

他大概千般萬般不樂意與我這樣平凡的女人綁在一起。

就連曾經對小師妹的那點照顧和順和都被冷漠與厭棄覆蓋。

我心臟鈍痛,垂下眼簾,只盼著婚后也許能再次焐熱他。

然而江伺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成親當夜,他沒有宿在房中。

此后他待我,也是疏離冷淡,似與陌生人一般。

第2章

成親數載,他終究將我所有的愛與熱情耗盡。

余下的,只有我對他早日飛升,與我再無干系的期盼與等待。

如今他一朝飛升,我也終于可以開始我的美好生活。

前夫已喪,后繼也該有人了。

2

第一個知道我要走的是我的小徒弟——徐圭。

我正苦口婆心勸他日后好好修煉,不要荒廢天賦時,他卻早收拾好了行囊決定和我一起走。

少年身形頎長,皮膚白皙如同冬日細雪,偏那眸子漆黑如墨,仔細盯著人時又堅忍又倔強。

「師父,你去哪里,我就去哪。」

陽光刺眼,我這才發現第一次見面時那個個子才到我腰間的倔強小土豆,如今已經長成比我還要高上一個頭的美少年了。

那時他被幾個魔物折磨欺負,我正巧路過便救了他,帶回山頭收下做了弟子。

起初他還警惕得像只小老鼠,不肯叫我碰。

一身臟兮兮的,被那幾個魔物打得傷痕累累。

我于是走在前面不看他:「不來就不要你了。」

走出百米,果真那小黑老鼠亦步亦趨地小心跟著了。

回到山頭,我看著他一身臟污不由皺了皺眉,一時無從下手,又有些嫌棄。

小黑老鼠很敏感,一下就察覺到我的嫌棄,生氣了,跳進一旁的池子里半天沒上來。

再浮上來時,已經干凈了許多。

一張臉白白凈凈,可愛得很。

我當下就決定留下他做我的徒弟。

師父見我如此草率地收下他還是忍不住嘆氣,說我光看臉不看靈根。

前山那麼多天賦極強的世家弟子我不要,首先收的卻是這個沒名沒姓甚至都沒修煉過正統術法的。

將他收為首徒怕是要給我丟人。

我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師父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當初他收下我時,我不也無名無姓。

只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小黑老鼠聽見了些許,被刺激到了。

當夜就守在我門前等我回來,這很是件稀奇事。

他自從被我撿回來就很是孤僻沉默,終日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未曾有過主動找我的例子。

那時我吃飽喝足回來,便見一個影子直愣愣站在我門前。

仿佛一座石雕。

我很是嚇了一跳,走近才發現是我的小黑老鼠。

雖然他如今肌膚雪白,但我還是習慣如此叫他。

他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似是別扭又似是生氣。

「你還沒有給我取名字。」

我那時困得很,見他瞳仁如黑玉,便草率地要給他取名為徐玉。

隨我姓。

他聽了這名字,很是在原地愣了半晌,抬頭不可置信地看我。

我被這麼狠狠一盯,腦子也清楚了些許。

徐玉放在一個男子身上,確,確有些隨意……

我趕緊補救:「玉為圭,便叫徐圭如何?」

「意為,你是師尊從山下撿回來的美玉,是師尊的寶貝。」

小黑老鼠,不,徐圭,聽罷便低下頭去,匆匆走出門,走得那樣快。

叫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卻見他出門時被腳下石子絆了下,差點摔個四腳朝天。

徐圭此后一個勁地發奮修煉,覺醒了極為霸道的雷火雙靈根,不過三年,就干翻了當初師父掛在嘴上的那些極有天賦的前山弟子。

很是給我揚眉吐氣,爭了不少光。

我領著他從往日那些說我游手好閑的長老們面前走過,看他們一個個臉色鐵青,我別提有多高興了。

因著我與江伺的姻緣,他們沒少背地里看我笑話,甚至有說我靠著和江伺的關系才當上門派長老的。

天曉得門派長老的試煉有多難,幾乎是九死一生。

他們看著我傷痕累累從試煉生門走出來的,居然也說得出這樣的話。

如今徐圭為我首徒,將他們門下那些個「天賦極高」的弟子打了個落花流水,別說我有多解氣了。

行至往日嘴我最厲害的玉真真人面前,她那往日耀武揚威的寶貝弟子如今被揍了個頭破血流,嗷嗷哭著呢。

我停下了腳步,狀似怪罪地看了眼徐圭,訓斥道。

「你呀你,同門之間情誼總歸要擺在比試前面。你既知別人打不過你,實力落了你老遠去,又為何不手下留情?

「你不給他面子,總得給悉心教導他的玉真真人面子不是?」

徐圭低頭不語。

我看著玉真那快要暴走的臉差點笑岔氣。

回到山頭便忍不住把我庫房里的寶貝都拿出來放到徐圭前面任他挑選。

「我的寶貝徒弟,喜歡什麼,盡可拿走。」

我摸摸徐圭毛茸茸的頭,心里滿是得意與歡喜。

徐圭已長得和我一般高了。

他無需仰頭便能將我神色閱盡。

少年褪去稚氣,眉眼已初顯出日后的鋒芒來。

他唇角抿著,被我的情緒感染,也不由顯現些笑意。

見我如此問他,他搖了搖頭,顯然對眼前靈器寶物并沒有興趣。

我正疑惑間,他卻小聲道。

「你高興就好。」

我一時心花怒放,頓覺這是撿了個什麼寶貝徒弟,又省心又無敵。

可高興歸高興,卻還得裝作嚴厲的樣子對他。

「什麼你啊我的,要叫師父。

第3章

在我的威逼利誘下,徐圭不情不愿道:「師父。」

我捏捏他的臉,索性將那些寶物一股腦留給他。

自此后,他與我便愈加親近。

小黑老鼠變成了小白徒弟。

師父二字幾乎是他的口頭禪,人人都知道我有個好徒弟。

我也許是廢物,但我徒弟不是。

他只身斗蛟龍為我取鮫珠賀生辰不知艷羨多少旁人。

他腦袋活絡于山下經營商鋪賺得盆滿缽滿,我山頭的靈石燒都燒不完。

靠著我的好徒弟我過上了人人艷羨的咸魚生活。

前幾年生辰徐圭送了我一件鮫紗織的裙子,華美流光有如星辰皎月。

驚動整個修真界,這一件裙子可價值數萬靈石。

我自是歡喜,甚至這歡喜沖淡了在院中苦等江伺一夜的酸澀。

那日我的生辰,我在院中等到沉沉睡去,江伺都沒有來。

再醒來時,我已睡在屋內,床邊是一株月白的靈草。

大抵是江伺心有愧疚,給我的生辰禮。

我看了那靈草許久,終于將它和其他人送的禮物放在一處,待日后再論。

去梳洗時,我卻嚇了一跳。

江伺竟然昨夜宿在此處,如今,在我澡室沐浴起來。

煙霧繚繞,美色當前,然我此刻心冷,匆匆別開眼便退出去。

低眉前江伺深深看了我一眼,眼中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于外間等著,江伺很快便披了外袍出來,不知是否有意,衣襟竟然敞著,頗有些非禮勿視的意味。

我于桌前拆著各人送來的生辰禮,一時懶得理他。

他行至我身邊坐下來,眸光掃過那一堆賀禮,卻在目光觸及那株靈草時身子僵硬了一瞬。

「你不喜歡?」

我順著他目光看去,懶懶點了點頭。

尋常之物,看著一絲用心也無,怎能叫收禮之人歡喜。

于是又是沉默,我們二人,似乎一向沒什麼好說的。

不一會,他聲音聽起來有些發澀:「你若有什麼想要的,便去我的居室尋。」

我點頭。

「聽說,你那弟子徐圭送了你一件鮫紗裙,他倒是有心。」

難得他主動挑起這麼多話頭,可我實在懶得應付他。

「那件衣裙,你如今放在……」

他突然斷了聲響,目光定定地停在面前我的貼身寶袋上。

也是,他何等修為,千里之外伏誅妖魔,那衣裙就放在這屋內,他如何感應不到。

再無話可說,相對良久,所幸掌門傳音急召他去,他攏起散開的外袍,叮囑我一些尋常事便離開了。

我感覺到他臨走前還匆匆瞥了眼那放在角落的靈草上。

「師尊,你不要我了?」

少年清越的嗓音將我從回憶中拉出,我看著眉眼有些焦灼和委屈的徐圭,撲哧一下笑出聲。

想來我前半生碌碌無為,愛不得功不就。

卻唯一所幸就是有心軟疼愛我的師尊,還有就是收了一個天下最好的徒弟。

「要,怎麼不要。

「師父永遠都不會不要你的。

「咱們下山吧。」

;3

江伺光環下的一切,總是備受矚目。

我和徐圭在江伺飛升后第二日就下山這件事已經被傳成寡婦和俏少年私奔了。

甚至連往日江伺的死對頭戎未都找來了。

夜里與徐圭宿在驛站,我正對著鏡子拆發髻時,屋內一瞬間魔氣彌漫。

下一秒男人古銅色肌膚的手便按在我欲拔劍的手上。

「徐嫊嫊,怎的許久不見,你的修為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低沉的笑聲愈加靠近,男人在我肩上輕輕一按,我便失了筋骨般軟下來。

寬大的手掌在我腰間輕輕一托,才叫我不至于摔下椅子去,卻也叫我不得不攀援著他,如附骨生長的花一樣,與他的胸膛緊貼。

熟悉的荼蘼花香爭先恐后地彌散在我周身。

來人擁著我低頭看來,一雙黑亮的眼睛里閃著不懷好意的光芒。

劍眉星目,黑發如瀑,卻不知多大早起來編的那幾根小辮從胸前垂下來偎在我的臉上,幾分輕癢。

「死戎未,把我的咒解了。」

當初少時相伴一路,他重傷時我曾以血為哺,長久以來骨血交融,我倆氣息再無分別。

這才叫他剛剛來時,我并未立刻發現有人入侵,著了他的道。

他那時就經常如此戲弄我,叫我火冒三丈追著他打。

只是當時一別,卻是十數年,我又失了戒備來。

只是他如今做了魔君,臉皮又似乎厚了些許,見我生氣非但沒有放開我,卻將我攬得更近了些。

「不急。」他犯賤地要湊近,我趕忙舉起手要撓他,他這才訕訕退開些。

「你和江伺,是怎麼回事?」他似乎要裝出一副關心傷情的模樣,眼角卻不由自主地露出幸災樂禍和得意來。

果然,下一秒,他極賤地說了句。

「他不要你了?」

這時我也一手在他手上拈了些肉,毫不客氣地掐住。

老友重見,自然是要小聚一番。

尋了最近的酒樓。我們兩人都是愛吃的性格,當時拮據,都能把替人除魔斬妖的錢全花在吃上,如今腰纏萬貫,恨不得將菜單上的菜挨個來一遍。

大快朵頤間,隔壁有修士酒后亂語,提到了我和江伺。

第4章

「若是我是九迤仙尊,那女人在我飛升后做出如此和徒弟茍合的丑事,我定是要將那毒婦浸豬籠。」

「哈哈哈,方兄豪邁,那女人這般守不住寂寞,真是九迤仙尊的恥辱。」

「我有個表兄在仙臺大會上見過那徐嫊嫊,倒也不是美若天仙,當初攀上九迤仙尊怕也就是借了這狐媚子勾引人的功法吧。」

愈聽愈沒法入耳,我正欲念咒給他們點教訓。

眼前抓著雞腿的戎未卻不見了蹤影。

隔壁慘叫聲迭起,混著皮肉燒焦的臭味傳來。

戎未幾乎是瞬間出現在隔壁包廂,沒有多余的話,便是一抬手,天下至熱的業火便滾上那些人的嘴。

燒光了那些人的嘴, 他還不滿足,手一低,正要往別處燒去。

小二聽曉了動靜,上前來攔,卻被戎未一雙猩紅似火的瞳仁嚇了一跳。

戎未殘忍地對他笑了聲,指尖淬起一點業火指向他,卻被趕來的我握住掐滅。

我的氣息融于他,同樣,他的氣息也絕不會排斥我。

他淬煉出來的這天下至毒的業火,對于我來說,只是一團會亮的光暈。

「不要傷及無辜。」

戎未的瞳仁在我握住他手的瞬間恢復正常。

「至于這些人,給個教訓即可。」

三個男子一臉爛肉,但還是拼命跪地求饒,示意自己再不會亂說話。

「哦。」戎未應了聲,卻在我轉身的瞬間一團火燒去那三人的一切。

連骸骨也未留下。

我無奈地看向他。

他卻似無辜地向我一偏頭:「我可是魔,魔就是睚眥必報的。」

賠了被燒焦的桌椅費用給小二,回到包廂,卻再沒有心情再吃。

最后飲了杯戎未遞過來的酒水做個了結。

然誰料到,戎未這廝和我耍了個心眼,那酒水中竟然下了迷藥。

暈過去前,戎未接住我。

「江伺護不住你,叫你忍受今日之辱。

「徐嫊嫊,這次,你該選我了。」

4

再醒來時,已是在魔界戎未的宮殿。

他難得模樣恬靜地坐在我床邊翻閱著什麼冊子。

堪稱綺麗的那張臉,此刻靜下來卻有一種別樣的驀然的冷與清。

兩種氣息交織,幾乎要叫人頭暈目眩起來。

我不禁又想起年少時的那段時光。

我被收為師父弟子,因為修習得晚,因此仙法低微,總是叫人欺負。

還被人說不配當師父的弟子。

于是我一氣之下就獨自下山歷練證明自己。

結果一進昆侖山就遇上外圍最強的妖獸,被攆得滿山跑。

途中遇上了被魔族眾人追殺的戎未。

我設計引妖獸誅殺追趕戎未到魔族,救下他。

然后和他一起被暴怒的妖獸追著滿山跑。

兩人均受了傷,掉下懸崖。他一路逃亡,又被奸詐的妖獸拍中心口,注入毒血,命懸一線。

我只能學著從師父典籍上看來的法子,給他換血以療。

成是成功了,但我術法本就不咋地,這麼一折騰,差點丟了半條命。

唯一慶幸的一點是,救戎未前他囂張得跟猴一樣,救下之后他比狗還聽話。

雖然嘴還是賤,但是采藥摘果毫不含糊。

我們很是相依為命了一段時間,才走出山谷,尋到一處人家。

峰回路轉,否極泰來,命懸一線那時我們找到的那戶人家是隱士高人。

看我們倆可憐又嘴甜,把我們收下為徒。

悉心教導治療。

得此奇遇,我倆功力大漲。

因為各有要緊事,所以拜別恩師后,我們也分道揚鑣。

他離開后蟄伏多年,招兵買馬,殺回魔界,成為魔界尊主。

而我剛出昆侖山就遇上劍上染血的江伺和一臉擔憂的師父。

之前追趕我們的那頭妖獸正在姿態滑稽地跪地向他求饒,半點不見之前的囂張之色。

而江伺白衣如雪,臉上的表情冷得驚人,甚至染了幾分可怖的怒意。

認識他這麼多年,我從沒見過他發怒。

他們是來尋我的嗎?

我出來的時候,江伺和師父都在閉關,我也沒告訴他們。

是想著自己可以,還是不想讓他們知道旁人對我的嘲笑,不想讓他們也以為我毫無用處?

師父拉過我的手,又是笑又是教訓我擅自亂跑,把我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圈確認我沒事。

「你管他們做甚?靈根不好如何,修為不濟如何,師父和師兄都會罩著你的。」

師父知道了我擅自出走的理由,又氣又怒。

「你不知道你師兄知道你獨自下山后,提前合氣出關,差點走火入魔。」

「他連掌門的話都不聽,將四界可供試煉的地方翻了個底朝天。妖獸殺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都快給人家試煉的妖獸殺完了,八大宗門的長老天天找我告狀。」

怪不得我出來時附近一只妖獸也沒碰到……

我偷偷抬眼看江伺,卻見他微微偏過頭去。

山中天光大好,燦爛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愈發顯得顏面如玉,如光輝不可褻瀆。

只是那人面色冷淡,眼角微微含著一分薄怒與不豫。

他還在生氣。

我低頭走到他身邊,扯扯他的袖子,伏低做小道:「大師兄,我錯了。」

師父也來打圓場,江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第5章

回去路上,江伺御劍帶我。

我小心翼翼抓著江伺的衣袖邊邊,有些懊惱,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忽地一陣氣流,江伺的劍罕見地顛了一下,我收勢不及,只得灰溜溜撞進江伺懷里。

他身上好聞的冷香將我攏了滿懷。

我只怕他以為我別有心思,趕緊起身離開,臉漲紅如粉櫻。

江伺似乎并不怪罪,只道:「抓緊些。」

我趕緊貼近他,扶穩了。

這麼一鬧,剛剛那些微妙的小心翼翼和不知所措頓時消散。

行至山頭,江伺把我放下來,掌門數道傳音隨之而來。

全是急召他去的指令,想來他為了找我,耽誤了太多事。

「多舌的幾個弟子,都被我罰去獸林歷練了。」

江伺沒有急著回音,卻是對我說道,一邊從袖中拿出一瓶丹藥給我。

「洗髓丹,一日一次,服用七日。」

傳說中讓雜靈根變成上品純粹靈根的神藥,是我只在書中聽來的東西,千金難求,便是八大宗門內也沒有幾顆。

如今被江伺找來,放在我一個普通弟子的手上。

只為了完成我想要變強的愿望,只因為我苦悶時和他說了一句。

我眼淚汪汪地捧著洗髓丹恨不得對江伺行個大禮。

又是數十道傳音符橫空飛來,所有人都在仰仗江伺。

江伺不得不走了。

他手掌覆住我的眼睛,輕輕揩去我的淚水。

「你想要什麼,大師兄和師父都會給你找來。

「所以,不要再隨便亂跑了。」

難得的溫情,我還沒好好體會,江伺便閃身消失在我面前。

這天下眾人都仰賴他,需要他。

他太忙了。

5

「徐嫊嫊,在我面前,你還在想誰?」

陰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將我從回憶拉回現實。

面前是戎未那張艷麗的臉。

他眉眼壓著,似是極為不滿我的失神。

「在想江伺……還是你那個心有不軌的小徒弟?」

他咬牙切齒道。

話音剛落,大殿外傳來打斗的聲音。

魔物尖叫著,逃竄著,大門被劍氣轟開。

一道藍色身影踏著魔物殘肢與大門倒下濺起的滾滾煙塵緩步走進殿中,身后帶著凌厲駭人的劍氣。

他渾身都是血,都是傷,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那股子勁頭叫那些魔物避之不及。

那是瘋子,沒人愿意去觸一個瘋子的霉頭。

他劍指戎未,殺氣逼人,在我面前的溫順和純良像是被水洗過一般,顯現出癲狂與暴戾來:「把我師父交出來。」

他從未在我面前殺過人,動過怒。

一直是個乖乖的貴公子狀態。

「來得可真快。」

戎未嗤笑一聲,似乎并不介意有人拿劍打入他的寢殿還如此威脅他。

他朝紗簾后的我挑了挑眉:「這就是你口中的溫良恭儉的小徒弟?」

紗簾被挑起來的瞬間,我驚愕的臉顯現在二人之前。

徐圭臉上的陰冷與挑釁幾乎是一瞬間褪去,換成驚慌無措的慘白與無助。

「師父。」

他又恢復成我熟悉的那個小徒弟。

手中寒光如晝的劍隱去,他一步步向我走來,那凌厲的氣勢一瞬間坍塌下來,變成了瘦削的脆弱與沉默的哭泣。

淚珠順著他的臉龐滾落,白玉墜落一般,碎在地上,叫人心驚。

「師父,你不要我了嗎?」

身邊的戎未咒罵著,疑惑著,不可置信著。

我忽略他的作怪,趕緊向著徐圭迎了上去,握住他慘白冰冷的雙手。

我這才注意到他束發的藍色飄帶幾乎都被血染紅,他眼下一片烏青,想來尋我尋了很久。

我頓時心軟下來,揩去他眼角的猩紅血珠,像安撫小獸一般安撫著他的情緒。

「是師父不好。」既然答應了去哪都要帶著他,又怎麼能放任他一人留下。

我該早些想到他,去找他的。

他不見我的那些日子,該多著急。

于是我們師徒二人就在魔界住了下來。

總歸沒有想好去處,戎未又不肯我走,于魔界轉轉也無不可。

只是他與徐圭怎麼都不對付。

他每天邀我飲酒縱馬,酒樓瀟灑,恨不能將分別的那些年此刻悉數補齊。

然徐圭纏我纏得緊,極怕我就跟戎未又走了,一去不復返,于是事事時時都要跟著我。

「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劍法不會就去閉關看書,纏著你師父做什麼?」

戎未淬起業火。

「老友重逢,當有分寸,想吃飯就自己去,纏著我師父做什麼?」

徐圭凝起劍氣。

夜里熟睡時,臉頰微微有騷動之感。

睜眼卻是戎未那張綺麗的臉,和他泛紅的瞳仁。

他極依賴極痛苦地用掌心來蹭我的臉。

「徐嫊嫊。」

痛苦按捺不表,羞恥撕扯神經。

他驕傲地坐在那,不肯說。

手卻來卑微地示好。

像只貓一般。

我察覺溫度不對,去摸他的臉,卻被他視作允許的信號。

濕熱的感覺吮上我的掌根,愣神間他毫不費力地壓倒我。

健壯而火熱的軀體覆上來,他的頭執著地埋在我頸間,雪白的利齒貪戀著,躊躇著欲咬似啃著我的肌膚。

窗外滿月照得一室清輝,我這才想起,戎未血脈特殊,有滿月發狂,渾身作痛如火燒的毛病。

憑空畫了張符按在戎未眉心,掌根貼著他額頭,將一股股泛著冷光的靈氣輸進去。

第6章

一刻鐘后,戎未的眼神歸于平靜。

從前在一處時,我修煉的心法至陰,解他癥狀都是如此做的。

分別的那些年,只怕他都是極痛苦地熬過來的。

戎未得了解救,卻并未放開我的手,像信徒信任自己的神祇般,他幾乎虔誠地將唇貼在我掌心。

「徐嫊嫊,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都好想你。」

聲音像浸水許久被打撈上來的石子互相摩挲一樣,又澀又苦。

他閉著眼,他那麼壞,那麼傲氣。

若睜著眼,這些話怕是不肯說。

心中驀地燃起一點什麼,像在荒蕪的曠野中第一縷炊煙,搖搖曳曳,扶搖直上。

驕傲而不可一世的人,惡劣肆意的魔,此刻像個孩童伏于我手掌。

我不可控地將手放在他頭頂,力道如羽毛般,于我心中卻重若千斤。

這個觸碰,隔了好多好多年,隔了好多好多人。

終于我真真切切,與他靠在一處了。

「封魔大典,你答應我會來的。

「可你食言了。」

得到安撫,再傲氣的人也終于攔不住心中的洶涌,將委屈一股腦訴出。戎未抬頭看我,眼中甚至泛著淚光。

他封魔大典那日,是江伺強迫我的第二日。

我一連在那之后昏睡了三天三夜。

那時委屈、憂慮、期艾裹挾著我,接踵而來的便是成親。

我只來得及給戎未傳音恭賀,寄去賀禮。

解釋太長,太繁瑣。

戎未等不及,容不了。

滿月的清輝映照他靠近的臉上,惡劣邪惡的魔,露出了比神祇更虔誠的神色。

唇舌交接間,是極小心的試探,是最濃烈的愛戀。

是我此前未見過的美好。

「徐嫊嫊,喜歡我。

像命令。

是懇求。

;6

久居魔界,雖見徐圭和戎未時常吵鬧,但此地規矩甚少,均講率性而為。

我倒也怡然自得。

然一日出門逛集市卻得知了江伺回來的消息。

昆侖山禁制莫名崩塌,妖獸逃出深山,肆虐人間。

魔界明哲保身,妖界封界不問。

修真界派出精銳弟子去處理,卻死傷無數,派出去的年輕一代,幾乎全軍覆滅。

因此有威望的長老們聚眾設壇請求江伺下界解決禍端,拯救人間。

人間遭逢此禍,師父不可能不傳音于我。

我卻在此前一無所知,約莫是戎未和徐圭共同所為。

「江伺走后,那些人如何欺你、辱你、編排你的,你為何還要回去?」

「我只管師父,不管其他任何。誰辱你,我便與誰為敵。」

果不其然,戎未和徐圭此刻難得地站在統一戰線。

戎未是魔,自不用說。

徐圭自小被壞人欺辱,見慣世態炎涼,又見我此前蒙受屈辱,也是不愿。

「那我師父,往日對我們尚算善意的同門呢,或者那些真的無辜可憐的百姓呢?」

我嘆了口氣:

「蒼生不止我們此前所見的惡人,絕大部分是善良本分卻被惡人連累的可憐百姓。

「再者,若妖獸大肆出山,那麼其他三界必然受難。

「江伺下界需要時間,我既有能力救他們,便多少要出一份力。」

設陣急行至昆侖山。

妖獸橫行,尸橫遍野,血色滿天。

師父與一些熟悉的長老正于昆侖山主山處,合力設陣。

他們均發髻凌亂,疲態盡顯,想來已經窮途末路,再抵擋不了多久。

陣法缺口愈發大起來,不少妖獸逃出來肆虐昆侖山下的村民。

修真弟子分散在各處,解救被妖獸追趕的百姓,也大都身負重傷。

每個人臉上都露出絕望之色,他們等不到江伺來了。

來不及寒暄,我凝氣念咒,浩瀚靈力如翻涌江水般灌入主山陣中。

那被撕裂的缺口肉眼可見地變小。

師父見我,自是歡喜,那些編排過我的長老卻是面色一滯。

然而靈力有窮,昆侖山千百年積累的妖獸卻無盡,獸潮沖擊著陣法,幾乎將我靈根震碎般的力道。

巨大的威壓要將我壓得跪下來,此時一道藍色劍氣卻自東南而起,極光般俯沖而來,托住了我的后腰。

徐圭站在我身后,他還是來了。

一道沖天如柱的魔氣也在瞬間蔓延至整個昆侖山腳下。

霸道的業火一瞬間蔓延開來,那些弱小的妖獸瞬間蒸發,追著百姓的妖獸也只能勉力抵擋。

見戎未出現,一眾長老頓時緊張起來,他也是修真界死敵。

他們捉摸不透他的態度。

見他們如此,戎未囂張的笑聲掠過每個人的耳廓。

「無恥老兒,今兒本君開恩,便救你們一回。

「日后你們可要三拜九叩來謝恩。」

嗯,還是這麼惡劣。

差點把幾個老頭氣得半死。

從正午到傍晚,許多長老已然不支暈過去。

留下來的幾個老人無不是臉色慘白。

江伺到底什麼時候來。

咬牙嗑下一瓶靈丹,我接替一個倒下去的長老鎮守陣法中心。

升至半空,凝氣如虹,全身的靈力被壓榨出來,我的口鼻漸漸沁出血來。

然而也只是半刻鐘。

我眼前驀地一陣發黑,靈力枯盡,枯葉似的墜落下去。

戎未與徐圭均急行過來。

然而此時天地忽地亮了,金光撕裂虛空的暗,一道三人合抱粗的金光從天而降。

第7章

方圓百里的妖獸均停下,失控,哀哀地嗚咽,俯首稱臣般。

金光處走來一身月白滾金長袍的江伺,救世主般,叫這世間一切不住地臣服。

許久不見,他清冷依舊,但神性愈加。

眉眼如霜雪,眼中是風雪俱滅的寂靜與沉冷。

然而那寂靜忽地亂了一瞬。

再定睛時,他已瞬行至我身側,將我下墜的身子攬在懷里。

熟悉的冷香鉆進心口每一處。

有些生澀的疼。

「嫊嫊。」

迷蒙間,我聽見他如此叫我。

不,也許不是他。

他不會叫得如此急切,如此親昵。

靈力損耗過多,我的識海幾乎枯竭。

是大旱難解的干涸,是火焰焚燒的痛苦。

卻在下一個瞬間,潤澤浩瀚的靈力如清泉一般灌入。

我快被燒*靈識頓時挨過去。

纏著,繞著。

那靈力分出一個僵硬的靈識來,被我糾纏著要走。

卻被我蠻橫地拉回來。

「嫊嫊。」清冷的聲音,顫抖著。

我急火未解,如何愿聽他多舌。

于是霸道地抽了那靈識一下。

「閉嘴。」

那靈識終于閉嘴。

渾身浩瀚清涼,任我予取予求。

大夢一場,醒來靈力已恢復半程。

我只當昏迷的時候師父給我用了什麼靈藥。

;7

正如所有人期盼的那樣。

只要江伺來,一切便都迎刃而解。

差點搭上半個修真界的獸潮,江伺解決只用了半刻。

所有人都對他感恩戴德,奉若神祇。

他們給他舉行了盛大的宴會。

而這與我無關,我準備拜別師父跟戎未走。

走時師父叫住我:「阿伺如今回來了。」

他頓了頓:「師父知道你不好意思,我替你和他說叫他帶你一起去上界。

我平靜地望向師父:「師父,大師兄飛升那天,我就當自己是個寡婦了。」

師父深深看我一眼,嘆氣惋惜道:「是他不好。」

「他叫你傷心了。」

沒再多說,我走出院落,卻見一熟悉身影立于遠處的梧桐樹下。

神仙君子,如琢如磨。

心中驀地一落,我下意識地催動瞬移符咒,男人清朗如玉的聲音便傳音入耳。

「嫊嫊。」

我泄下氣來,也對,江伺是何許人,于千里外知人細微。

我裝看不見什麼的,都是徒勞。

他一靠近,曾經那些寒冷刺人的回憶便一下如北風般卷土重來。

我下意識地退后一步,手腕上戎未贈予的業火鈴也一瞬間亮起,熾熱的業火滾繞住我周身,熟悉的霸道的氣息包裹著我,我心稍定。

江伺停下步子,眉眼一瞬間滯住。

向來古井無波的眸子一瞬間染上猶疑與不可置信。

「嫊嫊。」他又喚了一聲,聲音卻異常低,像石頭滾過粗糲布料的澀與難。

若非我了解江伺,我幾乎要誤以為剛剛他臉上一閃而過的表情是脆弱了。

我亦知于他面前展露魔界之物不妥,于是信手掐滅業火。

我熟稔的動作叫江伺眼神又深了一分。

不愿再與他打啞謎,我主動開口道:「大師兄,找我有何事?」

江伺落在我手腕鈴鐺上的眼神這才收回來。

「為徹底清肅禍世妖邪,我會于下界待上一段時間。」

他望著我的眼睛,像是期待似的,盼望我能說出些什麼來。

我想了想,卻不懂這與我有何干系,但到底迫于他的眼神,干巴巴地道。

「那,還挺好。」

氣氛于是僵住,我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戎未和徐圭的傳音符傳飄來。

符咒里傳來戎未那欠扁又帶著不滿的聲音:「徐嫊嫊,你是要本君等你等到坐化是不是?」

接著便是徐圭清潤的聲音:「師父,我們何時啟程?」

「不是你裝什麼呢,你嗓子卡痰了?」

傳音符一下子被掐斷,卻也知道那頭戎未大抵是和徐圭吵起來了。

但這吵鬧卻叫我一時感到安心與親近,忍不住眉間也染上笑意。

朝江伺行禮作別,他未有異色。

卻在走過他身側的時候,一雙微涼的手攥住我的手腕。

是仔細偎貼的親昵,是不敢作力的試探。

「嫊嫊,我留給你的傳音符你可聽了?」

「無意間燒掉了。」我撒了個謊。

江伺緊繃的肌肉一瞬間放松,像是豁然開朗般,他眉間染上些許釋然與欣悅來。

「難怪。」他喃喃自語。

「嫊嫊,留你一人于下界是有緣故,當初我傳音于你……罷了。」

他一時眉頭松動,幾乎是雪山極冷的松樹抖落一身雪色一般,潤澤清亮近乎瑰麗。

「此時不論那些。」他手掌依偎上來,貼著我的側臉,引起一陣寒涼的戰栗。

「我回來了。」他難得地笑道。

我退了一步,朝他搖了搖頭。

「可是,我要走了。」我頓了頓,「解除婚契的帖子我已經托放到師父那了,大師兄可以去師父那取。」

「我知道大師兄此前和我結為道侶也并非出自真心,如今你已得道飛升,嫊嫊也不欲繼續纏著你,從此我們便各行其道,互不相干。」

「各行其道,互不相干。」江伺清亮的眸失神了好一瞬,將這幾個字碾在舌尖又過了一遍。

「是的,嫊嫊已有新的路要走了。

說罷,我再無猶豫,大步跨過江伺身邊。

回去時,徐圭正立于山頭。

他神色晦暗,眉心藍紋閃爍。

見我回來,他面色一喜,藍紋瞬間隱去,仿佛那只是我的幻覺。

第8章

「師父!」

他喚了一聲,極快地奔至我身邊,扶住我的手。

他大概在山頭站了太久,一雙手僵硬而冰冷。

我一時憐愛,摸了摸他的頭。

徐圭身世凄慘,向來是極為缺少安全感的。

因為我撿了他,所以他只信我。

正要說些什麼,熟悉的熾熱與眩暈感又猛地涌上來。

我努力定住身形卻最終軟倒在慌張的徐圭懷里。

幾乎要燒毀識海的熱。

「把她給我。」

痛不欲生間,熟悉的強大的清涼靈力灌入筋脈識海。

我下意識地抓住。

密不可分的糾纏。

「嫊嫊。」

「我在。」

;8

因為修補法陣我靈力損耗幾乎接近枯竭,此后還吃藥強行倒灌識海中的靈力。

我的識海已經貧瘠熾熱如煉獄。

自我休養已是再無可能。

是江伺用自己的靈力一點點溫養的。

普天之下,唯有他可以。

「我是魔不行,那徐圭呢?他為什麼不可以?」

戎未攔在江伺面前,顯然他比起江伺,更能接受徐圭。

江伺神色無波,冷淡地越過他,看進徐圭眼底。

屬于神的靈識一瞬間鋪開,徐圭抗拒著,眉心卻不由涌動出一點藍紋。

他幾乎是瞬間偏過頭去,不想叫我看到。

戎未訝異一瞬,到底不甘心地退至一旁。

「她心里已經沒有你了,你別想再動什麼歪腦筋。」

說著,戎未握住我的手,又在我手上附了道禁制,魔瞳豎起警告著江伺。

江伺神情未變,輕輕抬手,下一秒戎未和徐圭卻一齊消失在院子里。

我借著江伺有力的臂膀支起身子,驚懼地看向他,質問道。

「你把他們弄哪去了?」

江伺抿了抿唇,似是不大高興,抑或夾雜著一些委屈?

他不說話,俯下身,將額頭抵住我的。

平和而強大的神識籠罩我的識海,我枯竭的識海幾乎是本能地挨近他,渴求他。

他浩瀚而冰涼的靈力于我來說比這世上最濃烈的春藥還要毒。

我掙扎著不陷入沉迷,用盡最后一絲理智抓住他的手腕,將他與我分開些許。

「戎未,還有徐圭……去哪了?」

他沉靜的眸子盯著我,里面是將我整個人納進去的溫柔與沉溺。

就像是,蠱惑。

我索性閉上眼睛不看他,執著道:「戎……」

「他們被我傳送去魔界了。」

男人極快地說了這句。

我這才睜開眼看他,然而看不清。

他寬大的手覆著我的眼睛,冰冷的唇貼過來,再清冷干凈不過的人,留下的吻卻是潮濕無比。

本能地想推開他,然而腦海中的灼痛早就將我要折磨欲死,我再想不到任何事。

「嫊嫊。」

識海里傳來一聲呼喚。

又黏又澀。

不同于上次半推半就地任我汲取靈力。

這次江伺的靈識反倒是不容拒絕地拘著我,每一寸都貼合,每一寸都交融。

強大的靈力一點點療愈我枯竭的識海。

也一寸寸擠占我的心神。

「嫊嫊,只有我可以。」

那人輕聲道。

那灼痛的感覺消散后,我疲憊地昏睡過去。

夢里有人握住我的手腕,冰冷的觸感傳來,下意識地與手腕上戎未留下來的滾燙禁制對抗。

片刻的時間,那熾熱的聯系被浩瀚的涼意覆蓋、拔除。

我極不安地動了動。

那手一時小心翼翼起來,拇指指腹摩挲著禁制殘留處。

沉默中,克制著,卻極為傷神的一聲。

「嫊嫊,別愛上他。

;9

去找江伺興師問罪時,他正在廚房。

使用他那雙常年拿劍斬妖的手,笨拙地煮著藥粥。

看到我時,他眉眼舒展開來,如高山積雪融化的一瞬間。

足以動人心魄。

然而我如今已經不吃這一套了。

「戎未的禁制,是你破的。」

他端了藥粥向我走來,熱氣氤氳間還能見到他揚起的唇角。

然而我劈頭蓋臉的一問,卻如同在我們之間劃了一道天塹。

叫他登時停了腳步。

藥粥很燙,但他似乎并不在意,眼眸垂著,整個神情都掩在藥粥蒸發的白霧之后。

「在這,沒人能進來傷你。」

我扯了扯嘴角:「但也沒人能出去。」

江伺何等修為,當年在下界已是一騎絕塵的悍然存在。

一朝成神,幾乎是毀天滅地的神力。

他設下的結界,便是那天的獸潮再上演一次,也未必能撼動得了半分。

戎未與徐圭進不來。

我也出不去。

若原先還有戎未的禁制聯系,我可以和他短暫溝通,但是如今禁制一消,我便毫無辦法。

江伺這次回來,好像就一直怪怪的。

他不去應八大宗門的邀約。

不去庇護他的家族,不去普度他的世人。

他只看顧著我。

若是從前,我定會因為他眼中有了我而歡欣異常。

可是如今,我能感覺到的只有煩躁。

江伺敏銳,如何不能感知我的情緒。他抬眸向我,白霧籠罩,他的神色哀切,幾乎像是一塊即將碎掉的水晶。

「嫊嫊,你愛上他了嗎?」

他聲音澀得如同麻木摩擦過粗糲的砂石。

我沉默半晌,直白道:「不可以嗎?」

幾乎是被雷擊中一般,江伺臉上的神情凝結成霜,手中瓷碗蒸騰而上的霧氣一瞬間消散開來,露出他那張沉而恨的臉。

「他哄騙了你,我知道的,在我不在的時候。

第9章

他一瞬間斂下了情緒,甚至笑了起來。

「你是只愛我的。」

不知是說與我聽,還是說與他自己聽。

他神色漸漸顯出三分邪佞來,帶著可怕的摧毀意圖,他身后亮起光劍的圖案。

我一驚,去握他的手,急切道。

「你到底在自欺欺人什麼?

「我不喜歡你了,不愛你了!

「我們之間,分明就沒什麼情意,我不懂你到底不能接受的是什麼!」

江伺眼中浮出猩紅,他忽地笑了。

「沒有情意?嫊嫊,誰告訴你的?

「自我十四歲師父要去游歷把你托付給我時,我們就一直在一起。

「自你及笄那年我就開始喜歡你。

「你來宗門第一夜睡不著,是我陪在你身邊彈了一夜的琴哄你睡著。

「你第一次拿劍拿不穩,是我親手向師父要了最輕巧的材料鑄劍給你。

「你第一次參加比試,我一夜御劍跨越半個南國回到山門看你。」

「……」

江伺眼尾都帶著怒意與灼熱的痛楚,他撫摸上我的臉。

「這世上除了師父,最親密就是我們。

「你怎麼能把我們之間,說成毫無情誼?

「如果毫無情誼,那麼那場眾人見證的喜宴是什麼?你對我的那些好和依賴是什麼?」

我拂開他的手,邊搖頭邊后退。

「你喜歡我。

「可是我感覺不到。

「喜歡我為什麼不說出口,喜歡我為什麼在成婚后對我那麼冷淡?

「你喜歡我,又為何會一言不發,一句當面的正式的解釋也沒用,就把我留在下界?

「喜歡我,那為什麼想不到你一走了之后我的處境?

「喜歡我,那為什麼行有嫌隙,任你的那些信徒對我惡言相向?」

我最終望進江伺那雙霜雪成冰的眸子里,堅定道。

「不是我三心二意,是你將我的愛,一點點耗盡。」

江伺被我說得一瞬間愣住。

面色浮現些不可置信來。

說罷,我行至結界邊緣,意圖用蠻力打開一個口子。

「你想要去找誰?

「戎未嗎?還是你那個意圖不軌的小徒弟?」

詭異的森冷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天上雷聲滾滾,一瞬間,黑壓壓的云侵過來。

沉冷可怖的氛圍幾乎叫人喘不上來氣。

驚雷如白晝,江伺便站在那驚雷交織成的天幕里,神性肅然的人,此刻卻露出了比鬼魅更邪佞的表情。

剛剛還在十丈開外的人,一瞬間與我貼著了。

他低頭捧起我的臉,笑著:「你是我的。」

「我沒死,他們休想站在你身邊。」

在咒罵與驚呼中,江伺將我打橫抱起。

「從前便作從前,無論如何是我負你。

「嫊嫊,我們重新開始。」

被溫柔卻強硬地壓進柔軟的床塌,高大的身軀覆下來。

我哭著,叫著,念咒起誓,卻被卸去所有力道。

他挽發的絲帶抽下來,綁住我的手腕。

墨發絲絲縷縷垂在我身側,往日清冷自持的人,如今膚白如雪,唇紅近血。

眉眼間是妖艷的愉色。

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他魔氣攻心那一夜。

「嫊嫊,愛我。」

他神情幾乎乞求道。

我發狠地咬在他的肩胛:「你做夢,我恨你!我一輩子恨你!」

他愣怔了一瞬,接著笑道。

「恨也好。」

如夢似幻。

他眼角滑下一點晶瑩如水的什麼。

我不去看。

夜色沉冷如冬夜的水,身體每一寸都似被攤平碾過了一般。

眼睛再睜不開,浩瀚的清氣拂盡最后一絲滾熱。

識海強健似乎有勝于最初。

我的傷痊愈了。

迷蒙間,身披素白外衫的身影停駐于我身前。

他拿了濕的帕子還是什麼細細替我擦著。

結束后,那人在我眉心一點。

細微的什麼便埋入了我的識海。

我疑惑著去尋,卻沒有一點異樣。

;10.

接下來的日子,我幾乎與世隔絕。

江伺將我困在山頭,恨不能時時刻刻粘在一起。

我和他吵,和他鬧,他便用戎未和徐圭的性命來威脅我。

除此之外,他對我好得要命。

溫柔深情得甚至都快不像他了。

他叫那些編排過我的長老和弟子一個個來和我賠禮道歉。

他親手為我做各種各樣的菜,為我親手浣洗衣物。

他甚至尋來天極鏡給我看當日被我燒去的傳音符的內容。

他只是短暫地上界去臻至他一生所求的大道之極,他要我等他。

他那日飛升時,越過所有人,想對我說的就是讓我等他。

他會回來。

他不會離開我。

然而我對他所說的一切都置之不理。

「我要離開。」

「嫊嫊,今晚吃排骨粥,可以嗎?」

向來是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

于是我又一次將江伺手中的粥碗摔碎。

他幾乎是瞬間反應,靈力裹住我的手。

那粥未曾燙到我。

然而他卻閃避不及,滾熱的粥潑在他的掌心,引起一片紅疹。

他沉默著收拾殘局,又去給我盛了一碗。

我仍舊不吃,江伺嘴角扯起一抹笑容。

「不吃飽喝足,如何去見他們?」

我驚疑地去看他,生怕自己聽錯了。

江伺被我眼中的歡喜狠狠刺痛,垂下眼去吹了吹那粥。

「什麼時候?」

我抓住他的手腕,死死盯著他,似乎是不得到一個答案便不罷休。

「明日。」

笑容再勉力維持都是虛妄,江伺澀著聲音。

幾乎是聽出了幾分懇求。

第10章

「今日便還是陪著我,好嗎,嫊嫊?」

要見到戎未和徐圭的歡喜幾乎快沖淡一切異樣的感覺,江伺說什麼我都不甚在意了。

這一夜早早睡下,又早早起來。

醒來時,江伺正坐在我床邊。

骨節分明的手指分開我握著拳的手,每一根手指都互相扣著。

太親密交心的姿勢,我下意識要躲,卻被握著。

我怒視江伺,他卻刻意不看我。

只是盯著我們緊握的手。

我這才發現他此刻穿的是我從前為他親手做的一套月白色錦袍。

從前少年時穿是少年人的英挺俊美。

如今他眉間神紋閃動,一身肅冷清輝,神性凜然。

整個人熠熠生輝,如九天神官。

叫我見了也不住愣神了一瞬。

「嫊嫊,臻至大道盡頭是我畢生所求,而你于我亦是萬萬割舍不得。

「我原以為,大道和你我都能看顧好。」

他神情悲傷,字字句句都情真意切。

然而我顧不得。

因為他親手設下的結界在消融,結界外戎未的臉一點點清晰起來。

我心下歡喜,越過江伺便看去。

然而眼前被人用溫涼的手掌覆住。

結界消失,地面因為靈力的波動而飛沙走石,一切陷入嘈雜。

然而江伺的手覆上來的瞬間,世界又驀然安靜下來。

只聽得江伺嘆息一聲。

輕如羽毛的一個吻落在我嘴角。

「嫊嫊,此刻且信我真心 。

「還有。

「此后,便忘了我吧。」

眼前驀然綻開一片白光。

我看著戎未上前來將我攏在懷里。

懵懂著,記憶似乎被抽去了一整塊。

;11

我此番回山探望師父,然而離去時卻只有戎未一人來接我。

徐圭據說是在人間的商鋪出了問題,正忙得焦頭爛額。

我也沒起疑,然而和戎未回到魔界不過三日。

足以毀滅四界的動蕩卻來臨了。

上古的妖邪逃脫了鎮壓,正在四界為非作歹,屠殺生靈。

此前昆侖山獸潮便是它的手筆。

它蓄意蠱惑修士破壞昆侖山妖獸禁制,借著妖獸突破禁制那一剎那的妖氣波動,沖碎了鎮壓它自己的最后一道符咒。

又在暗處吞噬著逃脫的妖獸,壯大自己。

上古的邪靈,靈智又如此之高,對四界來說,幾乎是毀滅性的災難。

曾經據說犧牲了上古的四個上神才將他封印。

首先是妖界。

那是邪靈被鎮壓的地方。

邪靈釋出,蠱惑生靈,它座下的四大兇獸在妖界大開殺戒,血色幾乎染透了妖界北部的河川。

其他幾界也岌岌可危,四界能人異士聚集于妖界南部共敵兇獸。

我和戎未到了戰事最前線。

連一向避世不出的冥主也親自帶兵來了。

四大兇獸乃跟隨邪靈的上古之物,實力遠超現世。

排名最末的九機便交給實力大損的妖界對付。

人界在上次獸潮中也損失慘重,所以對付排名第三的圭橈。

然而我與師父還沒對上那圭橈,他便扭頭和冥主打了起來。

沒辦法,我只能硬著頭皮對上第二的風江。

至于排在首位的千槲自然是交給實力最強的戎未。

這一夜,戰役所過之處,九百里伏尸,血濃如墨。

妖王為了保護妖界最后留下的一批年輕一輩,以肉身和九機同歸于盡。

人界犧牲了四位長老,我與師父終于將風江趕至絕境。

然而風江擅長幻術,最后關頭蠱惑了一個長老,那長老反手便捅了師父一劍。

我心下大慟,心神震蕩,被風江從身后偷襲。

最后關頭,我眉心猛地發熱,一剎那周身神光如晝,將風江彈開。

我來不及多想,卻見正在和冥主纏斗的圭橈見狀,幾乎是瞬間躍了過來,戰場十里,于他腳下竟不過幾丈。

屬于妖獸的黑色皮毛一瞬間被恐怖的力道脹開來,圭橈猩紅著一對獸眼,將意圖偷襲我的風江撕了個粉碎。

帶著瘋狂的怒意和摧毀。

毫不留情。

在喧囂的戰場,心緒卻如同被微風吹倒的蒲草。

我若有所感地向圭橈看去,他轉過頭去,巨大的獸眼緊閉著,黝黑的皮毛顫著抖著。

他不敢看我。

也就是這一瞬間,冥主的劍貫穿了圭橈的整個背脊。

圭橈仰天長嘯,一瞬間回過神撕扯下冥主的一條手臂。

冥主急急退開身去,身后萬千箭矢齊發,破開圭橈的皮肉,發出殘忍的聲響。

萬箭穿心。

我心口莫名一痛,被人掐著脖子一般,一瞬間窒息的痛感。

一邊和戎未纏斗的千槲見其余兇獸凋零,幾乎是一瞬間,身形暴漲數倍,憤怒地將魔族軍隊一腳踩去大半,戎未也被他打傷。

實力全開的兇獸之首對上戰場上殘余的這些人,幾乎是碾壓性的打擊。

隨著妖獸粗獷的嚎叫,一股絕望縈繞在所有人心頭。

滅世,真的不可避免了嗎?

在妖獸臂膀橫掃來的瞬間,四周神光大亮。

最后是昆侖山大弟子江伺,也就是我的大師兄反轉了戰局。

在我們對付四大兇獸的時機,他一路追殺邪靈本體,鏖戰后將他封印,然后趕來戰場。

他一身月白錦袍都被染黑染紅。

第11章

遍體鱗傷。

妖獸千槲見戰局反轉,在所有人的猝不及防中爆體而亡。

然而江伺卻告知,殺死邪靈的最后一步就是取得四大兇獸的心臟。

活剖。

在所有人失望的眼光中,早已萬箭穿心倒下的圭橈搖搖晃晃支著身體站起來。

他像是聽到了江伺的話。

一瞬間數十修士暴起沖向他要防止他自爆。

然而圭橈一巴掌拍飛了他們。

他搖搖晃晃扭著龐大的身軀轉向我,似是留戀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搖搖晃晃轉過身背對我。

一時巨大的恐慌涌上來,我急掠上前。

然而沒來得及。

圭橈抬起巨大的鋒利的爪子,在自己心口深深劃下去。

一顆鮮活的,尚在跳動的心臟被掏出來。

我瘋狂地跑過去,然而只來得及觸摸到圭橈的黑色的皮毛。

他撐著最后一口氣力,將爪子收回,然后巨大的手掌輕輕地覆蓋在我的手上。

幾乎像是依偎。

眼淚奪眶而出。

他剖心的那一刻,身后紋路亮起。

我看清了,是徐圭藏在眉心的那個。

原來徐圭的秘密,就是這個。

「師父,我不屬于這四界。

「我只屬于你。

「你站在哪里,我就站在哪里。」

曾經他說過的那些諢話如今一遍遍清晰無比地回響。

那些當作小孩玩笑的話原來是真的。

違背本能、背叛一切都要做的事。

只是因為我想做。

江伺取了那顆心臟,他要徹底殺死禍害四界的邪靈。

這也許就是他這次下界的任務。

只是令我沒想到的是,邪靈霸道無比,就連大師兄這樣強大的人也無法全須全尾回來。

江伺選擇了和邪靈同歸于盡。

天穹之上,神光寸寸逼退黑暗。

那素白身影消弭于這天地之間的一刻,我耳邊似乎有一聲輕微的嘆息。

「嫊嫊。」

帶著無限不舍的。

誰會這麼叫我?

我眼眶酸澀了起來,然而只是一瞬便被狂喜取代。

無盡圣光自天穹灑落,做了活死人、肉白骨的靈藥。

所有在這場戰役中死去的人都得到了神的拯救。

所有人都叩謝神明。

就連圭橈也恢復了徐圭的身形,面色復雜地望著天穹。

我那個向來被視作救世主,四界第一人的大師兄,最后的宿命竟真的是犧牲自己,做了這世間的救贖。

我親眼見證了他的隕落,心下十分佩服。

只是,似乎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來看我。

我有些奇怪。

戎未閃至我身前替我擋住那些目光。

回魔界的路上,我隱隱聽到徐圭和戎未的對話。

「你這次可玩得夠大的。」

「比不上他。」

「確實啊,沒想到,他比你更瘋。」

「只能求師父一輩子別想起他了。」

「是啊,不然這輩子都要被他壓一頭。」

;12

知道自己記憶有錯誤的那一刻,是我又一次遇到危險。

魔獸偷襲的剎那,眉心又一次灼熱起來。

周身神光瞬間亮起,魔獸猙獰的面目在神光下輕易化為齏粉。

神光虛抱著我,像高大的神明小心翼翼地看顧著自己的寶物。

我伸出手去觸摸,卻落得一手冰涼。

像碎片一樣的記憶浮現出來。

那是被人刻意隱藏過,卻沒能忍心磨滅的。

「大師兄,為什麼畫符這麼難?」

那時是我剛被師父撿回來的第二月,初學符咒課,我連著畫了一天,指尖都要磨出血來,卻只得到一堆廢紙。

我不敢告訴師父,只是偷偷找了個角落把廢棄的符紙燒掉。

本來就是撿的了,萬一再被師父發現我很笨。

沒準師父就不要我了。

江伺順著火光找到了我。

他冷著一張臉,把我嚇得抽噎了起來,抱著他的大腿不讓他去和師父告狀。

江伺那張向來不茍言笑的臉上出現了一些無奈。

「起來。」

一張帕子丟到我臉上,見我愣住,少年又嘆了口氣,親自上手,把我臉上的鼻涕眼淚抹干凈。

江伺將我帶回山頭,親自教我畫了一夜的符咒。

終于在天明之前,我親手畫出一張御火符。

看著我在屋內來回興奮地跑,江伺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

「師父并非嚴厲之人。他既然收了你為徒,就不會不要你。」

他柔和了眉眼,一邊開解我。

我正是習得符咒,得意忘形之時,于是像個猴兒一般躥過去,亮著一雙眼睛問他。

「那大師兄對我這麼好,會不要我嗎?」

天穹之上,晨曦方露出第一抹曙光。

少年老成的江伺打翻了茶水,指尖和雙頰一般緋紅。

「不會。」

我記憶恍惚了一瞬,為何我與江伺,竟有如此親密的時候。

此后,仿佛打開了什麼閘門一般。

那神光出現一次,江伺有關的記憶便浮現一段。

幾乎是抽絲剝繭般。

江伺這個人,幾乎占盡了我的前半生。

可我卻生生將他忘了。

他那樣悟道高潔的人,邪靈滅世,生靈涂炭。

他絕不會高坐瑤臺,坐視不管。

此番下界,殉道幾乎是他的宿命。

在神祇均冷眼作壁上觀時,只有他奔赴火海。

那是我最初愛上他的緣由,人間正道是我們倆最統一的堅守。

眼淚無知覺地流下。

世上竟有這般的人,自以為消去我的記憶便是對我好。

第12章

卻叫我在戰場,眼睜睜看他隕落為塵。

叫我失去所有記憶,冷眼旁觀,只道尋常陌生人。

叫我在他死的那刻還為別人歡喜新生,暗中慶幸。

痛不欲生。

我不敢去回憶那次大戰的一分一毫。

愛人墜落,而我冷眼旁觀的記憶幾乎要將我的心都撕碎開來。

江伺那麼高潔純善的人,何至于此。

而我又何至于此。

不見任何人,我在殿中酩酊大醉三日。

夢中都是江伺曾經的縱容與溫柔。

許是到一切消散,驀然回首之時,才能忘卻怨與恨,尋出記憶中的珍貴來。

我飲了增強回憶的藥水,叫那些過往在眼前如夢似幻起來。

再歷一遍,才知江伺淡漠,對我卻是向來不同的。

為我挨師父的訓,替我扛闖禍的鍋。

數次破壞規矩皆是為我。

甚至門派試煉他都敢擅自開秘境一角,偷偷跟在我身后守護。

我一直以為他是高山上神性凜然、高潔淡漠的雪蓮。

如今才知雪蓮獨生,根系之下卻只庇護了我這一枝。

酒意深處,那些曾經怨恨的、介懷的,都被悲哀與傷懷取代。

那些刻意用恨壓下去的愛意,一寸寸又突破泥沼,瘋長起來。

飲到最后,早不知是淚是酒。

迷蒙抬眼看去,一人推開殿門,銀白月色如瀑如泄般灑在來人身上,宛若九天神官。

「嫊嫊。」

「砰——」

是酒杯墜落的聲音。

我起身搖搖晃晃去抱。

身上那胭粉色衣裙,終于層層疊疊與月白錦袍挨在一處,糾纏不分了。

那人繃著下頜,修長的手指撫在我的后頸,一下,一下。

他克制著退開一些,一手抵在我身前。

「嫊嫊,你不要恨我才好。」

如何恨得起來?

我再顧不得什麼,一手要拂開他抵在心口的手。

卻輕易就拂開了。

嘴唇挨上他的。

失而復得,方知珍貴珍愛。

得到允許后,江伺一瞬間貼了上來。

接著是兇猛的吻。

他揮袖閉上殿門,擋住殿外的兩個人影。

;13

江伺這次回來,便只是江伺了。

眾人仰望的九迤仙尊便就此消逝于世間。

我拉著他又哭又笑。

我早該知道的,江伺向來強悍,便是要滅邪靈也不至于以身殉道。

照他的話說,便是大道已臻盡,再無遺憾。

困在救世的宿命里太久,他早已厭倦。

「往后你就是我的道。」

江伺眼神極盡溫柔。

「不要臉。」

一句極盡囂張又氣憤的話橫空飛來,急匆匆的。

戎未處理好魔界今日事務便來了。

聽到江伺這句白眼都快翻上天。

「徐嫊嫊,今日魔界花朝節,集市熱鬧得很,你陪小爺去。」

戎未毫不客氣地說著,黑曜石般的眼睛卻亮得很,笑起來嘴角的尖牙露出來,連兩邊的小辮都在晃。

不等我答應,幾乎是抱著摟著要將我帶出門去。

像只大型犬類,看起來兇狠無比。

但語氣尾調沒有一處不在撒嬌。

我只好陪著去。

然而江伺卻擋在了前面,像一眼都懶得施舍給戎未一般。

只是溫柔地看著我。

「我也要去,嫊嫊。」

「魔界的節日,你瞎湊什麼熱鬧,滾一邊去。」

戎未惱了,指尖捏起一點業火。

江伺瞇眼笑起來。

身后光劍亮起,庭院瞬間亮如白晝。

「要不還是不去了。」

我為難道。

業火瞬間熄滅,光劍頓時暗了下去。

「人多熱鬧。

」戎未咬著牙道。

「我同意。」江伺也認同。

身后茶盞落地聲響起,徐圭有些羨慕地看著我們。

半晌低下頭去,將杯盞拾起。

他很是體貼地勉強笑道:「師父,這麼熱鬧的節日。」

「我一個人沒事的。」

我登時心都要碎了,施法將杯盞恢復原樣,走到他身邊。

「師父何時丟下過你?走。」

他垂眼笑得歡喜。

走過庭中二人身邊,他懶懶抬了抬眼皮。

露出一抹笑來。

「賤人。」

身后有人憤憤罵道,我轉過頭去,江伺戎未二人卻未見異色。

又是一年。

四界終于從那場幾乎滅世的戰事中回歸正軌。

江伺去東海尚未回來。

戎未也被嘮叨的老臣纏住。

終于是可以休息一下。

身邊徐圭陪著我。

他曾是惡名遠揚的妖獸,如今卻在我院子里細致地和面。

看著他頎長身姿,背面如同一棵青蔥的柏樹。

只是后頸卻是一道極長的傷疤。

那是那場大戰中留下的。

我登時心念一動,眼眶有些發酸地朝他走去。

「你知道你當時真的會死嗎?」

我摩挲著那條傷疤,徐圭動作一滯,側了側身子,似乎不愿意我看這道傷疤一般。

「知道。」他垂著眼簾。

「可我不是千槲,我生性便不好戰。

「而且,我絕不能與師父為敵。」

這是我第一次和他說起這場戰爭。

「我絕不會違背師父的。

「師父站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這世上,我只在乎師父一人。」

他極認真地說道,卻不敢看我。

萬年前邪靈被封印之時便被拋棄過一回了,那時他大概尚且是幼獸,其間獨自隱藏,遭人唾棄,痛苦哀傷,顛沛流離。

于是便格外在意被拋棄了嗎?

心下便一瞬如春泉一樣軟,輕柔的吻落在少年沾了白面的臉頰。

一瞬間心跳如擂鼓。

少年眼中欣喜如瀑,問出心中所想:「師父,你會娶我嗎?」

第13章

然而未等我回答,一柄寒氣凜然的光劍便貼著少年的臉擦過去。

牽起一道血痕。

來人手拎著東海明珠,眼中憤然。

「我沒死,你們只能做小。」

少年也怒了,他最愛惜自己的臉。

「人老珠黃所以便妒忌起我的臉了嗎,難怪師父從前不要你。」

一瞬間兩人便斗在了一起。

我閉上眼,頗感無奈。

也許日子便就是如此熱鬧的吧。

;江伺番外:

我一出生就被冠以救世主、天才的頭銜。

我的一生似乎就是為了求道而存在。

我也一直以臻至大道盡頭為人生目標。

徐嫊嫊算是一個變數。

我初見她時,她臟兮兮的,一身狼狽。

其實有些不喜歡。

但是洗干凈后又會乖巧地叫大師兄。

似乎是因為被拋棄的原因,她一天到晚擔心這擔心那。

動不動就哭。

好煩,但是師父打麻將去了,讓我照顧她。

于是在她能自己動手前,她的辮子都是我扎的。

只是握劍捏符我在行,扎辮子是頭一次。

每次扎完她照了鏡子都得哭一場。

為了她不哭,我只能不恥下問找了山下賣頭繩的大娘去學。

她特別像一棵笨拙而倔強的小樹。

在我跌跌撞撞地照顧下,長勢喜人。

每次見她比劍贏了,或者造出了極好的法寶,我比師父還要高興。

徐嫊嫊,我的。

我的……什麼?

我一下子驚覺起來,師父刻意地提醒了我。

于是我只能離她遠些。

我這一生都該在求道,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偏離。

更何況,她是我養大的。

我的遠離似乎讓她傷心了,她躲起來偷偷地哭。

我站在遠處,心如刀絞。

越刻意躲避,卻是愈發想念。

一日晨起,寢被濡濕。

我臉色蒼白如紙,恨自己禽獸不如。

嫊嫊,該有更好的人,她不是我的。

萬萬不能再想。

然而嫊嫊二字似乎成了我的夢魘,幾乎要將我撕碎開來,迷惑入蠱。

于是一日與魔物纏斗,不幸被魔氣攻心。

邪惡的魔氣鉆到空子便無孔不入,一瞬間脹滿我的整個識海。

「徐嫊嫊,是你的。」

渾身的血液都熱起來,往日我輕易便能祛除的魔氣如今卻囂張地蔓延在我的血液里。

它抓住了我內心最邪惡的。

于是那一夜,我做了最叫我后悔的事。

我強迫了嫊嫊。

她那樣害怕,顫抖著,可我用魔氣的借口做了最齷齪的事。

她應該是極其恨我的。

往日敬重的大師兄,卻做了那樣的事。

我怕她恨我,怕她用怨毒的眼神待我。

但我不能讓她遭人非議, 我向師父坦白了一切。

我要娶嫊嫊。

師父看我的眼神冰冷又痛恨。

「我早就提醒過你,叫你克己復禮,離嫊嫊遠點。

「你一手帶大她,那麼愛惜她, 現在這一切被你毀掉了。

「你高興嗎?

「我問你,你高興嗎?」

我受了師父五十鞭, 這是我出生以來受過最深的傷。

我小心養著,不敢被嫊嫊發現。

她很善良,會自責。

大婚時, 嫊嫊看我的眼神是緊張的。

她應該怕極了我。

我心下鈍痛, 只強作笑容:「你別怕,雖是成婚, 但若你想一個人住也可以。」

我專門修建了屬于她的別院。

很長時間不敢踏進一步。

將自己麻木于修煉求道中。

后來鼓起勇氣再去, 卻發現嫊嫊帶回來的那個小徒弟對她很是不同。

我提醒嫊嫊幾句,然而她似乎厭惡極了我。

她極其護著那小徒弟,不許我說他半句。

我心下似乎空了一塊,巨大的恐慌涌上來。

我和師父約定過,若是嫊嫊來日尋得真心喜愛之人,我要放她走。

這應該是兩全其美的,然而終究是從骨頭縫里都要漫出來的不甘與酸澀。

我一生守禮, 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再去求教那山下賣頭繩的大娘。

大娘說教我長了一張這麼好的臉卻不知如何用。

她……教我用身子去迷惑, 嫊嫊。

我怎麼會……但到底不能眼睜睜失去嫊嫊。

于是時常敞著衣領于她面前晃,然而嫊嫊總是冷著一張臉。

我落荒而逃, 巨大的羞恥和悲切涌上心頭。

我再不敢見嫊嫊了。

飛升這一天來得很快。

臻盡大道是我一生所求, 我一定要去的。

不過嫊嫊我是萬不可能放棄的。

求索大道后我即刻便會下界來。

我傳音叫嫊嫊等我。

上界之后, 我大失所望。

酒池肉林, 拋妻棄子, 冷眼旁觀。

那些一生修煉求道的人, 最后卻在上界做著這些事。

他們中有些人, 現在甚至過不了我三招。

這不是我要求的道。

我要走,所有人都攔著我, 他們怕我揭穿上界的騙局。

然而一群酒囊飯袋,他們攔不住我。

下界前,我燒了他們穢亂的宮殿。

以最快的速度下界, 最終還是來晚了。

嫊嫊在戰斗中受了傷。

神祇于天宮冷眼旁觀, 而我的嫊嫊,卻向來正直勇敢、心懷慈悲。

在法陣中戰到了最后一刻。

造化總是弄人。

當我從戎未嘴里知道嫊嫊從前如何愛我時。

我卻要失去她了。

一個智商很低, 愛扎小辮子的玩火男。

一個心思縝密,只會博同情還對嫊嫊有所隱瞞的小徒弟。

我嫉妒得幾乎發瘋。

只是怎麼也不敢表現出來。

嫊嫊恨我。

她怎麼也不愿接受我。

所有人都說我已經無可挽回,連師父也勸我放棄。

可是怎麼可能呢。

從前不知嫊嫊愛我我尚且畏手畏腳地也要強留她。

如今知道嫊嫊曾那樣愛我, 我怎麼可能放手。

圣人為了珍愛的東西,會發瘋的。

我走了最險的那步棋。

消去嫊嫊記憶,死在嫊嫊面前。

甚至在隕落之前救了那個企圖用性命在嫊嫊心中成為第一的那只兇獸。

怎麼可能讓他如愿。

嫊嫊心中, 最重要的是我。

此舉幾乎是一箭三雕。

既能合理地身死道消, 從九迤仙尊的殼子里脫身,此后一直陪著嫊嫊。

又能拯救死去的那些人。

最重要的,嫊嫊會在后面記憶恢復的每一天。

都發了瘋地想我, 愛我。

我仍然會是她心里最重要的那個。

屆時失而復得,自是珍重。

「瘋子。」

「賤人。」

那個玩火男和兇獸這樣罵我。

然而無所謂,嫊嫊最愛是我。

那便夠了。

-完-

查看全文
大家还看了
也许喜欢
更多游戏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